︽敗給喜歡︾ 作者:竹已 文案: 多年後,雨夜,書念再次見到謝如鶴。 男人坐在輪椅上,半張臉背光,生了對桃花眼,褶皺很深的雙眼皮。 明明是多情的容顏,神情卻薄涼如冰。 書念捏著傘,不太確定地喊了他一聲,隨後道:﹁你沒帶傘嗎?要不我︱︱﹂ 謝如鶴的眼瞼垂了下來,沒聽完,也不再停留,直接進了雨幕之中。 很久以後,書念抱著牛皮紙袋從麵包店裡出來。 轉眼的功夫,外頭就下起了傾盆大的雨,嘩啦嘩啦砸在水泥地上。 謝如鶴不知從哪出現,撐著傘,站在她的旁邊。 見她看過來了,他才問:﹁你有傘嗎?﹂ 書念點頭,從包裡拿出了一把傘。 下一刻,謝如鶴伸手將傘關掉,面無表情地說: ﹁我的壞了。﹂ ﹁……﹂ * 久別重逢/ 雙向治癒
* 坐 輪 椅 的 陰 鬱 男 x 有 被 害 妄 想 症 的 小 軟 妹
第1章 十月底,如川市已入深秋。 整座城市接連下了好幾日的雨。空氣中的潮意像是凝成了冰,濕冷交替。大雨似乎沒有要消停 的趨勢,偶爾砸到窗上,發出噠噠的聲響。 密閉的室內,遮光窗簾將外頭的景色遮蓋得嚴嚴實實。白色的木質門板上嵌了三把銀色的鎖, 一排下來,看起來壓抑而陰沉。 天花板上的吸頂燈開著,暖黃色的燈光,色澤偏柔和。室內通明大亮,不像是入睡時的光線。 但在此光線之下。 靠窗的床,粉藍色的被子隆起。 少女在裡邊蜷縮成一團,雙眼闔著。露出半張白皙的臉,以及柔軟的髮絲。 似乎睡得不太踏實,書念雖然一直沒有動彈,臉色卻蒼白,眼睛下方一片青灰色,睫毛時不時 發顫。憔悴又不安。 忽然間。 遠遠傳來了卡噠一聲,清脆響亮。 是玄關處的門被打開的聲音。 書念心臟一悸,立刻睜開了眼。她神情呆滯,醒了會兒神,額間冒著冷汗。
想起剛剛聽到的聲音,書念慢慢下了床,喉嚨裡發著微弱的喘息聲。她踩在柔軟的地毯上,在 房門前停了下來。 站在這兒,隱隱能聽到母親鄧清玉自言自語的聲音。 可她仍舊一副十分警惕的模樣,拉開了靠下方的兩把鎖,獨留最上方的鏈條鎖。書念小心翼翼 地打開門,僅僅只開了一道小小的縫隙。 確定外邊的人是鄧清玉之後,書念才徹底放鬆下來。她抿了抿唇,撓著腦袋,翻找著不知被自 己踢到何處的拖鞋。 穿上後,走出了房間。 房子不算大,大約五十平米。一室一廳一衛,附加一個小小的陽台。此時窗簾已被拉開,落地 窗外除了枝繁葉茂的香樟樹,只能看到不斷向下掉的雨點。 天空陰沉,夜幕還未降臨。 有細微的風從窗戶的縫隙裡鑽了進來,像是摻了冰塊。 書念不禁打了個哆嗦。 客廳沒有地毯,拖鞋拍打地板的聲音並不小,很快就引來了鄧清玉的目光。 ﹁臉色怎麼這麼差?沒睡好?﹂ 書念搖搖頭,小聲問:﹁你怎麼來了。﹂
﹁昨天跟你打電話,聽你咳嗽了,剛好你小姨送了一箱梨來,就帶點過來給你。﹂鄧清玉指指 廚房,﹁放了一袋在冰箱裡。現在準備給你燉個冰糖雪梨。﹂ 書念拿起茶几上的熱水壺,到飲水機旁裝水,溫吞地應了一聲。 ﹁謝謝媽媽。﹂ 鄧清玉嗯了下,簡單收拾著客廳,邊說:﹁最近換季,你自己也注意一點。窗戶不要總關著, 要注意通風,別給悶出病來了。﹂ 書念點頭:﹁好。﹂ 把水裝得半滿,書念抱著水壺回到茶几旁,開始燒水。 熱水壺的功率高,沒過多久就冒出沸騰的聲音,煙霧繚繞。書念打開茶几上放著的塑料袋,拿 出裡邊的好幾盒藥,仔細看著說明書。 鄧清玉閒不下來,把沙發上的抱枕扶正,隨口問:﹁應該沒發燒吧?﹂ 書念抬頭,乖乖回答:﹁沒有,就有點咳嗽。﹂ 鄧清玉沒再說什麼,掃了書念一眼。 她的嘴唇抿著,重新低下眼,眼睛盯著紙上的小字,看起來格外認真。 隨後,鄧清玉進了廚房。 等鄧清玉回到客廳,卻發現書念仍舊保持著剛剛的姿勢,一動不動。脊樑挺得筆直,柔順的發 向下耷拉著,略顯蓬鬆。
五官小巧柔和,看起來還像個未長大的孩子。 底下的拖鞋被她踢開,雜亂無章。 ﹁這是什麼。﹂鄧清玉走到她旁邊,忽然想起來了,﹁今天週四吧?你等會兒是不是要去看心 理醫生?﹂ ﹁嗯。﹂書念把藥收了起來,重新放好,﹁每週都要去的。﹂ 氣氛回歸寂靜。 鄧清玉蹲下身把她的拖鞋擺好,聲音小而慎重:﹁唸唸,你說你去看這個心理醫生也差不多一 年了,你覺得有效果嗎……﹂ 書念一頓,認真思索片刻,遲疑著回道:﹁應該有的。﹂ 鄧清玉的表情慾言又止,最終還是什麼也沒說,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那就好。﹂ ﹁怎麼了?﹂ ﹁沒什麼。﹂鄧清玉露出個笑容,﹁媽媽就問問你的狀況。﹂ 書念回憶著上周醫生跟她說的話:﹁我上次去,醫生跟我說,持續治療的話,再過段時間我就 可以兩周去一次了。這個週期會慢慢拉長。﹂ ﹁然後慢慢就完全好了是嗎?﹂鄧清玉的心情頓時好了起來,還有了開玩笑的心思,﹁媽媽還 等著你帶個男朋友回來呢。﹂ 突然跳了個話題,書念瞬間頓住,愕然地看她。
鄧清玉忍俊不禁:﹁怎麼這副表情。﹂ ﹁就是。﹂書念不知道該說什麼,憋了半天也只扯了一句,﹁媽媽你著急嗎?﹂ 鄧清玉說:﹁不急啊。﹂ 聞言,書念鬆了口氣:﹁那我等病徹底好了再找好嗎?到時候找個長得很好看的,讓媽媽你看 著也覺得順眼。﹂ 鄧清玉搖頭,不太贊同:﹁長得好看的男人不靠譜。﹂ 書念被她的話噎到,咳嗽了兩聲,小聲嘟囔:﹁不好看的,就算靠譜我也不覺得開心啊……﹂ ﹁……﹂ 良久,鄧清玉看了看牆上的時鐘,收拾好東西:﹁快四點了,媽媽去接你弟弟放學。冰糖雪梨 記得喝,我燉的份量不少,記得給賀警官帶一些。﹂ 書念站起來送她,含糊不清地說:﹁我能喝完的。﹂ 鄧清玉看不得她這副小氣吧啦的模樣,皺眉道:﹁你這樣還想找長得好看的男朋友?﹂ ﹁……﹂ 跟鄧清玉道了聲再見,書念關了門。 室內瞬間安靜下來。 這樣的氣氛讓書念無所適從,她垂眸,手一擰,把門反鎖。回到陽台旁,把被鄧清玉拉開的落 地窗重新鎖上。
動作利落乾脆,像是做了千萬遍。 想起鄧清玉剛剛讓她注意通風的話。 書念猶豫了下,又給落地窗開了一道小縫隙,然後拉上窗簾。 窸窸窣窣的小動靜。 吃完冰糖雪梨後,書念把碗具洗乾淨。路過落地窗時,她再度將它關上,這才放心地回到了房 間裡,換衣服出門。 花了十來分鐘的時間,書念走到市中心的醫院門口。上了五樓,到精神科的科室進行一小時的 心理治療。 結束後,書念到樓下內科去找醫生開了點感冒藥。 這個時段不知為何,人格外多,耽擱了點時間。等書念出了醫院,天空已經半黑了。 醫院外的路燈大亮,在水泥地上拉出一道又一道的長影。雨勢漸小,淅淅瀝瀝的,被白光染 色,嘩嘩向下砸。 依然有來來往往的人。但不多,十分安靜。 書念想在天徹底黑之前到家,腳步比先前快了不少。開傘之前,她下意識地往四周看了一圈。 忽然注意到一旁,有個跟她一樣孤零零的人。 男人坐在輪椅上,額前頭髮細碎,略長,微微遮蓋了眉眼。他的半張臉背光,沉溺在黑暗之 中,隱晦而不明,帶著陰鬱的戾氣。
不聲不響。 很快,書念收回了視線。忽然想起了什麼,動作頓住,再度看了過去。 嘴唇張了張,愣住了。 ……她好像認識他。 書念捏著傘的力道緊了一些,眼神茫然,僵在了原地。目光停在他身下的輪椅上面,想說點什 麼,卻因為這個畫面而啞然。 不知過了幾分鐘。 男人忽地抬起眼,視線掃過她的身上。可卻是陌生的,連一秒都沒有多停留。她的呼吸一滯, 喉嚨因這如同冰塊的眼神被扼住。 雨還在下。 周圍有呼啦啦的風聲,伴隨著刺骨的寒意。 書念深吸了口氣,用力掐了下手心給自己打氣,走了過去。聲音小而溫和,帶了幾分不確定: ﹁謝如鶴?﹂ 聽到聲音,男人看了過來,視線定在她的身上,露出全臉。是長得極其漂亮的一個男人。桃花 眼,褶皺很深的雙眼皮,蒼白的臉。明明是多情的容顏,神情卻薄涼如冰。 週身的溫度好像都降了幾分。 書念抿了抿唇,有點手足無措,下意識地把傘遞給他。
﹁你沒帶傘嗎?要不我︱︱﹂ 男人沒聽完,不再停留。 他的表情從頭到尾沒有任何變化,挪動輪椅,直接進了雨幕之中。 書念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沒有追上去。她別開視線,沒再看他。伸手開了傘,繞過面前的水 窪,往家的方向走。 方文承把車開到醫院門口的時候,恰好看到有個女人跟謝如鶴搭話的畫面。 下一刻,謝如鶴突然就有了動靜,默不作聲地出來淋雨。這毫無預兆的動作把方文承嚇了一 跳,立刻開了車門,撐著傘往他的方向跑去。 ﹁少爺。﹂方文承把大半的傘覆在他身上,著急道,﹁您怎麼出來淋雨了……﹂ 謝如鶴沒說話,身上半濕,水珠染濕那雙黑沉的眼。皮膚蒼白,能清晰看到眼睛下方的紫色血 絲,下顎的弧度鋒利冷然。 方文承也習慣了,繼續說:﹁剛剛季老先生給我打了個電話,讓你回季家一趟。﹂ 上了車。 順著後視鏡,方文承才發現謝如鶴的臉色不太好看。 此時,他正看著窗戶外面。水珠還順著側臉向下滑,從下巴滴落。雙眸如濃墨一般,染著郁 氣,觸摸著遠處的那個人。 方文承順著他的視線望去。
︱︱是剛剛跟他說話的那個女人。 方文承發動車子:﹁少爺,你認識那位小姐嗎?要不要捎上她?﹂ 謝如鶴收回視線,緩緩閉眼。 他的反應在方文承的意料之中,所以也沒再繼續提:﹁剛剛停車位那有人搶劫,我去幫忙了, 所以就耽誤了點時間。﹂ ﹁……﹂ 謝如鶴的眼瞼微微一動。 ﹁這雨不知道還要下幾天。﹂方文承無奈道,﹁南區那邊排水系統沒弄好,路道都淹了,總是 堵車。季老先生還在等你,也不知道八點之前能不能到︱︱﹂ 後座的男人突然打斷了他的話:﹁跟上。﹂ 方文承愣了下,沒反應過來:﹁啊?﹂ 大概是因為長時間沒有開口說話,謝如鶴的聲音略顯沙啞,低沉厚重,像是暗夜裡的紅酒。他 轉頭,在不自不覺中重新睜開了眼,看向窗外。 良久。 後面又傳來了三個字。低潤的嗓音,帶著涼意。無波無瀾。 ﹁跟著她。﹂
第2章 離了醫院,附近的光線就淡了下來。 雨點砸到地上,激起一朵又一朵轉瞬即逝的水花,被這暗色的天映成墨。 盡頭處的路燈出了毛病,一閃一閃的,像是下一刻就要熄滅。書念打開了手機的電筒,照亮前 路,緩緩往前走。 冷風夾雜著細碎的雨,接連不斷地灌進頸窩裡。胸口處像是被什麼尖銳的東西刺著,莫名發 疼。 書念捏緊傘柄,悶悶地吐了口氣。 是她認錯人了嗎? 畢竟也那麼多年了。記憶裡的謝如鶴,也還只是年少時候的模樣。 深黑色的發,同樣色調的眼。藍白條紋的校服,洗得發白的運動鞋。身姿挺拔。不愛說話,不 愛笑 陰 。沉得讓人不敢接近。 永遠獨來獨往,永遠孑然一身。像是活在自己的世界裡。 而剛剛的那個男人。
清冷的神態,身著黑色風衣。明明因為坐輪椅的關係比人矮了一大截,卻仍然目空一切。五官 比少年時期長開了些,硬朗分明。 熟悉感撲面而來。 書念吸了吸鼻子。 她沒有惡意,也沒有想要套近乎的意思。只是看他好像獨自一人在這裡等了很久,不知道會不 會有人來接他。而且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他還……坐輪椅了。 所以只是想跟他說。 這天氣很冷,雨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停,她可以把傘給他。她家離得不遠,她可以跑回去,或 者是到附近的便利店買一把傘。 僅僅只是這麼一句話而已。 可他依然沒有聽,她卻沒有了從前那般固執的勇氣。 不知道謝如鶴為什麼突然有這樣的念頭。 方文承神色複雜,伸手掛了一檔,半抬離合,悠悠往前開。用餘光還能注意到有只流浪狗從側 邊飛奔而過。 開出這條小道,上了馬路。 女人走在人行道上,方文承開著車,與她保持著五米左右的距離。身後時不時響起催促他的鳴 笛聲,令他坐立難安。
過了幾分鐘。 ﹁少爺。﹂方文承苦著臉,開車的手開始冒汗,﹁一會兒後面的人不會直接下車來打我吧?﹂ 謝如鶴還看著窗外的女人,一動未動,也不答他的話。 有車子從另外一條車道飛速掠過。 身後是陸陸續續的鳴笛聲,偶爾還能響起男人不悅的罵罵咧咧。 很快,方文承實在忍受不了了,小心翼翼地掃了眼後視鏡:﹁少爺,你是想知道那位小姐住在 哪裡嗎?﹂ 謝如鶴沒說話。 方文承嚥了嚥口水,覺得自己這活兒簡直不是人幹的:﹁我覺得我們這樣開車跟著不太合適, 說不定會嚇著那位小姐。﹂ ﹁……﹂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喜歡她的話,要不直接跟她要個聯繫方式……﹂ ﹁……﹂ 方文承撓撓頭,又提出一個建議:﹁或者是我下車跟著……您覺得如何?﹂ 這話像是觸到謝如鶴的哪條神經。他的眉眼動了動,緩緩收回視線,扯出個笑容。卻不帶任何 笑意 幾 。秒後,謝如鶴的表情定住,嘴角的弧度往回收。
車內的氣氛瞬間降到了冰點。 謝如鶴的聲音輕飄飄的,夾雜著些許煩躁,陰晴不定。語氣帶了極重的戾氣,隨著每個字的吐 出逐漸加重︱︱﹁然後讓我這個瘸子來開車是嗎。﹂ 因為心思全放在剛見過謝如鶴這件事情上邊。 書念的情緒有些低落,注意力分散,提防心沒平時那麼嚴重,但也很快就發現……後面好像有 輛車在跟著她。 怕又是自己想太多,書念還偷偷往那邊看,裝作不經意的樣子。 黑色賓利,能看到駕駛座上是個男人。副駕駛座上沒有人,後座看不清。 書念低下眼,從口袋裡拿出手機,謹慎地在撥號鍵上輸入110 。她垂著腦袋,用傘面遮住自己 的視線,假裝在避水坑的模樣。走走停停。 一直用餘光注意著那輛車子。 那輛黑色賓利,也如她所想,跟著開開停停。她走它開,她停它停。 一輛小汽車就杵在馬路邊上,用龜速移動,無視後面的鳴笛催促,堅持用這個速度移動,只差 掛個牌子昭告天下︱︱﹁我在跟蹤人,不要打擾我﹂。 書念的臉瞬間變得蒼白,像是被抽去了所有血色,下意識地走到人行道的最裡邊。她的腳步加 快,呼吸變得不順暢。
腦袋裡只剩一個念頭。 去附近的派出所。 不管是誰在跟著她,只要到派出所,就安全了。 書念的腳步越來越快。 白鞋踩進水坑裡,濺起水花,沾上污漬。光線昏暗,寒風凜冽。她的腦袋低垂,怯懦得像是雨 夜時無家可歸,在街邊發顫的小動物。 還沒等書念轉彎。 因為一直低著頭顱,沒看前方的路,她撞上了一個人的胸膛。書念的呼吸一滯,避如蛇蠍般的 立刻後退了幾步。仰頭。 ﹁對不……﹂ 她的道歉還沒說完。與此同時,身後傳來了一聲巨響。 彭︱︱是車與車撞擊的聲音。 書念順著聲音回頭。 那輛黑色賓利依然在距離她五米遠的位置,緊隨其後的白色車駕駛座下來了個男人,滿臉怒 火,直行到黑色賓利旁,重重敲窗:﹁你有病吧?!﹂ 追尾了。
接踵而來的罵聲,卻莫名讓書念鬆了口氣。 下一刻,被她撞到的男人出了聲。 聲音粗獷,厚重低沉,後天形成的煙嗓帶了幾分性感。還有些熟悉。 ﹁小姑娘。﹂ 書念抬頭。 男人沒撐傘,穿了一件防水連帽外套。外套寬鬆,帽子戴到腦袋上,下巴處長出幾根胡茬。面 容英俊,身材又高又壯。 是她認識的人。 賀祐,鄧清玉口中的賀警官。 賀祐眼一瞥,觀察了一下那邊的情況,沒太在意。下意識摸口袋,拿出包煙,很快又放了回 去,看著書念:﹁怎麼這副表情?﹂ 書念沒吭聲。 見狀,賀祐低下頭,注意到她蒼白到毫無血色的臉。他微挑眉,淡笑著:﹁哦,又被人跟蹤 了? ﹁……﹂﹂ 書念嘴唇抿成線,她單手抱著包,情緒低落地扯開話題:﹁那邊好像出車禍了,你不去看看 嗎?﹂
賀祐輕哼:﹁什麼時候交警的活兒也要我來干了?﹂ 書念哦了一聲:﹁那我先回去了。﹂ ﹁不用我送你了?﹂賀祐沒注意到她的情緒,笑了兩聲,﹁別成天自己嚇自己,次數多了我會 以為你想泡我。﹂ 書念的腳步頓住,皺了眉,只覺得他把自己當成傻子。她捏緊手中的包,拉出褶皺,扭頭看向 那輛黑色賓利:﹁就是有人……﹂ 她的聲音低低緩緩,在某一刻頓住。 此刻,黑色賓利的後座窗戶開了大半,能清晰地看到後座坐了一個男人。像是置身事外的,他 把手肘搭在車窗處,面容冷淡,半張臉在暗處,勾勒出深邃的側臉輪廓。 毫不掩飾地把視線放在她的身上。 視線對上。 書念突然說不出話來。 賀祐等了幾秒,沒聽到她接下來的話,低頭看了一眼。隨後便拿過她手中的傘,大半覆在她的 身上:﹁行了,走吧。﹂ 書念收回視線,愣了下:﹁去哪?﹂ ﹁還能去哪?﹂賀祐尾音稍挑,笑起來,﹁送你回家。小姑娘。﹂
書念應了聲好,跟著他往前走。心思忍不住又放在賓利車上邊,但當她再往那邊看去時,卻發 現後座的窗戶已經升上去了。 徒留黑漆漆的一道鏡面,反射著路燈的光。 賀祐好像有其他的事情。 路上,書念聽到他接起了一個電話,似乎是在催促著讓他動作快些。賀祐沒什麼耐性,直接吼 了一嗓門過去:﹁行了,急個毛線啊。我換個衣服就過去。﹂ 書念被他嚇得踩了個水坑。 兩人都被濺了一身。 賀祐面無表情地看她:﹁你他媽跳上去踩的嗎?﹂ 書念的心情不太好,看著髒兮兮的小白鞋,眉頭皺起來。 ﹁大姐,你怎麼一句話都不說啊。﹂賀祐掛了電話,無奈道,﹁像個悶葫蘆一樣。﹂ 書念思考了下,也覺得自己這樣不太好,乖乖扯了個話題:﹁你也要回家是嗎?﹂ ﹁是啊,忘帶傘,全身都濕了,回去換套衣服才出來。﹂賀祐伸手抹了把臉,﹁冷死老子 了。 書 ﹂念明白過來:﹁那你就是想蹭我的雨傘,而不是要送我回家。﹂ ﹁……﹂ 賀祐的表情有點一言難盡,瞬間氣樂:﹁就你他媽斤斤計較。﹂
書念住的房子沒有電梯。 樓道不算狹窄,燈光是聲控的,很明亮。 書念住在二樓,爬一節樓梯就到了。她把傘掛在鞋架旁,沒急著關門,抬頭說:﹁賀警官,你 喝冰糖雪梨嗎?我媽媽做的。﹂ 賀祐就住在書念的樓上。此時他剛好走到家門口,掏出鑰匙,擺了擺手:﹁不用了,我一會兒 還要出去。替我謝謝伯母。﹂ 書念應了聲,沒強求。關了門,不忘將門反鎖。她渾身疲憊,把包扔到沙發上,卻還是在房子 的每個角落逛了一圈,檢查好門窗之後,才回到客廳。 拿起弄髒的白鞋,進了衛生間。 書念接了盆熱水,蹲在地上刷鞋子。心不在焉的,腦海裡不斷浮起那輛黑色賓利後座的人的樣 子。 良久,她耷拉著眼皮,抱著水盆到陽台曬鞋。 洗漱完,書念披散著濕漉漉的頭髮,在客廳對著電視練口型。注意到時間已經接近十二點了, 她才關了電視。 書念開了房間的燈,大開著門。隨後到客廳把燈關上,漆黑覆眼,她一鼓作氣地跑回房間,拉 上門側的三把鎖。 打開空調,書念爬上床,沒什麼睡意。
她躲進被窩裡,看著天花板發呆。過了幾秒,書念突然拿起放在床頭櫃的手機,翻著通訊錄裡 寥寥無幾的名單。 書念的目光停在﹁謝如鶴﹂三個字上,指尖頓在上邊,遲遲沒有動靜。 她想知道,今天那個人是不是謝如鶴。 如果是的話,他為什麼不理她;如果不是的話,又為什麼要跟著她。 百思不得其解。 這是謝如鶴五年前用的號碼,再之後他就出國了。而她那時候聯繫他,基本都是通過qq這種網 絡工具。 所以書念不確定這個號碼還是不是他在用。 書念歎了口氣,把手機扔到一旁,滾進被子裡,閉著眼,強迫自己趕緊睡覺。 半晌,書念爬了起來,眼角略微下垂,神情懨懨。她又打開了手機,這次直接撥通了電話,如 同一時衝動般的。 甚至沒考慮到此刻的時間已晚。 嘟、嘟、嘟︱︱在這等待的時間裡。 書念莫名回想起了他們第一次見面的場景,神情放空,不知不覺就失了神。機械的聲音還在 響,電話長時間沒有人接聽,而自動掛斷。
書念悶悶地吐了口氣。她收回心思,把手機放在床頭的櫃子上。 發出輕輕的撞擊聲。 與此同時,手機的鈴聲像是被打開了開關,突然響了起來。 書念神情一頓,垂頭看去,然後愣住。 居然,打回來了……作者有話要說:男主只有前期坐輪椅,後期能站起來的。文案應該能看出來呀!!久別重逢文,下章回憶殺,現實回憶穿插著寫。
第3章 書念不敢相信,緊張又手忙腳亂,差點把電話掛斷。她平復著呼吸,接起了電話。 下一秒,那頭傳來男人低沉而薄涼的聲音。 ﹁哪位。﹂ 書念的氣息頓住,手指不自覺摳著被子。她張了張嘴,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而那頭的人竟然很有耐心,不催促,也不掛斷。 良久,書念聲音晦澀道:﹁你好,是謝如鶴嗎?﹂ 那邊久久沒有說話,安靜得連呼吸聲都聽不到。 像是把手機放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忘了切斷這個突如其來的電話。不在意,也不知道對面的 這個人,是抱著怎樣的心情打了這個電話。 窗外還在下雨,瓢潑似的雨聲,嘩啦啦的,伴隨著大風刮過。跟回憶裡的雨聲,交疊,重合在 了一起。 不知過了多久。 男人開了口,聲音低啞,清冷無情緒,像是突然貼到臉上的冰可樂,凍得發麻。 ﹁你認錯人了。﹂ ……
書念第一次見到謝如鶴,也是在像現在這樣的一場夜裡的雨。都是帶著涼意的,一呼一吸之 間,灌進的都是冰冷而潮濕的味道。 是在她初二那年,在十延鎮那個小地方。 從學校走回家裡,大概二十分鐘的路程。 冬天就快到了,天黑得很快。路道邊上的燈不算亮,有小飛蟻在裡邊扇動翅膀。耳邊的雨聲響 亮,地面上積蓄的水坑亮晶晶的,反著光。 放學後,書念不想太早回家,在教室裡把作業寫完,這才出了校門。她撐著傘,仔細避開地上 的水窪,生怕把鞋子弄髒。 她走得慢,快到七點的時候,才走到能看到家裡附近的那條水橋的位置。 過了這道橋,便到了自己住的那個居民區。 書念正要走過去,遠遠地就聽到那頭傳來了謾罵聲。她眨了眨眼,略微思索了下,幾秒後便把 這個聲音和自己腦海裡的一個聲音重合上。 是住在她家隔壁的李宏叔叔。 ﹁你說你這小子會不會做事?!要不是因為是於朋介紹你來的,我他媽早趕你走了!﹂李宏穿 著雨衣,掐著腰,大吐唾沫星子,﹁你說,現在這些貨全濕了,我怎麼交代?﹂ 聞言,書念踮起腳尖,側頭望去。
只見李宏面前站著個瘦高的少年,此時正低著頭。寬鬆的藍白校服外套,拉鏈沒拉,露出裡面 的校服短袖,褲子穿在他身上顯得有些短,水滴順著褲腳向下掉。 他的面容被雨霧彌住,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輪廓。 書念不太清楚發生了什麼,慢吞吞地往那邊走去。 走得越近,越能看清楚那邊的情況。 兩人的身後有輛小三輪,上面放著好幾個紙箱。三輪車上有個頂棚,但破了洞,雨點從其中往 下漏,箱子的外皮被淋得皺巴巴的。 書念認得那輛車,是李宏的。頂棚原本就是壞的。 李宏還在罵,甚至動手去推謝如鶴的肩膀,神情跋扈。 ﹁反正今天的損失就用你的工資來抵!﹂ 謝如鶴被推得向後退了一步,但依然一句話都不說,頭低低的,從這個角度只能看到他裸露在 外的鼻樑和嘴唇,下顎曲線僵直,咬肌收緊。全身都被淋透。 在這樣的天氣,像是要凝結成冰。 難聽的罵聲還在持續不斷。 在此期間,書念走到了兩人旁邊,把一半的傘分給謝如鶴。 她的個子很小,臉也小,皮膚白皙光滑,五官精緻秀氣,看上去就像是個瓷娃娃。 書念仰頭看著面前盛氣凌人的李宏,輕聲喊:﹁李叔叔。﹂
看到書念,李宏的表情更難看了。 ﹁小屁孩趕緊滾回家。﹂ 書念立刻糾正:﹁我不是小屁孩。﹂ 李宏冷笑一聲。 書念指了指三輪車的位置,認真道:﹁我記得,您這輛車的頂棚本來就破了洞。這樣不是您給 他提供的工具有問題嗎?您不能就因為這個不給他工錢。﹂ 被她戳破自己的心思,李宏心情很不爽,狡辯道:﹁我把貨交到他手上,貨出了問題我當然是 找他,難不成讓我自己吃了這個啞巴虧?﹂ 書念愣了愣,沒被他繞過去,想繼續跟他講道理。 ﹁但這車︱︱﹂ ﹁行了別說了,煩死了。﹂李宏掏掏耳朵,抬腳坐到三輪車上,﹁什麼玩意兒來給我說教,真 他媽腦子有問題。﹂ 書念抿抿唇,說:﹁你不要罵人。﹂ ﹁罵你怎麼了?貨出問題了就找送貨的人,在老子這兒就是這個道理。你跟我說什麼屁話?﹂ 李宏扭頭,大聲吼道,﹁真他媽晦氣!﹂ 說完後,他也不等書念再說話,踩下踏板,迅速地離開。 水橋上只剩下他們兩人,靜謐無言。
書念撓了撓頭,也沒有解決的辦法了,只好側頭看著旁邊的謝如鶴,問道:﹁你家住在這兒 嗎? 他 ﹂沒說話,也沒看她,扭頭便往居民區的反方向走。 書念愣了,連忙跟了上去。 他的步子比她大一些,書念要小跑著才能跟上他。 鞋子在水坑上踩出飛濺的水花,鞋子染上污漬,一路上小心翼翼的成果全都化為烏有。書念一 著急,不由自主地拽住他的衣角,有些生氣了:﹁喂!﹂ 聞聲,謝如鶴一頓,腳步停了下來。 這個舉動,讓書念淡淡的火氣立刻消散。 想起剛剛自己那聲不禮貌的吼叫,書念懊惱地皺起臉。她指著傘柄,小聲問:﹁你能幫我拿一 下這個嗎?﹂ 書念抬眼,恰好跟他的視線撞上。 他的劉海有些長,半遮著眼。也因此眼神看不太真切。 但看上去似乎對她的行為感到困惑。 不過這次謝如鶴倒是對她的話有了回應,沉默片刻後,順從地接過她手中的傘。 書念輕聲道謝,邊拉開書包小格的拉鏈邊偷偷觀察著他。
少年的頭髮濕漉漉的,水珠順著發尾向下掉,臉色很蒼白。睫毛又密又長,像兩把小扇子。目 似點漆,清澈分明。鼻樑挺拔,下方被凍得泛紫的唇瓣淡抿著。 書念沒有多豐富的詞彙量,想不到該去怎麼形容他的模樣。 腦海裡頭一個湧起的詞就是︱︱﹁漂亮﹂。 雖然陰沉,但卻是長得極其漂亮的一個少年。 她其實也沒有什麼要做的,只是想把傘給他。 書念思考了下,從書包裡拿出一顆芒果軟糖,像是安慰一樣,放到他的面前。 ﹁請你吃顆糖。﹂ 謝如鶴沒接。 書念睜著圓眼看他,跟他僵持了一會兒後,握著糖的力道緊了些。她像個小大人似的長歎一口 氣,把糖放在他的口袋裡。 ﹁下雨天…呃,下雨天就別淋雨了。我家就在這兒,我跑回去很快的。﹂ 他還是不理她。 書念也沒脾氣,補充了句:﹁你把傘拿回去吧,早點回家。﹂ 說完之後,她不再等他回應,垂頭把書包背到身前。 正想一鼓作氣地往前跑的時候,謝如鶴忽然把傘舉到她面前。傘面將她全數覆蓋,而他的身體 再度暴露在大雨下。
書念頓了下,回身看他。 大雨將他全身淋透,額前的髮絲被粘成一束一束的,短袖貼在身上,勾勒出他略顯瘦弱的身 材,整個人狼狽不堪。 書念沒接,雙眸在這雨天裡被染上了一層水汽,像是兩顆泡在水裡的黑珠子。 ﹁你不冷嗎?為什麼不撐傘。﹂ 謝如鶴垂下眼,避開她的視線。 書念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但在這事上磨了這麼多時間,也沒有就此中斷的道理。她低著眉眼, 細聲道:﹁那再見。﹂ 她剛往前走一步。 旁邊的人也往前走了一步。 書念側頭看他,有些納悶:﹁還是說,你家也住這兒?﹂ 他腦袋動都沒動一下,完全沒有要點頭的趨勢,書念只好訥訥道:﹁那你也進傘裡呀,走 吧。 一 ﹂路沉默。 過了橋之後,一直往前走,看到一戶院子裡有棵老槐樹的房子,右轉,走到第四個路燈下,便 到了書念的家。 她停下腳步:﹁我到了,再見。﹂
書念往口袋裡摸索著鑰匙,聽到身後響起了謝如鶴離去的腳步聲。 她把門打開。 再回頭的時候,謝如鶴已經走到了這條路的第二個路燈下,手裡還撐著她的傘,被雨幕染的身 影都模糊了不少。 那個位置恰好是李宏的家門前。 狹小的院子裡放著剛剛那輛三輪車和一輛老舊的黑色自行車。他忽地停下了步伐,安安靜靜地 看著那輛自行車。 蒼白的臉上光影交錯,表情隱晦不明。 進了家門。 聽到動靜,鄧清玉從廚房裡出來。注意到書念髒兮兮的鞋子以及空蕩蕩的手,神色變得不太好 看:﹁怎麼這麼晚。雨傘呢?又給別人了?﹂ 書念脫下鞋子和襪子,點點頭:﹁我看到個男生被李宏叔叔騙了工錢,而且沒帶傘,就把傘給 他了。﹂ ﹁我跟你說了幾百次了!﹂鄧清玉立刻凶了起來,﹁全天下慘的人有多少?你每個都管得過 來?先管好你自己吧!別老聽你爸那些狗屁話!﹂ ﹁我沒有全天下的人都要管。﹂書念提起鞋子,走進浴室裡,﹁但我看到了,我就不能不管。 一把傘也沒有多貴。﹂
書念什麼事情都很聽她的,唯獨這方面跟她那個爸爸一樣強。鄧清玉不想聽她說這麼多,打量 著她:﹁淋濕沒有?趕緊給我去洗澡,鞋子先放著。﹂ 書念站在洗手台前,乖乖地找了個盆裝水泡鞋。 ﹁沒有,那個人把我送回來才走的。﹂ 沉默一秒。 鄧清玉深吸了口氣,把書念從浴室裡扯了出來。這次她的聲音不再高昂,而且認真地,試圖跟 她講道理般的:﹁書念,我最後再跟你說一次。這個世界上的壞人很多,你不能總這樣,一點防備 心都沒有。﹂ ﹁但周圍都是認識的……﹂書念被她這突然的舉動嚇到了,說話都急促了些,﹁那個男生應該 就跟我差不多大,他穿的還是初中的校服。﹂ ﹁壞人不分年齡。而且現在雨聲這麼大,完全能把你的聲音蓋住。﹂鄧清玉閉了閉眼,神情疲 倦,﹁能不能聽媽媽的話?別的人我管不了,但你是我的孩子。﹂ ﹁……﹂ ﹁以後放學了就回家,知道嗎?別在外面逗留了。﹂ ﹁……﹂ 書念垂下眼,看著地板。 良久後,她低聲道:﹁好。﹂
因為這事情,書念一整天都提不起精神。她覺得自己沒做錯事情,可母親卻教訓了她一頓,說 她像壞小孩一樣不聽話。 隔天放學,書念不再在學校裡逗留,背著書包往家裡的方向走。 天還很亮,雨已經停了,地面漸漸變干。 回家的路上,書念能遇見好些認識的鄰居。她抓著書包帶,心情沉重地往前走。路過那家有著 老槐樹的房子,她突然聽到在裡面聊天的女人提起了李宏的名字。 書念的腳步莫名停了下來,靠著外邊的牆聽她們聊天。 聽了半天,總結起來應該就是。 李宏今天外出,騎得他那輛小破單車,剎車失靈,撞路邊樹上,半條腿摔骨折了,現在還躺醫 院裡 書 。念的神情一滯,莫名想起了昨天最後那一幕。 少年站在那兒,如同遺世獨立。視線放在李宏的院子裡,表情是陰暗而充滿戾氣的。 應該不會吧。 想到昨天母親說的話,書念下意識握緊了拳頭,思緒混亂地繼續走。 就快到家門口了。 一抬眼,書念的腳步再度頓住。 剛剛她所想起的那個少年,此刻正站在她家的院子前面。
他生得清瘦,但卻高,整個人站得筆挺,沒了昨天的狼狽。穿著初中的校服,容貌稚嫩,卻不 帶任何情緒。黑亮的桃花眼,刀刻的鼻樑,染了胭脂一般的唇。 手上拿著她昨天給他的傘。 書念默默地給他冠上了一個﹁最美初中生﹂的稱號。 她走了過去。 注意到她的身影,謝如鶴側眸看向她。他走過來,動作不算溫柔,直接把傘塞進書念的懷裡便 離開 一 。秒都沒有多停留。 但謝如鶴還沒走幾步。 下一刻,書念突然跑到他的面前,費勁地把他扯到一旁。她的神情很嚴肅,軟軟的聲音壓低, 格外秀氣:﹁你知道李宏叔叔進醫院了嗎?﹂ 謝如鶴面無表情地看著她,沒吭聲。 他這個樣子,書念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有些急了:﹁不會真是你吧?﹂
第4 章 謝如鶴比書念高了一個腦袋,看她的時候得刻意低下頭。像是不懂她的話是什麼意思,他的臉 上沒什麼表情,眼裡卻打著幾分打量。 見他仍舊沒有要開口的傾向,書念很鬱悶:﹁你怎麼不說話。﹂ ﹁……﹂ 書念從來沒遇見過這種狀況。對方也不算不理她,聽到她喊他會停下來。也不是把她當成空 氣,會聽她說話,但就是不回話。 ﹁你這樣不禮貌。﹂書念開始教訓他,﹁我跟你說那麼多句話,你怎麼都不理我。﹂ 謝如鶴別開了視線,依然沒說話。 說到這,書念突然想到了什麼,變得有點不安:﹁你不會是不能說話吧……﹂ 聞言,謝如鶴的眼皮動了動,細密的睫毛微顫。 他這個反應更加堅定了書念的想法。 ﹁你不能說話,你可以比手勢跟我說呀。﹂書念不敢看他了,覺得自己剛剛太過咄咄逼人, ﹁……我不是故意的。﹂ 謝如鶴沒看她,神色漫不經心的。像是不太在意她的話,但也沒有要走的趨勢。
書念沉默下來,斟酌著語言。良久,她硬著頭皮說:﹁你昨天在李宏叔叔家外面做什麼?我看 你站了一會兒。﹂ ﹁……﹂ 她的話就像是被空氣淹沒,一點波瀾都沒起。 書念皺起眉,重新抓住他的手腕,靠近他,用只有他們兩個能聽到的音量說:﹁李宏叔叔不給 你工錢確實是他做的不對,但你也不能做這種事情。﹂ 聽到這話,謝如鶴終於有了動靜。他看向書念,眼神裡劃過一絲茫然。 書念沒注意到,只是自顧自地說著:﹁到時候他去檢查單車的剎車,發現不對勁,然後找上你 了怎麼辦。﹂ ﹁……﹂ ﹁人一定不能做壞事。﹂書念認真道,﹁因為不管怎樣,就算現在僥倖逃過,到最後依然 會……﹂ 謝如鶴的表情漸漸變得清明。聯想起書念之前說的話,他明白了她話裡的含義,眸色暗了下 來。連她的話都沒沒聽完,直接甩開她的手腕。 啪的一聲︱︱那一刻,周圍像是頓時消了聲。
謝如鶴的目光像是結了冰,陰冷地,帶著重重的郁氣。他抿了抿唇,神色裡是毫不掩飾的厭惡 和自嘲。 而後,不顧書念愣住的表情,轉頭離開。 …………因為昨天打的那個電話,書念失了眠。 在床上翻來覆去,就算閉著眼,也毫無睏意。直到天快亮了,她才勉強睡著。 第二天,書念睡到下午一點才起床。 在廚房裡隨便折騰了點吃的,書念到客廳吞了兩片感冒藥,感覺喉嚨沒前些天那麼癢了。她清 咳了兩聲,然後傻乎乎地﹁啊︱︱﹂了幾聲,感覺嗓子的狀態不算差。 隨後塞了一顆枇杷糖進嘴裡。 書念沒再磨蹭,出了門。 外頭已經停了雨,但地面仍舊濕答答的,天空暗沉,雲朵厚重的像是要壓到地上來。空氣裡帶 了一層濕氣,似乎要隨著冷風鑽進骨子裡。 雖說還沒特別冷,但換季的時期,也是生病率最高的時候。書念的身子弱,不想讓感冒再加 劇,在身上裹了兩件羊毛衫,再加一件過大腿根的駝色大衣。 把自己包的嚴嚴實實。
在這樣的天氣,確實穿得有些多。 上了公交車,書念找了後排的位置坐下。 此時她也覺得有些熱,額間滲了細汗,她下意識把領子往下拽了些。 按照老師給的地址,書念在城區北站下車。她還是第一次來這個錄音棚,不怎麼識路,順著手 機導航,走到了北二環和金嶺路交叉口的一棟大樓裡。 坐電梯上了五樓。 確認了位置,書念站在外邊沒動,先給老師發了條短信。 沒過多久,一位四十出頭的女人打開了門。她似乎熱急了,只穿了一件薄線衫,還將頭髮都盤 了起來,看起來很幹練。 女人走出來,跟書念打了個招呼。 書念恭敬地喊了聲:﹁黃老師。﹂ 眼前的女人是書念大學時期的台詞老師黃麗芝。 黃麗芝朝她笑起來:﹁來。這裡有個角色,你去試個音,看看合不合適。﹂ 書念應了聲好,連忙跟上了她的腳步。 黃麗芝把她帶到控制室裡見配音導演。 如今,書念已經不能像從前那樣正常應對生人,有輕微的社交恐懼,跟生人交談就會緊張冒 汗。她舔著唇,逼著自己抬頭,對上導演的雙眼,生澀地自我介紹了一番。
﹁我叫李慶,你喊我李導演就行。﹂李慶笑笑,態度不算熱絡,遞了張a4 紙給她,﹁行,先試 個音吧。﹂ 書念連忙接過,垂眸看著a4 紙上的內容。 李慶說:﹁準備好了就進棚裡吧。﹂ 其實也沒有太多的時間給她準備。 書念深知這個道理,閉著眼醞釀情緒,很快便進了錄音室裡。 錄音室的空間不算大,裡面坐著四五個人。室內密閉,空氣不流通,味道有點難聞。環境不算 好,沒有空調,卻也熱得過悶。 書念走到話筒前,戴上耳機。 眼前的顯示屏動了起來。 一般在她正式試音之前,會先放一遍畫面。 是給她觀察和記憶的。 耳邊是演員拍攝時的原音。她要記住演員的口型,每個氣息,說話的時間點,張嘴的時刻,全 部都要重合上。 錄音室裡人多,但卻靜謐無比。 書念很緊張,裡面空間小,人又多,本來就缺氧。此刻她覺得自己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耳機裡的原聲結束,眼前的畫面也停了下來。
傳來了控制室裡的李慶的聲音:﹁準備好了嗎?﹂ 書念嚥了嚥口水,捏緊手中的紙張:﹁好了。﹂ 畫面前期是無聲的。 少女盯著鏡子中的自己,神情愣愣,眼眶漸漸紅起來,無聲地掉著淚。而畫面之外的書念,眼 眶也紅了起來,像是入了戲。 ……試音結束,書念主動退到後面。她還陷在戲裡,抽離不開,喉嚨裡忍不住發著細小的嗚咽聲。 書念揉著眼睛,出了錄音室。 ﹁可以啊,就你了。﹂李慶似乎還挺滿意,表情比剛剛好看了不少,﹁去整理一下吧。等會兒 我把劇本給你,今天沒有你的場次,明天開始錄。﹂ 大概只是一個有連戲的小配角,不怎麼重要。 李慶就直接決定下來了,也不用給製片方那邊看看。 書念抿著唇點頭,小聲地應道:﹁好的,謝謝導演。﹂ 因為這個消息,書念的心情好了不少。 錄音棚裡沒有廁所,書念出了棚,找到樓層裡的公用廁所。一路走過去,她才發現這一層基本 都是錄音棚。
書念洗了把臉,看著鏡子中蒼白的臉,猶豫了下,從包裡拿出口紅補了下唇色。她沒打算直接 就回去,按照以往的慣例,她都會呆到晚上十二點。 就算自己沒有工作,也能聽聽別人的配音,吸取一下經驗。 旁邊的兩個女生正在補妝。 其中一個突然開了口:﹁今天黎盛好像來這裡錄歌了,我們要不要偷偷去看看啊?我很喜歡他 的啊!﹂ ﹁怎麼進得去啊。﹂ ﹁誒,我就說說而已嘛。聽說他這次來錄的歌是阿鶴寫的。﹂ 書念走向門外,聽到這個名字,她下意識回頭,神情發愣。很快,她回過神,用力搖了搖頭, 沒再聽下去。 出了衛生間,書念原路返回。直走,左轉兩次,便能回到剛剛的錄音棚。 路上,她莫名又想起了昨天﹁謝如鶴﹂打回來的那個電話。 後來她說了什麼,其實她也記不起來了。好像說了話,又好像沒說。大概是道了聲歉,然後就 掛了電話了吧。 但電話那頭的人說的話,書念還是記得很清楚。 他說,你認錯人了。 她打了個電話過去,對方沒接。然後又打回來問她是哪位。
她問,是謝如鶴嗎? 他回答,你認錯人了。 書念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 她覺得,如果對面的人不是謝如鶴,正常的發展趨勢,對方不是應該會回﹁你打錯電話了﹂這 種話嗎? 在混亂的思緒中,書念轉了第一個彎。 餘光注意到眼前有兩個人影,書念抬眼,看到前邊一站一坐的兩個人。 一個站著,另一個坐在輪椅上。 又是那張熟悉的臉。 那天看到的畫面,似乎確實不是她的幻覺。 謝如鶴今天穿得慵懶,寬鬆的黑色衛衣,灰色的休閒褲。面前的人在跟他說些什麼,他似乎一 點耐心都沒有,別開臉,表情陰沉冷淡。 著實是不悅的模樣。 沒多久。 謝如鶴突然勾唇,黑瞳染著濃重的色彩,全是嘲諷的意味。他輕嗤一聲,似笑非笑道:﹁唱不 了我換人不就得了?﹂ ﹁……﹂
站在他面前的人神態恭敬,語氣卻著急了起來。 謝如鶴懶得聽。像是用餘光注意到了她的身影,視線一瞥,看向書念。 只一刻,神情頓住。 書念的情緒已經恢復了大半,但眼眶依舊紅著,眼角耷拉下來。她的膚色很白,更顯得眼睛那 層紅色更加明顯。 兩人的視線對上。 不到一秒。 這次是書念先把視線挪開,默不作聲地繞過他們,繼續往前走。 看著她的背影,謝如鶴原本臉上帶著的嘲諷漸漸收回,眼裡透露出一絲不知所措。他的指尖動 了動,喉結滑動著。 手上的力道一動,輪椅隨之滾了滾,又停住。
第5章 旁邊的男人還在跟他解釋什麼。 吵得令人厭煩。 謝如鶴閉了眼,又睜開,眼中的鋒芒絲毫沒有收斂。他盯著旁邊的男人,聲音驟低,說話一字 一頓的。不留任何情面。 ﹁我讓你說話了嗎。﹂ 書念回到錄音棚裡。 比起剛剛,錄音室裡面的人多了幾個,是一些配音經驗多的老前輩。 此時還剩一個男生要試音。許是配音的經驗太過少,他連口型都沒對上,而且完全放不開,聲 音乾巴巴的。 李慶沒聽下去,不耐煩地讓他滾蛋。 男生原本因為尷尬而嘻嘻哈哈的表情瞬間呆住,表情窘迫而羞恥到了極致。他沒再說什麼,立 刻出了錄音棚。 男生離開,試音結束。短暫的休息時間也隨之結束。 黃麗芝重新進了錄音室裡。這是一部網絡現代劇,她配的是女主角的音,因為男主角的配音演 員不在,兩個人便分開配音,分開收音。包括互動的戲份。
因為場次不集中,其他配音演員只能呆在後排,不能總是進進出出。 書念在控制室認真地看他們在裡邊用聲音表演。 收音器很靈敏,演員不能發出一點兒動靜,呼吸聲都得放低。動一下都可能會發出衣服摩擦的 窸窸窣窣聲,所以他們連動都不敢動。 一站就是一天。 黃麗芝的經驗豐富,情感收放自如,配音的速度很快。進了狀態之後,導演喊休息她都不願 意。只是喝一口水,讓嗓子短暫地休息一下,然後又開始。 書念在旁邊看,中途李慶讓她去試了試劇裡一個路人甲的戲,直接就過了。算是又蹲到了一個 角色,雖然是群雜,但書念也很高興。 一直到晚上六點。 書念的喉嚨在剛剛就癢了起來,一直忍著沒有咳嗽。怕一會兒會忍不住,會影響到導演的注意 力。她不喜歡給人帶來麻煩。 書念猶豫著,最後還是上前跟李慶說了一聲,跟他領了劇本。黃麗芝還在錄音室裡,書念想了 想,直接在微信上跟她說了一聲。 隨後離開了錄音棚。 等電梯的時候,書念看到旁邊有個人在打電話。 她轉頭一看,注意到正是剛剛跟謝如鶴說話的那個男人。
男人的表情很難看,似乎怒極了:﹁媽的,整一個神經病。大牌耍得夠嗆,我這輩子第一次看 到這麼拽的瘸子。給的demo是可以,但整體風格完全不適合黎盛,我好聲好氣讓他改一點點,他 怎麼說話的?……別他媽逗我,殘疾人我就得對他寬容一點?﹂ 書念抿著唇,立刻明白他說的是誰。捏著劇本的手緊了緊。 電梯到了,裡面空無一人。 書念走了進去。 男人還在對著電話罵罵咧咧,把對方當成樹洞一樣。過了好幾秒,他才注意到電梯到了,冷著 臉走了過去。 書念垂眸,立刻按住關門鍵。 男人還沒完全進電梯,半個身子都還在外面。電梯門瞬間往內合上,嘩啦一聲,碰到他的身 體,又迅速往兩邊拉開。 雖不算疼,卻是把男人嚇了一跳。 他下意識想要大罵,但還是忍下了脾氣。因為不知道是電梯門因為長時間等待自動關上的,還 是書念按了鍵。 男人深吸了口氣,對著電話說:﹁進電梯了,不說了。﹂ 書念有點緊張,心臟狂跳,往遠離男人的方向走了一步。等電梯進了其他人,她才稍稍放鬆。 半晌,嘴角微不可察地翹了起來。
時間還不算晚,但外面的天空卻已經黑了大半,雲朵隨風飄浮著,像是芝麻味的棉花糖。氣溫 也比之前降了好幾個度。 書念邊走邊翻了翻劇本,很快便放進了包裡。 這段時間回家的時間都算挺早,書念還有些不習慣。她默默想著晚飯該怎麼解決,走到原來的 那個車站等車。 正是下班高峰期。 等了十多分鐘,來的車全部都滿了人。書念不想跟別人擠,直接就沒上。她也不敢坐出租車, 乾脆拿出劇本來看。 又等了幾分鐘。 因為長時間的低頭,書念的脖頸有些酸。她轉了轉脖子,舒緩肌肉。眼睛隨意地往周圍一瞥。 幾秒後,定在三四米遠的某一處。 還是他。 最近好像遇見的有點太頻繁了。 謝如鶴的位置在站牌的旁邊,跟書念的中間隔了兩個人。車站的人並不少,但他周圍卻沒站什 麼人,顯得空蕩冷清。 此時,他正低著頭看手機,細碎劉海垂在額前。穿著簡便休閒,桃花眼斂起,看起來還像是年 少時候的模樣。
書念收回眼,把劇本收了起來。 她覺得自己沒認錯人。基本確定,是沒有認錯人的。 謝如鶴對她態度為什麼這樣,書念不清楚。她並沒有因為這事情很生氣,難過可能有一點,但 也沒有太放在心上。 他想當作不認識,她便尊重他的決定。 很長時間沒聯繫了。 再一次見面,各自都有了大的變化。 即使什麼都沒說,但彼此都知道。 分開之後的那段時間,他們過得都不好。 書念點亮手機,掃了眼時間。她往馬路邊看了一眼,沒再繼續呆下去,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走 去。 書念雖然很少來這個地方,但也知道附近有個地鐵站。 不算近,大概要走半個小時。 走了十幾步。 書念又想起了謝如鶴。不知道他在那是等人來接,還是想坐出租車或者公交車。後兩者,對於 他來說,實在是不方便。 書念有點擔心,忍不住往後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