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朦胧胧,恍恍惚惚之间,他复来到城墙之上,⼜⼀次看着今夏被抛 下城墙,只是这次,他却来不及去救她…… 她重重地落下,⾝下迅速绽开鲜⾎,殷红触⽬。 他被惊得猛然坐起,胸膛起伏不定地喘着⽓。 今夏! 这是梦?还是真的?他⼀时竟然⽆法分辨,翻⾝下床,推开房门,急 切地想找个⼈问清楚。 “陆⼤⼈?”⼀个声⾳在他背后响起,很轻,很谨慎。 他转过头,看⻅今夏正站起⾝来,不甚⾃在地拍了拍⾝上的尘⼟。 “我、我只是⽣怕你受了内伤,毕竟是为了救我……” 她话未说完,下⼀刻,已经被陆绎紧紧地拥⼊怀中,她甚⾄能感觉到 他剧烈不安的⼼跳,微微颤抖的双臂。 她还在!没死! 顾不得臂上的伤⼝,陆绎收拢双臂,感受着怀中温暖带给⾃⼰的安 宁。 两⼈静静相拥,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有⼈重重喝道: “夏⼉!” 这个声⾳,很熟悉。 陆绎稍许松开今夏,两⼈转过头,看⻅沉沉暮⾊中站着⼀⼈,眉⽬严 厉,正是杨程万。 作者有话要说:明晚不更,周⼀如常。 杨程万的腿伤还未痊愈,按理说是不该⾏⾛,更不应⻓途跋涉,但他⼀ 接到杨岳的信,就不顾谢百⾥的劝说,径直赶往新河城。⽽在别院内,⻅到今 夏与陆绎相拥的⼀幕,对他⽽⾔,更是雪上加霜。事态⽐他所能想到的,似还 要严重得多。
“头⼉,您怎得来了?”今夏惊讶道,“您的腿好了?” 杨岳在杨程万⾝后朝她紧打⼿势,⽰意她别乱说话。 杨程万压根就不搭理她,按规矩朝陆绎拱⼿施礼,语⽓却甚是⽣ 硬:“陆⼤⼈,劣徒不知分⼨,越逾之处,还请⻅谅。” 陆绎注视着杨程万,沉声问道:“杨捕头,您为何会来新河城?” “两个孩⼦毕竟年轻,听说倭寇闹得凶,我⼀把⽼⾻头闲来⽆事,就过 来看看。”杨程万转向今夏,“……夏⼉,你随我过来。” “哦。” 今夏不敢违背,只得跟过去,不放⼼地回⾸望了陆绎⼀眼,后者只是 深深地望着她。她朝他笑了笑,才与杨岳扶着杨程万回到杨岳屋内。 “夏⼉,你可知错?!”杨程万刚坐下便朝今夏怒道,⼜喝斥杨岳,“你 跪下!” 杨岳扑通就跪下,今夏虽觉得⾃⼰没什么错,可若跪⼀跪就能让头⼉ 消⽓,也划算得很,便也跟着跪下。 “临⾏前,我要你看好夏⼉,你到底都做什么去了!”杨程万朝杨岳怒 道。 今夏忍不住插嘴:“头⼉,我不是好端端的么?⼜没不是缺胳膊少腿。 ⼤杨他把我看得挺好的。”虽说⽅才情景被头⼉撞⻅,不免有些许尴尬,但 她⼼中坦荡荡的,并不觉得⾃⼰有错。 “你还敢说,⽅才、⽅才……姑娘家要知羞耻,陆绎是何等⾝份,你怎 得能与他搅和不清!”杨岳⽓得⼿直抖,“你这样,让我对你娘怎么交 代……” 正说着,外间有⼈敲门,两⼈都跪在地上不敢动,直到杨岳看⻅爹爹 点了点头,才忙起⾝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正是沈夫⼈。 杨程万看⻅沈夫⼈,不由怔住,⼀时竟不敢相认。
两⼈已经多年未⻅,更不消说各⾃经历变故,两鬓悄染淡淡⻛霜,早 已不是当年模样。尤其以杨程万为甚,他⼊过诏狱,断了腿,在六扇门虽 算不上委曲求全,但也是不受重⽤,与当年那个意⽓⻛发的杨⽴犹如天壤 之别。 “姨!”没有头⼉的吩咐,今夏不敢起来,跪着唤了声,“这是我家头 ⼉,我常跟您说的。” 听⻅今夏如此清脆的唤了⼀声“姨”,杨程万⾝⼦微震,双唇颤抖了⼏ 下,才说出话来:“她……她唤你姨?!” 沈夫⼈迈进屋来,抖声道:“是!她唤我姨。” “你当真还活着?!”杨程万道,“当年,我听说你竟然冒险⾏刺严世 蕃,他们都说你已经死了。” 沈夫⼈含泪摇头:“没有,有⼈把我救了。当年我到京城寻你,可听说 你被关进了诏狱,已⽆活路,后来你是怎么出来的?” 两⼈这⼀问⼀答,把今夏和杨岳都给听呆了。 “姨,您认得头⼉?你们俩是旧识?”今夏好奇问道。 沈夫⼈转头看向今夏,忍不住伸⼿摸摸她的脸,朝杨程万道:“我得替 姐姐谢谢你,这些年把这孩⼦照顾得很好,还教了她功夫。” 今夏愈发听得⼀头雾⽔:“啊?” 杨程万连连摇头:“不,她原该更好才对,是我没本事。” “头⼉、姨,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杨程万没有否认,沈夫⼈便已经可以完全确认这件事,转向今夏, 泪⽔禁不住滑落:“孩⼦,我是你的亲姨!你唤我⼀声姨,还真的唤对 了。” 今夏楞了楞,奇道:“我娘家⾥倒是有两个姐妹,可我都⻅过,莫⾮您 是打⼩就被送⾛的?” “傻孩⼦,我说的不是你的养⽗⺟,⽽是你的⽣⾝⽗⺟。你的亲娘是我 的亲姐姐,打⼩被送⾛的⼈是你。”沈夫⼈朝她道。
“……”今夏花了⼀会⼉功夫才把这句话听进去,“头⼉,这是真的?您 也知晓这事?” 这件事情深藏在杨程万⼼中多年,时⾄今⽇,今夏竟能在茫茫⼈海中 遇⻅沈夫⼈,他才点了点头,承认道:“当年,你娘把你托付给了我。” 今夏还是不甚相信:“可收养我的不是您呀?” “杨⼤哥,当年究竟发⽣了什么事,为何你会被关进诏狱?”沈夫⼈问 道。 杨程万⻓叹⼝⽓,这才将当年事情⼀⼀道来。 ⼗年前,杨程万⾝为锦⾐卫,和锦⾐卫经历沈炼,两⼈都颇受陆炳重 ⽤。那时节,杨程万也曾意⽓⻛发、也曾雄⼼壮志、也曾野⼼勃勃,想要 在发奋进取,虽及不上陆炳,但也想要在朝中占⼀席之地。重⽣之弃妇的 美好时光 杨程万与沈鍊并不相同。沈鍊原本是县令,为官清廉,颇著政绩,但 从不阿谀逢迎,加上秉性耿直,每每酒后龇龉权贵,⽽后被贬为锦⾐卫。 陆炳欣赏沈鍊傲⾻铮铮,对他颇为⻘睐。虽被贬官,但沈鍊不改其为⼈, 每每伤怀国事。杨程万只觉得他过于迂腐,两⼈完全谈不来。 直到后来发⽣了⼀件事情。 杨程万不喜夏⾔、不喜夏⻓⻘,但他绝不希望夏家出事,因为她现下 是夏夫⼈。重重迹象表明,在严嵩操作下,倒夏⾔势头颇为凶猛,他寻了 由头往南京办差,悄悄去⻅了夏⻓⻘夫妇,请他们千万⼩⼼,那也是杨程 万第⼀次⻅到今夏。夏⻓⻘却知覆巢之下⽆完卵,唯⼀舍不得是⾃⼰年仅 五岁的⼥⼉,遂与杨程万定下⼀计。 上元灯节,他们会带孩⼦上街观灯,然后派⼈抱⾛孩⼦,暂时安置下 来,谎称孩⼦⾛丢。若来⽇出了事,就请杨程万将孩⼦偷偷送去给夏夫⼈ 的妹妹,托付于她。若⽆事,便可称孩⼦寻回。 此计原本设定得甚是妥当,但没想到,京中却出了事情,严嵩收到⻛ 声,有⼈在暗地⾥给夏⾔通⻛报信,且⼜有⼈说杨程万⻅过夏⻓⻘。严嵩 疑⼼通⻛报信者是杨程万,遂将他关⼊诏狱,严刑拷问,杨程万知晓严嵩 没有证据,只咬紧⽛关,否认到底。
就在这时,沈鍊站了出来,向陆炳坦诚是他在向夏⾔报信,并且拿出 弹劾严嵩的⼗罪疏,不听陆炳劝阻,毅然上疏历数严党专擅国事,排斥异 ⼰,遍引私⼈居要地,吞没军饷,战备废弛,致东南倭患猖獗,北⽅俺答 寇掠京畿。要求严正典刑,借以纠正“⼈⼼纪纲,败坏难⾔”。 沈鍊此举,换来的是廷杖数⼗,贬⾄保安州为⺠。⽽杨程万则拖着断 腿,放出诏狱,陆炳对他⼼怀愧疚,想让他官复原职,却被他婉⾔谢绝。 此时夏⾔已因仇鸾弹劾⽽被斩,夏家被抄家,沈家也被抄了家。此前抱⾛ 孩⼦的⼈因担⼼受牵连,将孩⼦卖给了⼈⽛⼦,杨程万只得暗暗探访,最 后才查到这孩⼦被袁⽒夫妇领养。 那⽇,在⼤街上⻅到⼩⼩的今夏时,杨程万⼼头⼤⽯终于放下,眼中 ⼀⽚湿润。此后数年,他搬到袁家所住的街上,⼀直照顾着她,教授武 功,直⾄现下。 听罢⼀段⻓⻓的、曲折的、就像是发⽣在别⼈家的故事,今夏很久都 没有回过神来,楞了好半⽇,才迟疑问道:“头⼉,您是说那个、那个夏家 的孩⼦,是我?!” 杨程万看着她,点了点头。 “……会不会您认错了?”今夏还是觉得不太可能,“前⾸辅是我祖⽗? 您看我哪⾥像⾸辅家出来的⼈?” “你这孩⼦!”沈夫⼈拉她的⼿去摸下巴处的⼩疤,问道,“还记得这个 伤疤怎么来得么?” 今夏摸了摸,摇摇头:“不记得了,我常与⼈打架,从⼩打到⼤,有伤 疤不稀奇。” “姐姐说你打⼩就顽⽪,这是磕在花盆边上伤着的。”沈夫⼈对她 道,“再说,你这眉眼,笑起来的模样,与姐姐都神似得很。” 杨程万朝今夏道:“你不必怀疑,那年我在夏家⻅过你,⾃然认得出 你。” “……真是我。” 这个事情对于今夏来说着实有点惊吓,她深吸⼝⽓,再⻓⻓吐了⼀⼝ ⽓,反复数次,转头看向杨岳:“⼤杨,你也知晓?”
杨岳头摇得像拨浪⿎:“我也是刚刚才知晓。” “哦。” 突然之间多出⼀个夏⾔孙⼥的⾝份,让她有点⽆所适从,⼀时间也不 知⾃⼰该如何⾃处,颦眉思量半晌,问杨程万道:“是严嵩害了夏⾔,也就 是我祖⽗,所以他算是我仇家吧?” 杨程万点点头。 “原来我还有仇家。”今夏喃喃⾃语着,五、六岁之前的事情她已然忘 得差不多,对⽣⾝⽗⺟也⽆记忆,所以这⾎海深仇对她⽽⾔,就像是别⼈ 家的事情,她着实很难感同⾝受。 “夏⾔⼀案,不管是夏⾔⼀家,你的外祖⽗⼀家也受到牵连。”沈夫⼈ 对她道,“当年,咱们林家在泉州府世代⾏医,颇有名⽓,可惜⼀夜之间被 抄检,死的死,散的散,唉……你外祖⽗若在,⼀定喜欢你得紧。” “是么?”今夏眼睛发亮,问道,“外祖⽗是个什么样的⼈?还有,我娘 呢?她什么模样?⻓得俊不俊?……”对于这些未⻅过⾯的亲⼈,她着实好 奇得很,忍不住追问沈夫⼈。 从⺟亲、外祖⽗、外祖⺟,再到家中的屋内布局,闲时读的书、玩的 游戏,沈夫⼈事⽆巨细、⼀样⼀样地耐⼼给她讲述。杨程万在旁听着,想 起从前种种,不由⽆限唏嘘。 今夏听着,脑中慢慢建构出亲⼈们的模样,他们的⾔谈举⽌⼀颦⼀ 笑,都在脑中渐渐鲜活起来…… “……每⽉的初⼀⼗五,你外祖⽗都让医馆义诊施药,若是遇上厉害的 飓⻛,附近村⼦有⼈受伤,他便带⼈带药赶过去……”沈夫⼈继续讲述道。 今夏听得悠然神往,赞道:“没想到外祖⽗这般仗义疏财,真是条好 汉!” 次⽇早起之后,今夏忽得想到⼀事,原本定下他们明⽇就随⽩⿅回京,可现 下头⼉来了,是不是可以暂缓回京呢? 想着,她急忙去寻陆绎,叩了半晌房门,屋内⼀点动静也没有,更⽆⼈ 来开门。她试着推了推,才发现房门并未栓着,进门⼀看,陆绎压根不在屋
内。被衾叠得整整⻬⻬,她把⼿放上去试了试,床铺冰冷,显然陆绎并⾮早起 出门,⽽是⼀夜未回。 他去何处了? 今夏⼼中正⾃诧异,听⻅⾝后有轻微声响,转头望去,正是陆绎站在 门⼝,神情间难掩疲惫,静静地望着她。 “陆⼤⼈,你……”今夏上前细察他神情,“你怎么了?昨夜去哪⼉了?” 陆绎原以为她已经知晓所有真相,眼下看⻅她神⾊如常,还这般关⼼ ⾃⼰,显是还不知情,看着她⼀时不知该说什么。 “你到底怎么了?”⻅他也不说话,今夏⼼底有点发慌,问道,“你是不 是⼜不想理我了?” 陆绎摇摇头,涩然开⼝问道:“昨夜,你和沈夫⼈⼀直在聊什么?” 提起这事,今夏⼼中欢喜,上前拉了他坐下,笑问道:“我有个天⼤的 秘密,你想不想听?” 早就知晓她的秘密,陆绎⼼中痛楚,说不出话来,只是看着她。 “我⼀直都想找⽣⾝⽗⺟,你是知晓的,现下我终于知晓⽣⾝⽗⺟是谁 了!”今夏朝他道,“⽽且我还知晓我有好多好多亲⼈……只是可惜,他们 好多⼈都已经死了,我⻅不着他们。” 说到此间,她眼圈微微泛红,但很快复打起精神来,笑道:“你怎么想 都想不到,我⼀直管沈夫⼈叫‘姨’,可她竟然是我亲姨!她的姐姐就是我的 娘。” 她果然还是知晓了,陆绎艰涩地吸了⼝⽓,勉强⾃⼰笑道:“是么,这 么巧。” “还有更让⼈想不到的,我爹是夏⻓⻘,我的祖⽗就是夏⾔。”今夏⾃ ⼰都直摇头,“我怎么也想不到,我竟然和前⾸辅有这层关系。还有我外祖 ⽗家,是泉州府有名的医家,常常义诊舍药,难怪沈夫⼈医术那么好。” “嗯……”
“对了,严嵩居然是我仇家,当年沈夫⼈还曾经试过刺杀严世蕃,可惜 功败垂成,险些丧命,幸⽽丐叔及时搭救……” 陆绎突然抓住今夏的⼿:“你答应我,不管多⼤的仇,不管仇家是谁, 你都不要轻举妄动。所有的事情,我来替你办!” “啊?!”今夏被他⼀抓,才发觉他的⼿冰冷之极,微微吃了⼀惊,“你 要替我办什么事情?” “你绝对不要学沈夫⼈那样!”陆绎深吸⼝⽓,问道,“她有没有叫你⼀ 定要报仇?” “没有。” “那就好,严家的势⼒不是你所能想象的,你的⾝份也⼀定要绝对保 密,绝不能再像这样随随便便讲给旁⼈听。” “你⼜不是旁⼈。”今夏看着他,理所当然道。 陆绎怔了怔,然后道:“对,但这事连你爹娘都不能说,知晓么?” 爹娘毕竟都是市井中⼈,说出此事,恐怕给他们平添烦恼,今夏想了 想,点点头。 把她的⼿牢牢合在掌中,陆绎再次郑重其事地叮嘱她:“你记着,不管 仇家是谁,你都把这件事情交给我,我⼀定会给你⼀个交代。” 总觉得他的话有点怪怪的,今夏估摸着他是担⼼⾃⼰鲁莽⾏事,遂懵 懵懂懂地点了点头:“放⼼吧,严嵩⾝居⾼位,我就算把他恨得咬⽛切⻮, 我也够不着他呀。” 陆绎这才稍稍松开他,⽬光却仍未有半分稍离,似⼼中还有⽆限担 忧。 ************************************************************* *** 把咸⾹可⼝的萝⼘⼲切碎了炒⾁末,虾⽪上淋上些许⾹醋,煮好热腾 腾的⽶粥,加上煎得焦⻩喷⾹的⾹酥⼩⻥⼉,这些都是杨程万素⽇在家中 常吃的,杨岳仔仔细细地备好了,请爹爹来⽤。
第⼀百零⼀章7 认下今夏,沈夫⼈⼼中说不出的畅快,想带今夏回泉州⽼家去看看, 丐叔⾃然是没意⻅,于是她⼜询问杨程万的意思。 杨程万倒是没意⻅,道:“我替她在六扇门告个假就⾏。” “对了,”沈夫⼈与他商量道,“夏⼉她毕竟是个姑娘家,虽然机灵些, 可留在六扇门整⽇⾥打打杀杀也不是⻓久之计。她现下也不⼩了,我寻思 着是不是也该考虑她的终⾝⼤事了。” 杨程万点头,波澜不惊道:“我想过了,她和岳⼉从⼩⼀块⻓⼤,彼此 知根知底,脾性也合得来,你若不嫌弃,择个⽇⼦就替他们把事⼉办了 吧。” 此⾔⼀出,不仅杨岳呆楞住,连正帮忙端碗来的淳于敏也在门⼝驻住 脚步。 “爹,您……您什么有这个主意?怎得也不问我⼀句?”杨岳急道。 杨程万⾯沉如⽔:“婚姻⼤事,⾃然是听⽗⺟之命,你听我的就⾏。” “爹!您明明知晓今夏与陆⼤⼈……” “她和陆⼤⼈不成!”杨程万打断他,重重道。 “只要陆⼤⼈愿意娶她,这是好事呀,有什么不成的?”杨岳就是不明 ⽩为何爹爹⾮得拦着此事。 沈夫⼈此时也开了⼝:“杨⼤哥,夏⼉和陆⼤⼈的事⼉我也知晓。我是 这么想的,陆⼤⼈毕竟是陆炳的⻓⼦,他若娶了夏⼉,以他的⾝份,正好 可以……”
“不⾏,绝对不⾏!” 杨程万仍是断然否决。 此时今夏正好挽着陆绎来到门⼝,听⻅⾥⾯的话,忍不住出⾔问 道:“究竟为何不⾏?!” 闻声,杨程万转头看向今夏,⼜看⻅她的⼿和陆绎挽在⼀起,皱眉责 备道:“夏⼉,你过来!” 今夏摇头,往陆绎⾝旁挨了挨,道:“究竟为何不⾏?您总得让我知道 个缘故吧。” ⻅说不动今夏,杨程万转向陆绎,沉声问道:“陆⼤⼈,夏⼉是不是把 她的⾝世都告诉你了?” 陆绎沉重地点了点头。 “那么你应该知晓,你的⾝份和她的⾝份,根本不应该在⼀起!” 不待陆绎回答,今夏急急替他道:“头⼉,他根本不介意我的⾝份,他 只要我好好的,也不要我去想报仇的事情,我也只想和他好好在⼀起。头 ⼉,我求您了,您就答应我们吧。反正我是⼀定要嫁给他的,这话我虽然 没对他说过,可在⼼⾥对⾃⼰说了好多次。” 握着陆绎的⼿微微地颤抖着,透露出她⼼中的不安。陆绎低头看着 她,听着她的话,胸中⽓⾎⼀阵阵翻腾,⼼痛得不知究竟该怎么做才能回 报她。 “头⼉……”今夏哀求地望着杨程万。 “杨⼤哥,”沈夫⼈帮着今夏道,“两个孩⼦既然彼此有意,你成全他们 便是了。当年你和姐姐也是因为我娘拦着才不得不分开,将⼼⽐⼼,你该 多为夏⼉想想才是。” 杨程万⻓叹⼝⽓,站起⾝来,对她道:“好,你随我来,我告诉你究竟 为何不⾏。沈夫⼈,你也来吧。” 沈夫⼈不解,起⾝跟过去。
今夏握紧陆绎的⼿,朝他道:“你放⼼,不管头⼉说什么,我都不会改 主意,你等我!” 陆绎却知道她这⼀去,两⼈之间便是万丈鸿沟,⼼中凄凉,重重握了 下她的⼿,轻声道:“你也记着我说的话。” 今夏点点头,松开他的⼿,追上杨程万。 陆绎⽴在原地,掌中所残留她的余温,⼀点⼀点地在消失。 情夫 ************************************************************* ******* 杨程万⾛进屋⼦,待沈夫⼈和今夏都进来之后,⽰意今夏将门关好。 “头⼉,您说吧,究竟是何缘故?”今夏问道。 沈夫⼈也望着杨程万,等待着他说出真正缘由来。 “你知晓,真正将夏⾔置于死地的是仇鸾的那封折⼦。”杨程万望着今 夏,“你有没有想过,是谁让仇鸾写的那封折⼦?” 今夏没多想就道:“⾃然是严嵩。” 杨程万点头道:“严嵩算⼀个,但当时他并没有出⾯;亲⾃到牢中提出 仇鸾,指⽰他写下这份折⼦的⼈是陆炳!” “……” 今夏完全愣住。 沈夫⼈也是⼀惊,追问道:“陆炳与夏⾔虽不算交好,但也算彼此敬 重,他为何要害夏⾔?” “因为此前夏⾔曾经收到⼀封弹劾陆炳的折⼦,证据确凿,他原本预备 上奏圣上,严惩陆炳。但陆炳上门苦苦哀求,最终夏⾔还是放过了他。” 沈夫⼈听得愈发不解:“既然夏⾔放过了他,他更应该感激才对,怎得 反⽽要加害夏⾔?”
“陆炳是何等样⼈,他⼼⾼⽓傲,如何受得了这般折辱。此事之后,他 对夏⾔恨之⼊⾻,我就在他近旁,岂能不知。”杨程万缓缓道来。 “所以、所以……陆炳也是我的仇家?!” 今夏脑中空荡荡的,似已完全不能思量。 杨程万望着她,颇⼼疼道:“对!正因为陆绎是陆炳之⼦,所以我才会 阻拦你和他在⼀起。⼀则,以陆炳对夏⾔的恨意,⼀旦被他发现你是夏⾔ 的孙⼥,虽不⾄于杀你,但也绝对不会让你进门;⼆则,陆绎是仇⼈之 ⼦,夏家上百⼝,还有林家七⼗余⼝,都是你的亲⼈,你怎能恋上仇⼈之 ⼦,更不⽤说嫁给他!” 今夏原本靠着多宝阁站着,听罢他的话,只觉得⾝上⼀阵阵发寒,这 寒⽓透⾻噬⼼,让⼈站也站不住,⾝不由⼰地滑坐在地。 沈夫⼈静默了良久,突然盯住杨程万:“此事,你昨⽇为何不说?” 杨程万不作声。 “你是不是因为陆炳对你照顾有加,所以还想瞒住此事,若⾮这孩⼦执 意要和陆绎在⼀起,你就将此事瞒过去,是不是?”沈夫⼈⼿指着杨程万, 微微发抖,“你照顾让我今夏这么多年,我感激你,⽆法为姐姐报仇,我⼀ 点都不怪你,可你怎能瞒我!” 杨程万说不出话来。 想起⾃⼰还曾救过陆绎,沈夫⼈更是将⾃⼰恨得⽆以复加:“真没想 到,我竟然还救了陆炳的⼉⼦,这真是天⼤的笑话!陆炳害我家破⼈亡, 我竟然还救了他⼉⼦⼀命。” 今夏抬眼望向沈夫⼈,呼吸艰涩,满⽬痛楚。 过了⽚刻,沈夫⼈骤然站起⾝来,⼝中喃喃道:“好在还来得及,他还 在这⾥,我配⼀剂药就能杀了他,就能杀了他……”说着她就朝外⾛。 闻⾔,今夏⼤惊,连起⾝来不及,从地上连爬带滚地扑过去,抱住沈 夫⼈的腿。 “放开我!”沈夫⼈掰她的⼿。
今夏死死抱着她,埋着头,⼿不肯松开⼀丝⼀毫。 沈夫⼈怒道:“你快放开我!你知不知晓什么叫家破⼈亡的滋味?!那 是你爹、你娘,都是原该与你最亲近的⼈,他们全死了!仇⼈之⼦近在眼 前,连仇都不报,枉为⼈⼦!” 每⼀句话都重重砸在今夏⼼上,她何尝不知,何尝不懂,早已满⾯都 是泪⽔,⼿却始终不松开。杨程万在旁看着,拦也不能拦,挡也不能挡, 也禁不住垂下泪来。 “昨夜⾥⽩⽩和你说了那么多事,在你⼼⾥,爹娘、外祖⽗外祖⺟都算 不得什么,是不是?你⾃⼰报不了仇,但你不能拦着我!你可以不当林家 的孩⼦,可我是!” 沈夫⼈激愤之下,打了今夏好⼏下。 今夏⽆⾔以对,哭得哽咽难抬,也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求得沈夫⼈不 要去伤害陆绎。她稍稍松开沈夫⼈,膝⾏退开些许,重重地朝沈夫⼈磕下 头去! ⼀下接⼀下,磕得⼜快⼜急,⻘砖被她磕得咚咚直响。 “你……” 沈夫⼈⽴在当地,⼜是⽓恼⼜是⼼疼,竟说不出话来。 丐叔原就在外头,听⻅⾥头动静不对,推开门⼀看,惊道:“这是怎么 了?这孩⼦怎么把头都磕红了?” 沈夫⼈低头看着今夏,眼中也满是泪⽔。 知晓最不应该拦住沈夫⼈的就是⾃⼰,也最没有⽴场拦她,今夏没脸 开⼝劝阻,只管咚咚咚地磕头。 “到底是怎么了?”⻅⼤的⼩的都在哭,丐叔急道。 “当年是陆炳指使仇鸾写的折⼦,害了夏家和林家。你说说,难道夏家 上百⼝⼈,林家七⼗余⼝⼈,还抵不上她⼀个情郎。”沈夫⼈⾝⼦微微发 抖,“早知晓,当初我就不该救他,也算对得起爹娘。” “陆炳,也是你的仇家?!”
丐叔弄明⽩了这事,再看向拼命磕头的今夏,顿时⼿⾜⽆措,也不知 该如何解开这个结。 “从今往后,你别再唤我姨,姐姐没你这样的孩⼦!”沈夫⼈对着今夏 颤声道,“你起来,我受不得你的礼。” 今夏闻⾔,泪如倾,额头咚咚咚犹⾃不停,地砖上殷红点点,是额头 磕破渗出的⾎。 “别这样,你让她怎么办?别把孩⼦往死⾥逼啊。”丐叔着实看不下 去,劝道。 原本在内堂,隐隐听⻅动静过来的陆绎⼀眼看⻅今夏跪在地上,⼼中 ⼤痛,箭步上前就要扶她:“今夏,快起来!” 看⻅他,今夏急着推他⾛:“你⾛!你快⾛!……” 沈夫⼈看⻅陆绎,⽬中怒⽕更甚:“陆绎,你我就算不论前仇,我是不 是救过你⼀命?” 陆绎扶着今夏,⼿捂着她渗⾎的额头,点头道:“是!我这条命是前辈 所救,前辈想拿回,我绝⽆⼆话。” “不⾏不⾏……不⾏……”今夏急道,泪⽔纷纷⽽落,哀求地看向沈夫 ⼈,“不要……不要……” 陆绎温⾔安慰今夏:“记不记得我说过,不管多⼤的仇,不管仇家是 谁,我都会替你办妥。爹爹做的事情,我来替他扛,⽗债⼦偿,原就天经 地义。你容我⼀些时⽇,我终会给你⼀个妥当的交代。” “交代?什么交代能抵得上夏家和林家的上百⼝⼈。”沈夫⼈质问他。 陆绎深吸⼝⽓:“在下必将尽⼒⽽为,便是以命相抵,也绝⽆⼆话。” 沈夫⼈盯着他和今夏,⽬光痛楚,⽚刻后道:“我今⽇不要你偿命,不 是因为我信你的话,⽽是这孩⼦。但她今⽇替你求情,不忠不孝,已不配 当我林家的孩⼦。今夏,我原还想带你回泉州⽼家,现下看来,也没必要 了。” ⾃觉对不起家门,今夏头都抬不起来,泪⽌不住地往下淌。
沈夫⼈转⾝⾛了,丐叔也跟着出去。 陆绎扶起今夏,今夏泪眼婆娑地望了他⼀眼,然后轻轻推开他的⼿, ⾃⼰慢慢地朝外⾏去。 外头⽇头正好。 今夏脑中空荡荡的,茫茫然仰头去看,阳光明晃晃地照下来,亮得刺 眼。 下⼀刻,她⾝⼦晃了晃,从⽯阶上栽倒下去。 “唉,我早就说过,你这样是把她往死⾥头逼。”丐叔看着床上的今夏, 唉声叹⽓,“这孩⼦招谁惹谁了,也不知晓脑⼦有没有摔坏?” 沈夫⼈⼀⾔不发,已经将今夏额头上的伤包扎妥当。 “昨⽇她才认了你这个姨,欢喜得什么似的,你们俩亲亲热热谈了⼀宿, 今⼉你就翻了脸,⼜是不认她,⼜说她不忠不孝……她就是个孩⼦呀,外头看 着机灵,其实是个实⼼眼,哪⾥受得了这个。你跟她说家仇,说上百⼝⼈, 她连⾃⼰爹娘什么模样都不记得,她怎么可能和你⼀样去恨。” ⻅沈夫⼈始终不吭声,丐叔⼜接着道:“认真算起来,我也算和陆家沾 着亲,要不,你先拿我消消恨,要杀要剐,我都随着你。” 沈夫⼈终于瞥了他⼀样,⽬中有泪,恼道:“你存⼼的,是吧?” 丐叔⼿边也没帕⼦,便拿⾃⼰⾐袖替沈夫⼈抹了抹泪,“我今⼉才换的 ⾐衫,⼲净着呢……我知晓你对我肯定下不了⼿,别说我是陆家出⼋服的 亲戚,就算是五服以内,你肯定也舍不得下⼿。你再想想今夏,这孩⼦毕 竟还⼩,认准了⼈就死⼼塌地的,陆绎若有什么事,估摸她也得去半条 命,你就舍得看孩⼦这样。” 看着床上⼀动不动的今夏,沈夫⼈已经⼼疼⾮常。 “其实我知晓,这个理⼉,你也懂,可是你就是⼀下⼦过不了这个坎, 是不是?”丐叔柔声道。 再也忍不住泪⽔,沈夫⼈伏到他肩上,⾝⼦由于抽泣⽽颤抖着。
丐叔⼀下⼀下轻轻拍着她的背,轻轻道:“你知晓么,⼗年前你去刺杀 严世蕃,差点丧命,我好不容易看着你回转过第⼀⼝⽓,那时候我就想, 我再也不能让你这么活着,再⼤的仇,都⽐不上好好活着的⼈。” “当年宫中□□,江⼭易主,我的师祖逃出宫外,⼀路乞讨⼀路寻找主 公,想得也是要他好好活下来。他们谁也不愿投降,他们不再伺候任何 ⼈,不受任何⼈的管辖,不接受任何⼈的俸禄,可他们也没有去报仇,因 为他们知晓只有好好活下来,找到主公才有希望。” “今⼉就算今夏不拦着你,我也不会让你做出傻事来。你想想,陆炳是 什么⼈,麾下锦⾐卫遍布整个⼤明朝,连⾼丽都有锦⾐卫的暗探,你若杀 了陆绎,他就算是把⼤明朝翻个底朝天,也会把你找出来……我想和你安 安⽣⽣过下半辈⼦呢。” 泪⽔浸湿了丐叔的肩头,沈夫⼈抬起头来,望着他道:“……等夏⼉⼀ 醒,咱们就⾛?” “好。”丐叔也不问去哪⾥,点头道:“那你记着别再骂她,这孩⼦⼼⾥ 已经够苦的了。” 沈夫⼈点了点头。 丐叔起⾝,打开房门出去,看⻅陆绎仍等在外头,拍拍他肩膀,也不 知该说什么。 今夏悠悠醒来,只觉得头疼欲裂,缓缓睁开眼睛,就看⻅沈夫⼈坐在 床边。 “姨……”她唤得有些迟疑。 沈夫⼈伸⼿制⽌住她本想摸额头的⼿,柔声道:“别摸了,伤不碍事, 就是肿了好⼤的包,得过⼏⽇才能慢慢消肿。” “姨,您不恼我了?” 今夏顺从地放下⼿,期盼地看着她,那眼神看了叫⼈愈发⼼疼。 沈夫⼈静默了⽚刻,才道:“我就和你叔⼀起⾛了。将来的事,你⾃⼰ 好好斟酌⾏事……”
“你们去哪⾥?”今夏撑起⾝⼦,忙问道。 “我也不知晓,先⾛着,也许⾛到那⼀处地⽅,觉得好,就住下来。” 今夏望着她,眼圈⼀下⼦就红了,道:“那……是不是以后我都不⻅着 你们了?” “等将来我和你叔安定下来,也许会写信给你,也许不会。”沈夫⼈别 开脸,深叹⼝⽓,“其实,⻅不着或许更好。” “不要……”今夏恳求地望着她。 论起来,沈夫⼈便是她在这世上唯⼀的亲⼈,在今夏⼼中颇为重要。 沈夫⼈忍不住伸⼿,摸摸她的脸,叹了⼝⽓道:“你叔说了,好好活 着,⽐什么都要紧。你要好好活着,姐姐和姐夫好不容易才让你逃出⽣ 天,你应该好好活着。” 今夏重重点头,牵动额头上的伤也不管不顾。 该说的都说完了,沈夫⼈这才起⾝出门去,看⻅外间陆绎仍⼀动不动 地站着,漠然望了他⼀眼,轻声问道:“你莫不是以为你还能与她在⼀ 起?” 陆绎⼲涩道:“我不敢奢望。” 沈夫⼈盯住他,终是未再说什么,径直⾛了。 屋内除了今夏已再⽆⼈,陆绎轻轻推开门,斜阳将他的影⼦拉得⻓⻓ 的,投在地上。 今夏望着他——⼣阳在他⾐袍间缀上点点淡⾦,不知怎么就透着满⾝ 的孤寂,叫她想起⼀句诗来“⼣阳依旧垒,寒磬满空林。”,屋⼦虽⾮⼭ 林,弥漫着的空寂和凄清却是同样让⼈感受到寒意。 陆绎缓步⾛过来,在床边半蹲下来,微微抬头望着她。 短短半⽇间,两⼈却似经历了沧海桑⽥,⾯容各⾃憔悴,瞧在眼中, 彼此都是⼼疼。今夏红着眼圈,只是看着他,胸中千⾔万语,却是连⼀字 都说不出来。
深吸⼝⽓后,陆绎率先开⼝道:“明⽇,你还是按原先定下的,随⽩⿅ 回京,好不好?” 今夏点头,随之,⼀滴泪⽔滑下脸颊。 陆绎伸⼿轻轻抹去她的泪,轻声道:“你这样⼦,⼀点都不像⼀⾝浩然 正⽓的六扇门捕快……” 想起两⼈在扬州办案时⾃⼰说的话,今夏有点想笑,泪却落得更急。 “还信我么?“陆绎问道。 今夏仍是点头,未有迟疑。 “好!记着我说的话,别怪⾃⼰!所有的事情,我都会给你⼀个交代, 只是我需要⼀点时⽇。你只要好好活着,不要去想也不要去做任何报仇的 事情,对你⽽⾔太危险了,明⽩么?”他深深看着她,似要将她的模样看进 ⼼底。英伦庄园主的奇幻⽣活 今夏点头。 “答应我了?” 今夏点点头。 望着她,陆绎微微⼀笑,持起她的⼿,轻靠上去,低低道:“我的今 夏,有⾦甲神⼈护佑,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 ******** 别院之中,上官曦也在收拾⾏装,她的腿伤已经将近痊愈,想和谢霄 ⼀起去寻南少林的师兄们。 “你们要⾛了?”阿锐⽴在门⼝。 上官曦听⻅他的声⾳,收拾⾏装的⼿顿了顿,从包袱中翻出⼀套⽞⾊ ⾐袍,⼿轻轻抚过,转⾝⾛向阿锐:“在成⾐铺⾥头买的,不知晓你合不合 ⾝?” 阿锐⼀怔:“是按少帮主的⾝量买的?那可能……”
“不是,就是按你的⾝量买的。”上官曦把⾐袍交到他⼿上,道,“我记 得你在帮⾥常穿⽞⾐。” “堂主……” 阿锐不⾃觉,按过去的习惯唤了她⼀声。 “我知晓,只要严家还在,你就⽆法回帮⾥……”上官曦顿了顿,问 道,“你接下去有何打算?” “……我打算投军。”阿锐笑了笑,“和你们⼀样,杀倭寇。” 上官曦望着他:“然后呢?” “然后……”阿锐不知该如何作答。 “倭乱终会平定,严家也不会永远得势,我在帮⾥等你。”上官曦平静 地看着他,就像是素⽇交代帮务⼀般。 有热流冲进眼眶,阿锐强忍住,点头道:“我记着了。” 次⽇,百名⼠兵护送⽩⿅出了新河城,⼀路向北。今夏、杨岳还有杨 程万也随⾏回京。 陆绎⽴在城墙之上,看着队列渐⾏渐远,直⾄最后消失。 岑福、岑寿⼀直候在旁边。过了好半晌,⻅陆绎没动静,岑寿忍不住 问道:“⼤公⼦,那咱们什么时候回京?” 陆绎这才回过⾝来,淡淡道:“你们俩先将淳于姑娘送回去,之后就先 ⾏回京吧。我还有事要办。” “⼤公⼦既然还有事要办,不如让岑寿送淳于姑娘,我留下来,有事您 也⽅便差遣。”岑福道。 岑寿忙道:“我留下来,哥你去送淳于姑娘。” “你们谁也不⽤留下来。”⻅岑福还欲说话,陆绎抬⼿制⽌,“不必多 说,你们回去准备⾏装吧。” 岑福岑寿不敢再多⾔,领命⽽去。
待他⼆⼈⾛后,陆绎独⾃⼀⼈⼜在城墙上站了许久,⽬光停留在城门 前的空地上——他尚记得那⽇相⻅,兵荒⻢乱,她从沉沉夜⾊中⻜奔⽽来 的模样…… ⼀切,从今往后,都只能深埋在⼼中。 他深吸⼝⽓,决然转⾝,下了城墙,牵过⻢匹,往城中⼤牢⽽去。 “我要⻅这两个⼈。”他亮出制牌,拿出⼀张名单,将其中两个名字勾 划出来。这张名单上的字是徐渭的笔迹,五⽇前,他请徐渭将罗⽂⻰当卧 底时接触过的倭寇名单列出来,这些倭寇倒有⼀⼤半被关在两浙各地牢 中,有的已处死,有的还在。 他要拿到罗⽂⻰通倭的证据,就要先从这些⼈下⼿。 狱卒将两名⼈犯押出来,两⼈皆是常年混迹,关⼊牢中时就以为必 死,想不到关了许久都未处决他们,现下完全是⼀副死猪不怕开⽔烫的架 势。 “把罗⽂⻰与你们往来的详细经过说出来。”陆绎也不与他们废话,把 ⼀沓⼦纸往⾯前⼀放,往砚台中滴⽔研磨。 “⼤⼈,⼀年多前的事情了,谁记得清啊。”⼀犯⼈懒洋洋地看着 他,“再说了,是不是说了就能把我们放出去?” “你想和我谈条件?”陆绎淡淡问道。 “谈条件不敢,可您想从我们嘴⾥套出些东⻄,总得给点好处是不 是?”犯⼈眼尖得很,⼀看便知晓陆绎不是新河城内的官员。 陆绎微挑起眉,冷冷⼀笑道:“想要好处,⾏!”说话间,他站起⾝ 来,⼀⼿拿了⼀张纸,另⼀⼿端起笔洗。 “加官进爵,如何?” 说着,他将纸贴到犯⼈⾯上,随即淋上笔洗中的⽔,纸张受潮发软, ⽴刻贴服到犯⼈脸上,使得他呼吸困难。 ⼿指蘸了⽔,轻轻滴了⼀滴⾄已潮湿的纸⾯上。只是⼩⼩⼀滴⽔,对 于那犯⼈⽽⾔,却如遭重创,痛苦不堪地⼿舞⾜蹬。
陆绎却不管他,挑眉看向另⼀位犯⼈:“你也试试么?” “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那犯⼈连声道。 陆绎这才将轻轻⼀挑,将湿纸⾃犯⼈⾯上揭开。犯⼈⼤⼝⼤⼝喘着 ⽓,余惊未定地望向他,不待他开⼝,便忙道:“我也说,什么都说,⼤⼈ 想知晓什么,我就说什么。” “我这⾥还有诸样好处,都是来⾃诏狱,你真的不想要了?”陆绎冷 道。 “不要,什么不要……”犯⼈恳求道,“我说,我现下就说,罗⽂⻰那⼩ ⼦不地道,他的事⼉我都记着呢。” 短短数⼗⽇,陆绎辗转两浙⼗⼋所牢狱,⼀⼀查访,收集到许多罗⽂ ⻰与倭寇之间来往的资料。 作者有话要说:实体书的番外暂定为1、以陆绎第⼀视⾓的部分故事; 2、陆绎与今夏的婚后故事。 ⽩⿅进京,⻰颜⼤悦。 胡宗宪凭此成为圣上颇看重的⼈,看上去两浙总督的乌纱帽能保全很 ⻓⼀阵⼦。陆绎也不必担⼼被他牵连。 今夏离家两⽉有余,离开时还是初春,回来时已是初夏。⽯榴花、杜鹃 花、⽊兰花、⾦银花等等从城郊⼀直蔓到城内,到处花团锦簇。她⾏⾛在 其间,⼼境却是愈发萧条。 “娘,我回来了。”她推开家门,朝院中正推磨盘的袁陈⽒道。 袁陈⽒转头,看⻅她撂下磨盘就过来,拽着她胳膊先上上下下前前后后 打量她⼀遍,问道:“受伤没有?闯祸了没有?被扣薪俸了没有?” 今夏摇头:“都没有。” “头上怎么了?” “不⼩⼼磕的,没事。”
袁陈⽒这才放下⼼来,接着没好⽓地斥道:“你还知晓这⾥有个家?还知 晓要回来啊!⼀野就是两个多⽉……” “公务在⾝,⾝不由⼰。” 今夏掏出刚刚从六扇门领来的⽉俸,递到她⼿上,安抚她的怒⽓。袁 陈⽒接了银⼦,稍许平息了⼼境,⽴即想起另⼀事来:“对了,易家的亲 事,既然你回来了就得赶紧定下来……” “娘,易家的亲事推了吧,我想升捕头呢,这两年没⼼思也没空闲给⼈ ⽣孩⼦。”今夏把早就想好的说辞搬出来,“升了捕头,每个⽉就有四两银 ⼦了。” “不⾏,不能再拖下去了。”便是看着银⼦的份上,袁陈⽒也没松 ⼝,“能遇上易家这样的⼈家不容易,我都没想到易家三公⼦对你居然挺上 ⼼的……” “娘!” 今夏打断她,语⽓有点重。 袁陈⽒⼀怔:“怎么了?” 意识到⾃⼰的失态,今夏怔了怔,对她道:“反正……我当上捕头之 前,不考虑这事⼉,您就别忙活了。”说罢,她就匆匆忙忙进屋去了。 “你这孩⼦……婚姻⼤事,我还没法给你做主了是吧!”袁陈⽒⼀肚⼦ 恼⽕,复回去推磨盘,磨了两下,朝屋⾥⾼声道,“灶上蒸了碗鸡蛋羹,你 赶紧去吃了。” 今夏的声⾳从屋⾥传出来:“那是给弟弟的吧,我不吃。” “叫你吃你就吃!⼈都瘦了⼀⼤圈了。”袁陈⽒唠叨道,“还‘当捕头之 前,不考虑这事⼉’,现下就这么横,以后当了捕头还得了,你还嫁得出去 么……换洗的⾐衫你泡盆⾥头就⾏,等我把这袋⾖⼦磨完了再给你洗……” 今夏在屋内,换下的⾐衫放在⼀旁,掌⼼中是那块姻缘⽯,盯着看了 ⽚刻,仍重新揣⼊怀中。
************************************************************* * 两浙事毕,陆绎终于赶回京城。 他还未到京城之时就听说了⼀件⼤事,邹应⻰上折弹劾严世蕃,该奏 疏杀⽓腾腾——“⼯部侍郎严世蕃凭籍⽗权,专利⽆厌。嵩以⾂⽽窃君之 权,世蕃复以⼦⽽盗⽗之柄,嵩⽗⼦故籍袁州,乃⼴置良⽥、美宅于南 京……⾂请斩世蕃⾸悬之于市,以为⼈⾂凶横不忠之戒!苟⾂⼀⾔失实, ⽢伏显戮。” 这封奏疏完全是玩命的架势,圣上震怒,下旨缉拿严世蕃,并将其逮 捕⼊狱。 听⻅这件事情,陆绎⼼中并⽆丝毫欢喜,恰恰相反,反⽽更添担忧。 邹应⻰不会⽆缘⽆故突然在这时候上折弹劾严世蕃,他的⾝后⼀定有⼈。 ⽆论此⼈是谁,⼑⼦亮出来,却⽆法⽴时置严世蕃于死地,并不是⼀件好 事。 陆绎回到家中,从岑福⼝中得知爹爹正在园中,遂赶往园中拜⻅。远 远的,于花草树⽊间影影绰绰地看⻅爹爹家常惯穿着的⽞⾊⼤氅,他的⼼ 便微微⼀沉,现下已是五⽉末,爹爹尚穿着⼤氅,果真是⾝⼦⼤不好了 么? 他快步上前,看⻅陆炳拿着剪⼑正给⼀株茶花修剪枝叶,神态间专⼼ 致志,倒像个⼭野居⼠,哪⾥像让⼈闻⻛丧胆的锦⾐卫指挥使。 “爹爹,我回来了。”他轻声道。 陆绎抬眼看他,接着复修剪花枝,⼝中问道:“怎得回来这么迟?今年 这株鲤⻥珠倒是争⽓得很,开了⼗⼋朵花,可惜啊,你连⼀朵都没赶上。” 陆绎微微⼀愕。这株鲤⻥珠是千⾥迢迢从⼤理移植过来的,因不适应 北边⽓候,⾃打移植过来后三、四年都未曾开过花,没料到今年却开了。 将最后⼀⽚残叶剪下,陆炳把剪⼑递给⼀旁的家仆,招招⼿⽰意家仆 退下。 “爹爹,是不是⾝上不好?有没有请⼤夫来瞧?”陆绎斟了杯热茶,恭 敬递上,“听说,夜⾥头也睡得不好?”
陆炳却不愿多谈:“没什么事⼉。⽩⿅送得不错,胡宗宪的乌纱帽算是 还能带上⼏年,你给他出的主意吧?” 陆绎笑道:“什么都瞒不过爹爹。” 闻⾔,陆炳深深看了他⼀眼,似别有意味,然后才低⽬抿了⼝茶。 “对了,邹应⻰弹劾严世蕃⼀事,怎得如此突然?他⾝后主使之⼈是 谁?”陆绎问道。陆炳是锦⾐卫头⽬,京城⾥的⻛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 ⽬,更何况是这件⼤事。 “你怎得就不想问上次弹劾你的给事中,他的幕后主使之⼈是谁?”⻅ 陆绎不答,陆炳才道,“你早就知晓是何⼈,对吧?他既然敢欺负到我头 上,拿你下⼑⼦,也就不能怪我动⼿。”公主反穿越:⿊帝独爱野蛮妻 陆绎闻⾔⼀惊,他此前倒未想到指使邹应⻰的⼈竟然是爹爹。 “爹爹……”他深皱眉头,“我担⼼的是,严家树⼤根深,⼀下⼦根本扳 不倒,若让他扑腾起来,必定会反咬我们⼀⼝。” ⼀阵⻛过,陆炳禁不住咳了好⼏下,头⼀阵阵眩晕,⾝⼦也跟着晃了 晃,陆绎忙上前扶住。 陆炳顺⼿在他⼿上拍了好⼏下。 “你放⼼,有我在,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我想歇会⼉,你先下去 吧。” ⻅爹爹⾯⾊不好,陆绎不敢再拿朝堂之上的烦难之事打扰他,只得先 ⾏退下。 ********************************************************** 京城六扇门。 “什么事⼉?还⾮得把⼈都召回来?”今夏莫名其妙看着满屋⼦都在忙 活的捕快们,“不⽤巡街了是吧?” “少罗嗦,赶紧⼲活去!那屏⻛上头只怕还有灰,你赶紧去擦⼀ 擦。”⼀名捕快往她⼿⾥头塞了块抹布,催促道,“上头说了,在⾣时之前 必须全部弄⼲净,还有院⼦呢,院⼦还得打扫,赶紧赶紧……”
“这⼜不过年的,好端端地打扫什么?有这闲⼯夫,⼩爷我不如多抓⼏ 个贼。”今夏不满道。 “上头说了,待会⼉严公⼦要过来,让咱们赶紧打扫⼲净。严公⼦特别 爱⼲净……” “等等!”今夏惊道,“哪个严公⼦?” “还能有哪个严公⼦,严世蕃呀!” “圣上不是下了旨意,要把他缉拿下狱!怎么回事?”今夏愈发莫名其 妙。 “什么缉拿下狱,⼈倒是带回来了,那是请回来的。刑部寇尚书亲⾃迎 接,⼀进京就请回府⾥,好酒好菜伺候着。今⼉听说是严公⼦⾃⼰提议, 说毕竟圣上有旨意,还是得呆牢⾥才妥当,这不,上头赶紧要咱们打扫庭 院……” “……这也叫下狱!” 今夏⼤怒,还欲说话,被杨岳拽到⼀旁。 “嘘!别乱说话!”他把今夏直拽到⽿房,劝道,“我知晓你⼼⾥不舒 服,你先回家去!” “我不⾛!我就想看看这是什么样的朝廷钦犯!”今夏⽓得胸膛起伏不 定,把朴⼑往桌上⼀撂,“⼤理寺不管,刑部不管,都察院不管,满朝的⽂ 武百官都不管!我们还当什么捕快,抓什么贼!” 杨岳着急道:“⾏了,⼩爷,我知晓你⼀肚⼦怨⽓,可现下不是时候。 你听我⼀句,回家去歇⼏⽇……” 他正说着,忽听⻅外间⼀阵响动,其中以童宇的声⾳最响。 “站好、站好、都站好!严公⼦⻢上到了,赶紧都站好了!” 今夏听得,⼼中恼怒,恨不得⽴时出去踹他两脚,被杨岳紧紧拽住。 “⼩爷,现下⾛是来不及了,你就呆在这⾥别动弹!别逼我绑着你 啊!”杨岳警告她道,“现下不是意⽓⽤事的时候!”
今夏忿忿扯过条凳坐下,⽓恼归⽓恼,她也知晓⾃⼰⼈微⼒薄,意⽓ ⽤事只会坏事。 不知何时,外间陷⼊⼀⽚寂静之中。 这⽚寂静并未维持太久,很快外间传来纷沓的脚步声,紧接着就听⻅ 刑部寇尚书陪着笑的声⾳。 “严公⼦,您看看,这⾥也不成个体统,我看,您还是回去住吧。” 今夏起⾝,和杨岳扒着窗缝往外头看,严世蕃轻摇折扇,在⼀⼤堆官 员的簇拥下,进了六扇门,站在前院,仰头看银杏树。 正是盛夏时分,银杏树枝繁叶茂,树下清⻛徐徐,间或着落下⼏⽚叶 ⼦。 ⼀⽚⻩叶正好落在严世蕃肩上,他取下来,端详⽚刻,笑道:“还未到 秋⽇,就有⻩叶落下,夏⾏秋令,有肃杀之⽓,六扇门就是六扇门,果然 与别处不同。” 总捕头凑到寇尚书旁边⽿语了⼏句。 寇尚书忙朝严世蕃陪笑道:“⻢上就到饭点了,旁边有⼀座满⾹楼,饭 菜尚可,不如先过去⽤饭?” 严世蕃摆摆⼿,道:“我看这院⼦就挺好,摆上桌椅,就在这⾥⽤饭 吧。” “这⾥?”寇尚书⾯上尴尬,“这⾥可是六扇门的前院,这个……外头⼈ 来来往往的。” “这有何妨,设个屏⻛就是。”严世蕃毫不在乎,朝整整⻬⻬站在⼀旁 的六扇门捕快努努嘴,笑道,“这不就是天然的屏⻛么。” ⽤捕快来当屏⻛,总捕头的⾯⾊不甚好看,早前倒是听说过严世蕃⽤ 美⼥当⾁屏⻛,那是他家中私事,也就罢了。六扇门捕快好⽍是为朝廷维 护法纪,被⽤来当⾁屏⻛,实在太过分了。 寇尚书⼀怔之下,也不管总捕头的脸⾊,陪笑道:“还是严公⼦想的 妙,来来来,你们赶紧布置起来。严公⼦,咱们先到⾥头喝杯茶,等他们
布置妥当了再⽤饭。” 严世蕃含笑颔⾸,摇着折扇,随寇尚书往⾥头⾏去。 ⽿房内,今夏恨得⼏乎咬碎了⽛,杨岳也是眉头深皱。 很快桌椅摆下,锦布铺上,酒菜则从满⾹楼送来。 严世蕃慢吞吞地从当⾁屏⻛的捕快前⾛过,忽得问道:“我记得,六扇门 ⾥头,似有位⼥捕快,怎么不⻅她在这⾥?” 居然还记得她!今夏恼怒地抠紧窗棂。 童宇正要开⼝,被总捕头以眼神制⽌。 “是有位⼥捕快,今⽇⼀早就往城郊去办案,夜⾥还得蹲守,所以还未回 来。”总捕头素知严世蕃好⾊,今夏好⽍是他麾下⼀员⼲将,他⾃然还得护 着她些。 严世蕃瞥了总捕头⼀眼,总捕头⾯不改⾊,并不准备退让。 众官员陪着严世蕃⼊席。举杯之际,刑部右侍郎鄢懋卿朝严世蕃笑 道:“严公⼦,有件事我先向您禀⼀声,您这起案⼦,圣上交由三法司会 审,我们斟酌再三,审议结果是——三千两纹银,您以为如何?” 严世蕃掏了掏⽿朵:“多少?” 鄢懋卿观察他神情,试探道:“要不,⼆千两?” “什么?”严世蕃眯起眼睛。 “多了?那……那就⼀千两?您也知晓,圣上责令严查,我们也得有交 代,是不是?” 严世蕃懒懒道:“我觉得上千不好,这样吧,⼋百两纹银。” “⼋百两?”鄢懋卿为难地看向其他官员,⻅众⼈皆不吭声,只得勉强 笑道,“……那就依公⼦所⾔,⼋百两纹银。” ⽿房内,今夏听得莫名其妙,低声问杨岳:“什么⼋百两?”
杨岳摇摇头,⽰意他也没听懂。 外间继续觥筹交错,忽然听⻅有⼈通报:“陆佥事求⻅尚书⼤⼈。” 今夏⼀愣神,陆佥事?是陆绎,他回京了?! “哪个陆佥事?”寇尚书居然⼀时反应不过来,⽴时有⼈附到他⾝边⽿ 语了⼏句,“……他回京了?他怎么知晓我们在这⾥?这个……”堂堂刑部 左侍郎,此时居然有点紧张,严世蕃怎么说也是朝廷钦犯,若让陆绎看⻅ 在六扇门内宴请他,不知会不会惹出事来? 严世蕃轻松笑道:“原来陆佥事回京了,快快有请!” 不好违严世蕃的意思,寇尚书只得让⼈将陆绎请进来。 ⼜看⻅陆绎的⾝影,今夏喉咙⼀阵阵发紧,双⽬紧紧盯着他,只恨不 能再将他看得清楚些…… “原来诸位⼤⼈都在,请恕⾔渊冒昧了。” 陆绎微笑着向在座各位官员施礼。 看⻅他,严世蕃似乎⼼情颇为欢愉,唤⼈给陆绎添了椅⼦和碗筷,与 他闲聊了好⼀会⼉些两浙的⻛⼟⼈情,才问道:“你今⽇来找寇尚书,可是 要事?” “听说严公⼦回京,爹爹要我来探望,没想到昨⽇到了刑部⼤牢扑了个 空,才知晓您被寇⼤⼈请⾄家中。”陆绎⻛轻云淡道,“原还担⼼您起居不 便,所以特来探望,想不到连六扇门的捕快都可以当您的⾁屏⻛,看来我 是多虑了。” 他这话,说得在座其他官员⾯上都不太好看。 严世蕃拍了拍他肩膀,⼤笑道:“多虑了、多虑了……对了,你还有所 不知吧,⽅才他们才告诉我,三法司会审,已经给我定了罪名,贪墨⼋百 两纹银。” 闻⾔,今夏这才明⽩之前那番讨价还价是为了什么,不由在⼼中冷 笑,严世蕃⾝为⼯部侍郎,每年贪墨的纹银何⽌百万,最后居然定罪为区 区⼋百两纹银,恐怕连街边⼩⼉都要笑掉⼤⽛了。
陆绎听了这话,神⾊间波澜不惊,⽬光缓缓扫过在席间的诸位三法司 官员,过了⽚刻才淡淡⼀笑:“还真是我多虑了。” 此时⼀⽚银杏叶随⻛轻飘⽽下,正落在陆绎⾯前的席⾯上,他取下 来,端详⽚刻,笑道:“还是夏⽇,怎得这叶⼦就已经⻩了?未到秋⽇,就 有枯叶落下,这可不是吉兆。听说夏⾏秋令,多肃杀之⽓,严公⼦多保重 才是。” 他这席话,话中有话,意有所指,严世蕃何等聪明,⼜岂能听不出 来。 “你我都在树下,既有肃杀之⽓,陆佥事你也该多保重才是。”他含笑 道。 陆绎微笑以对,已⽆需再多⾔,起⾝告辞⽽去。 待他出了六扇门,严世蕃⾯上的笑渐渐变为冷笑,寒意渗⼈。 三⽇后,三法司会审定案,原⼯部侍郎严世蕃专权弄职,贪墨⽩银⼋ 百两,发配雷州。 ⽽圣上已觉得处罚过重,下令若再有⼈敢上与邹应⻰相同的奏折,⽴ 斩!爱⽆反顾,极品夜叉王 从表⾯上看,似乎严家受到重创,实则不然,圣上此举恰恰堵住扳倒 严家的路,让⼈⽆⼒进攻,只能坐待严家的反扑。⽽严世蕃压根也没去雷 州,⽽是⼀路游⼭玩⽔,反倒回了江⻄⽼家,盖房建楼,⾐锦还乡⼀般。 ⽽在京城,蓝道⾏除了照顾⽩⿅,还常被圣上召唤谈论道学,颇受赏 识,进⼊⻄苑为圣上扶乩问仙,被尊为蓝神仙。 严世蕃之事他在宫中早有⽿闻,这⽇收到陆绎传⼊宫中的迷信,得知 严嵩今⽇将进宫进呈密札,遂在扶乩时,假托神仙之⾔,对圣上道:“今⽇ 有奸⾂奏事。” 圣上对神仙之⾔深信不疑,等了半⽇,⻅到严嵩前来觐⻅,不由在⼼ 底对他存了奸⾂之嫌。 陆绎深知,要扳倒严嵩,在朝中笼络再多的⼈也⽆⽤,只有让圣上对 严嵩失去信任,才能真正将严家连根拔除。所以他此举就是利⽤蓝道⾏扶
乩之便,加上圣上痴迷仙道,在圣上⼼中⼀点⼀点地种下对严家的怀疑。 他的⽤意,蓝道⾏很清楚,且⽐他更加清楚⾃⼰应该怎么做。 ⼀⽇,圣上⼜让蓝道⾏扶乩,问神仙道:“今天下何以不治?(为什么 天下未能⼤治?)” 蓝道⾏⼼知机会已到,托神仙之⾔答道:“贤不竟⽤,不肖不退⽿。 (贤⾂不⽤,奸⾂当道。)” 圣上⼜问:“谁为贤,不肖?(谁是贤⾂,谁是奸⾂?)” 蓝道⾏⼼下迟疑⽚刻,意识到⾃⼰不能做得太过明显,得把陆家撇 清,遂答道:“贤者辅⾂阶、尚书博;不肖者严嵩⽗⼦。(贤⾂如徐阶、杨 博,奸⾂如严嵩⽗⼦。)” 圣上看着“神仙”的回答,眉头微皱,忽⽽抬头望向蓝道⾏,⽬光犀利 之极。蓝道⾏双⽬澄清,平静之极,如寻常⼀般盘膝⽽坐。他知晓圣上⽣ 性多疑,且⾃负聪明,除了道⼠之外,⼏乎不相信任何⼈。 半晌之后,圣上⼜问道:“上帝何不震⽽殛之?(既然如此,上天为何 不降天谴于奸⾂?)” 此问话犀利之极,稍有答错,不仅⽆法撼动严家,且连蓝道⾏⾃⼰都 可能有杀⾝之祸。 蓝道⾏丝毫不乱,提笔答道:“上帝殛之,则益⽤之者咎,故弗殛也, ⽽以属汝。(上天处罚他,会让原本该执⾏的⼈内疚,所以不降天谴,是 为了留给圣上您⾃裁。)” 看了这⼏个字,圣上⻰颜⼤悦。 这件事情很快传到了严嵩的⽿朵,同时也传到了陆绎⽿中。 陆绎⼤急,他没料到蓝道⾏竟事先未与⾃⼰商量,便⾃作主张做了此 事。仔细打听之后,他才得知,为了保全他,蓝道⾏丝毫未提及陆家,⽽ 是说了徐阶与杨博,故意转移严党的视线。 这次,严嵩的反击极为迅速,他⼏乎是以迅雷不及掩⽿之势就收买了 ⼏位中官,这⼏名中官是在扶乩之时服侍的太监,指使他们诬陷蓝道⾏启
封偷视,将他打⼊狱中,逼问究竟是何⼈指使。 蓝道⾏被打⼊诏狱。 与此同时,还有另外⼀件事情,原本好好在两浙抗倭的俞⼤猷被剥夺 世袭蒙荫,⼊诏狱。 ⽽他⼊狱的缘故让陆绎看了就想骂⼈——有⼀伙倭寇在两浙沿海游 荡,胡宗宪兵⼒有限,腾不出⼿来收拾他们,以⾄于他们跑去福建抢了⼀ 把。福建巡抚⼤怒,都察院监察御史李瑚状告胡宗宪纵敌逃窜,以邻为 壑。胡宗宪知晓李瑚是福建⼈,他疑⼼⾃⼰⼈中有内奸,查了⼀圈,恰好 查出俞⼤猷也是福建⼈。于是胡宗宪⼆话没说,把这个⿊锅推到俞⼤猷⾝ 上,上奏圣上。圣上⼤怒,当即下令,削去俞⼤猷官职,抓⼊诏狱。 同⼀时候,陆绎的两名⾄交好友被抓⼊诏狱,他急急往诏狱赶去,却 在途中被岑福岑寿两⼈拦下。 “⼤公⼦,⽼爷请您回去!”岑福有礼拱⼿道。 “我现下有急事要办,回头就去⻅爹爹。”陆绎道,“你们让开!” 岑寿不肯让开,且⼿牢牢拽住陆绎⻢匹的缰绳:“⼤公⼦,⽼爷说了, ⼀定要我们把你请回去!您就莫为难我们了。” 陆绎冷眼看着他们,骤然出⼿,⾷指中指如钩,直探岑寿双⽬,这下 去势甚快,岑寿仰⾝躲闪,顾不上⼿上。陆绎中途变招,轻松夺回缰绳。 “⼤公⼦!”岑福急道,“⽼爷连⽇⾝上不好,您是知晓的。我们难交差 是⼩事,可⽼爷的⾝⼦经不起着急。您便是有急事,⻅过⽼爷之后,再办 就是。皆是,我⼆⼈绝不敢再拦您。” 想起爹爹的⾝⼦,陆绎凝眉⽚刻,⻓叹了⼝⽓,调转⻢头,朝家中⻜ 驰⽽去。 作者有话要说:周末不加更,勿等。 宫中,蓝道⾏也听说了俞⼤猷之事,他与陆绎同在岑港抗倭之事,对俞⼤ 猷为⼈也甚是尊敬,听说此事不免诧异,遂寻机与陆绎密会,⽅才得知此事 是严世蕃设下的毒计。虽说陆绎已在想法保出俞⼤猷,但蓝道⾏却知晓以严
世蕃的阴险为⼈,此计不成必定再⽣⼀计,若再不想法尽快扳倒他,恐怕陆 绎危矣。 ⼀⽇,圣上⼜让蓝道⾏扶乩,问神仙道:“今天下何以不治?(为什么天 下未能⼤治?)” 蓝道⾏⼼知机会已到,托神仙之⾔答道:“贤不竟⽤,不肖不退⽿。(贤 ⾂不⽤,奸⾂当道。)” 圣上⼜问:“谁为贤,不肖?(谁是贤⾂,谁是奸⾂?)” 蓝道⾏⼼下迟疑⽚刻,意识到⾃⼰不能做得太过明显,得把陆家撇 清,遂答道:“贤者辅⾂阶、尚书博;不肖者严嵩⽗⼦。(贤⾂如徐阶、杨 博,奸⾂如严嵩⽗⼦。)” 圣上看着“神仙”的回答,眉头微皱,忽⽽抬头望向蓝道⾏,⽬光犀利 之极。蓝道⾏双⽬澄清,平静之极,如寻常⼀般盘膝⽽坐。他知晓圣上⽣ 性多疑,且⾃负聪明,除了道⼠之外,⼏乎不相信任何⼈。 半晌之后,圣上⼜问道:“上帝何不震⽽殛之?(既然如此,上天为何 不降天谴于奸⾂?)” 此问话犀利之极,稍有答错,不仅⽆法撼动严家,且连蓝道⾏⾃⼰都 可能有杀⾝之祸。 蓝道⾏丝毫不乱,提笔答道:“上帝殛之,则益⽤之者咎,故弗殛也, ⽽以属汝。(上天处罚他,会让原本该执⾏的⼈内疚,所以不降天谴,是 为了留给圣上您⾃裁。)” 看了这⼏个字,圣上⻰颜⼤悦。 这件事情很快传到了严嵩的⽿朵,同时也传到了陆绎⽿中。 陆绎⼤急,他没料到蓝道⾏竟事先未与⾃⼰商量,便⾃作主张做了此 事。仔细打听之后,他才得知,为了保全他,蓝道⾏丝毫未提及陆家,⽽ 是说了徐阶与杨博,故意转移严党的视线。 这次,严嵩的反击极为迅速,他⼏乎是以迅雷不及掩⽿之势就收买了 ⼏位中官,这⼏名中官是在扶乩之时服侍的太监,指使他们诬陷蓝道⾏启 封偷视,将他打⼊狱中,逼问究竟是何⼈指使。
蓝道⾏被打⼊诏狱。 陆炳虽然统领北镇抚司,却并不代表整个北镇抚司之中都是他的⼈, 严党势⼒之⼤,诏狱之中也有着不少严家⾛狗。 因严嵩此番铁了⼼要蓝道⾏承认此举是受⼈指使,所以⼀⼊诏狱,蓝 道⾏就被上了⼤刑,半⽇光景不到,⼈便被折磨地奄奄⼀息。 期间,陆绎从刑室之外经过两次,没有朝⾥头望过⼀眼,但刑室内的 鞭打声、烙铁在⽕上炙烤的声⾳、⼈在极限时刻的喘息声,都像尖针⼀样 扎⼊他的⽿中。 蓝道⾏什么都没有说,因此,⽤在他⾝上的酷刑也愈发狠辣。 陆绎不动声⾊,⼀切如常,直⾄回到家中,紧闭房门之后,才全⾝脱 ⼒。夜半,陆炳⾃廊下慢慢踱过,抬眼瞥了眼稍远处陆绎所住的屋⼦,隐 隐可⻅内中灯⽕。他望了⼜望,⻓叹⼝⽓,慢慢⾏过去,叩响房门。 “爹爹,这么晚还没睡?”陆绎开了门,忙将他让进来。 陆炳坐下:“你还在想救蓝道⾏的事情?” 陆绎不做声。 “你⼼⾥应该清楚,这件事情最好的做法,就是让他死在诏狱,这样严 嵩才会彻底失去圣上的信任。”陆炳淡淡道,“只是你狠不下这个⼼。” 陆绎低低道:“我已经收集到很多证据,可以证实严世蕃与罗⻰⽂通 倭,也有机会扳倒严家。他不⼀定⾮得死。” 陆炳冷笑:“你想⼀想邹应⻰弹劾之事,最后只闹了贪墨⼋百两纹银! 只要圣上对严家还有情分,再⼤的罪名也⽆济于事。最要紧的就是,让圣 上对严嵩彻底失望。” 陆绎仰⾯朝天,⻓⻓吐了⼝⽓:“……严嵩收买的那⼏名中官,我已经 命岑福去逼他们翻供,但他们碍于严党势⼒,只怕没那么容易。” “现下不急,先把⼈看紧了,等蓝道⾏死了之后,再让他们翻供。到了 那时候圣上后悔也⽆⽤,必定对严嵩更加恼怒。”陆炳道。 “爹爹,我思量着,只要中官肯翻供,他就可以不死。”
“他死或不死,圣上对严嵩的恼意也不⼀样。”陆炳道,“事情既然已经 到了这步,你切莫⼀时⼼软,错失良机!” 陆绎看着他,默不作声。 次⽇清早,陆绎再去诏狱,看⻅蓝道⾏已经被折磨得体⽆完肤不成⼈ 形。他借故⽀开看守的⼈,喂蓝道⾏吃下⽌痛的药丸。 “我会设法救你出去,你⼀定要撑住了。”他在蓝道⾏⽿边低低道。 蓝道⾏摇头,他已经连开⼝说话都很艰难:“……让我死……在这⾥, 只有这样,严嵩……才会彻底失去……圣上的信任。” 没料到他早就存了这个⼼思,陆绎说不出话来,只能定定看着他。 蓝道⾏微微⼀笑,艰难道:“咱们……⼀开始就……说好的,弃⻋保 帅,我……求仁得仁……” 外间隐隐有⼈声,陆绎匆匆出了刑室。 刑室内,新⼀轮的严刑拷打⼜再开始,陆绎就在隔壁佯作查看诏狱的 笔录。以他的⽿⼒,他能听⻅每⼀声从蓝道⾏⼝中逸出的□□,直⾄他晕厥 过去,被⽔泼醒,然后再拷打,最后彻底晕厥过去,被拖回牢中…… ************************************************************* ***** 今夏在六扇门中,也听说了蓝道⾏的事情。对于蓝道⾏和陆绎之前的 关系,她并不知情,只听说了他对圣上说的那些话,不管是不是假托神仙 之⾔,⼼中都暗暗赞赏。后来再听说他被关进诏狱,想来多半是要吃苦 头,不由扼腕叹息,却是⼀点办法也没有。 ⼊夜已深,袁益还在院中摇头晃脑地念诵:“为政以德,譬如北⾠。居 其所⽽众星拱……” “别念了,赶紧睡觉去,明⼉还得早起呢。” 今夏把⽯磨清洗⼲净,拿着⽔瓢赶袁益。 袁益不肯:“⾥头热得睡不着,姐,你下次发了薪俸,咱们就买张⽵ 床,可以放在院⼦⾥睡觉,⼜凉快⼜舒服,好不好?”
袁陈⽒从屋⾥出来,⼿⾥头还搭着两件⾐衫,朝袁益嘘道:“⼩声点, 你爹刚睡下。” “娘,⾐衫我来洗吧。” 今夏伸⼿就要把⾐衫接过去,被袁陈⽒避让开:“不⽤,你帮我打⽔就 ⾏。”说着,⼜赶袁益去睡觉。 袁益嘟嘟嚷嚷不情不愿地进了屋。 虽然娘不要她洗⾐衫,今夏还是在旁忙活,把明早要磨的⾖⼦洗净了 泡上。 院中已⽆其他⼈,袁陈⽒边搓着⾐衫,边作不在意状问道:“夏⼉,你 这些⽇⼦是怎得了?⾃打从南边回来就不对劲,整⽇神不守舍的。” 今夏的⼿在⽔⾥拨弄着⾖⼦,头也不抬:“……没有……哪有,我挺好 的。” “⼀个多⽉也没⻅你抓过⼀个贼,还说⾃⼰挺好的。”袁陈⽒盯着 她,“易家,挺好的⼀门亲事,你就是不愿意……” “娘,您当初是怎么嫁给爹爹的?”今夏知情识趣地岔开话题。 袁陈⽒盯着⾐衫上⼀块污渍使劲搓:“⽗⺟之命媒妁之⾔呀,还能怎么 嫁。” “您出嫁之前,认得我爹么?” “认得。”想起年轻时候的事⼉,袁陈⽒不由⾃主笑了笑,“实话告诉 你,那时节,上我家提亲的有好⼏家呢,你爹爹是最⽼实的。” “您就看中他⽼实?”今夏奇道。 “不是我看中,是我娘,你外祖⺟看中了他。你外祖⺟说以我的性⼦, 得找个⽼实的才能过得⻓久。”袁陈⽒笑道,“我也觉得他⽼实,若是和旁 ⼈成了亲,指不定怎么被欺负呢。” 今夏忍不住笑道:“他和您在⼀块⼉也没少受欺负呀。”
“你个死丫头,我什么时候欺负过你爹爹。”袁陈⽒笑骂着,⾐衫洗 好,吩咐道,“把院门栓了,赶紧睡觉去吧。” 外间⻛过,吹得门前的枣树沙沙作响,今夏拉开院门,朝外头望了 望,沉沉夜⾊中,枣树下似有个⼈影。她瞧得并不分明,待⽉亮出了浮 云,再定睛望去,那⼈影却⼜不⻅了,想是树影被她瞧花了眼。 ************************************************************ ⼜是⼀⽇。 陆绎静静地站在刑室外。 诏狱内⼋成以上的刑具都在蓝道⾏⾝上招呼过了,另外两成之所以不 ⽤,是因为那是直接⾄⼈送命的刑讯⽅式。严嵩恨不得蓝道⾏死,却⼜还 不能让他死。 ⼜⼀轮酷刑之后,蓝道⾏被拖回囚室。 岑福赶过来,附⽿朝他低语了⼏句。 “还是不愿意翻供?”陆绎⽬中闪过凛冽的寒光,“你把他们的卷宗拿 来,看来他们是没⻅过诏狱的⼿段!”此时此刻蓝道⾏的遭遇,已经让他出 离愤怒。 岑福领命⽽去。陆绎命岑寿留在诏狱内。 夜半时分,岑寿匆匆从诏狱出来,回到陆府,在书房寻到还未⼊睡的 陆绎,禀道:“⼤公⼦,蓝道⾏死了。” 陆绎提笔的⼿⼀顿,深吸⼝⽓。 “怎么死的?” “伤得太重,没撑过去。”岑寿叹了⼝⽓。 “⼫⾸呢?” 陆绎强制⾃⼰要冷静,这原本就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
“⼫⾸我没动,等明早刑讯的⼈过来看清楚才好拖出去,免得到时候说 不清楚。”岑寿皱眉道,“⼤公⼦,您也知晓那些⼈⿇烦得很。” “啪”的⼀声,陆绎⾃⼰也微微⼀惊,低头才意识到⼿中的笔杆竟在不 ⾃觉之间被⾃⼰折断。 “你回诏狱去,等明⽇他们验明⼫⾸,就把⼈扣住,⼀个也别放 ⾛。”由于愤怒,⼿的指节处微微泛⽩,他的声⾳却异常平静。 岑寿忐忑道:“这个……⼤公⼦,不⾏吧?” “他们在蓝道⾏⾝上⽤过的,我要⼀样不少的让他们⾃⼰试试。” 天还未亮,陆绎随陆炳进宫,带着蓝道⾏的死讯和三名中官翻供的证 词。圣上震怒,下令厚葬蓝道⾏,严惩凶⼿。 次⽇,收到陆炳指使的御史林润再次上书弹劾严世蕃,并说出严世蕃 根本未去雷州,⽽是在逃江⻄家中。 圣上⼤怒,完全忘记此前不许让⼈重提此事的旨意,严令查办,将严 世蕃再次捉拿归案。 事情进展⾄此,严世蕃再度⼊狱,圣上对严嵩失去信任,且⽇渐厌 恶。然⽽,严世蕃的罪名仅仅只是发配在逃,并不⾜以⾄他于死地。⼀切 仍在⻛⾬飘摇之中。 ************************************************************* ********* 陆绎,已到了刑部⼤牢,出⽰锦⾐卫的制牌之后,狱卒就让他进了⼤ 牢。 此番严世蕃再次⼊狱,已不复第⼀次的⻛光,由于圣上震怒,昔⽇严 党也纷纷偃旗息⿎,不敢再像从前那般嚣张。 严世蕃按规矩被关押在刑部⼤牢,倒是有些优待,他⼀⼈独享⼀间能 晒到⽇光的牢房,不⽤与旁⼈挤,⽽且他这间牢房布置得甚好,桌椅板凳 ⼀应俱全,床铺上铺得还是丝绸缎⼦。 严世蕃正斜歪在太师椅上晒⽇头,神态甚是悠闲。
“他们说,你找我。”陆绎冷冷地望着他。 “对!”严世蕃朝他笑道,“我听说令尊⾝体不适,我出⼊不便,也没能 去府上拜望,失礼得很。” 陆绎淡淡道:“不劳费⼼。” 严世蕃嘿嘿笑着,⽬光却在细究他的神⾊:“那⽇,你说夏⾏秋令,多 肃杀之⽓,要我多⼩⼼,没想到却应在令尊⾝上。” “听严公⼦之意,莫⾮觉得⾃⼰还能出去?”陆绎冷道。 严世蕃慢条斯理地起⾝,踱步到⽊栏前,悠然道:“你⽤蓝道⾏⼀条 命,才把我送进来,看不⻅我死,你⼀直不⽢⼼吧?” 想到蓝道⾏,陆绎⼼如⼑绞。 “我爹没看出来,还以为蓝道⾏是徐阶的⼈,卯了劲想让他招出徐阶。 可我⼼⾥有数,蓝道⾏他是你的⼈,送⽩⿅也是你的主意。” 陆绎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严世蕃接着道:“我知晓,你很想我死?可你有没有想过,扳倒了我们 严家,陆家也不可能置⾝事外。” 直到此时,陆绎⽅才冷冷⼀笑:“本来我⼀直以为严公⼦你是个天不怕 地不怕的⼈,直到今⽇我才知晓,原来你也会怕。” “我怕什么?怕你杀我?”严世蕃欺近他,“那我就告诉你,你爹若能回 转⼗年,说不定有望,可惜啊他⽼⼈家这⾝⼦已是半截⼊⼟,就凭你,根 本动不了我。” 陆绎压根不理会他的话,道:“……⼈害怕的时候,话也会变多,你与 旁⼈也没什么两样。” 闻⾔,严世蕃原想说什么,却⼜即刻忍住,⽬光闪烁不定。 不再多⾔,陆绎转⾝就⾛。 “慢着!”严世蕃开⼝道。
陆绎仅仅停住脚步,却未转⾝,其实他觉得连停步的必要都没有。 “你记牢,以陆家和严家的牵连,扳倒了严家,你陆家也得跟着陪 葬!”严世蕃狠狠道。 陆绎转头望了他⼀眼:“原来,你真的害怕了。” 未再多留,未再多话,他径直出了刑部⼤牢。 ************************************************************* *** 把⼀名当街偷钱袋的男⼦扭送进来,今夏瞅瞅时⾠,差不多该交班 了,遂卸了朴⼑。她刚出六扇门,迎⾯便遇⻅岑福。 “袁姑娘。”岑福⾯⾊凝重,“请随我⾛⼀趟,有⼈想⻅你。” ⻅他⾯⾊不对劲,今夏以为是陆绎出了事,⼼底⼀慌:“他出什么事了 么?” 岑福却不愿多⾔,沉默着把⻢牵给她,⽰意她上⻢。 今夏⼼中七上⼋下,随岑福⼀路驰去,⻅⽅向是往陆府⽆疑,她愈发 不安起来。陆绎若有要紧事,完全可以⾃⼰来⻅她,绝对不会要她来陆 府,今⽇竟要她往陆府,难道他受了重伤,下不得地? 后⾓门早有⼈候着,岑福把⻢缰交给他,带着今夏匆匆往⾥头⾛。 这是今夏第⼀头进陆府,只觉得颇⼤,跟着岑福转过⼭⽯,过了九曲 桥,才⾄⼀处隐在花树之中的屋舍,屋舍仿旧唐⽽建,颇具古意。 岑福在屋外恭敬垂⼿道:“⽼爷,袁姑娘带来了。” ⽼爷! 今夏⼀惊,要⻅⾃⼰的⼈不是陆绎,⽽是陆炳?! 屋舍的拉门原就半开半合,内中传来陆炳的声⾳:“让她进来,你们都 且退下。” 除了岑福,旁边⼜冒出来数名家仆,皆听从陆炳的命令,⻥贯退下。
陆炳找她来究竟有何事?莫⾮他已经知晓⾃⼰的真正⾝份?还是有别 的缘由?今夏尚楞在原地,不知⾃⼰是否该进去。 “袁姑娘,进来吧。”陆炳语⽓中带着叹息,“有好些话,我早就想找个 ⼈说说了。” ⼜迟疑了⽚刻,今夏才脱了靴⼦,换上摆在门⼝处的⽊屐,往⾥⾏ 去,⾛了两步,便看⻅陆炳正盘腿坐在矮⼏前,旁边⼀个红泥⼩⽕炉,上 ⾯茶⽔正好煮沸…… “来的正好,”陆炳⽤⽵制茶则舀了⼀勺茶叶⼊⽔,“待沸上两沸,茶就 好了。你平⽇喜欢喝什么茶?” 今夏盯着⾯前这个⼈,以前她也曾⻅过陆炳,但都远远的、隔着⼈、 且陆炳皆是⼀副⾼⾼在上的模样,但今⽇⻅到他,却觉得他再寻常不过, 只是眉⽬间的沧桑忧患也⽐常⼈来得更重。 “……我什么茶都喝。”她答道。 “坐吧。” 陆炳指了指⾃⼰对⾯。 ⽆论他今⽇要谈什么,⾃⼰终究都占着理,着实不必惧他。想到这 层,今夏与他⼀样,盘膝⽽坐。 茶煮好,陆炳替她斟了⼀杯,放在桌⾯上推过来,抬眼看她,轻叹 道:“你的眉⽑和你祖⽗很像。” 今夏怔住,如此说来,他已经知晓⾃⼰的真实⾝份。是有⼈告诉他? 还是他⾃⼰查出来了? “你不必紧张……” “我不紧张!”今夏当即否认,戒备地盯着他。 ⻅状,陆炳也不着恼,反倒微微笑道:“你虽是夏家的后⼈,但对我来 说,压根算不上什么威胁。” 既然他把话说开了,今夏也就不再客⽓,冷笑道:“那是当然,你位⾼ 权重,要捏死我⽐捏死蚂蚁还要容易。既然你已经知晓,要杀要剐,悉听
尊便,但我有⾔在先,此事我爹娘并不知情,你不必再费周章去对付他 们。” “对付⼀对以做⾖腐糊⼝的市井夫妻?”陆炳慢条斯理地吹了吹茶⽔上 升腾的热⽓,“我还不⾄于闲成这样。” 今夏紧盯着他:“你今⽇要我来,是想斩草除根?” “不过是与你说说话罢了,你不必紧张。” “我不紧张!”今夏再次重申,“⽽且我与你也⽆话可说。” 陆炳望了她⽚刻,突然笑道:“你挑眉的时候与你祖⽗特别像……我知 晓,你恨我,觉得是我害你们⼀家⼈。但是,以你祖⽗的为⼈,即便没有 我,他也难逃⼀劫。” “你胡说!他为官清廉,为⼈刚直,却被你勾结严嵩,让仇鸾污蔑他结 交边将。”今夏怒道。 陆炳不急不燥道:“为官清廉是事实,为⼈刚直也是事实,只可惜他做 得过了头。过刚易折,当时朝中有句顺⼝溜‘不睹费宏,不知相⼤;不⻅夏 ⾔,不知相尊’,可知朝中众⾂对你祖⽗是何观感。” “你害了他便害了他,还给⾃⼰找借⼝,这等嘴脸,只会让⼈不 ⻮。”今夏思量着今⽇横竖是豁出去,⾔语间也不再客⽓。 “我只是说出事实,并⾮给⾃⼰找借⼝。”陆炳也不着恼,喝了⼝茶, 才道,“我告诉你,你的祖⽗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当年他⼿上有⼀封弹劾我 的折⼦,为了求他把此事压下来,我不得不在他⾯前下跪哭求。” 下跪? 哭求? 今夏呆楞住,她虽然听杨程万提过陆炳曾经有求于夏⾔,但却不知场 ⾯竟会难堪⾄此。陆炳当时已经是锦⾐卫指挥使,以他的⾝份,向夏⾔下 跪哭求…… “这件事在我⼼⾥搁了许多年,总算是说出来。”陆炳微微⼀笑,笑容 ⾥竟有着说不出的轻松,“当年我因为此事,将夏⾔恨得咬⽛切⻮,其实这
么些年过来,回头再看,才能看清——我跪得并不是夏⾔,⽽是放不下的 名利。夏⾔呢,看着是个倔强⽼⼉,却看不得⼈哭,经不住⼈求,⼼还是 太软了。” 今夏听着,怔了好半晌,才道:“他是个好⼈,可被你们害了。” 陆炳已不再否认,望着今夏,缓缓点了点头:“是啊,可惜等我觉得对 不起他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你……你当真觉得对不起他?”今夏定定望着他。 陆炳不答,从桌底取出⼀柄⻓⼔⾸,搁到今夏⾯前:“你是夏家的后 ⼈,若⼼中忿恨,不妨刺我⼀⼑,我绝不还⼿。” 今夏静静盯着⻓⼔⾸,似在思量着什么。 过了⽚刻,她秀眉颦起,朗声道:“我是六扇门的捕快,律法严明,岂 能私下⽤刑。你若当真有悔意,就请启奏圣上,昭雪我祖⽗冤情,还他清 ⽩。” ⻅她压根不去碰⼔⾸,陆炳⽬中有赞赏之意,他⾃袖中掏出⼀叠卷宗 递过去:“这些就是可以替夏⾔昭雪的资料,你且收好。” 今夏不可置信地接过那叠卷宗,略略翻看,⼿不由⾃主微微颤抖着。 陆炳⼜道:“但你要记着,当今圣上为⼈甚是⾃负,认定⽆⼈能骗得了 他,更加不会认错。他在位⼀天,你就不可能为夏⾔昭雪。你只有等到将 来新帝登基,才能提此事,否则就是在引⽕烧⾝。” 今夏看着他,她已不知晓眼前此⼈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是仇是敌是 友? “可惜,我⼤概是等不到那⽇了。”陆炳笑叹了⼝⽓。 今夏把那叠卷宗叠好揣⼊怀中,犹豫了下,朝陆炳认真道:“这是你⽋ 的,我就不⽤谢你了吧?” 倒是颇欣赏她⾏事清清楚楚,陆炳答道:“不必。” 有脚步声急急地往这边赶来,声⾳嘈杂⽽急促,隐隐还可以听⻅⼈ 声。
“⼤公⼦!⼤公⼦!” “⼤公⼦,您不能进去,⽼爷有吩咐……” …… 是陆绎?! 她正揣测着,不过转瞬功夫,陆绎已经疾步进来,两⼈四⽬相投…… 今夏⼀时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望着他。 “爹爹,您找她来作什么?”陆绎问陆炳,语⽓透着焦急。 陆绎不答,开⼝便薄责道:“你看看你,连靴⼦都不换就踏进来,踩得 ⼀地泥。袁姑娘还⽐你懂事些,知晓先换了鞋再进来。” 陆绎楞了楞,⽬光瞥向今夏的脚。 “岑福!”陆炳唤道,“把袁姑娘送回去吧。” 今夏⼀声不吭地起⾝,与陆绎擦⾝⽽过的时候,轻声道:“我⾛了。” 陆绎还未及点头,转⾝望去,她已随岑福离开。 “爹爹,您找她来作什么?”他复问陆炳。陆炳已经接连好⼏⽇都卧床 休息,难得今⽇看上去有些精神,怎得突然把今夏寻来,莫不是知晓些什 么了? 陆炳抬眼,慢吞吞道:“我也想问,你总三更半夜跑到⼈家门⼝呆着, 作什么?” “我……”陆绎语塞,“您怎么知晓的?”
第⼀百零⼀章8 第⼀百零⼀章8 第⼀百零⼀章8 陆炳冷哼⼀声,不理会他。 陆绎禁不住担⼼,接着问道:“⽅才,您没为难她吧?吓唬她了?” “你看她的样⼦,像被吓唬过么?”陆炳转开话题道:“对了,俞将军的 事情已经有些眉⽬,很快就会把他转⼊刑部⼤牢,由刑部尚书⻩⽂升亲⾃ 审理。⻩尚书那⾥我已经打点过,应该会安排他去北边戴罪⽴功。先在北 边呆两年,再寻机会往回调吧。” 陆绎闻⾔⼤喜:“如此再好不过,多谢爹爹。” “好在蓝道⾏这事⼀出,严嵩也顾不上其他事情,这事办起来也还算顺 利,就是多花些银⼦罢了。”陆炳问道,“我之前还真没想到,区区⼀个⼭ 野道⼠,居然能撑住拷打⼗⼏⽇,死不开⼝,不容易。” 陆绎沉默不语,每⼀次蓝道⾏晕厥过去,陆绎都希望他不⽤再醒来, 不⽤再受此⾮⼈的折磨。 “你扶我回房去,我还有件东⻄要给你。” 陆炳扶着桌⼦欲站起来,忽然⾝⼦⼀歪,整个⼈栽倒下去。陆绎⼤ 惊,慌忙扶住爹爹:“爹爹、爹爹……” 似在⽚刻之间,陆炳整个⼈都垮了下去,⾯⾊灰⽩。
“扶我回房……”陆炳低哑道,整个⼈要靠⼉⼦的⽀撑才能勉强站住。 从未⻅过爹爹这般模样,陆绎⼼中甚是焦灼,看出爹爹已⽆⽓⼒,他 ⼲脆将爹爹抱了起来,⼀直抱到屋内床上。 “爹爹,我⻢上命⼈去请⼤夫来。”陆绎轻柔地将爹爹放下,拿靠枕垫 在他后背。 陆炳努⼒撑了撑⾝⼦,⼿指向多宝格:“你把那部《杜⼯部集》拿 来。” “爹爹,请⼤夫要紧。” “不……你拿过来。” 不放⼼地让他靠好,陆绎将多宝阁上那部《杜⼯部集》取过来。 陆炳的⼿已经使不上⼒,⽰意他将书册打开:“把⾥⾯那封信取出 来。” 信?夹在书册⾥? 陆绎⼼中泛疑,翻了好⼏⻚,才找到夹在其中那⼏张薄薄的信笺,递 给爹爹。 陆炳却摆摆⼿,⽰意他⾃⼰看。 ⼼下诧异,陆绎展开信笺,有⼀张⻛⽔堪舆图,详细说明某块地如何 如何有王⽓,得此地者有得天下之势。另外⼏张详细描述了严世蕃如何霸 占这块地,在上头建造楼房等事。 “这是?” “这是我⼏年前就给严嵩下的套,”陆炳喘了⼝⽓,艰难道,“蓝道⾏已 死,中官翻供,正是圣上对严嵩对厌恶的时候……我知晓你⼿上还有严世 蕃勾结罗⻰⽂通倭的罪证,现下就是扳倒严家最好的时候。” “爹爹,你……” 陆绎万万没有料到陆炳对严家还留了⼀⼿。
事情都交代毕了,陆炳疲惫地闭上双⽬,⼝⻮含糊道:“交代给你,我 就可以放下了……你去吧,让我歇歇……” “爹爹、爹爹……” 眼看陆炳脸⾊愈发灰败,陆绎忙替他把脉,脉搏弱⽽⽆⼒,时有时 ⽆,竟已是油尽灯枯之照。他⼤惊,连声唤⼈去把⼤夫唤来,⼜赶紧命⼈ 赶紧去煮参汤…… 参汤未煮好,陆炳便已撒⼿⼈寰。 ************************************************************* *** 今夏得知陆炳的死讯,已是第⼆⽇。她楞了好半晌,想起昨⽇他与⾃ ⼰说话时虽看得出病态,但精神尚还好,怎得突然就死了? 陆绎,他必是极难过吧。 ⼊夜后,今夏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翻⾝起来,⼜把 陆炳所给的卷宗拿出来。点灯恐怕娘亲要骂费油,她便拿到院中,借着⽉ 光细细再看⼀遍。 夜⻛轻轻拂过,⼩院⾥很凉快,能听⻅外间那株⼤枣树沙沙作响,她 把这份卷宗看了⼜看,回想陆炳讲的话,⼼中就如⼀团乱⿇。 这份卷宗上有些纸已经微微发⻩,显然已经有些年头,陆炳⼀直将它 留在⾝边,难道说他⼼⾥⼀直存有替祖⽗昭雪的念头? 还是他不愿这些资料落在他⼈⼿中,所以藏在⾝边?若这样,他为何 不⼲脆毁了这份卷宗,岂不省⼼? 陆炳,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真叫⼈琢磨不透。 今夏漫⽆⽬的地望着院墙外,枣树枝叶迎⻛摆动着,她怔怔看着,忽 然想到那⽇清晨看⻅的脚印,骤然起⾝,拉开院门…… 枣树下,来不及避开的陆绎望着她。 真的是他!
他来过⼏次?曾在这株树下坐了多久? 陆绎缓缓站起⾝,⽉光透过树叶照着他略显苍⽩的⾯容,憔悴⽽疲 倦。 “昨晚是我守灵,今晚是⼆弟守着。”他轻声道,“可我睡不着,就出来 坐坐。” 今夏只是看着他,觉得他不真实地像⼀个幻影。 “……坐这⾥能让我觉得好过些,我想不出⽐你家门⼝这株枣树下更好 的地⽅。”他⾃嘲地笑了笑。 她仍看着他,⽣怕⼀眨眼他就会消失。 “不。”他摇摇头,“……我知晓我不该来的,可⼼⾥不好受的时候,就 想来坐坐。” 今夏⼀声不吭地快步⾛过去,⼀下⼦抱紧他,什么话都不说,只是这 样紧紧地抱着他。 夜⾊正浓,群星静谧。 ************************************************************* ******* 嘉靖四⼗四年,严世蕃因通倭、勾结江洋⼤盗、霸占具有“王⽓”的⼟ 地,被判⽴斩。 严嵩被没收家产,削官返乡。家中抄出⻩⾦三万⼆千余两,⽩银⼆百 余万两,另有珠⽟宝玩数千件。 午时未到,午门前⼈潮拥挤。 今夏等⼤批六扇门的捕快被临时调派过来维安。 看着乌央乌央的⼈群,其中不乏⾃带酒坛,就地畅饮者,甚⾄还有喜 不⾃禁,当街载歌载舞者,杨岳啧啧叹道:“素⽇没看出来,严世蕃⼈缘真 不错,斩⾸能让⼈欢喜成这样。” 今夏不⾔语,抱着朴⼑,冷静地看着周围。
“怎得?你不跟着欢喜欢喜?”杨岳⽤胳膊肘捅捅她。 “不急,等他脑袋当真落地了,再欢喜不迟。他这样的⼈,只要脑袋不 落地,指不定还会出什么⺓蛾⼦。”今夏看着刑台,“我得看着他脑袋掉下 来才能真正安⼼。” 杨岳笑道:“看不出你还挺谨慎。” 午时将⾄,严世蕃与罗⻰⽂被押上,跪在刑台之前。此时,百姓们群 情汹涌,喊打喊杀,呼啸之声有排⼭倒海之势。 ⽇头毒辣辣地晒着,严世蕃跪在刑台上,披头散发的。 今夏疑⼼重,⽬光探究,紧盯着严世蕃,就想看清他究竟是不是真正 的严世蕃。冷不丁,严世蕃骤然抬起头来,⽬光森冷,缓缓扫过周遭的 ⼈,看⻅今夏时,居然还认出了她,阴寒⼀笑。 炎炎夏⽇,他这⼀笑硬是让今夏脚底⽣出⼀股寒意来。 ⼑光闪过,⼈头落地。 陆炳⽴在近处的楼上,冷冷地看着刑台上的⾎迹,⾯⽆表情。 *************************************************** 京城繁华的⼤街上,⼀男⼦拼命在往前⻜奔,今夏带⼑在其后追赶。 经过街⾓时,今夏将⼑连鞘⼀起掷出,⻜砸在男⼦背部。男⼈踉跄⼀下扑 到,还未来得及起⾝,便被今夏⼀脚踹倒,⼲脆利落地反剪了他的胳膊。 “今夏!今夏!出事了!” 杨岳从后⾯喘着⽓追上来。 今夏拧住男⼦的⼿,抬眼看着杨岳,喘着⽓等着他说下⽂。 “⾔官弹劾陆炳,说他是奸党,圣上下旨,将陆绎⾰职抄家⼊狱,还要 追讨陆炳⽣前的⼗⼏万赃款!” “……”
今夏骇住,⼿上失了准头,险些将那男⼦的⼿拧断,痛得他⼤声呼 救。 “⼈呢?现下在哪⾥?” “听说已经被抓进诏狱。”杨岳皱眉道。 把那男⼦往杨岳⾝上⼀推,今夏转⾝就往诏狱⽅向⻜奔,到了诏狱 外,却被挡在外间。 “我是六扇门的捕快,有公务在⾝,让我进去!”今夏掏出制牌亮给守 门的校尉。 校尉连眼睛都不带眨⼀下:“没有公函,六扇门也不得⼊内!” “我真的有公务在⾝,你先让我进去,回头就有⼈把公函送来。” 校尉仍是摇头,将她挡在门外。 “你……” “袁姑娘!”岑福赶过来,将她拉到⼀旁,低声道,“没有⽤的,除⾮你 有公函,否则这些家伙只认钱不认⼈,不会让你进去的。” “你是锦⾐卫,”今夏⼀把揪住他,“他们肯定会让你进去,你带我进 去!” 岑福为难地道:“实不相瞒,陆家出事后,连我和岑寿也被撤职了。现 下,连我也……” “那他在⾥头怎么办?”今夏急得不⾏,“我知晓诏狱⾥头的规矩,进去 没钱孝敬就得打,他现下被抄了家,哪⾥还有银⼦来打点。” “我也正是为此事着急。好在诏狱内有⼤半是⽼爷的旧部,就盼他们能 看在⽼爷的⾯上,对⼤公⼦和⼆公⼦⽹开⼀⾯。容出功夫,让咱们去想法 筹钱。” 今夏问道:“要多少银⼦?我⻢上回去筹!” “我知晓你家不容易,能筹多少是多少吧,我和岑寿也在想法⼦。”
“⾏!” 今夏⼀丝犹豫都没有,拔腿就⾛,径直去了六扇门。 “我要预⽀⼀年的⽉俸。”她朝管账的廖师爷道。 廖师爷⼲瞪着她。 今夏急道:“你瞪我做什么,赶紧的,我要预⽀⼀年的⽉俸。” “不⾏,没有这个规矩。”廖师爷不满道,“六扇门⼜不是你家开的,哪 有这样跑过来想⽀银⼦就⽀银⼦!” 今夏扫了他⼀眼,压低嗓⾳道:“你在李家胡同养了⼀房妾室,这事, 你也不想我捅到嫂夫⼈那⾥吧?” 闻⾔,廖师爷⼤惊失⾊:“你、你怎么知晓的?” “我怎么知晓你就别管了,就说⽀不⽀银⼦吧,痛快点!” 廖师爷欲哭⽆泪,道:“⼀年的⽉俸真的不⾏,没有这个规矩,若是被 上头知晓,连我的饭碗也要被端掉。我最多只能帮你争取⽀半年的⽉俸, 这也是冒了⻛险的。” “半年?” “最多最多只能半年,”廖师爷恳求地看着她,“你再逼我也没⽤。” 今夏⽆法,只得道:“⾏⾏⾏,半年就半年吧。”不管多少都是银⼦, 能筹多少是多少。 拿了预⽀的⽉俸,今夏⼜往家中赶去,⻅到袁陈⽒,什么都不说,扑 通⼀下就跪下来,把袁陈⽒吓了⼀⼤跳。 “这孩⼦,怎么了这是?你别吓唬我啊!”袁陈⽒拉扯她。 “娘,孩⼉今⽇遇上难关了,您能不能把给我攒的嫁妆钱给我。”今夏 不肯起,抱着她的腿,“娘,求你了!” 袁陈⽒被她弄得⼼慌慌的,追问道:“什么难关啊?你总得告诉我 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