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他想做什麼,傻乎乎地看著他拿著她的手機,然後按住說話鍵。 見狀,書念的眼睛瞪大了些。 沒想起來要攔住他。 謝如鶴彎起唇,對著書念笑,眉眼多了幾分繾綣。他把聲音壓低,顯得慵懶而漫不經心,又莫 名帶了點正經的情緒。 ﹁確實是一對,謝謝你的關心。﹂
第56 章 他只說了這一句話,而後便把手機放回她的手裡。看著書念呆愣的表情,謝如鶴斂了斂嘴角的 笑意,鎮定地回去繼續弄調料。 書念木訥地垂頭盯著手機屏幕。 漫長的沉默後。 柯以晴發了一串省略號過來:︻……︼ 在這一刻,書念瞬間意識到剛剛謝如鶴說的是什麼話,她的臉頰發燙,茫然無措地把手機蓋過 去,不敢去看柯以晴接下來的話。 此時,謝如鶴正戴著一次性手套,將調料與魚片抓勻。 書念抓著手機,雙腿下意識在空中晃蕩了兩下,十分窘迫地問:﹁你怎麼說那個話……﹂ 謝如鶴低著眉眼,淡淡道:﹁借用你的手機。﹂ ﹁嗯?﹂ 他沒看過來,書念只能看到他的側臉,微微上揚著的唇線。旁邊的窗戶有暖黃色的光照射進 來,讓謝如鶴的模樣有些失真,看不出他此刻的情緒是如何。 下一秒,謝如鶴的動作停了下來。 書念又聽見他說:﹁順便回復一下。﹂
﹁……﹂書念被他這正經的語氣唬住。 哦。 意思就是,想用她的手機的時候,突然看到柯以晴給她發的微信。 就順便幫她回復了。 書念懵懵懂懂地點頭。她重新把手機亮屏,突然想起他發了語音之後,也沒做別的什麼事情, 就直接把手機還給她了。 想到這,書念偷偷看了謝如鶴一眼,而後低下頭,彎了彎唇。 謝如鶴摘下手套,把正在醃製的魚片放到一旁,洗著菜。 書念沒事情做,乾脆找他聊天:﹁我之前聽柯以晴說,她參加的一個綜藝節目也邀請了你,你 有去嗎?﹂ 謝如鶴說:﹁沒有。﹂ 書念好奇:﹁經常有這種事情嗎?﹂ 謝如鶴誠實答:﹁以前經常有,但全推了。現在就少了。﹂ ﹁哦。﹂書念小聲道,﹁你去上節目,喜歡你的人肯定更多了。﹂ 聞言,謝如鶴看向她,表情像是在思索:﹁為什麼。﹂ 書念看著他的臉,一本正經地說:﹁你長得好看。﹂
沒想到答案會是這樣,謝如鶴明顯愣了下,走到她的面前。他將手上的水蹭到圍裙上,問道: ﹁你也覺得?﹂ 書念坐在流理台上,比他矮了一大截。 她還沒來得及說話,謝如鶴忽地有了其他動靜,將雙臂撐在她的身體兩側。兩人靠得有點近, 彷彿書念一抬頭,就能吻到他的下巴。 她有點緊張,小幅度地點點頭。 謝如鶴稍稍彎了腰,與她平視。 書念的腦袋下意識往後縮,卻被他托著後腦勺固定住。 他額前的發又長了些,覆蓋住那濃密的眉毛。雙眼皮的褶皺深,細長的睫毛覆蓋其上,眼睛的 顏色深得發亮。 像個溫柔的入侵者。 隨後,謝如鶴啞著嗓音:﹁哪裡好看?﹂ 書念舔了舔唇,被他那雙桃花眼迷惑住,抬手碰了下他的眼角。 謝如鶴問:﹁眼睛?﹂ 書念低低地嗯了聲。 他的眼角一彎,似乎是笑了下,眼裡閃爍著星星點點的光。謝如鶴抓住她的手,聲音又低了 些,蠱惑般地問:﹁那想不想親一下?﹂
吃完飯之後,兩人把餐桌和廚房收拾好。 她幾乎佔用謝如鶴一天的時間,書念不想再打擾他,回到房間裡繼續收拾東西。她把衣服一件 又一件地拿出來,認真疊好。 沒多久,謝如鶴進來拿了套衣服。他沒說什麼話,只是看了她一眼,像是想看她在做些什麼, 很快就出去了。 書念莫名又想起剛剛在廚房的事情,她捂了捂發燙的臉,抱起衣服,打開衣櫃看了眼。發現昨 天今早還滿著的某一節衣櫃,此刻都已經騰空了。 給她留了大半的位置。 她頓了下,慢吞吞地把衣服往裡邊塞。 原本色澤暗沉的衣櫃,瞬間多了其他鮮艷的色彩。是一個人入侵了另一人的生活,帶來了別的 東西,即使極其不搭,看起來卻莫名有種和諧感。 書念盯著看了一會兒,自顧自地樂了起來。 關上衣櫃門,書念回到行李箱旁,把其餘東西拿了出來。幾個藥瓶在旁邊格外明顯,她糾結了 幾秒,把藥瓶藏進了自己的化妝袋裡。 全部收拾好之後,就只剩下她帶來的書高藺的照片。 書念拿了出來,用袖子擦了擦。
看著照片上面容嚴肅的父親,她有些心虛,吞吞吐吐地說:﹁爸爸,我得跟你說個事情……就,就是我跟,跟男朋友婚前同居了。﹂ 她低著頭,悶悶地反省:﹁我沒聽你的話,我知道我做的不對。﹂ 過了一會兒。 書念抓了抓臉,給自己解釋著:﹁但是,我這個男朋友很好的,我覺得沒什麼關係。我自己也 會考慮的,我跟他認識了很久了……你也認識,我本來想穩定一點再告訴你的。﹂ 像是怕被人聽到,書念的聲音又低了些,情緒聽起來卻很好。 ﹁…是謝如鶴。﹂ 另一邊。 謝如鶴洗完澡,從浴室裡出來的時候剛過八點。他拿毛巾擦著頭髮,往最裡頭的房間看了一 眼,還是猶豫著去敲了敲門。 裡頭響起書念的聲音:﹁你進來呀。﹂ 謝如鶴只開了一道小縫。 此刻書念正趴在床上玩手機。見他開門了,視線朝他看來,模樣乖巧而平靜,看上去沒有什麼 不妥 他 。在心裡鬆了口氣,輕聲道:﹁我一會兒進棚裡。﹂ 聽到這話,書念有點懵。
謝如鶴補充了句:﹁不關門,你有事找我可以直接喊我。我能聽得到。﹂ ﹁……﹂書念眨了眨眼,點頭,﹁好。﹂ 想了想,謝如鶴又道:﹁你想過來也可以。﹂ 書念遲疑地問:﹁不會影響你嗎?﹂ 謝如鶴很誠實:﹁會。﹂ 書念啊了聲:﹁那算……﹂ 話還沒說完就被他面無表情地打斷:﹁不過我挺想被影響的。﹂ ﹁……﹂書念懂了他的意思,立刻坐了起來。像是被人十分明顯的勾引,卻仍然是上了套。她 呼吸的頻率變得緩慢了些,裝作鎮定地回道,﹁那我洗完澡再過去。﹂ 謝如鶴的嘴角不動聲色地彎了起來,嗯了一聲,而後出了房間。 他進了錄音棚,坐到椅子上。 正想把設備都打開,謝如鶴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是方文承打來的電話。 ﹁少爺。﹂方文承說,﹁剛剛物業給我打電話,說小區外面有一批人說是您的親戚,要上去找 您。好像是您父親那邊的親戚。﹂ 謝如鶴的動作未停,也沒有對這話做出什麼回應。 方文承又繼續說:﹁說是糾纏了好一會兒了,一直也不願意走。﹂
謝如鶴拿起一旁的吉他,表情沒什麼耐性,輕笑了聲,而後涼涼地問:﹁現在是什麼事情都要 我教你了?﹂ ﹁……﹂ ﹁還是說,您是特意打個電話,讓我自己去報警?﹂ 一提到這個謝如鶴就全身帶刺。 方文承覺得頭疼,委婉地說:﹁來的還有老人家,是您的爺爺和奶奶。物業也覺得難辦,報警 似乎有點……﹂ 謝如鶴沒聽完,直接掛了電話。 原本的好心情在一瞬蕩然無存,總覺得那些人就像蛆蟲一樣,怎麼甩都甩不開。身上流淌著的 鮮血也令他覺得厭惡而難以忍受。 他是鑽了牛角尖的。 對他好的人,他能記一輩子。 而對他有過絲毫不善的人,不論過多少年,不論那個人做了多少的補償。 謝如鶴再聽到那個名字,依然會瞬間戾氣滿面,仇恨半分不減。連同跟他有關係的人,都會令 他厭惡得像是在對待垃圾一樣。 那樣的恨和絕望,深入了骨髓。 是讓他這輩子也無法釋懷的事情。
謝如鶴不知道後來方文承有沒有繼續去處理。 他沒再打來電話。 過了好一陣子,謝如鶴收到書念的微信。 ︻我有點睏了,還是不過去了。︼ ︻你早點睡。︼ 謝如鶴頓了下,看著手機狀態欄正中央的時間。 剛過九點。 他皺了眉,覺得不太對勁,起身去敲了敲書念房間的門。很快,裡頭響起了書念悶悶的聲音: ﹁怎麼了?﹂ 謝如鶴抿了抿唇,隨便扯了個理由:﹁我想拿點東西。﹂ 過了半分鐘,裡頭傳來了書念的腳步聲,她沒有主動吭聲,擰開門把,門鎖發出解鎖的聲音。 而後拉開了門。 大概是剛洗完澡,書念渾身濕漉漉的。 跟早上的樣子一模一樣。 仍是沒有擦乾身子就出來,像是倉促逃跑一樣。 謝如鶴走了進去。 書念站在一旁沒動,像是做錯了事情的小孩。
謝如鶴從衣櫃裡拿出毛巾,給她擦著頭,問:﹁怎麼不叫我。﹂ 書念不會撒謊,垂著頭說:﹁我就是想睡覺了。﹂ 謝如鶴認真地問:﹁聽到水滴的聲音會害怕嗎?﹂ 書念沉默了幾秒,而後點了點頭。 謝如鶴說:﹁害怕怎麼不叫我。﹂ 她玩著手指,情緒看上去有些焦灼,沒有說話。 房間裡一下子安靜了。 書念動了動唇,卻什麼話也沒說出來。半晌,她搖搖頭,說:﹁就一會兒。﹂ 謝如鶴還想說點什麼,下一刻,書念便重新爬上了床,把自己埋進被子裡,悶聲說:﹁你拿東 西吧,我要睡覺了。﹂ 她的狀態十分不對。 謝如鶴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完全放不下心讓她一個人呆著。他盯著被子裡隆起的那一小團,突 然走了過去,直接隔著被子把她抱了起來。 隔著一層厚厚的布,兩人看不到彼此的模樣和表情。 書念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到,聲音揚了起來:﹁你要幹什麼……﹂ 下一刻。 謝如鶴平靜地吐出了三個字。
﹁ 拿 東 西 。 ﹂
第57 章 書念整個人都在被子裡頭,瞬間沒了動靜。因為全身的騰空,她沒什麼安全感,下意識把雙手 撐在他的胸膛前。 被子並不厚,隱隱能看到透進來的白光。 她還有些沒反應過來,看著視野裡被被子糊成一個黑團的謝如鶴,小心翼翼地問:﹁你要拿什 麼,我擋著你了嗎……﹂ 聞言,謝如鶴的動作似乎停了一下,但並沒有持續多久,快得像是書念的錯覺。他沒有回答, 抱著她往外走。 書念還想問。 很快,她注意到自己此刻的狀態。 被包在被子裡,縮成一小團,被他像抱物品一樣抱著。 書念瞬間閉上了嘴。 謝如鶴把她抱到了另一個房間的床上。 雙腳落了地,身體不再是失重狀態,書念的身體也沒了剛剛那麼緊繃。她屏著氣,把被子向下 扯,茫然地看到站在旁邊的謝如鶴。 他把她身上的被子拿起來,放到一旁的椅子上。
﹁被子濕了。﹂謝如鶴把掛在脖子上的毛巾搭在她的腦袋上,﹁別蓋了,換條新的。﹂ 書念順著他的動作看著那條被子,表情怔愣。下一秒,她垂下頭,看到自己身上也濕掉了的衣 服,才稍稍回過神。 她剛剛洗完澡,因為慌亂和恐懼,完全沒用毛巾擦身就跳上床,把自己藏進被窩。頭髮和身上 都還滴著水。 可能那邊房間的床單也被她染濕了。 書念啊了一聲,磕磕絆絆地道歉:﹁對不起……﹂ 謝如鶴從衣櫃裡抱出一條新的被子,歪著頭問:﹁對不起什麼。﹂ 她垂著腦袋,聲音低得像是掉入了塵埃。 ﹁我太麻煩了。﹂ 謝如鶴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而後把被子扔到床上,在她的面前坐下。他的喉結滾了滾,低著 眼,把玩著她小小的手。 書念想把手縮回來,他又立刻加重了力道,不讓她動。 書念沒再亂動。 這個房間大概沒怎麼使用過,雖然乾淨,但看起來空蕩蕩的,除了該有的傢俱,沒有別的東 西。面積也比謝如鶴的房間小了一半。 兩人都沒有主動說話,安靜得像是能聽見空氣的聲音。
說了那句話之後,謝如鶴就不再吭聲。 書念有些侷促不安。 總覺得他大概是在醞釀什麼話,可能是一些讓他難以開口的話,所以才會沉默那麼久。也讓這 氣氛嚴肅得過分。 她的眼睫顫了顫,說:﹁你想說什麼可以直接說的,沒關係。﹂ 聽到這話,謝如鶴鬆開了她的手,用手背蹭了蹭鼻子,模樣顯得不太自在。 ﹁你今天睡這。﹂ 書念頓了下,不太懂他為什麼就說這一句要想那麼久。 她稍稍鬆了口氣,點頭:﹁好。﹂ 隨後,謝如鶴又補充了句:﹁我也睡這。﹂ ﹁……﹂書念瞪大眼,不敢相信般地問,﹁什麼。﹂ 謝如鶴的耳根發燙,鎮定地解釋:﹁兩條被子。﹂ 原本床上就有一條被子,剛剛謝如鶴又從衣櫃裡拿了一條出來。書念想不通這兩件事情的邏 輯,但又被他認真的表情弄得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她憋紅了臉:﹁不能這樣的……﹂ 謝如鶴舔著唇,誠實道:﹁你不在我旁邊我睡不踏實。﹂ 書念看向他,沒什麼底氣地說:﹁是因為我嗎……﹂
﹁不是,是我的腿半夜會疼。﹂謝如鶴知道她很容易相信別人的話,平靜地撒著謊,﹁可能會 被疼醒。﹂ 書念立刻信了:﹁那怎麼辦……﹂ 謝如鶴的嘴角不動聲色地彎起來,面不改色地繼續說:﹁如果疼醒了,你幫我按按就好。我沒 力氣。﹂ ﹁好。﹂書念還是擔心,憂愁道,﹁會很疼嗎?﹂ 謝如鶴想了想,點頭:﹁嗯。﹂ ﹁……﹂ ﹁所以我們是互幫互助。﹂謝如鶴伸手碰了碰她的臉,啞著嗓子,語氣像是在哄人,﹁我也很 麻煩,幸好有你在。﹂ 書念吸了吸鼻子,嘟囔著:﹁也沒有很麻煩。﹂ 謝如鶴盯著她,忽地輕笑了一聲。 ﹁嗯,你也不麻煩。﹂ 書念默認了一起睡的事情。 她抱著被子,爬到靠牆的那一側,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見謝如鶴沒看過來,她猶豫著拿 起枕頭,豎著放在了床的正中央。 又想著自己不需要那麼大的空間,書念把枕頭往自己的方向挪了一尺。
謝如鶴給她拿了新的一件衣服,而後背過身去鎖門,回來就見書念已經鑽進了被子裡,旁邊還 放著一個枕頭。 極其張狂地隔斷了兩人再一步的靠近。 他莫名想笑,走過去拿起另一個枕頭,默默地放在她的頭頂。 大概是注意到了他的動靜,書念溫吞地冒出頭,神情窘迫:﹁你不用枕頭嗎?﹂ 謝如鶴說:﹁我去拿個新的。﹂ ﹁哦。﹂書念坐起來調整了下枕頭的位置,緊張得像是在過新婚之夜,﹁你不是說今晚要呆在 錄音棚裡。﹂ ﹁突然想早點休息。﹂謝如鶴拿著枕頭走過來,規矩地躺在她旁邊的大塊空位上,﹁你準備睡 覺了嗎?﹂ 書念想了想:﹁我想調整作息。﹂ ﹁嗯?﹂ ﹁就是,我的睡眠狀態很差。﹂書念的半張臉藏在被子裡,說起話來悶悶的,﹁而且因為工作 的關係,我的作息也不太穩定,經常晚睡,然後就睡不著。﹂ ﹁……﹂ 雖然怕會做夢,但也怕會失眠。 怕一個人清醒地睜著眼,度過漫長的夜。
謝如鶴嗯了聲:﹁那就現在睡。﹂ 書念點頭,眼睛卻仍然睜著,跟他對視著。 過了幾秒,謝如鶴問:﹁怎麼不閉眼。﹂ 書念捏緊被子,鼓起勇氣提了個要求:﹁你能給我唱個歌嗎?我覺得有點安靜。嗯……覺得有 點安靜。﹂ 謝如鶴一愣,很快就應下來:﹁想聽什麼。﹂ 書念思考著旋律緩慢的歌,猶豫著說:﹁要不就︽蟲兒飛︾……﹂ ﹁好。﹂謝如鶴伸手摀住她的眼睛,﹁閉著眼聽。﹂ 書念乖乖閉了眼。 隨後,耳邊響起了謝如鶴的歌聲。 他的聲音低沉而又磁性,唱起兒歌來,不再像少年時期那般清潤明亮,多了幾分啞意。情感是 溫和的,寵溺的意味隨著歌聲飄在空氣之中。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隨 蟲兒飛/ 蟲兒飛 你在思念誰 ……
這聲音像是帶著力量,是令她覺得極其舒適而有安全感的。書念放鬆下來,捏緊被子的力道漸 漸放鬆,思緒也從明亮變為了一片漆黑。 書念的呼吸變得平緩,慢慢地墜入了夢境的深淵。 謝如鶴的歌聲像是變得很遠很遠。 隨著黑暗的拉近,他的聲音變得越來越輕,輕的像是要聽不見,又像是與另一個歌聲重疊在了 一起 同 。樣的歌詞,不同的調子。 那個時候,在講台上,他們兩個並列站在一起。 底下是坐得整齊的同學,那些面孔因為太久沒見,顯得陌生又熟悉。年輕的少男少女們,臉上 掛著不帶惡意的笑容,交頭接耳地說著話。 書念覺得窘迫,下意識往側邊看。 然後,她看到了少年時期的謝如鶴。他穿著乾淨的校服,臉上沒什麼表情,似乎完全聽不到同 學們的嘲笑聲。 注意到她的視線,謝如鶴看了過來,眼神裡似乎帶著安撫,很快就收回視線,繼續唱著那首調 子跑光了的︽蟲兒飛︾。 書念莫名也有了勇氣。 不顧底下的嘲笑聲,認真地把歌曲唱完。
畫面一閃,周圍的天空暗了下來。 外頭響著大雨向下砸的聲音,頭頂的風扇轉動的聲音格外大,教室裡也悶熱的過分。晚自習, 走廊總有板著臉的老師經過,旁邊時不時響起女生剋制著的驚叫聲。 明亮的燈管,附近飛著許多一到雨天就冒出來的水蟻。 有一隻飛到了書念的桌子上,她平靜地拿著張紙把它扇走。坐在前面的謝如鶴注意到了她的動 靜,轉過頭來。 書念看著他,眨了眨眼:﹁你怕嗎?﹂ 他沒說話。 書念的眼角彎起來,安撫道:﹁別怕,如果飛到你身上了,我就安安靜靜地幫你弄走,不會讓 你發現的。﹂ 謝如鶴頓了頓,遲疑地點點頭,而後將她袖子上的水蟻拍掉。 書念愣了下,莫名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她垂下頭。 再抬眼時,卻發現謝如鶴仍看著她,眉眼像是多了幾分笑意。 定格住。 在一瞬間,少年時候的她和謝如鶴都消失不見。 畫面變得昏暗了起來。
突然間,書念的身旁沒有別的人,自顧自地抱著書往前走。周圍有像是同情般的議論聲,沒有 人靠近她。像是怕傷害到她,又像是害怕她。 是很寂寞又絕望的感覺。 眼前是鐵質的宿舍門。 書念想推開門,想躲到裡面去。 還沒等她有動作,就聽到了舍友阮希彤的聲音:﹁昨晚我跟書念兩個人在宿舍,她真的太嚇人 了……突然就哭了,而且說著一些很奇怪的話,我也聽不懂……﹂ ﹁不是嚇人啊。﹂另一個舍友在說,﹁是她被嚇到了吧,畢竟發生了那種事情。﹂ ﹁那她去看心理醫生啊!還跟我們住一起算怎麼回事啊……﹂ ﹁喂!別說了!讓她聽到了不好。﹂ 書念立刻鬆開門把,轉頭出了宿舍樓。 然後見到了徐澤元。 他沒有像從前那樣主動去牽她的手,沉默著帶她到學校裡的咖啡廳。附近沒什麼人,耳邊是旋 律緩慢而憂鬱的純音樂。 良久,徐澤元對她說:﹁我覺得你最近真的太奇怪了,你是不是真的被……﹂ 書念不想停下來,站了起來,想逃離這個地方。
她不想呆在這麼壓抑的地方,想回到小的時候,回到那段不論走到哪兒,身旁都有另一個人陪 伴的時候。 那段陽光明媚的時光。 她出了咖啡廳,拚命往前跑,跑到了路的盡頭。 然後,書念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他站在光的最亮處,背著光,看不清面容。但所有的恐懼在此刻都蕩然無存,書念緊張地嚥了 嚥口水,小心翼翼地走了過去。 距離越近,那個人的模樣越發越的清晰。 是謝如鶴。 他的嘴唇一張一合,是在說話,可書念卻一句都聽不清。 書念朝他伸出手,低聲道:﹁你在說什麼。﹂ 謝如鶴又說了一遍。 她仍然沒聽清。 站在她對面的謝如鶴閉上了嘴,對她伸出來的手視若無睹,沉默了半晌後,他再度重複了一 遍。 這次書念聽清了。 他在說:﹁對不起,書念。我實在受不了了。﹂
書念愣愣地看著他,把手收回,她抿了抿唇,用力點點頭,說﹁沒關係﹂。她往後退了一步, 憋了一路的眼淚突然掉了下來。 往後看。 是曾元學手上拿著刀,溫和地朝她笑。 ……國慶回家的那天。 被男人用硬物砸暈之後,不知過了多久,書念才重新有了意識。 書念慢慢地睜開眼,眼神潰散,視線緩慢地轉動著。眼前的環境陌生,是她從未見過的一個地 方。腦袋和身體都在疼。 她茫然地想開口,卻發現嘴裡被堵著東西。 只能發出嗚嗚的叫聲。 手被人從後面綁住,書念掙扎了半晌,沒有任何作用。 書念漸漸清醒了過來,腦海裡浮起了陌生男人朝她道謝,而後拿著硬物朝她砸來的畫面。與此 同時,她聽到了外面響起了男人哼著歌的聲音。 她的呼吸屏住。 下一刻,房間裡唯一的門被打開。 刺眼的白光照射了進來。
書念一時無法適應這強光,下意識閉了眼,很快又睜開。 跟站在門口的男人對上了視線。 在她的目光下,男人緩慢地走了進來,蹲在她的面前,像跟老朋友打招呼一樣,微笑著說: ﹁醒了啊。﹂ ﹁……﹂書念沒法說話,驚恐地往後挪。 ﹁我今天特別開心。﹂男人像是察覺不到她的恐懼,臉上的肌肉僵硬,笑容看起來格外滲人。 他又靠近了她一些,突然大笑了起來,像個瘋子。 書念的情緒跟他的像是兩個極端。 她的眼眶紅了起來,全身發著抖,忍不住發著求饒般的哭腔。 他像是很享受這種聲音,很快就恢復正常,溫和地摸了摸她的腦袋。一下又一下。半晌,男人 愉悅地吹了個口哨,手上的動作停滯一刻,而後用力抓住她的頭髮向後扯。 聽著書念吃痛的叫聲。 男人笑道:﹁終於又有客人來了。﹂
第58章 書念的腦袋順著他的力道向後傾,因為疼痛,眼裡不自覺冒起了淚。 見狀,曾元學鬆開手,站了起來:﹁抱歉,我太激動了。你睡了快一天了,看來很適應這個地 方。 ﹁……﹂﹂ 曾元學問道:﹁餓了吧?﹂ 書念全身僵硬,仰頭看著他,沒有任何回應。 他似乎也不介意,又接著說:﹁想吃點什麼?﹂ 看到她嘴裡的布團,曾元學恍然大悟般地啊了一聲,隨後伸手將那個布團扯了出來:﹁是我不 夠細心,忘了拿出來了。﹂ 他的眼尾有笑紋,耐心地再問了一遍:﹁想吃什麼?﹂ 書念終於能說話,喉嚨裡乾澀一片,彷彿還有血腥的味道。她強忍著恐懼,嘶啞地開口:﹁你 這樣是犯法的。﹂ 曾元學恍若未聞:﹁炒飯可以嗎?﹂ 她的話像是融入了空氣之中,沒弄出半點動靜。書念的音量提高了些,一字一頓道:﹁你這是 綁架。﹂
﹁別的我也不會做啊。﹂曾元學依然自顧自地說著話,笑起來,﹁那就炒飯吧。﹂ ﹁我不想吃!﹂書念終於受不了了,眼淚掉下來。她不敢激怒面前的人,聲音又壓低了些,發 著顫,﹁請你讓我回家…我媽媽還在等我回家……﹂ 聞言,曾元學順從地點頭,把紙團重新塞進她的嘴裡。他像是個機器人一樣,只撿取自己想聽 的話,別的都當做垃圾一樣扔掉。 ﹁既然不想吃,那就不吃了吧。好好休息。﹂ 說完,他出了這個房間,把門關上。 視野裡重新變回一片黑暗。 書念只能從厚重的窗簾外,看到微弱的光。她忍不住發出嗚咽的哭聲,不斷讓自己冷靜下來, 利用那光觀察著四周的環境。 大概是個雜物間。 空間並不大,旁邊放著幾個廢棄了的傢俱,上邊染了不少塵。各種零碎的東西都有,放在紙盒 裡,還有地上七零八落的東西,隨處可見。 味道很難聞,像是木材發霉的腐朽氣味。 房子漏水,地上放著一個盆。 裡頭的水半滿,漏下來的水掉入其中,響起十分清晰的水滴聲,在狹小的室內迴盪著。 滴答︱︱滴答︱︱
書念的目光動了動,不知道這個人為什麼把自己抓來這裡。她能想像到接下來也許會發生很多 她無法反抗而又可怕的事情。 在恐懼之後,向她鋪天蓋地地襲來的,只剩下難過和絕望的情緒。 書念覺得自己大概是活不成了。 可她不想死。 這是書念當時唯一的想法。 她覺得自己至少得去努力一下,也許希望是渺茫的,但也可能也會在此渺茫之中,找到一線生 機。 曾元學不知道在做什麼工作,每天工作的時間不算長,也固定。除了第一天刻意偽裝出來的友 善,之後他完全現出了原形。 每天出門回來之後,他的心情看上去都很差,全身帶著戾氣。 他將所有的不快全部宣洩在書念的身上。 對著她罵罵咧咧,拳打腳踢。 沒有書念想像中的強姦,只有虐待。 他似乎是對女人極其厭惡的。 折磨完書念之後,曾元學會去反反覆覆地洗手,又拿毛巾反反覆覆地擦拭,像是碰到了什麼噁 心的東西一樣。
但也像是不希望書念太快死去。 曾元學從不往會致命的地方打。偶爾到了心情極差的時候,會拿刀在她身上割。會經常跟她說 話,將她身上結了痂的傷口撕掉,聽著她痛苦而克制的哭聲。 他會發出愉悅的笑聲,每天都在問她:﹁小姑娘,你想不想死啊?﹂ 可書念想。 她為什麼要死呢。 這個世界有躲在角落裡的壞人,這些人只會在暗處滋生,不敢在外界暴露。也遲早會在未來的 某天,為他所做過的事情承受該有的懲罰。 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迴。 是書念一直相信著的一句話。 書念也相信,這個世界上絕大多數的人,都是善良的。她不能被這少數的惡蒙蔽了雙眼,從而 就對那多數的善視而不見。 書念熱愛這個世界。 她並不想因為這樣的人,並不想因為這樣醜惡的事情,而放棄自己的人生,放棄了還在等待著 她的人。 就算被他這樣折磨著,書念也從來沒松過口。
可曾元學似乎就是想聽她親口說一句﹁我想死﹂,只要她的答案是否定的,他也只會聳聳肩, 確實不會做出危害她生命的事情。 在那裡呆的第三天。 書念聽到曾元學說起了一件事情。 那天他的心情比往常都好,話也隨之多了不少。他像是完全不認為書念能活著出去,跟她說話 也一點兒都沒有保留。 那天,曾元學告訴她。 她是他請來的第三位客人。 第一位是一個還在讀初中的小女孩,小提琴拉的很好,長得也好看。他問她,想不想去死啊, 可她只會哭著搖頭,喊著﹁我要回家﹂。 聽到這話的那一刻,書念全身的血液像是被冰住了。 拉小提琴的初中小女孩。 儘管過了那麼多年,書念仍舊印象深刻。 腦海裡第一個冒起來的名字,依然是﹁陳香﹂。 曾元學的表情有些遺憾:﹁她說不想死,只會一直哭,可鬧騰了。我想著她不是喜歡拉小提琴 嗎?就拿刀,切了她一根手指頭下來。﹂ 聞言,書念的眼眶立刻紅了,嘴唇顫抖著。
﹁還沒切第二根呢。﹂曾元學好笑般地說,﹁就哭著求我把她殺了。﹂ 在過去幾天,被他折磨的時候,書念也從未像此刻這麼憤怒過。她咬著牙,眼睛紅的快要滴 血,完全不能理解他這樣的行為。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那只是個孩子。﹂ 離了父母都不能獨立生活的孩子。 還應該受到社會的保護,應該順著自己的人生軌跡活著,應該會在未來,變成自己想要成為的 人。 ﹁我做什麼了嗎?﹂曾元學歪著頭,不懂她的憤怒和仇恨從何而來,﹁我沒說要殺她啊,她自 己讓我殺她的啊。﹂ 這個人對世界只剩下了滿心的惡意。 極其歪曲的世界觀。 書念忍住反胃的生理反應,別過頭,不再跟他交談。 ﹁真的沒意思。﹂曾元學歎了口氣,看上去也覺得難過,﹁我其實並不想這麼快殺她,是她自 己不想活了啊,我也沒辦法。﹂ 書念閉上眼,只當做沒聽見。 曾元學又自顧自地說了幾句,而後猛地抓住她的頭髮,冷笑道:﹁我在跟你說話,你聽不見 嗎?﹂
書念依然閉著眼,一聲也不吭。 曾元學忽地來了興致:﹁你應該聽過新聞吧。﹂ ﹁……﹂ 他說,第二位是一個跟丈夫私奔到這兒的女人,丈夫有家暴傾向,正在跟丈夫鬧離婚。有一個 正在讀高中的兒子。 曾元學蹲累了,站起來轉了轉脖子:﹁那個女人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哭的聲音也小,我以為撐 不過半天,但被我怎麼打都不願意去死。﹂ 書念的手腳冰涼,終於忍不住睜開眼看他,腦海裡浮起季湘寧的笑臉以及謝如鶴絕望的模樣。 她發了脾氣,高聲說:﹁你不要再說了。﹂ ﹁她說她有個兒子,還在等她回家。﹂曾元學嘖了聲,﹁說沒了她,沒有其他人會管她的兒子 了。 書 ﹂念的眼淚掉下來,尖利地重複著:﹁你不要再說了。﹂ 曾元學挑眉:﹁你哭什麼呢?啊……我記得了,她兒子是你朋友對嗎?﹂ ﹁……﹂ ﹁後來我跟她說,她兒子在外面每日每夜的找她,然後出車禍死了。﹂說到這,曾元學笑出聲 來,﹁她就相信了,然後哭著讓我把她殺了。﹂ ﹁……﹂
﹁所以你知道嗎,小姑娘。﹂曾元學說,﹁都是她們請求我,希望我能把她們殺了。她們是在 尋求我的幫助。這個世界上的大多數人,都是不願意活著的,覺得這個世界太過骯髒。我做了什麼 呢?我只是幫了她們一把。﹂ 他這顛三倒四的話惹怒了書念。 ﹁那你去死行嗎?﹂書念頭一回那麼憎恨一個人,她捏緊拳頭,惡毒地詛咒,﹁你為什麼不去 死。 聞 ﹂言,曾元學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像是在對待不聽話的小孩。 ﹁因為我還要幫你啊。﹂ 後來,無論曾元學再怎麼折磨她,書念都一聲不吭。 只有痛疼難以忍受的時候,她才會忍不住發出哭聲。在這將近一周的時間,她以肉眼可見的速 度瘦了下來,眼裡也沒了神采。 可不論曾元學何時問她,想不想去死。 她的答案永遠是否定的。 她還要活著,留著這條命去看這個世界,見自己想見的人,還要留著這條命等著面前的這個惡 魔受到法律的懲罰。 讓陳香和季湘寧在天之靈,也能得到安息。 讓她們的家人,都能得到釋然。
她得活著。 不然一定還會有下一個受害者。 書念認為,直到她死的那一刻,她都會這麼想。 可這個想法在她被救的那一天有了轉變。 那天,曾元學進來給書念送飯,心情像是差到了極點。他拿出隨身帶著的小刀,陰著一張臉, 正想把所有的怒火都發洩在她身上的時候。 外頭響起了敲門聲。 曾元學的動作頓住,起身往外走,不忘把門鎖上。 那把刀卻被他直接放在了旁邊的椅子上。 書念的目光滯了幾秒,像是看到了一線希望。她的雙手和雙腿都被捆綁著,只能挪著過去,不 然會弄出很大的動靜。 然後引來曾元學的注意。 她全身無力又痛,咬著牙把身子移了過去。 到椅子旁邊的時候,書念調整著姿勢,勉強站起來,用背著的雙手握住那把刀。她沒有經驗, 也看不到後面。 又害怕曾元學隨時會回來,胡亂地用刀割著繩子。
因為著急和無力,書念忍不住發出嗚嗚的哭聲,忽視了被刀割到手的疼痛,注意力放在一半在 手上,一半放在在門外。 不知過了幾分鐘,她終於用刀割開了繩子。 書念不敢磨蹭,把雙腳的繩子也割開,能看到自己的雙手已經血肉模糊了,她的呼吸變得急 促,把嘴裡的布團扯出來。 門外變得很安靜。 書念拿著刀,緊張的聽了聽外面的動靜,唯恐這次希望會破碎掉。她不知道曾元學去哪了,也 聽不見外面有聲音。這門從外面反鎖了,她也打不開。 書念走到窗戶前,把窗簾拉開。 窗戶也被鎖上了。 她木訥地轉頭,看到旁邊的椅子。 書念用盡全身的力氣,把它搬起來,用力地砸向窗戶。 是唯一的一次機會。 如果失敗了,一定不會再有下一次。 窗戶在一瞬發出碎裂的辟啪聲,玻璃飛濺,有幾塊劃過她的臉頰。書念聽到外面有了動靜,她 不顧窗沿上殘餘的玻璃刺,踩著窗台爬了出去。 與此同時,她聽到門被打開了的聲音。
曾元學罵了句髒話。 書念沒有回頭看,跌跌撞撞地跳下了窗,往外跑。 遠處有兩個男人從這兒路過。 書念朝他們跑去,嘴裡發著劫後餘生的哭聲。 她看到了陽光,從黑暗裡爬了出來。 她在喊救救我。 身後是曾元學像索命一樣的腳步聲。 書念全身狼狽,衣服上全是血,身上沒有一塊皮膚是好的,甚至認不出她原來的模樣。她沒有 力氣跑,也跑不過後面的曾元學。 她只能用盡全力求救。 那兩個男人聽到了這邊的動靜,猶豫著走了過來。 書念再度被曾元學抓住。 她聽到他在她耳邊,咬牙切齒地說了一句:﹁我讓你出來了嗎?﹂ 書念尖叫著掙扎,完全聽不進他的話,像瘋了一樣的對著遠處的兩個男人喊,話裡全是哽咽: ﹁救我!救救我……求你們了…他是殺人犯……﹂ 曾元學固定著她的身體,笑著解釋:﹁抱歉,這是我女兒。之前出了點事故,精神出了問 題……嚇著你們了。﹂
兩個男人的表情帶著猶疑,想過來,又擔心確實是別人的家事。 就這麼僵持了幾十秒。 兩個男人仍舊沒有上前。 看到他們開始退縮了的神色,書念張了張嘴。她的眼睛瞪大,不敢相信般地說:﹁他不是我爸 爸……他是殺人犯,你們不能相信……﹂ 曾元學歎了口氣:﹁跟爸爸回家。﹂ 他扯著書念往房子的方向走,往那個地獄扯。 書念用力地反抗著,可男女間的力量太過懸殊,她完全沒法掙脫開。她看著那兩個男人,像是 世界崩塌了一樣,嗚咽著說:﹁你們為什麼不救我!﹂ ﹁……﹂ ﹁他不是我爸爸,我爸爸已經死了。﹂是她絕望的哭聲,尖利而嘶啞,﹁你們可以去查,網上 有的,我爸爸是消防員,他叫書高藺……他是為了救人死的……﹂ 有個男人上前走了一步,卻被另一個拉住了。 在這一刻,她的所有立場和堅定蕩然無存,書念放聲大哭:﹁我爸爸已經死了…他才不是這個 樣子的……﹂ 書念看著那兩個男人站在原地。
像是在說著什麼,而後轉頭離開。不顧她的所有求救聲,裝聾作啞般地離開。他們默許了曾元 學的所有行為,選擇了袖手旁觀。 也許因為他們的這個行為,會令一個人失去性命。 但他們認為。 這都與他們無關。 書念被帶回了房子裡,被帶到了另一個房間。 ﹁殺了你,這次我應該跑不掉了。﹂但也許是看到書念遭受到了事情,曾元學的心情看上去卻 不差,﹁小姑娘,你還挺厲害,居然能跑。﹂ 書念沒再哭,麻木地坐在原地。 曾元學還在說些什麼,書念已經沒心思聽了。 她在想。 她爸爸已經死了,她媽媽也再婚了,有了新的家庭。 好像也沒有人需要她了。 書念開始懷疑,鄧清玉真的在找她嗎? 那為什麼那麼久了,她還在這個地方。 她還在被人折磨,一直堅持活著,只為爭一口沒必要的氣。 已經沒有人需要她了吧。
書念甚至開始責怪書高藺,為什麼要為了救其他人,而拋棄了她。 如果書高藺還活著,他一定會來救她。 一定會來的。 可書高藺已經死了。 她爸爸死了。 書念抬起眼,空洞地看著曾元學,輕聲說:﹁你還要殺我嗎?﹂ 曾元學說:﹁你想死了?﹂ 書念的目光頓了下,點頭:﹁嗯。﹂ 她聽到曾元學在笑。 在這一刻,書念突然想起了謝如鶴。 想起了他離開十延鎮的那天,只來找她說了話。 他的面容蒼白病態,抓著她的手臂,情緒格外激動,反反覆覆強調著:﹁你以後放學不能一個 人回家,晚上不能一個人走夜路,做任何事之前,你都得保證自己的安全。﹂ 書念愣住,沒有說話。 ﹁看到陌生的人,你不要輕易靠近。﹂謝如鶴沙啞地說,﹁別人的事情你不要管,你得保證你 的安全,最重要的就是你的安全。﹂ 謝如鶴盯著她,話裡像是帶了淚,聲音揚了起來:﹁你得答應我!﹂
那時候。 書念握住他的手,小心翼翼而又鄭重地說:﹁我答應你。﹂ 答應你,我不會出事。 可對不起,我沒有聽你的話。 耳邊響起了曾元學的聲音。 他問她:﹁死前有什麼想說的嗎?﹂ 書念的眼皮動了動,看起來沒有任何生機。 良久後,她才哽咽著說了一句:﹁希望世界平平安安。﹂ 閉眼是歡聲,睜眼是笑臉。
第59 章 ﹁就這?﹂曾元學明顯愣了一下,覺得好笑,﹁剛剛那兩個人沒救你啊,你還希望這個世界 好? ﹁……﹂﹂ ﹁沒別的話了?﹂ 書念的眼皮動了動,乾澀的嘴唇輕啟:﹁有別的話,我為什麼要跟你說。﹂ 曾元學挑眉:﹁也許以後我能幫你傳達給你……媽媽?﹂ 書念蜷縮在地上,把臉埋進臂彎裡,沒再理他。 ﹁得抓緊時間了。﹂曾元學也不在意她的態度,起身出了房間,很快又回來,手裡多了把刀, ﹁不然一會兒警察來了,我就幫不了你了。﹂ 書念慢慢抬頭,忽地冒出了個問題:﹁你沒有家人嗎?﹂ ﹁……﹂曾元學的神色有了變化,卻還是彎著嘴角,把刀塞進她的手裡,﹁自己握著,然後我 幫你逃離這個骯髒的世界。﹂ 書念任他擺佈,平靜地說:﹁他們不會因為你感到羞恥嗎?﹂ 曾元學猛地瞪大眼,呵斥道:﹁你閉嘴!﹂他臉上的肌肉抽搐著,模樣格外可怖:﹁為什麼羞 恥?我做錯什麼了?錯的是你們,噁心透頂。﹂
﹁……﹂ ﹁你知道我經歷過什麼?我過得多痛苦你知道嗎?﹂曾元學的聲音越來越大,呼吸也越發越的 急促,﹁誰來幫我?!誰來!﹂ ﹁你可以去死。﹂死亡就在眼前,書念不再怕他,﹁你過得痛苦,你可以去死。﹂ 曾元學冷笑:﹁我憑什麼死。﹂ ﹁那其他人又憑什麼。誰的人生都有過得不如意的地方。﹂書念的眼裡不自覺地掉了淚,染著 臉上的血,順著滑落,﹁只有你,選擇去傷害其他人,來拯救自己。﹂ 曾元學平復了呼吸,依然冥頑不顧地說:﹁我是在拯救你。﹂ 他不再拖延時間,讓書念握著刀柄,刀尖朝內。曾元學雙手握著她的手,眼神帶著寒意,微笑 著說:﹁是你自己想死,我只是在幫你。﹂ 書念沒有反抗,也沒有回應他的這句話。 只覺得,疲倦到了極致。 刀尖還沒捅進她的心臟,就有了要死去的感覺。 書念的意識變得迷糊。 很多場面已經不太清晰了,只記得是那兩個男人報了警。清醒後,聽說那兩個男人覺得曾元學 是有問題的,可沒有勇氣直接正面對上。 所以選擇了離開這個地方,而後報警。
所幸是警察趕來得很快。 曾元學的刀還沒染到血,還沒有傷到她,就已經被破門而入的警察按到了地上。書念被一個女 警察扶起,帶出了那個房子。 然後,書念聽到了鄧清玉的聲音。 書念的視線有些模糊,在那一刻,甚至有種去到了天堂的感覺。她遲鈍地抬起眼,看著鄧清 玉,像是不敢相信,聲音沙啞又哽咽:﹁媽媽……﹂ 鄧清玉的哭聲立刻爆發出來,眼睛紅腫又乾澀,眼淚已經流不出來了,不斷喊著﹁我的唸 唸﹂,卻完全不敢碰觸她,唯恐會讓她疼。 在這麼短的時間裡,鄧清玉也像是被折磨了一番,變得憔悴而消瘦。 書念看著她,眼淚不受控地掉落,一句話也說不出。 她的目光移動,恰好對上曾元學的視線。 他被兩個警察抓著,雙手被手銬拷在背後,沒有任何反抗。但似乎極度不甘,曾元學眼神陰 冷,漆黑的眸子死死地盯著她。 書念的背脊發涼,而後眼前一黑,徹底沒了意識。 …………
謝如鶴也不知道自己唱了多少遍︽蟲兒飛︾。只是在最後一遍結束的時候,他下意識喊了一句 ﹁書念﹂,沒有得到她的回應。 他側頭看去,發現書念的呼吸變得平穩,在不知不覺中睡著了。 謝如鶴的嘴角彎起,湊過去給她掖了掖被子。 安靜而又明亮的房間。 謝如鶴想了想,慢條斯理地躺了下來。他盯著書念,半晌,耳根莫名發燙。他翻了個身,變成 了正著躺。 謝如鶴並不習慣亮著燈睡覺,此時半分睡意都沒有。 而且旁邊就躺著書念。 是他一伸手,就能擁抱到她的距離。 謝如鶴知道自己提出這樣的要求並不好,而她聽了他編出的理由,大概也不會拒絕。可他真的 會不放心,怕她在這樣的狀態下,會做出什麼傷害自己的事情。 而他看不見,不知情。 他總會有這樣的擔憂,甚至想把她帶到身上。 去哪兒都帶著。 想到書念說的話,謝如鶴的眼瞼動了動,忽地看向她。定了幾秒,他眼裡劃過幾絲不自然,遲 疑地問:﹁你想結婚嗎?﹂
回應他的仍是安靜的一片。 謝如鶴舔了舔唇,知道她睡著了聽不見,仍舊覺得窘迫。他的喉結滑動了下,清了清嗓子,像 是練習那樣,又問了一遍:﹁書念,你想結婚嗎?﹂ ﹁……﹂ 良久後。 靜謐的房間裡響起了謝如鶴的聲音。 他支著下巴,專注地盯著書念,突然注意到她的眼角滑下一滴淚。謝如鶴的表情頓住,用指尖 摸了摸她的眼角,喃喃低語:﹁怎麼哭了……﹂ 書念沒有要清醒的跡象,像是被夢魘纏住,喉嚨裡也發出了小奶貓般的哭腔。 謝如鶴皺眉:﹁做噩夢了嗎。﹂ 他想了想,伸手去握住她的手,用指腹蹭了蹭,語氣像哄小孩一樣。 ﹁別怕。﹂ 彷彿感受到了他的存在,書念的呼吸漸漸變得平穩。 謝如鶴盯著她,低頭親了親她的手背,又問:﹁你想結婚嗎?﹂ 過了一會兒。 如同自問自答那般,謝如鶴輕聲道:﹁我想結婚。﹂ ﹁跟你。﹂
大概是因為睡得早,也可能是睡眠狀態不好。隔天,書念仍然是天一亮就醒來。她坐了起來, 茫然地在原地發了會兒呆。 書念側頭,注意到旁邊的謝如鶴還在睡。她吸了吸鼻子,不想吵醒他。 書念睡的這個位置靠牆,沒法從另一側下床,只能從床尾或者從謝如鶴身上翻過去。思考了一 會兒,她小心翼翼地往床尾的位置挪動。 她剛動了下,謝如鶴忽地有了動靜。像是被人吵到了一樣,翻了個身。 書念被嚇了一跳,下意識往後看。 卻發現謝如鶴仍然閉著眼,沒有要醒來的跡象。 書念又想了想,感覺她從謝如鶴身上跨過去的這個距離,比她從床尾下床更近一些。這樣下床 的速度應該會快一些,也就不會把他吵醒了。 決定好之後,書念把身上的被子掀開。 書念挪動著身子,觀察著他藏在被子裡的手腳,唯恐會壓到他。她遲疑地伸了條腿,踩到靠床 沿的位置,剛想把手也挪過去的時候。 她的手忽然被人握住,向前扯。 書念的呼吸一頓,整個人向前傾,壓到了謝如鶴的身上。她還來不及反應,抬起眼,恰好撞上 了謝如鶴黑亮的眸。 他的眼神清明,不像是剛睡醒的模樣。
兩人對視了幾秒。 謝如鶴伸手摸了摸她的臉,啞著嗓子道:﹁醒了怎麼不叫我。﹂ 書念還因為這個距離和姿勢有點不知所措,愣愣地看他。 謝如鶴的手一挪,虛扶著她的背,坐了起來。他沒再吭聲,雙腳觸了地,把書念抱了起來,往 房間外走。 書念下意識抓住他的衣服,身體僵硬,訥訥道:﹁你怎麼總抱我。﹂ ﹁……﹂謝如鶴的表情一愣,很誠實地說,﹁想抱。﹂ 書念剛睡醒,神志還迷迷糊糊的:﹁為什麼?﹂ 還有為什麼的嗎? 就是想。 謝如鶴說了實話,可書念卻還要再問理由。他想不到理由,只能用沉默回應。 出了房間,書念歪著腦袋,主動替他回道:﹁是不是就像是,在外面看到一隻小小個的貓或者 狗,就會想抱一下。﹂ 謝如鶴抱著她回了原來的房間。 聽著她這個形容,他思考了下,勉強地嗯了聲。 書念皺眉,強調著:﹁可我沒那麼矮。﹂
﹁我知道。﹂謝如鶴把她放到床上,找了雙拖鞋給她套上,很認真地說著,﹁要好好穿鞋,穿 了鞋就有一米六了。﹂ 書念被他的話一噎,沒什麼底氣地反駁:﹁沒穿也有……﹂ 謝如鶴蹲在她的面前,仰著頭看她。兩人的身高差距一下子顛倒了過來。他神情平靜溫和,像 只大金毛。 因為他的眼神,書念莫名心虛。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認命般地承認:﹁好吧,沒穿沒有。﹂ 謝如鶴輕笑出聲,摸了摸她的腦袋。 ﹁去洗漱。﹂ 等書念從衛生間裡出來的時候,謝如鶴也已經洗漱完了。 此時正在廚房裡煮牛奶。 書念走過去站在他附近。回想到昨晚做的那個夢,她的心情又開始煩躁和焦慮,擔心在將來的 某一天,那樣的畫面也許會成為現實。 謝如鶴問她:﹁吃烤土司,好不好?﹂ 書念心不在焉地點頭。 看著鍋裡的牛奶,書念眨了眨眼,突然回想起一件事情。她抿了抿唇,裝作隨意地問道:﹁你 記不記得,我以前總給你帶牛奶喝。﹂
謝如鶴應了聲:﹁記得。﹂ 在這個地區,書念的身高在女生裡算普遍,並不會讓人覺得特別矮。但她總想再長高一些,以 前早中晚都會喝一杯牛奶,從不中斷。 怕會長不高,碳酸飲料她也從來不碰。 那個時候,謝如鶴已經一米七多了。 在同齡的男生裡不算特別高,卻也出挑。 書念總會擔心自己這樣的喝法,未來的某天,她可能會長得比謝如鶴還高。會導致謝如鶴覺得 自卑,不敢再跟她當朋友。 這樣憂慮了一段時間後,書念開始每天給謝如鶴帶牛奶。 希望謝如鶴也能跟她一樣長高。 書念那時候每天帶兩盒牛奶,想著自己在家已經喝了一杯了,就把帶來的那兩盒都給謝如鶴 喝。他看上去是不怎麼喜歡喝的,卻也拒絕不了她的強硬態度。 再後來。 書念的身高一動未動,謝如鶴一下子竄到了一米八。 書念就再也不給他帶牛奶了。 ﹁我媽媽那時候還總說我。﹂書念自顧自地說著,﹁每天帶兩人份的牛奶,像在外面養了一個 小白臉一樣……﹂
﹁……﹂ 說到這,書念的話突然止住。 兩人都沉默了下來。 意識到這話不對勁,書念的臉在一瞬間漲得通紅,連忙改口:﹁就是,我以前對你還挺好的 吧……我想表達的是這個……﹂ ﹁嗯?﹂謝如鶴側頭看她,眼裡有藏不住的笑意,﹁為什麼對我好?﹂ 書念的嘴唇動了動,還沒找到理由解釋。 下一刻,謝如鶴勾起唇,桃花眼稍斂,湊到她的眼前。注意到書念下意識往後縮的腦袋,他伸 手固定住,玩味道:﹁因為我是你在外面養的小白臉?﹂
第60 章 ﹁什麼。﹂書念雙手撐在背後的流理台上,對上謝如鶴的眼,而後迅速垂下目光,像跟主人對 上視線的小狗,﹁不、不是,那個是我媽媽說的……﹂ 謝如鶴安靜地盯著她,沒有說話。 他的氣息近在咫尺,溫溫熱熱的,有中藥的澀味,更多的是清冽的薄荷味。書念嚥了嚥口水, 小聲解釋:﹁我以前真的沒這麼想。﹂ 謝如鶴站直起來,淡淡地嗯了一聲。 鍋裡的牛奶開始冒著白色的霧氣,謝如鶴把火關掉。側頭一看,注意書念的表情還怔愣著,他 也愣了下,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我知道。﹂ 他看的出來。 那個時候她的所有想法都是很單純的,說什麼就是什麼,覺得不對的事情絕對不會去做,甚至 連一絲念頭都不會冒起來。 也不可能會對自己抱有什麼別的心思。 謝如鶴把鍋拿起來,繞開書念,往餐廳的方向走。 書念自覺地跟在他的身後,像條小尾巴一樣。她爬到旁邊的椅子坐下,看著謝如鶴把牛奶倒進 杯子裡,悶悶道:﹁以前就是,就真的只是想讓你長高一些。﹂
﹁……﹂ 比起其他關係一般的同學,書念肯定更在意謝如鶴。她擔心謝如鶴的身高會被其他比他矮的男 生超過,就因為他沒有足夠的營養,輸在了後天的條件。 書念會覺得不公平。 她當時沒有太在意謝如鶴會怎麼想。 就是不由自主地想對他好,沒有考慮到他會不會因為這無功得來的東西覺得不自在,即使自己 給他帶的只是兩盒不算貴的牛奶。 現在想起來,再加上自己剛剛說的那句話。 書念開始坐立難安。 書念覺得﹁小白臉﹂這樣的詞並不好聽。 以前鄧清玉那樣說的時候,書念也覺得不開心,跟她辯駁了幾次。書念不敢跟謝如鶴說這個事 情,怕他聽了也會不開心。 畢竟那個時候,謝如鶴的家庭條件確實不太好。 在那個喜歡攀比顯擺的年紀,一年四季,謝如鶴都穿著同樣的鞋子,除了校服,他似乎沒有什 麼別的衣服。吃的東西也只是素菜白飯。 樸素的讓人心疼。 恰好把鍋裡的最後一滴牛奶倒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