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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ublished by PLHS Library, 2024-01-22 18:54:13

《锦衣之下》

《锦衣之下》

凡⼈寻仙路 “真的没事么?” 今夏就着灯光细瞅他的脸⾊,相较之前已恢复了些许⾎⾊,仍是不放 ⼼地探探他额头,⼜替他把了把脉。 “没发烧,脉搏平稳……你把⾆头再伸出来给我瞧瞧吧。” 陆绎⼀直乖乖由着她摆布,闻⾔,还真把⾆头伸给她看,称得上是百 依百顺。 “我说夏爷,你别折腾了,让陆⼤⼈赶紧吃点东⻄是正经。”杨岳在旁 都有点看不下去。 今夏如梦初醒,跳起来道:“对,你肯定饿了吧,赶紧吃点东⻄……⼤ 杨,你煮了什么?” “⻥粥。” 仅仅听到⼀个⻥字,今夏就颇痛苦地皱了皱眉头:“那些⻥还没吃 完?” “早呢,腌了好⼏条,回头炸了吃。” 陆绎起⾝,接过杨岳递来的外袍披上,趿了鞋下地,⾏到桌旁,笑问 道:“怎得,我不在这阵⼦,你们发财了,天天⼤⻥⼤⾁?” 今夏替他盛了碗粥,边吹边抱怨道:“哪⾥有⾁,就只有⻥。这些⽇⼦ 我们天天吃⻥,⾛路上猫都盯着瞧。” “这⾥是何处?” 陆绎看着屋⼦收拾得颇为雅致,并不像官驿或是客栈。 “这是淳于家的别院,淳于⽼爷逃难去了,管事徐伯把这处别院让我们 先住着……此事说来话⻓,你先吃着,我慢慢告诉你。” 就这样,陆绎边吃着,边听今夏叽叽呱呱把这⼀路的事情统统都讲了 ⼀遍。她原就声⾳清脆,⼝⻮⼜甚是伶俐,这些事情教她说得有声有⾊, ⽐茶楼⾥头说书的还要精彩⼏分。


听罢,陆绎想着她竟然经历那么多危险,⼼下不由暗暗后怕,皱眉 道:“早知如此,我该和你们⼀道来新河城才对。” “你呢?我听说岑港⼀直攻不下,圣上下旨撤了俞将军的职务。”今夏 顿了顿,不满道,“还有⼈在背后嚼⾆根,说俞将军被撤职,因为你去了, 向圣上告了他的⿊状。” 旁⼈会这么想,陆绎并不奇怪,涩然⼀笑道:“岑港已经⼤捷了,圣上 应该很快就会恢复俞将军的职务。” “岑港⼤捷?太好了!”今夏想着,叹⼝⽓道,“汪直说,他死之后,两 浙必定⼤乱⼗年,看来⼀点不错。现下原本在他麾下的倭寇分崩⽡解,变 成⼗⼏股,甚⾄⼏⼗股倭寇势⼒,在沿海各处闹腾。那个渡⼝的难⺠…… 我还从未⻅过那种景象,总觉得两浙乱得像⼀窝粥。若这时候撤换两浙总 督,恐怕是乱上加乱吧?” 陆绎叹道:“不仅如此,胡宗宪⼿下颇有⼏员⼤将,如俞⼤猷、戚继光 等⼈,都是抗倭多年经验丰富的将军。若他被撤换,恐怕连这⼏位将军也 要调配⾛⼈。” “这是为何?”今夏不解。 “⼀朝天⼦⼀朝⾂,何况只是两浙总督,被胡宗宪重⽤的⼈,必定是下 ⼀任两浙总督忌讳的⼈。除⾮这些将军在朝中有过硬的靠⼭,才能保住职 位,继续留在两浙建功⽴业。” 陆绎终于想明⽩了,为何严世蕃如此肯定他会帮胡宗宪。只因保住胡 宗宪,就是保住他⼿下这些抗倭将军,保住了这些将军,两浙才不⾄于被 倭寇侵扰,以致⽣灵涂炭。 眼下朝中,在严世蕃的操纵下,弹劾胡宗宪的折⼦不计其数,何况两 浙倭乱有愈演愈烈之势,处置胡宗宪只在圣上转念之间。即便他上折⼦为 胡宗宪开脱,恐怕也抵不过那些潮⽔般弹劾的折⼦,⽆法⼒挽狂澜。 更不消说,只要替胡宗宪开脱,就会⽴即被严世蕃捉住把柄。 这样的棋局究竟该如何应对?陆绎深颦起眉头。 今夏⽀肘托腮,也想不出什么好法⼦来,懊恼道:“圣上若像看重严嵩 那般,对胡宗宪也如此看重,任凭旁⼈说什么,估摸也舍不得撤胡宗宪的


职。” 闻⾔,陆绎微微⼀怔,似乎想到了什么,紧握了她的⼿道:“你再说⼀ 遍。” 今夏浑然不觉⾃⼰的话有何⽤处,但还是重复道:“我是说,圣上若对 胡宗宪就像对严嵩那般,爱都爱不过来就好了,哪⾥会舍得撤他的职务。” “对!就是这话。”陆绎喜道。 今夏莫名其妙道:“这话也只能说说,抵不上⽤处的。” 陆绎朝她笑道:“不,你说得很对,只要让圣上对胡宗宪好感倍增,纵 然弹劾再多些,也动不了胡宗宪两浙总督的位置。” ⻓久以来,陆绎内⼼深处都以严世蕃为敌,⽽严世蕃最擅谋划,设下 的步骤如棋局般扑朔迷离,他只得步步为营,谨慎⼩⼼。今夏⽆意中的⼀ 句话,却点醒了他,在此事上,他⽆须去想严世蕃究竟还有多少后招,因 为能决定⼀切的只有⼀⼈,就是⾼⾼在上的圣上。 说起来,这是朝廷的悲哀,但圣上的个⼈喜好的的确确左右着⼤明 朝。 严世蕃所布下的这盘棋,他不下了。拨开棋局的迷雾,直接擒住能够 决定⼀切的⼈,才是最好的法⼦。 今夏仍是不解:“圣上在京城,胡宗宪在两浙,连⻅都⻅不着,朝中还 尽是弹劾他的⼈,你怎么让圣上对他好感倍增?” 陆绎微微⼀笑:“圣上也只是个⼈,是⼈就有喜好。何况在他⾝上打主 意,⽐起对付严世蕃,还是轻松些。” “你有法⼦了?” “会有的。” 作者有话要说:《锦⾐之下》已经签约实体书,不过⼤家放⼼,狮⼦ 已经向编辑争取过,答应给实体书另写番外,所以更新不⽤停,结局也会 贴上来。


在陆绎再三催促下,今夏才回房去歇息。她⾛后,岑寿⽅才进来,将离开 杭州之后的事情对陆绎作了禀报,所说之事与今夏说的⼤概相同。 “卑职弄丢银两,也未照顾好淳于姑娘,请⼤公⼦责罚。”岑寿单膝跪 地,向陆绎请罪。 “两浙到处都是倭乱,怪不得你,但在渡⼝,未先将姑娘们送到安全所在, 也未安排妥当的⼈照看,确是你的过错。” 岑寿也不为⾃⼰辩驳,只愧疚道:“是卑职考虑不周,当时以为能够速战 速决。” 陆绎淡淡道:“罢了,此事我也责任,你们⼏个都是顾前不顾后的性 ⼦,杨岳倒是沉稳些,可你也未必肯听他的劝。权且当做教训,你先起来 吧。” 岑寿这才起⾝,退了出去,在门⼝遇⻅端着药碗的沈夫⼈。他想接过 药碗送进去,沈夫⼈却不让:“我还得替他把个脉,我来吧。” 不疑有他,岑寿有礼地退开。 ⻅沈夫⼈端药进屋,陆绎起⾝施礼道:“⾔渊不才,⼜给前辈添⿇烦 了。” ⽰意他坐下,沈夫⼈将药碗端给他,微微⼀笑道:“你不必领我的情, 上⼀遭我是看在陆⼤哥的⾯上;这遭我是看在今夏这孩⼦的⾯上。你要 谢,只管去谢他们,谢不着我。” 陆绎垂⽬⼀笑,⽚刻后抬眼问道:“如此说来,前辈为阿锐疗伤,也是 看在今夏的⾯上?” “⼈⾮草⽊,孰能⽆情,这孩⼦既然唤我⼀声姨,我⾃然得对她好⼀ 些。”沈夫⼈顿了顿,然后才问道,“陆⼤⼈,此番你带伤赶路,也是因为 记挂她的安危吧?” 陆绎⾃幼情感内敛,除了对今夏之外,在其他⼈⾯前并不愿表露,当 下只是轻轻巧巧打了个太极,笑道:“戚将军带兵出征,新河城内兵⼒空 虚,城中百姓⽆⼒抵挡,确是叫⼈不放⼼。”


⻅他不肯正⾯回答,沈夫⼈倒也不恼,似闲话家常般地单⼑直⼊ 道:“我看今夏对你着紧得很,所以有些事我不得不多问⼀句。以她的⾝ 份,想要嫁⼊陆家怕是不易吧?” 倒未想到沈夫⼈问得这般⼲脆,陆绎笑道:“前辈的意思是?” “你想没想过要娶她?”沈夫⼈接着问。 陆绎微微⼀怔,继⽽笑道:“今夏这声果然不是⽩唤的,在杭州时,她 就曾告诉我,您待她⽐亲娘还上⼼⼏分。怎得,现下连终⾝⼤事您都开始 为她打算了!” 论起打太极,沈夫⼈虽然年⻓于陆绎,但却⽐不得他久居官场,擅⻓ 此道。 沈夫⼈眉头微微⼀皱,待要再开⼝,却被陆绎抢先问了⼀句。 “对了,不知前辈可听说过俞⼤猷俞将军?” 闻⾔,沈夫⼈⼀怔,俞⼤猷是福建泉州⼈,在泉州也算是⼩有名⽓, 若说⾃⼰不认得,未免太假,但若说认得,⼜只怕…… “认不认得,前辈也要思量这么久?未免太过谨慎了吧。” “似略有⽿闻,只是久远了些,有点记不清了。” “俞将军拜在李良钦门下,我听说李良钦⼀共收了两名弟⼦,除了俞将 军之外,还有⼀⼈是他的关门弟⼦。”陆绎⼀直留意着她的神情,“听说此 ⼈还是你们林家的远房亲戚,想必前辈也应该认得。” 沈夫⼈⾯上波澜不惊,淡淡道:“想当年,我们林家在泉州也算是⼤户 ⼈家,来认亲的⼈多了,还有些远房的亲戚不过是偶然连的宗,我哪⾥能 都认得。” 她这话说的滴⽔不漏,但陆绎却偏偏从中听出了她的欲盖弥彰。 “前辈连此⼈是谁都不问⼀句,怎得就说不认得呢。”陆绎道。 “……此⼈是谁?”


“他姓杨,单名⼀个⽴字,听说后来进了京,把名也改了。”陆绎盯住 她,缓声道,前辈,您好好想想,可想得起此⼈来?” 沈夫⼈答得⻜快:“我想不起来了。” 陆绎将她望着,并不隐藏⽬光中的探究,⾜⾜过了好半晌,才收回⽬ 光,轻松笑道:“我想起来了,在杭州时,今夏曾提过前辈说杨程万这个名 字很是熟悉,像⼀位故⼈的名字。” 已经被他逼⾄此处,沈夫⼈不知晓陆绎究竟查出了多少,若他只是在 套⾃⼰的话,⾃⼰万不能中了他的圈套。眼下就算是算是承认,也不能让 他抓到什么把柄。 “是,只是听着名字觉得有⼏分⽿熟。” “那就巧了,杨⽴进京后所改的名字就是杨程万,前辈既说是故⼈,⼜ 怎得会想不起他呢。” 沈夫⼈故作惊讶:“这么巧,会不会是同名同姓?” “那我就不知晓了。”陆绎叹道,“可惜了,那时杨捕头也在扬州,若您 ⼆⼈能⻅上⼀⾯就好了。” “是啊,真可惜。”沈夫⼈故作镇定,微微笑着,把药碗推过去,“陆⼤ ⼈,药快冷了,你还是先把药喝了。你伤势未愈,要多多静⼼歇息才对, 这些伤神的事少操⼼。”最后⼀句话显然意有所指。 “多谢前辈关⼼,⾔渊记着就是。” 也不等他喝过药,更别提把脉,沈夫⼈连托盘都未拿就出了门,径直 回到⾃⼰的屋内。 屋内,丐叔正拿着⼀束艾草到处熏蚊⾍,每个⾓落都熏了熏,连床底 下都未放过。⻅沈夫⼈进门时脸⾊不对,他诧异问道:“怎么了?” “我⽅才去了你乖孙⼉那⾥,想问他有没有娶今夏的打算。”想起与陆 绎的对话,沈夫⼈⻓吐⼝⽓,还觉得累得慌。京城之恋 “然后呢?他说娶还是不娶?”


“他压根就没回答我的话,反过来还来套我的话。”沈夫⼈没好⽓ 道,“锦⾐卫!真是没有⼀个善茬。” “他敢套你的话?!反了他!”丐叔义愤填膺,“论辈分,他还应该唤你 ⼀声奶奶呢。我现下就去把他拎过来。” 沈夫⼈拿眼睇他,嗔怪道:“谁是他奶奶,我有那么⽼么?” “没有没有,当然没有!”丐叔开始撸袖⼦。“说吧,要他负荆请罪,还 是磕头认错?” “你别闹了,我正发愁呢。”沈夫⼈把他撸上去袖⼦⼜给掸下来,颦眉 道,“没想到这次他去岑港,居然歪打正着,叫他查出了杨程万的底细。我 真担⼼,他再查下去,说不定就把当年的事翻出来了。” “当年究竟发⽣了什么事?”丐叔正⾊道,“你总得让我⼼⾥有个底吧, 万⼀出了事,我也才好应对。” 沈夫⼈⽰意他先把门关上,才轻轻道:“你不是⼀直问我,为何待今夏 与旁⼈不同么?因为我猜测今夏就是我姐的孩⼦。” “啊!”丐叔吃惊之极。 沈夫⼈这才将当年之事娓娓道来—— “今夏的师⽗还不叫杨程万,他叫杨⽴。杨⽴的舅舅是我⼆婶的堂弟, 论起来也算是亲戚,他时常来我家⾛动。那时节我还⼩,常闹着他⼀块⼉ 玩,姐姐为了看着我,也时常和我们⼀起玩。我记得,他⾝上带着⼀个⾹ 包,爱惜得很,针脚功夫都像是出⾃姐姐的⼿。想来,那时候他们已经两 情相悦,只是我不懂罢了。” “杨⽴功夫好,得空时常帮着我家押送药材,爹爹对他很是看重。可 惜,我娘与⼆婶素有罅隙,⼜看出他对姐姐有情,便不许他再到我家后 院,连带着姐姐也⻅不着他。再后来,也不知是谁牵线搭桥,姐姐就被许 给了夏⾔之⼦夏⻓⻘。” “南京与泉州隔那么远,姐姐嫁去真真正正是远嫁。我记得出嫁前她就 偷偷哭过好⼏回,我不懂,以为她仅仅是舍不得爹娘。她出嫁那⽇,我看 ⻅杨⽴站在⾓落⾥望着花轿。我还跑过去和他说,叫着他记着来陪我玩。


可他说他也要⾛了。我问他要去何处,他说他要去京城建⼀番功业,好叫 ⼈不再瞧不起。” “杨⽴这⼀去就是好⼏年,我再没听过他的⾳讯,那时我不知晓他改了 名,只觉得这个⼈像是在⼈间消声灭迹了⼀般。再后来……” 沈夫⼈停了好⼀会⼉,丐叔⻅她⾯⾊泛⽩,便⼜替她倒了杯热茶。 抿了⼏⼝热茶,将茶杯捂在掌⼼,汲取些许暖意,定了定神后沈夫⼈ 才接着说下去: “后来我收到了姐姐的信,在信中她似乎已经知晓夏家将会⼤难临头, 她告诉我已经将⼥⼉暂时托付给杨⽴,还说杨⽴现下改名为杨程万,是京 城⾥的锦⾐卫。她若难逃此劫,将来请我将她⼥⼉抚养⻓⼤。” “当时我还不知晓究竟发⽣了何事,只能派⼈四处打听,结果没过两 天,就听说夏⾔被处斩的消息,姐夫⼀家被发配,在路上就出了事。我⼜ 想去寻杨程万,把孩⼦接到⾝边来,却听说杨程万被关进了北镇抚司,已 ⽆活路。” “我原想去沈家打听,却没想到沈鍊也被发配,林家因同时牵连夏家和 沈家,也被抄了家。随从家仆拿了银两就逃了,我只能独⾃⼀⼈回乡,正 好遇⻅你被蛇咬了……后来的事,你都知晓了。”沈夫⼈抬眼望向丐叔。 丐叔这才知晓这些年沈夫⼈三缄其⼝的事情竟是如此复杂,想了⽚ 刻,抬眼笑道:“那时节,我遇⻅你,你可神⽓得很,⼀点都不像个落魄⼩ 姐。” “爹爹说技多不压⾝,从⼩我和姐姐就跟随馆⾥的⽼先⽣学习医术。我 便是不嫁⼈,靠⾏医养活⾃⼰也是绰绰有余的。” “那是那是,你可是我们家的顶梁柱、⼤当家!”丐叔奉承道。 沈夫⼈被他逗得笑了笑,转⽽⼜陷⼊忧愁道:“现下,陆绎已经查出杨 程万就是当年的杨⽴,我担⼼他还会再查下去,万⼀他查出今夏的真正⾝ 份怎么办?” “等等,”丐叔还是有⼀处没听懂,“杨程万既然当年进了诏狱,你为何 还认定今夏就是你外甥⼥?”


“今夏的眉眼其实与姐姐甚是相似,只是姐姐温柔贤淑,她们俩在性情 上却是天差地别,故⽽⼀开始我压根没往这⽅⾯想过。直到那⽇在扬州 府,我得知杨程万正是今夏的师⽗,才猛然察觉出今夏与姐姐甚多相似之 处,简直可以说是越看越像。” “这个……仅凭相貌,”丐叔觉得这事不靠谱,“你想啊,会不会是你⼼ ⾥惦记着这孩⼦,⼜正好有了杨程万的消息,今夏⼜是杨程万的徒⼉,名 字⾥头还好巧不巧占了个夏字,所以你就越看她越像,越像就越肯定,越 肯定就⼜越看越像,越像越……” 他的话说得⾆头都快打结了,沈夫⼈打断他,坚定地摇头:“不会,我 的感觉不会错,今夏肯定就是那孩⼦。⽽且以前姐姐信中说过这孩⼦顽 ⽪,下巴磕花盆边上,流了好多⾎,还留了⼀块⼩疤,我留意看过,今夏 的下巴处也有⼀块⼩疤,绝不会错。” 丐叔捋了捋⾆头,才道:“我看这事,最好你能和杨程万⻅上⼀⾯,问 清楚⽐较妥当。” “眼下他在扬州,⻅⾯不易,⽽且……”沈夫⼈仍是摇头,“锦⾐卫⽿⽬ 众多,我担⼼被陆绎发觉。” “我觉你不必担⼼他,你不是也说过么,他对那丫头很好。” 沈夫⼈摇头叹道:“但凡是⼈,都免不了趋利避害明哲保⾝,那时节我 林家败落,我⻅得多了。眼下他对今夏虽好,但两⼈毕竟并⽆婚约,今夏 若出了事,他⽴时就能撇得清清楚楚。他只要未娶她,我对他就必须⼼存 戒备。” “买菜去?”丐叔在前堂截住杨岳。 “前辈有吩咐?” “也没什么⼤事……我那乖孙⼉现下回来了,咱们是不是能吃点⾁?”丐 叔恳切道,“千万别整些⾁沫沫,塞⽛都不够。记着,要⼤块⾁,肥瘦相⻅, 三层肥三层瘦……” “叔……”杨岳想插话却插不进去。 “要不买只鸡也⾏,⺟鸡可以炖汤,公鸡红烧,未开嗓的⼩鸡可以清 蒸……”


“叔……” 丐叔压根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最好还能买些⽺⾁,买着梅条⾁就烤⾁ 串,买⽺腿就煮⽺汤,这⽺腿你会不会挑,⾁质很要紧,算了,我跟你⼀块去买 吧。” 杨岳为难道:“叔,我不是要去买菜。” 丐叔⼀楞,继⽽不在意地挥挥⼿:“甭管你去哪,叔都陪着你去!⾛⾛ ⾛!” 杨岳不明就⾥,被他推搡着出门去。丐叔还⾮得亲亲热热地搂着他肩 膀,弄得他别扭之极。 “⼤杨啊,你知晓吧,我⼀直都特别看好你这个孩⼦,⼈实诚稳重,饭 做得⼜好吃,”丐叔揽着他,“⽐他们那⼏个强了不是⼀星半点……” 两⼈着实挨得太久,丐叔说话时,唾沫星⼦⼀点没浪费地全溅在杨岳 脸上。 杨岳不⾃在地挣开他,有礼问道:“叔,您是有什么事吧?” “也没什么⼤事,就是……你爹现下是在扬州吧?”丐叔问道。 怎么也没想到话题⼀下⼦扯到爹爹⾝上,杨岳不明何意,点了点头 道:“是,他腿不好,所以留在扬州谢家。” “你们出来这么久,你爹爹该担⼼了吧。你们呀,要替⽼⼈家想想,别 光顾着⾃⼰在外头玩,时常也得给他写写信,报报平安。”丐叔瞥他脸上神 情,“瞧,我⼀看就知晓,你们出来了这么久,连⼀封信都没写过吧?” “……因为平⽇也常出公差,爹爹⼀直都⽐较放⼼,所以没有中途写信 的习惯。”杨岳解释道。 “所以我说你们还是孩⼦,⼀点都不懂事,完全没有考虑过⽗⺟的⼼ 境。”丐叔开始教训他,“⼉⾏千⾥⺟担忧,知道么?如今两浙这么乱,倭 寇满地窜,你来了这么久,⾄少应该写信给他⽼⼈家报个平安吧。” 杨岳想想觉得他说的对,遂点头道:“嗯,那我回去写信报平安。”


“这就对了。”丐叔很是满意,停了⽚刻,接着⼜道,“你看,今夏得了 我这么⼀个叔,⼜得了沈夫⼈⼀个姨,是不是⼀桩喜事?” “……是啊。”杨岳被他绕来绕去,头都有点晕,只得⼲脆道,“叔,有 事您能直说么?咱们别绕了⾏么?” “⾏,那我就直说了。”丐叔踌躇⽚刻,“这个俗话说,⼀⽇为师终⾝为 ⽗,你爹爹杨程万是今夏的师⽗,对吧?所以他就如同今夏的爹爹⼀般, 对吧?……” 杨岳费劲地看着他。 “所以今夏的喜事,你是不是该向你爹爹提⼀句?”丐叔分外诚恳地看 着他。 “什么喜事?”杨岳脑⼦还没转过来。 “你这孩⼦,我不是刚刚才和你说过,她得了我这个叔,⼜得了⼀个 姨,不是喜事是什么!你难道不应该向你爹爹提⼀下。”丐叔继续循循善 诱。 杨岳应承道:“⾏,我提⼀下就是了。” 丐叔很是满意,交代最后⼀桩要紧事情:“提沈夫⼈的时候,记得说, 她是福建泉州⼈,娘家姓林。” “这也要说?” “当然要说!你不说明⽩,你爹爹肯定会⼀个⼈胡思乱想:她叔是什么 ⼈、她姨⼜是什么⼈,得知根知底才⾏。你不能让你爹爹费这个神,明⽩ 么?” “明⽩了。”杨岳⼤概把前后整理了下,“您的意思就是说,让我写封信 给我爹爹报平安,然后记得告诉他今夏有了叔有了姨,还得说沈夫⼈娘家 是福建泉州府的林家,对吧。” “对对对,就是这事。”丐叔抹抹汗,摇头道,“你这孩⼦,什么都好, 就是这脑⼦太慢,这么点事,费我半天劲,说了⼀脑门⼦汗。”


⾃⼰还听了⼀脑门⼦汗呢,杨岳⽆奈地看着丐叔,暗叹⼝⽓,这么简 单⼀桩事,能被他说得这样九拐⼗⼋弯的,也真是够难为他的了。 ************************************************************* ******* 到了晚间,杨岳把今夏叫到灶间来给⾃⼰烧⽕,顺便把⽇⾥丐叔要他 做的事复述了⼀遍。 “他特地要你写信给头⼉?并且要提福建泉州林家……”今夏拿着烧⽕ 棍,⼀边⼼不在焉地往灶膛⾥头捅,⼀边思量着,“上回我姨说在京城⾥有 故⼈与头⼉性命相似,也就是说,他们也在猜测头⼉就是那个故⼈,所以 要你写信试探。这倒是跟我们想到⼀块⼉去了!” “我就是不明⽩,明明很简单的⼀件事,他为何要绕那么⼤个弯 ⼦。”杨岳不解。 “你莫忘了,沈夫⼈是经历过⼤变故的⼈,她⼀直都忌讳让别⼈知晓她 的⾝份。”今夏道,“我叔爱屋及乌,凡是涉及她的事,肯定会⼩⼼些。” “那我可就写信了。对了,上官堂主的事⼉提不提?” “提⼀句吧,就说她的伤已经好了。我看她已经勉强能⾛动了,再恢复 ⼏⽇,估摸就能好利索……对了,乌⾻鸡炖好了没有?” “好了,这鸡不能炖太久,不然⾁就全散了。” 今夏⽕也不烧了,跳起来就去盛鸡汤:“我先盛⼀碗给陆⼤⼈送过 去。” “你不烧⽕,我这这边怎么办?” “我⻢上把谢家哥哥给你叫来,他闲着也是闲着。” 今夏盛好鸡汤,放在托盘上,抬脚就往外头⾛。 “夏爷!”杨岳唤住她。 她停步回头:“⼲嘛?” “你矜持点,⾏不⾏!”杨岳笑道,“好⽍是个姑娘家。”


“知道了,我尽量!” ************************************************************* *** 端着鸡汤进了陆绎的屋⼦,今夏⼀进门就赶紧招呼道:“快来喝鸡汤, ⾥⾯还放了⻩芪和党参,补中益⽓,托毒⽣肌,对伤⼝愈合再好不过。” 陆绎起⾝笑道:“你煮的?” “我看着⼤杨煮的。”今夏嘻嘻笑道,把鸡汤放到他⾯前,“慢点喝,仔 细烫着。” 陆绎并不急着喝,慢慢⽤汤匙⼀下⼀下搅动着,⽬光只看着今夏,却 ⼜不说话。 “怎么了?”今夏被他看得莫名其妙,疑惑地摸摸⾃⼰的脸,“我脸上脏 了么?刚才在灶间帮着⼤杨烧⽕,是不是蹭上煤灰了?” “我替你擦。” 说着,陆绎便举袖在她⾯上擦拭,动作轻柔之极,怕弄疼了她,慢慢 地,⼀下⼀下地擦,似带着⽆限眷恋。 今夏觉察出古怪,摁住他的⼿,诧异问道:“你怎么了?”仙烈 “没什么……”陆绎勉⼒⼀笑,翻⼿反将她的⼿包⼊掌中,岔开话题 道,“你知晓么,我在岑港的时候还做了⼀个梦,梦⻅你了。” 听闻他梦⻅⾃⼰,今夏果然很感兴趣,欢喜道:“梦⻅我在做什么?” 陆绎⽤⼿在与桌⾯⻬平的地⽅⽐划了下,微微笑道:“你才这么⾼,束 着双髻,在⼤街上⼀蹦⼀跳地领着我往前⾛。” “然后呢?”今夏催促他快说。 “你⾛到⼀户⼈家门前,门⼝蹲着两只⽯狮⼦,⼝含⽯珠。你就爬上 去,⽤⼿去拨弄那球,玩得起劲得很。” 今夏⼤笑:“这事我只和你说过⼀次,原来你还记着。我⼩时候⻓什么 模样?看着讨喜么?是不是特别招⼈疼?”


“和现下差不多,是挺招⼈疼的。” 陆绎微笑道。 “我想也是。”今夏晃晃脑袋。 望着她,陆绎不由想起在扬州城时,她搂着那只胖猫,委委屈屈地问 他:⼤⼈,您就不觉得我也挺招⼈⼼疼的么?那时并不甚在意的⼀句话, 今⽇他再回想起来,竟是分外感慨。他对她,⼜何⽌只是⼼疼…… “喝鸡汤吧,凉了可不好。” 今夏催促他,忽得听⻅远远传来号⾓之声,顿时全⾝紧绷,只道是倭 寇去⽽复返,颦眉细听,不知这号⾓究竟代表何意。陆绎看出她的紧张, ⼿按上她的:“应该是戚将军回城的欢迎号⾓。” “戚将军回城了?!” ************************************************************* **** 由于及时收到戚夫⼈的信,戚继光洞察了倭寇意图,只派出部将胡守 仁回援新河城,⽽主⼒部队仍旧留在宁海,偃旗息⿎,等待着敌⼈的出 现。 果然,就在胡守仁回援不到半⽇光景,紧急军情传来,⼤股倭寇已经 集结准备⼤举进犯台州。戚继光率军连夜赶往台州,在距离台州城还有两 ⾥的花街与倭寇遭遇。花街之战,倭寇伤亡⼀千余⼈,全军溃败,救出百 姓五千余⼈,戚家军伤亡合计:三⼈。 谢霄在堂前来回踱步,⾯上泛着红光,时⽽摩拳擦掌,时⽽喃喃⾃ 语。 “谢⼤哥,他怎么了?” 淳于敏帮着杨岳在摆饭,不解地看着谢霄。 “他和今夏跑去看戚家军操练,回来就这样,不⽤理会他。”杨岳眼⽪ 都不抬⼀下,专注在菜上,“……这道拔丝⼭芋,你记着,⼭芋在油⾥头炸


时,会显得⾊浅,你若等到它⾦⻩时才捞,出锅后便是焦⻩。所以想要⾊ 泽漂亮,就得早⼀点点出锅。” 淳于敏侧头看着⼭芋,频频点头:“原来如此。你尝⼀尝,味道如 何?” 取过筷⼦,杨岳尝了⼀块:“外脆⾥糯,糖汁调得也正好。” 听⻅他的肯定,淳于敏抿嘴⼀笑:“下次我再试⼀次,就怕这拔丝⼭芋 太甜腻,做出来没⼈肯再吃。” “放⼼,有夏爷在,不管你做⼏盘,她都能给你吃了。”杨岳笑道。 今夏正好与陆绎进来,看⻅谢霄还在院中转悠,便喊他快来吃饭。直 ⾄丐叔、沈夫⼈、还有岑寿都来了,众⼈皆坐定,谢霄才进门来,往凳⼦ 上⼀坐,开⼝便道:“我决定了,我要去从军,就加⼊戚家军!” “……” 众⼈还在发愣,丐叔率先开⼝道:“好!英雄,来,我以茶代酒,先敬 你⼀杯。” 谢霄颇激动,腾地站起来,两⼈碰了茶杯,将茶⽔⼀饮⽽尽。 “男⼦汉⼤丈夫就该竖着出去,横着回来!”丐叔颇替他激动,“⻛萧萧 兮易⽔寒,壮⼠⼀去兮不复还……” “咳咳,叔您别跟着添乱,他⼜不是荆轲刺秦王。”今夏把丐叔拽坐下 来,不解道,“叔,您⾃⼰⼀⾝功夫,从来只围着我姨打转,倒叫别⼈竖着 出去横着回来。您说说,您怎么想的?” “⼈各有志嘛!于国,”丐叔指向谢霄,再指向⾃⼰,“于家,问⼼⽆ 愧。” 说不过他,今夏转向谢霄,劝道:“哥哥,从军可不是⼩事,你⾄少该 写封信和你爹爹商量下?”杨岳刚刚写了信回去,信中提及谢霄与上官曦正 好和他们在⼀块⼉,谢霄⼼⾎来潮突然要从军,弄不好谢⽼爷⼦还以为是 被她和杨岳撺弄。


提起爹爹,谢霄就觉得脑仁发胀,摆⼿道:“和他商量,肯定不⾏。从 ⼩到⼤,我想做的事情,⼗件⾥头他们能答应⼀件就不错了。” “那……你⾄少得和上官姐姐商量⼀下吧。”今夏接着道。 谢霄皱眉道:“她肯定⼜有诸多话说,这不⾏那不好,总之妇道⼈家就 是啰嗦。再说,她现在还伤着,我也不想此事烦扰到她,说不定⼜得吵起 来。” 这谢霄是个⽆拘⽆束的性⼦,想⼀出是⼀出,今夏拿他⽆法,⼜恐谢 ⽼爷⼦误会,遂在桌⼦底下悄悄捅了陆绎两下,⽰意他帮着说句话。 陆绎慢吞吞开⼝道:“要从军是好事呀,眼下两浙倭乱横⾏,正是需要 像谢兄你这样武功⾼强之⼈。” 从未从他⼝中听过合意的话,谢霄料不到他竟然会赞成,楞了楞,随 即朗声道:“看!连陆⼤⼈都觉得我应该从军!” “戚将军的招兵章程,不知谢兄是否看过?”陆绎问道。 “招兵章程?”谢霄⼜是⼀楞,“还没有,不过我估摸着,也就是试试⾝ ⼿,不在话下。” 陆绎摇头道:“此⾔差异,戚将军招兵可不仅是看武艺,⾸要以精神为 主,兼⽤相法,忌凶死之形,重福⽓之相。” 谢霄听得直皱眉:“重福⽓之相,他这是招兵还是相亲?” “我看你这娃娃脑门挺⼤,⻓得挺有福⽓的。”丐叔⿎励他。 陆绎接着道:“戚将军还有四要四不要,谢兄可曾听说过?” 谢霄摇头:“什么四要四不要?” “说得简单⼀些,选兵⾸要乡野⽼实之⼈,⿊⼤粗壮,⼿⾯⽪⾁坚实, 有⼟作之⾊。⽽且还得是乡野愚钝之⼈,畏官府,畏法度……” “等等,畏官府、畏法度,这是什么道理?”谢霄奇道,“⼩爷我天不怕 地不怕,这才是杀倭寇的最好⼈选。”


“从军,杀敌是⼀回事,最要紧的是听从命令。不畏官府、不畏法度 者,肯定难服管理,难从军令。这样的⼈,功夫再好,留在军中也是个祸 害。”陆绎解释给他听。 谢霄挠挠脖⼦,迟疑半晌才失望道:“这么说,我去了他们也不会 收?” “何⽌是你,”陆绎指了指岑寿和杨岳,“便是他们去了,戚将军也不会 收。” “这⼜是为何?”谢霄⼤惑不解。 “曾在官府任职者不收,因为官府多油滑之⼈,也不可⽤。” “哈哈哈!”原来⼀桌⼦⼈就没有⼀个能进戚家军,谢霄觉得好受多 了,啧啧叹道,“戚将军招兵还真是严厉,难怪戚家军这般⼤名⿍⿍。” 今夏朝陆绎投去钦佩的⼀瞥,⼜殷勤地给他挟了好些菜。 作者有话要说:是谁告诉偶⻅⾯之后留⾔就会多的,站出来!偶保证 不打你! ⼜过了⼏⽇,期间除了戚将军将陆绎请去坐了半⽇,便再⽆旁的事情,直 到岑福⻛尘仆仆地赶来的。他这些⽇⼦也甚是不容易,辗转数地,好不容易赶 回岑港,才得知陆绎已经往新河城来,他连忙再赶到新河城,到官驿中找不 到他们,只得到淳于府中打听,徐伯这才将他引到别院来。 “哥!你总算来了!”岑寿迎上前,⽴时发觉岑福⾯⾊凝重,“怎么,京城⾥ 头出了事。” 岑福把⾏装⼀股脑交给他,问道:“⼤公⼦在何处?” “我带你去!” 恐有⼤事,岑寿不敢多问,以免耽搁时候,快步将岑福带往陆绎所住 的屋⼦,途中在廊上遇⻅今夏与杨岳,岑福也只是微⼀颔⾸,便错⾝⽽ 过。 今夏看他⾯⾊不对,⼼中略略⼀沉,揣测莫⾮京城⾥出了什么事对陆 绎不利?以陆绎的性情,不愿让她忧虑,有事多半会隐瞒不说。故⽽当下


今夏不动声⾊,避在墙⾓处,眼⻅岑福进了屋⼦,岑寿拿着哥哥的⾏装去 安置,这才蹑⼿蹑脚地潜到窗下。 屋内,岑福正朝陆绎禀道:“……⼗年前,杨程万被关⼊诏狱的罪名, 卷宗上已查不到,我打听过,与⼀名⼈犯有关,但说法不⼀,也没个准, 叫⼈也琢磨不透。” “都有什么说法?” “说他是因为玩忽职守,押解时让⼈犯跑了;还有说是他收受贿赂,故 意放⾛了⼀名⼈犯;还有说他勾结⼭匪,纵放⼈犯。他⼊诏狱后,刑也受 了,腿也断了。后来不知怎得,⼜说他是被冤枉的,⼜给放出来了。” “那名⼈犯……”陆绎正欲问下去,忽察觉到屋外动静,凝神细听⽚ 刻,朝岑福使了个眼⾊,⼜摇了摇头,才接着问道,“那名⼈犯是谁?” 岑福会意,知晓外间有⼈偷听,遂道:“只是个市井之徒⽽已,⼊狱前 与杨程万颇有些往来,谁知晓他还勾结了⼭匪。”既有了偷听,他便未说真 话。 “想来杨捕头确是被冤枉的,这事不提也罢了。”陆绎笑了笑道,“你这 趟回京,我爹爹⾝⼦可还好?” “⽼爷⾝⼦⾻挺好的,精神头⼉也好,⼆公⼦说要您赶紧回去,要不这 ⼀⽇三顿骂全让他⼀⼈挨着。”岑福故作轻松笑道,双⽬却紧盯着门外,不 知究竟何⼈在外头。 陆绎笑道:“我久未回去,确是难为他了。来,咱们边喝茶边慢慢 聊……对了,茶⽔怕是冷了,你再去冲壶热茶吧。”说着,他往门⼝使了个 眼⾊。 岑福会意,端起茶壶就往门⼝⾏去。 外间的今夏听声不对,赶紧避到墙⾓,就听岑福拉开门,⾼声把岑寿 唤来,让他去煮壶茶再送过来。担⼼被岑寿看出破绽,今夏也不好再听墙 ⾓,只得讪讪⾛了。 “⼤公⼦,您知晓外头是谁?”岑福问道。


陆绎轻叹⼝⽓:“我让你查的这些事,你千万莫在今夏或是其他⼈⾯前 ⾛漏了消息,岑寿不如你稳重,便是他,你也莫说。” “卑职知晓。” “那名⼈犯是谁?”陆绎复问道。 “此事怪就怪在这⾥,那名⼈犯原是⼭匪,⼤概是来京城找些营⽣,也 是个不开眼的,绑了⼤理寺右少卿董栋的夫⼈和⼉⼦,收到赎⾦之后撕 票,是杨程万抓他⼊狱。后来此⼈也不知怎么就失踪了,罪名便推在杨程 万⾝上,再后来⼜说是冤枉了他,所以把⼈⼜给放了,⽩⽩打折了⼀条 腿。这整件事都古怪的。”岑福顿了顿,谨慎地压低嗓⾳道,“最奇怪的 是,当年杨程万与沈鍊都颇受⽼爷的重⽤,可他们两⼈出了事,⽼爷都未 曾拉上⼀把,不知⼜是为何。” 陆绎的⼼慢慢地往下沉去:爹爹当年便已经是锦⾐卫最⾼指挥使,朝 中能让他忌惮的,就是严嵩。难道杨程万⼊狱⼀事,也与严嵩有关? “南京的事查得如何?”他接着问道。 “夏⻓⻘家当年被抄,剩下的⼈已经所剩⽆⼏,但凡沾点亲的都避之不 及。我只找⼀位在夏家洗过⾐衫的⽼嬷嬷。夏家那年是真倒了霉,祸不单 ⾏啊,夏⻓⻘有⼀⼥,就在那年的上元灯节,在看花灯的时候丢了。” 闻⾔,陆绎⾯⾊骤然凝固住,⾜⾜过了好半晌,才问道:“上元灯 节?” “是,听那位婆⼦说,上元灯节丢了⼥⼉。⼤家都猜是被⼈⽛⼦拐去 了,夏家找了许久也没找到。没过多久,夏⽒夫妇就遣散了好些丫鬟婆 ⼦。” “那孩⼦多⼤?”陆绎的声⾳微微有点异样。 “说是丢的时候才六、七岁光景,若是现下还活着,该是⼗七、⼋岁了 吧。”岑福叹了⼝⽓,“被⼈⽛⼦拐⾛,其实也不⻅得是坏事,保不⻬还能 留住条命呢。若是当年她还在夏家,说不定已经死了。” 陆绎良久未语,只顾怔怔出神。


“⼤公⼦、⼤公⼦……”岑福唤了他两声,⾯⾊沉重道,“还有⼀事,我 临从京城⾛的时候,⽼爷让我告诉你,朝中已经有⼈弹劾你收受贿贿赂包 庇奸党,让你⾏事⼩⼼些。” “圣上看过折⼦了?怎么说?” “圣上没理会,把折⼦丢⼀旁去了,但把⽼爷叫去问了两句。”岑福 道,“⽼爷说,这上折⼦的⼈只是⼀枚⽯⼦,操纵他的⼈投⽯问路,只要圣 上不处罚上折⼦的⼈,就能看出圣上对陆家的态度。” “这个⼈是谁,我⼼⾥有数。” 这⼀切倒在陆绎的意料之中,与圣上有情谊是爹爹,⽽不是他,圣上 对他不会顾及情⾯。严世蕃要对付陆家,⾸当其冲的就是他陆绎。 岑福犹豫⽚刻道:“⼤公⼦,我看⽼爷的⾝体状况也不太好,都这天 了,他还穿着夹棉的。⼆公⼦偷偷跟我说,⽼爷成宿睡不好有⼀阵⼦了, 他常看⻅⽼爷半夜⼀个⼈坐在院中出神。” 陆绎皱眉道:“待此间事毕,我们⽴即回京。”倾城乞丐 岑福点点头,这才告退出去,屋中仅剩下陆绎⼀⼈。他静静⽽坐,⼼ 中却如惊涛裂岸⼀般—— 此前根据沈夫⼈对今夏的态度,还有杨程万与林家的关系,他已隐隐 猜出今夏与林家或是夏家关系匪浅。 今⽇听到岑福的回禀,夏⻓⻘当年正好⾛失⼀⼥,说不定这便是他们 为了保住⼥⼉性命⽽⽤的计策。故意让⼈把孩⼦抱⾛,谎称⾛失,然后把 孩⼦暗中托付给杨程万。 今夏是袁⽒夫妇抱养来的孩⼦,同样是在五、六岁时被收养,与夏家 ⼥⼉⾛失正好对上。 陆绎痛楚地闭上双⽬,之前他还⼼存侥幸,说不定今夏是与林家有渊 源,⽽⾮夏家,但眼下,所有他得知的信息指向他最不愿意⾯对的那个事 实。” “咚咚咚。”有⼈叩门。


不愿被旁⼈看⻅⾃⼰现下的模样,陆绎深吸⼝⽓,略略平复情绪,才 道:“进来吧。” 门被推开,今夏探头进来,先朝他盈盈⼀笑,然后才跨进来道:“你和 岑福谈过了?京城⾥是不是有什么坏消息?我看他进门的时候脸⾊就不好 看。” “没什么,都是⼩事。”陆绎朝她伸出⼿,“你过来,我有事问你。” 今夏牵了他的⼿,乖乖在他⾝旁坐下:“什么事?” 陆绎却⼜不说法了,把她的⼿拢在掌⼼中,翻来覆去地看,抚到⼿背 上⼀块淡淡的疤印,这才问道:“这⾥是怎么受的伤?” 今夏瞅了⼀眼,笑道:“被烟花烫的。⼩时候,我们那条街上,就数开 绸缎庄的王家最有钱,过年还能给孩⼦买烟花爆⽵。我那会⼉还⼩,家⾥ 头没钱买,看⻅⼈家放烟花羡慕地不得了,使劲往前头凑。他们嫌我碍⼿ 碍脚,就在我近旁点烟花,⼿上就烫着了,⾝上棉⾐还烫了⼏个洞,回家 我娘给我上好药,之后就是⼀顿打。” 不知不觉间,陆绎眼中起了⼀⽚朦朦胧胧的⽔泽,⽣怕被今夏看⻅, 侧头将她揽⼊怀中。 “你⼩时候吃了很多苦头,是不是?”他问。 今夏窝在他怀⾥虽然很舒服,晃晃脑袋道:“也不觉得如何苦,现下想 起,好多事⼉都好玩得很。我娘说,我才被她打了两次就知晓要窜上房, 她⼜怕我摔下来,只得好⾔好语地哄着我,吓得脸都⽩了。” 想起往事,她在他怀中咯咯直笑。 “你爹娘待你很好啊。”陆绎轻声道。 “那是⾃然!”今夏把⼿绕过他的腰,搂紧他,“所以我⼀直想早点升捕 头,能多赚点银⼦,我娘就特别喜欢银⼦。” 陆绎听着,⼿轻轻在她发间摩挲,过了好⼀会⼉,⼜问道:“市井⾥ 头,会有⼈欺负他们么?”


“以前有过,抢摊位的时候,有⼈把我爹给打了,躺床上喝了好⼏贴 药。那时节,我功夫还不到家,趁着我娘抓药的时候,拎了把⼑就冲出 去,满脑⼦想得都是要给爹爹报仇,杀⼈我偿命就是!幸⽽路上被头⼉拦 了下来,把我好⼀通教训。”今夏嘻嘻笑道。 陆绎听⻅,将她搂得愈发紧,低低道:“傻丫头,便要是报仇,也别把 ⾃⼰饶上。” 听出他语⽓有异,今夏略略挣开他怀抱,细瞅他的⾯⾊,看⻅他眼底 的雾⽓,微微吃了⼀惊,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会难过到这个地步:“早知晓 我不说这些了,这都是⼩时候的事情,你不⽤伤⼼……” 将头埋在她肩颈间,陆绎⼼⾥难受,却什么话都不能对她说,只是将 她搂紧。 今夏不明⽩他到底是怎么了,只得接着安慰他:“你知晓的,我有⾦甲 神⼈护佑,遇难成祥,逢凶化吉,我才没那么傻,把⾃⼰饶进去呢,你放 ⼼吧。” ************************************************************* *** 这⽇到了近晚间时,戚将军派⼈来将陆绎请了去。 今夏闲来⽆事,⼜总觉得陆绎近来似有说不出来的古怪,⾃⼰发了好 ⼀会⼉的呆,跳起来去就去找岑福。 她没忘记从灶间端了盘⼤杨刚刚炸好的醋⾁,就去叩岑福的门。 “进来吧。” 岑福正在屋中与岑寿说话。 “好⾹的⾁!”岑寿看⻅今夏没有丝毫诧异,跨上前⼀步就先拈了块⾁ 吃,⻅还热乎着,“⼤杨刚炸好就被你端来,你⼿够快的!” “仔细烫啊!”今夏笑眯眯道,“岑⼤哥,你尝尝,醋⾁可不是天天有的 吃,⼤杨极难得才做⼀回,都是为了给你接⻛。”


她说话这⼀会⼉功夫,岑寿⼜多吃了好⼏块,⼝⻮不清道:“还是 ⾁……好,哥,你不知晓,前阵⼦……吃⻥都吃怕了。” 好⼀阵⼦没⻅,原来还担⼼⾃家弟弟摁不住性⼦总和今夏掐,现下看 两⼈这般熟络,倒是岑福未曾料到的。 “哥,你吃呀!”岑寿催促他。 “哦。” 岑福拿起筷⼦挟了⼀块放⼊⼝中。 “越嚼越⾹,是不是?”今夏顺势就坐了下来,望着岑福道,“岑⼤哥, 你这回进京为得什么事?” 就知晓她是为了打听事⼉,岑福摇⾸笑了笑,没⾔语。 岑寿泼她冷⽔:“我哥连我都没说,你就别指望打听了。” “不能说?”今夏看着岑福。 岑福点点头。 今夏颦眉⽚刻,望着岑福道:“你不说,⾃然是听从他的命令。可我觉得 你来之后,陆⼤⼈就不太对劲,是不是他遇上什么难事了?” 岑福⻓叹⼝⽓,仍是不⾔语。 “那这样,你不⽤说什么事⼉,但你⾄少应该告诉我们,我们得做些什么 才能于他有益,或者让我们知晓什么事⼉是绝对不能做的。” 因岑福是北镇抚司出来的⼈,审讯套话那些招数他⽐⾃⼰还门清,想要 套他的话,肯定是不能够,所以今夏只能说出⼼⾥的实话,盼岑福能够理解。 岑寿在旁也道:“是啊,哥,你就跟我们说说吧。” 岑福沉默良久,都不曾开⼝。今夏轻叹⼝⽓道:“岑⼤哥,那我就不为 难你了,这醋⾁你记得趁热吃。”


第⼀百零⼀章6 说着,她便起⾝朝门外⾏去,还未跨出门去,便听⻅岑福的声⾳。 “好吧,有件事我也觉得有必要和你们说⼀下。” 今夏急忙转⾝,快步坐回凳⼦上,等着他往下说。 “朝中有⼈弹劾⼤公⼦收受贿贿赂包庇奸党,所以接下来你们⾏事⼀定 要谨慎,绝对不能作出落⼈⼝实之事来。” “收受贿赂,包庇奸党?”今夏寻思着,“贿赂指得是胡宗宪送来的那些 东⻄?那么奸党,难道是指胡宗宪?” 岑寿⼤怒道:“那些东⻄⼤公⼦明明已经尽数送回,怎得还有⼈敢弹 劾?圣上怎么处置?” “圣上只把⽼爷叫去问了⼏句,并未打算追究⼤公⼦,但也没有追究上 折⼦的⼈。”岑福皱眉道,“⽼爷说,这是有⼈在投⽯问路,试探圣上对陆 家的态度,要⼤公⼦务必⼩⼼。” “不追究陆⼤⼈,多半是因为胡宗宪的罪名还未落实,不算是奸党。⼀ 旦胡宗宪被罢免,那么……”今夏有点发急。想到陆绎说有法⼦让圣上赏识 胡宗宪,她却不尽相信,天⼦喜好本就难以揣测,若是件容易的事,也不 会让严嵩把持朝政这么多年。 “总之,你们⾏事⼀定要⼩⼼谨慎,宁可吃亏也别占⼈便宜,和胡宗宪 的⼈别⾛得太近。”岑福交代道。 “我知晓了。”岑寿应着。 今夏点了点头,未再说什么,默默⾛了。


************************************************************* ******* 夜渐深,陆绎在床上辗转反侧,终是睡不着,最后披⾐⽽起。 窗棂上,有⼈轻轻敲了两下,他拔出窗销,推开来,便看⻅蓝道⾏悠 然⾃得地倒挂在屋檐下,⾐衫飘飘。 “俞⼤猷家传宝⼑的事,我替你办好了。”蓝道⾏轻松跃下,靠坐在窗 框上,⾃怀中掏出剩下的⼏张银票递过来,“这是剩下的。” 陆绎也不与他客套,把银票接过来收好,道:“⾟苦你了。” “跑腿⽽已,算不上⾟苦活⼉,倒是俞将军拉着喝酒,当真是⾟苦活 ⼉。”蓝道⾏笑道。 陆绎笑了笑,问道:“俞将军还好吧?” “还⾏,忙着追击逃窜的倭寇。对了,岑港⼤捷之后,圣上把他们都官 复原职了。”蓝道⾏⽆奈地直摇头,“你说说,这种差事,拼死拼活的,升 职加薪没他什么事,不被撤职就谢天谢地,出了事还得背⿊锅,除了俞将 军这种⼀根筋的,谁肯接这活⼉。我看胡宗宪就是欺负他。好在俞将军也 不计较,他只要能打倭寇,就诸事⾜矣。我担⼼,他这样的性情,来⽇多 半要吃闷亏……” 他说了半晌,发觉陆绎⼀直没吭声,借着⽉光打量,才发觉他眉间不 ⾃觉地深锁着,似有什么忧虑之事。 “怎得,出了什么事了?”蓝道⾏问道。 陆绎摇头,淡淡道:“没什么……你最近就在新河城呆着,哪⾥也别去 了,我会尽快安排你进京。” “京城⾥有动静了?”蓝道⾏何等聪明。 “严世蕃开始派⼈投⽯问路,看情形,他真正想对付的是陆家。”陆绎 道,“趁着⻛浪还没卷起来,得先把你弄进去。” “夫⻛⽣于地,起于⻘萍之末。”蓝道⾏悠悠吟道,侧头看向陆绎,“不 过,你现下满脑⼦想的事⼉,可不是这事,你何必瞒我。”


“还有什么事⼉⽐这更要紧的。”陆绎淡淡道,“我⾃然是在思量此事。” “别蒙我了!”蓝道⾏在⾃⼰脑门上点了点,笑道,“看你脸上天⼤的⼼ 事,其实就两个字,⼥⼈!” 陆绎不⾃在地转过⾝,佯作去倒茶:“胡说。” “你看看,到现在你脑袋上都是这两个字。”蓝道⾏偏偏不肯放过他, 取笑道,“怎得,那丫头⼜给你找⿇烦了?还是她看上别⼈了?” 静默了好半晌,陆绎才低低道:“我倒宁可她看上了别⼈,那样,⾄少 她还好受些。” 听出他语⽓中的异样,蓝道⾏奇道:“……难道是你看上别⼈了?” 陆绎瞪了他⼀眼,犹豫了⼀会⼉,才低低道:“今夏很可能就是夏⾔的 孙⼥,夏⻓⻘的⼥⼉。” “……”蓝道⾏惊讶万分,半晌才反应过来,“你是担⼼她的⾝份……不 对……夏⾔虽然是被严嵩所害,但家师曾说过,陆炳对夏⾔怀恨在⼼,此 事是不是?” 陆绎不语,神情痛楚。 “你是担⼼她得知真相后会恨你?”蓝道⾏问道。 陆绎摇头:“我担⼼的是,她会恨她⾃⼰,这才是我最怕的事情。” 蓝道⾏想了想,叹⼝⽓道:“还真是……依她的性情,确是不太可能会 去恨你,甚⾄未必会怨你。但情绪⽆所着落,她除了恨天恨地,只剩下恨 ⾃⼰。” “我不想她变成那样,会毁了她的。”陆绎坚决道。 “那就把这件事情瞒⼀辈⼦!永远别让她知晓。有些事,还是不知晓更 好。”蓝道⾏出主意道。 陆绎缓缓摇头:“瞒不住的,知晓此事者,不仅我⼀⼈。” “……那你打算怎么办?”现下,轮到蓝道⾏为此事烦忧了。


屋内静默了许久,他才听⻅陆绎疲惫的声⾳——“宁可让她恨我,也不 能让她恨⾃⼰。” ************************************************************* ****妾等万年 君⽆戏⾔万古战帝 次⽇清早。 “陆⼤⼈,我家将军请您快过去!上回您说的事已经有眉⽬了。”⼀名 军⼠匆匆赶到别院,在今夏的引领下,寻到陆绎,朝他禀道。 陆绎喜道:“这么快!果真有眉⽬了?” 军⼠笑道:“是,将军命⼈四处寻访,原本是想在海⾥找⼀只⼤的灵 ⻳,可寻了好⼏只都不合意,正巧在⾈⼭发现了⼀头⽩⿅,将军说⽩⿅是 上瑞之物,虽然⽐不得⽩虎,但也是不易得,想请陆⼤⼈过去看看,是否 合意。” “⽩⿅!”今夏在旁⼀听,便猜出这必定是要献给圣上的,忍不住朝陆 绎道,“我还从来没⻅过⽩⾊的⿅,能不能也让我去看看?” 陆绎看向他,似微微⼀怔,原来还⾯有喜⾊,转⽽却皱起眉头,沉声 简短道:“你不必去。” “可是我……” 今夏话还未说完,陆绎便已随军⼠⾛了,连看也未曾再多看她⼀眼, 她不由沮丧地叹了⼝⽓,不⾃觉地⽤脚去铲地砖缝。 陆绎不必回⾸,也能⼤概猜出今夏此时的模样,⼼中隐隐作疼,却必 须忍耐着让⾃⼰绝对不能⼼软。 昨夜,他已然想得⾮常清楚,今夏真正的⾝份,她终有⼀⽇会知晓, 若她得知了真相,那么……他宁可现下她恨他、厌恶他、甚⾄瞧不起他, 也不愿将来⼀⽇她痛恨她⾃⼰,⽆法⾃处。 ⼀个完完整整、⾝⼼俱全的她,才是最重要的。 往戚将军府的⼀路上,今夏失望的模样就⼀直在他脑中晃,连到了戚 将军府,若⾮军⼠出⾔提醒,陆绎还尚未回过神来。


“陆佥事,请!⽩⿅就在后院之中。”戚继光朝他拱⼿道。 “多谢将军!” 到了后院,陆绎看⻅了庭院中的那头⽩⿅,果然通体雪⽩,连头上的 ⿅⾓都是纯⽩,亭亭⽴与树下,映着⽕红的⽯榴花,有着说不出的好看。 若今夏在,怕是要对这头⿅爱不释⼿,陆绎忍不住想着。 戚继光在旁笑道:“最难得的是,他们没⽤兽夹,是⼀点⼀点缩⼩范围 才捕着它,所以它⾝上⼀点伤都没有。只是受了些惊吓,不太肯进⾷,所 以有点瘦。” 陆绎顺⼿拿了旁边⼀根胡萝⼘,上前⼀步想喂它,⽩⿅⽴时惊恐地退 开,完全不肯吃。地上有个⽔盆,也被它踩翻了,连⽔都不喝。 收回胡萝⼘⼀瞬,只在电光⽕⽯之间,⼀个念头迅速钻⼊陆绎的脑⼦ ——是的,眼下正是他苦苦等候的最好机会! 他⽴时转⾝对戚继光道:“将军,在下还有⼀个请求。” “但说⽆妨。”戚继光道。 “我⻢上会找⼀个⼈来,让他专门喂⾷这头⿅,但是除他之外,不能有 任何⼈靠近这头⿅,或是喂养它。” 戚继光了然道:“你的意思是,要它认个主⼈。” “不错,不知将军可否应允?” “此事容易,我吩咐⼀声就⾏。” “多谢将军!”陆绎道,“对了,还得请将军将擒得⽩⿅⼀事尽快禀报胡 都督,请胡都督和徐师爷⾛⼀遭新河城。” “这⿅是为胡都督找的?” “正是!此事将军居功⾄伟,胡都督必定欢喜不已。” 戚继光不得不赞叹陆绎做事厚道,寻到⽩⿅并不据为⼰有,反倒让他 向胡宗宪邀功。当下他也不耽误,⽴时便要往书房去写信禀报胡宗宪。


“徐师爷也得来?” “对,徐师爷⼀定要来,哪怕胡都督来不了,徐师爷都得来。”陆绎答 道。 戚继光诧异地望了他⼀眼,什么都没问,便径直照着写。信⽤⽕漆封 了,以军情急报命军⼠⽕速送往胡宗宪处。 能得⽩⿅,这⼀步算是⾏得甚顺当,眼下最要紧的就是,此事必须尽 快进⾏,赶在严世蕃回过味来之前,就得让胡宗宪把这头⽩⿅送⾄圣上⾯ 前。 ⼼中有事,陆绎婉谢了戚将军派轿⼦相送的好意,独⾃⼀⼈慢慢地往 回⾛。刚刚拐过街⾓,便看⻅别院外头今夏百⽆聊赖地在⽯阶上踱来踱 去,显然是在等他。 陆绎避回拐⾓,⽆可奈何地⻓叹⼝⽓:这个傻丫头,⽅才他⼝⽓那般 不好,叫她失望,她怎得就不知晓该着恼呢,还等他做什么?! ⻅了她还须硬起⼼肠来,⼤概⼜得让她失望,陆绎想着,⼼中懊恼沮 丧之极,怎么也挪不开步,就这样靠着墙,静静地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在他⾯前冒出来:“乖孙⼉,你在这⾥做什 么?” 丐叔凑得太近,⽃⼤的脸在陆绎眼前晃。 “前辈,你……”陆绎⼀时还未回过神来,顺⼝问道,“您怎么出来了?” “我怎么就不能出来?”丐叔瞧他样⼦不对劲,探⼿摸了摸他脑门,疑 惑道,“怎么看着有点傻,你撞到头了?” “没有。” “你站这⾥做什么,那⼩丫头在门⼝等了你⼤半个时⾠了,我都替她累 得慌。”丐叔拽着他就往回⾛,“⾛吧,还不赶紧回去。” 陆绎⽆法,只得跟着丐叔往回⾛。 今夏⼀眼就瞧⻅他们,快步迎上来,笑问道:“陆⼤⼈,看⻅⽩⿅了, 什么样?听说⽩⿅是祥瑞之物,表⽰王者*……”


她话还未说完,便被陆绎冷冷打断:“⾏了,胸⽆点墨,就休要卖弄。 此事现下不宜声张,你别到处张扬,坏了我的事。” 这话说得颇重,不光是今夏愣住了,⼀并连丐叔也愣住了。 “哦……”好半晌今夏才反应过来,讪讪道,“我知晓了。” 陆绎未再理她,抬脚就往⾥头⾛。 “你、你、你……” 丐叔反倒被这话弄得⼀肚⼦⽓,想追上去骂他两句,却被今夏紧紧揪 住。 “你拉着我作什么,你听听他⽅才说的那话,丁是丁卯是卯,还有情分 么?”丐叔不满道。 今夏拉着他不肯撒⼿:“叔,你是不在其位不知其苦,他最近的烦⼼事 太多,那些事若是搁在你我⾝上,脾⽓肯定⽐他现下还坏。” 丐叔皱眉看她:“丫头,你瞧你这点出息!” 陆绎的伤⼝还未痊愈,今夏蹲在灶间煎好了药,便端了给他送过去。 “陆⼤⼈,药煎好了。”担⼼陆绎仍是⼼绪不佳,她端着药在门外试探地 唤了⼀声。 ⾥⾯没动静,等了⽚刻,她正想再唤⼀声时,陆绎⾃内拉开了门。 ⻅他眉间深蹙,必是有烦难之事,今夏不知能不能问,忐忑道:“那 个……这是药……我……” 陆绎⽴在门⼝,⾯⽆表情地接过药碗,顿了顿,似要说什么话,皱了皱眉头 之后却什么都没说,就复把门关上了。 就这样被关在门外,今夏⼼有不⽢,恨不得叩门问个清楚,⼿举到门 边上,踌躇了半晌,终还是放下下,慢吞吞地踱了回去。 屋内,陆绎背靠着门板上,默默听着她渐渐离开的脚步。


这厢,岑寿遇⻅蔫头耷脑的今夏,⻅她⼿中尚拿着托盘,犹豫⽚刻, 还是问道:“你怎得了?跟霜打了的柿⼦⼀样。” “没事。”今夏朝陆绎屋⼦的⽅向努努嘴,“你若有空,去替你家⼤公⼦ 分忧吧。” “⼤公⼦怎么了?” “谁知晓,⼤概是烦⼼事太多了,就没给过好脸。”今夏沮丧道,“⽐在 船上那会⼉还吓⼈。” 岑寿不解:“我刚刚才从⼤公⼦屋中出来,他……和平常⼀样啊。” 今夏皱眉看着他,直摇头:“所以说你们男⼈就是鲁钝,枉你从⼩陪伴 他,连这都看不出来,唉……” 她叹着⽓⾛远,留下莫名其妙的岑寿。 ************************************************************ 看⻅陆绎在窗台上所留的信号,待夜阑⼈静之后,蓝道⾏翻窗⽽⼊。 “明⽇⼀早,你在戚将军府附近等我,然后随我⼀同进去。那⾥有⼀头 ⽩⿅,我打算让胡宗宪将此⿅进献圣上,⽽你就是这头⽩⿅的主⼈。”陆绎 道。 蓝道⾏⼀怔:“你要我进宫喂⿅?” “圣上痴迷道术,⼀⼼修⽞,这⽩⿅是瑞祥之物,你只说是⾃⼰在⼭中 修⾏时遇⻅的……”陆绎瞥了他⼀眼,“剩下的你⾃⼰编,总之要让圣上有 多喜欢⽩⿅,就有多相信你。他只要越相信你,你就越有机会。” “编故事倒不难,我担⼼的是那⿅,它和我认⽣怎么办?”蓝道⾏皱眉 道。 “我已请戚将军不要再让⼈喂⾷⽩⿅,先饿它⼏⽇,然后你再去喂 它。”陆绎道,“除了你之外,不允许任何⼈喂它,时候⼀久,它⾃然就只 认你⼀⼈。你记着,到了宫⾥也要这样,让圣上相信,这头⽩⿅只吃你喂 的吃⾷。”


蓝道⾏嘿嘿笑道:“如此甚好,有⽩⿅相随,是不是显得我⾝上仙⽓卓 然?” 陆绎微微⼀笑,并不与他打趣,正⾊道:“待你进了宫,你我可就是素 不相识了,许多事就得靠你⾃⼰斟酌处理。” 蓝道⾏笑容璀璨:“我⼀直等得就是这天,⻓驱直⼊,以⼀当⼗。” 陆绎未再⾔语,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次⽇,陆绎将蓝道⾏引⼊戚府,与戚将军商谈妥当。到了午后,胡宗 宪与徐渭已快⻢赶到新河城。 ⼼系⽩⿅,胡宗宪顾不上与戚继光寒暄,先去看了⽩⿅,⻅它果然通 体雪⽩,连⼀根杂⽑都没有,顿时欣喜之极,⽴时就要去写进献⽩⿅的折 ⼦。 “都督,这折⼦你不能写。”陆绎拦住他。 胡宗宪焦急道:“兄弟啊,这都什么时候了,京城⾥头弹劾我的折⼦都 快堆成⼭,我就指着它来救命呢。” 陆绎笑道:“正因如此,都督你才不能写这折⼦。这头⽩⿅,说到底, 它也只是⼀头畜⽣,要让圣上对它爱不释⼿,就得靠妙笔⽣花才⾏。” 闻⾔,胡宗宪恍然⼤悟:“对对,对对!我真是急得昏头了,有⻘藤居 ⼠在此,哪⾥还⽤得着我动笔。” ⻘藤居⼠,正是徐渭的号。当下,胡宗宪亲⾃为他研磨,徐渭也不推 辞,提笔沉吟⽚刻,不消半柱⾹功夫,⼀篇《进⽩⿅表》已写成。 胡宗宪取过来,仔细读之:“……必有明圣之君,躬修⽞默之道,保和 性命,契合始初,然后斯祥可得⽽致。恭惟皇上,凝神沕穆,抱性清真, 不⾔⽽时以⾏,⽆为⽽⺠⾃化,德迈羲皇之上,龄⻬天地之⻓……” 徐渭⾝负盛名,多才多艺,对于兵法、书法、绘画、诗⽂都⼗分擅 ⻓。所以连陆绎的爹爹都有意招他做幕僚,却被他婉拒,宁愿留在两浙。 现下,陆绎听完通篇《进⽩⿅表》,⽂辞华美⾃不必说,难得却是浸透在 ⼀字⼀句中的卑躬屈膝、刻意逢迎,以徐渭之傲⾻,要他写这样丝毫谈不 上⽓节的⽂章,何等委屈。


“都督,以为此⽂可⽤否?”徐渭问道。 胡宗宪放下纸笺,什么都不说,朝徐渭⻓鞠⼀躬。 徐渭连忙扶住:“都督,使不得。” “不,你⼀定要受!这不仅是为了我胡宗宪,还有两浙的百姓。”胡宗 宪是习武之⼈,徐渭如何拗得他,他硬是⼀躬到地才肯抬起⾝来。 为了让⽩⿅安全进京,胡宗宪派了近百名官兵护送,考虑到⽩⿅的休 养,以免路上出差池,定下五⽇之后启程。除蓝道⾏之外,其他闲杂⼈等 皆不可靠近⽩⿅。余下的⽇⼦不多,为了与⽩⿅尽快熟识,蓝道⾏便⼀直 与⽩⿅呆在⼀起。 “都督,在下⼿底下还有两名借调过来的六扇门捕快,我正想调他们回 京,不知可否三⽇随⽩⿅同⾏?”陆绎向胡宗宪道。此前他虽然已有意让今 夏先⾏回京,但⼜担⼼她路上⼜撞到倭寇,此次送⽩⿅有近百名官兵护 送,让她随⾏正是妥当不过。 胡宗宪⼀⼝应承下来:“还有六扇门捕快同⾏,那⽩⿅更加妥当,甚 好!” 得⽩⿅此祥瑞之物进献,加上徐渭的那篇《进⽩⿅表》,想来圣上⻰ 颜⼤悦。胡宗宪⼼头稍松,对徐渭、戚继光、陆绎,那简直是相当顺眼, 当即命⼈备下酒菜,要与他们痛饮⼀番。 这⼀喝,从上灯时分⼀直喝到⽉上中天,陆绎本就有⼼事,但凡来劝 酒,他来者不拒,⼀杯⼀杯,尽数喝下,到了席散,⾏路都有些踉跄。 戚将军派了⼩轿,命⼈跟着,将陆绎送回去。 今夏已在院中等了许久,⼀直尖着⽿朵听外头街⾯上的动静。在门刚 刚被叩响的同时,她拉开了门,看⻅⼀名亲兵扶陆绎出轿⼦,周遭弥漫着 浓重的酒味。 “陆⼤⼈,你喝酒了?!……你伤还没好,怎么能喝酒呢。” 她焦急道,上前去预备扶他。 “不⽤。”陆绎朝她冷冷道。


⻜快赶来的岑福和岑寿还是头⼀遭⻅到⼤公⼦这般醉醺醺的模样,连 忙上前扶住他。 “他喝醉了吧?”今夏道,“你们当⼼他的伤⼝!” 听⻅她的话,陆绎在⼼中涩然苦笑,若是当真能醉,倒是⼀件好事 了。今夏关切的眉⽬落在他眼中,⼼⾥⼜是⼀阵绞痛,究竟要如何做,才 能让她对⾃⼰厌恶到底呢。 “⼤公⼦,⼤公⼦……我扶您回去休息。” 岑福想把他扶进去,陆绎停下。 “你,”他抬⼿指向今夏,“还有⼤杨,三⽇之后就随胡都督的护卫队回 京!” 今夏⼀愣:“回京?!” “对。” “为何要⾛?” “在此间,你们已然⽆⽤,没有必要再留下。”陆绎道。 “⽆⽤?!”今夏的怒⽓终于爆发,“究竟是我⽆⽤,还是你根本不想看 到我,所以要我⾛?” 陆绎沉默⽚刻,道:“有区别么?” 丐叔听⻅前院的动静也出来了,皱着眉头看他们。 ⼿在袖中攥握成拳,⽤⼒之猛,连指节都隐隐发⽩,今夏⼀动不动地 ⽴在原地。 突然之间,今夏上前⼀步,⼀拳打在他腹部,打得颇重,疼得他⽴时 弯下腰去。 “⼤公⼦……” “⼤公⼦!”


岑福与岑寿皆关切陆绎,但并未有⼀⼈出⾔责怪今夏。 原还想再补上⼀拳,看陆绎似乎疼得很,今夏怒⽕中烧地瞪着他:“⾛ 就⾛!⼩爷我是没什么⾃知之明,可不是好欺负的!还真把⾃⼰当根葱 了。” 挨了她⼀拳,⼜听⻅她的话,陆绎嘴⾓泛起⼀丝苦笑,但⼜不能让她 看⻅,只能⼀直弯腰低⾸…… 岑福不明就⾥,只当是他疼得很,忙伏低⾝⼦,把陆绎背上,送他回 房去。岑福也忙跟着去照顾。今夏踌躇⽚刻,跺了跺脚,也跟了过去。 他们在给陆绎更⾐,她不便⼊内,便在屋外等着。过了好⼀会⼉,才 ⻅岑福与岑寿出来。 “他没事吧?”今夏问道。 “没事。”岑寿瞥了她⼀眼,道,“之前那些话,你别往⼼⾥去,⼤公⼦ 是喝多了。” 今夏皱眉道:“他以前喝醉了就这样?酒品也忒差了。” 岑寿摇摇头:“不是,我从来没⻅过他喝醉。若是酒上头,他就⾃⼰去 躺着歇会⼉,从来不曾像今⽇这样。” 静默⽚刻,今夏朝⾥头努努嘴:“现下他还好吧?” “睡着了。”岑福道,“你不放⼼进去看看吧,不过可别再打他了。” 说罢,他就拉着岑寿⾛了。 今夏迟疑⽚刻,轻⼿轻脚地推门进屋,⼀直⾛到床前,看⻅陆绎呼吸 平稳,果然已经睡着了。 ⼿指原本想戳戳他的额头,落到他眉间之后,她不由⾃主地沿着他的 眉⽑细细描画…… “你⽅才说的都是真话么?真的觉得我没⽤?” 今夏轻轻问道,声⾳轻得更像是在⾃⾔⾃语。


⾃然是得不到陆绎的回答,她默默地望着他,过了良久,才轻叹⼝ ⽓,起⾝替他掖好被⼦,⼜将帷帐放下,吹了灯,返⾝出去。 帷帐内,陆绎慢慢睁开双⽬…… ************************************************************ 沈夫⼈房中,丐叔将所⻅之事说了⼀遍,⼝中啧啧道:“我是真没想 到,这乖孙⼉变脸就跟变天⼀样。昨⼉还把我亲侄⼥当个宝,今⼉就把她 当根草。男⼈⼼,海底针啊!” 沈夫⼈思量⽚刻,⼼中惊骇,再也坐不住,站起⾝来,在屋内来回⾛ 动。 “他必定是猜出了今夏的⾝份,所以才会对她如此!我早就知晓,以他 的能耐,迟早会揭出这件事来,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不会吧,你会不会想太多了。今夏说他最近烦⼼事特别多,或许 就是⼼⾥头烦,冲那丫头发⼀通⽕⽽已。” “不对,陆绎这个⼈内敛得很,喜怒都不轻易在⼈前展露,怎么会找⼈ 撒⽓。”似乎想到什么,沈夫⼈骤然停下脚步,⼀把握住丐叔的⼿,“陆炳 与严嵩⾛得颇近,夏家已全毁了,就剩下她⼀个孩⼦,你说陆绎会不会想 替严家斩草除根?讨好严家?” “不会不会,我看他不像那种⼈。” 沈夫⼈有点急:“你莫因为他与你沾着亲,就总替他说话!万⼀今夏有 个差池,我如何对得起姐姐。” “你别急……” 丐叔有点后悔把这事告诉她。 沈夫⼈咬唇思量,⽚刻之后决然道:“我要带今夏⾛!” “去哪?” “去哪⾥都⾏,总之不能让锦⾐卫找到,哪怕出海都⾏。”


“等等啊,等等,”丐叔尽⼒安抚她,“你去哪⾥,我肯定都跟着,可是 今夏那丫头,她未必肯跟你⾛。” 沈夫⼈决然道:“我只要把真相告诉她,这孩⼦⼜不是不知轻重的⼈, 肯定会跟我⾛。” “那可说不准,说不定她⼀得知真相,就闹着要去杀严嵩报仇怎么办? 你忘了你当年想去⾏刺严世蕃,差点把命都送掉了。”丐叔急忙道。“这事 我看你先别着急,探探陆绎的⼝⻛再说。万⼀他还什么都没查出来,你不 是⾃乱阵脚么。” “探陆绎的⼝⻛,你⼜不是不知晓他是什么⼈。只有他探旁⼈⼝⻛的份 ⼉,想从他⼝中探出消息,太难了。” “你放⼼,这事交给我。”丐叔昂昂头,“怎么说我也是他爷爷,我来问 他。” 沈夫⼈分外怀疑地看着他。 ************************************************************* *** 次⽇清晨,陆绎才刚刚睁开眼睛,就被占据整个视野的⼤脸骇了⼀ 跳。丐叔就差和他脸贴着脸,眼睛再瞪⼤些,估摸就能直接掉他脸上。 “前辈,”陆绎⽤⼿把丐叔抵开些许,让呼吸顺畅稍许,“您有事?” 丐叔缓缓地点了点头:“是有件要紧事想问你。” “您说吧。” 陆绎再把他抵开些,撑起⾝⼦。 “昨晚上,你做什么说什么了,⾃⼰还记着么?”丐叔⼜欺⾝过来,⼀ 副咄咄逼⼈的架势。 “昨晚,在戚将军那⾥喝了点酒,”陆绎微微⼀笑,复抵开丐叔,随⼝ 道,“那酒是⾹雪酒,不知前辈可曾喝过?” “⾹雪酒,这倒不曾喝过。”


“⾊味都不错,就是容易上头,前辈若想尝尝,我让岑福去给您打⼏⾓ 来?” 丐叔笑道:“那好,再顺带买点鸡⽖,有酒有鸡⽖,那才叫有滋味。” “⾏。”陆绎笑道,“你回去等着,他买来了我就叫他给您送去。” 丐叔抬脚就往头⾛,⾛到⼀半,觉得不对劲,返⾝恼道:“不对啊,我 是有事要问你,怎么你就把我打发⾛了?” “有事您说。” 陆绎不急不燥,温和笑道。 “你昨晚在前院,对那丫头说的话,你还记不记得?”丐叔盯着他,“你 可别告诉你,你喝醉了,什么都记不清。” “我记得。”陆绎道。 未料到他如此⼲脆就承认了,丐叔呆楞了下,怀疑问道:“真记得?” 陆绎淡淡笑道:“我说的话,我怎得会不记得。” 正在这时,原本虚掩的门被⼈推开,今夏迈进门来,眼圈微微泛⻘, 显是昨夜⾥没睡好。 “丫头,你怎么来了?”丐叔觉得她在这⾥实在不⽅便⾃⼰套陆绎的 话,“叔正帮你教训他呢,要不你待会再来。” 今夏不接话,双⽬只看着陆绎。 深吸⼝⽓,陆绎抬眼,不避不闪地对上她的双⽬,冷淡道:“连门不会 敲,六扇门就教了你们这样的规矩?!” “……卑职失礼,请⼤⼈恕罪。”今夏忍着⽓, *答道。 “丫头、丫头,你先出去,我替你教训过他,你再来⾏不⾏?” 丐叔想把今夏拉出去,她却倔得很,甩开他的⼿,只盯着陆绎,重重 道:“卑职只有⼀事想请问陆⼤⼈,问过即⾛。”


“你问吧。”陆绎皱眉道。 “昨夜,陆⼤⼈你在前院说的那些话,可当真?” “⾃然当真!”他甚⾄连⼀丝停顿都没有,即刻接上她的话,“我已经和 胡都督说好,你们与护卫队⼀同进京。” 听着他冷冰冰的话,今夏站在那⾥,恼⽕地看着他:“为什么?前⼏⽇ 不是还好好的么?怎得突然就变了?” 看她的模样,陆绎勉强⾃⼰继续道:“怎得,觉得委屈?你不是⼀直想 升捕头么?我可以给六扇门总捕头写⼀封信,说你在江南和两浙建功颇 多,请他将你升职。凭我的⾝份,相信这点⾯⼦,总捕头还是会给的。这 就算作,我给你的补偿吧。” 听完他这番话,今夏全⾝都在发抖。 “⽤不着!”她声⾳微微发颤,⼀字⼀句却是清清楚楚,“这事,⼩爷我 没吃亏,⽤不着补偿!” 她愤⽽转⾝,由于极度的愤怒,整个⾝体⼏乎脱⼒,过门槛时腿都没 迈起来,差点就要跌下去…… ⻅状,陆绎没多想,⽐丐叔反应还要快,疾步上前就扶住她。 今夏被他捞在怀中,茫然看着他的脸,伸⼿想要摸,却⼜觉得仿佛与 他相隔千⼭万⽔⼀般,猛然推开他,慢慢地⾛了。 陆绎⾃⼰差点站不稳,只能靠在门框上,胸⼝闷得像压了铅块,⽓都 喘不上来。 丐叔在旁看着,朝他摇头道:“你明明……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不能 说?何苦这么对她?” 陆绎摆了摆⼿,已经连话都不想在说,⼜不能出⾔赶丐叔出去,便⾃ ⼰出了屋⼦。 丐叔⻓叹⼝⽓,⼼底已然有数了。 **********************************************************


⼀时也不知该往何处去,只想寻个清净的地⽅,陆绎往后院⽅⾯⾏ 去,快到时听⻅有⼈说话,便驻住脚步…… 后院的⼤槐树下,槐花开得正灿烂,岑寿坐在下头,朝岑福忿忿 道:“……就算他是⼤公⼦,这话我还是这样说,他这事做的太不地道 了。” “⼤公⼦的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说嘴。”岑福道。 “轮不到我,我也得说,今夏平常多霸道⼀姑娘,我们⼀块⼉遇⻅倭寇 时,我都没⻅她怕过,昨夜⾥⼤公⼦说她没⽤,她脸都⽩了。”岑寿越想越 替今夏不值。 “⾏了⾏了,还‘你们’起来了,你什么站到她那边去了?”岑福奇 道,“我记得你原来对她挺瞧不上眼的。” “我……我这是帮理不帮亲。”岑寿接着道,“说句实话,今夏功夫那是 差了点,可确实在查案有点⼩能耐,我还真服。⼤公⼦这样戏耍她,我就 是看不过眼!” “看不过眼⼜能怎样?你还能娶了她。”岑福啧道。 岑寿脖⼦⼀梗:“娶了她⼜怎么样,我⼜不是不敢!⼤公⼦他不要,难 道还不许别⼈要……” “疯了吧你!这种话也敢说出来。” 岑福没好⽓地顺⼿抄了⼀粒⼩⽯⼦朝他砸过去。岑寿还想说话,被岑 福严声喝⽌:“闭嘴,不许再说了!以后别让我听⻅这种不知分⼨的话。” “嗤……还闭嘴,你以为你是爹还是娘。” 岑寿嗤之以⿐。 稍远处,陆绎斜靠在廊柱上,看着被⻛吹到脚步的槐花,静静不语。 ************************************************************* **** 杨岳正在井边打⽔,淳于敏帮他在洗槐花,预备蒸槐花⻨饭。


“⼤杨,今⼉别做饭了,爷请你出去吃!” 今夏拉上杨岳就⾛。 昨夜陆绎回来太迟,其他⼈皆已睡下,加上今夏只字不提,杨岳压根 不知晓他俩之间发⽣了什么事。 “不⾏,我还得把饭做出来。”⽗皇请您淡定⼀点 “别管了,他们⾃⼰会找吃的,饿不死。”今夏催促他,“难得⼩爷我请 客,你别扫我的兴。” 淳于敏扎着湿漉漉的⼿,柔声道:“杨⼤哥,你放⼼去,这⾥交给我就 是。” “那怎么⾏……”杨岳忙道。 “淳于姑娘,你也⼀起来!”今夏紧接着⼜拉上淳于敏,“⼩爷我请客这 种事⼗年也才能遇⻅⼀回,不许推辞啊。” 淳于敏抿嘴⼀笑:“⾏,我去。” “爽快!” 今夏领着他们就朝外头⾛,迎头正遇上谢霄,也被⼀并拽上,挑了⼀ 家看上去颇⽓派的酒楼进去。 “你发财了?”谢霄多少也知晓今夏的抠门脾性。 今夏不理会他,豪⽓地招⼿唤过店⼩⼆:“⼩⼆,先来⼆⽄酒!” “上来就喝?真发财了?”谢霄询问地望向杨岳,杨岳耸耸肩,⽰意⾃ ⼰也不知晓。 店⼩⼆殷勤地过来:“客官,您要什么酒?” “那个……什么酒最便宜?”今夏问道。 闻⾔,谢霄嘿嘿直笑。


店⼩⼆不改殷勤,笑道:“最便宜的是糯⽶酒,但您可别觉得它便宜就 不好,这是⼩店⾃⼰酿的糯⽶酒,特⾊招牌、甜糯⾹醇、益⽓⽣津、活⾎ 暖胃,⽽且最适合姑娘家喝。” “好!”今夏欢喜道,“那就先来四⽄!” 杨岳忙阻⽌:“先来两⽄,不够再要。” “好嘞,客官那您要什么下酒菜?”店⼩⼆热络道。 今夏仰头扫了眼墙上挂的菜牌,果断道:“菜,也要便宜的!但得有荤 有素,⾏不⾏?” “⾏,我来给您安排,保证不贵。”店⼩⼆笑道:“我先给上碟花⽣⽶, 您嘴⾥别空着是不是,过⼀会⼉,后厨⿇利着就把菜给您炒出来了。” 今夏很满意,夸赞道:“不嫌贫爱富,不看⾝阶⾼低,⼩⼆哥,你将来 肯定能成⼤事,赚⼤钱!” 店⼩⼆笑道:“承您吉⾔!” ⼀会⼉果然就端上花⽣⽶和⽠⼦,今夏启了坛⼦就倒酒,喝⽶酒⽤ 碗,不是⽤杯⼦,淳于敏看着眼前满满⼀碗酒就有点傻了。 “来,今⼉既然是我请客,我就先⼲为净。”今夏端起碗,就咕咚咕咚 喝下去,再亮碗时,硬是⼀滴没剩。 杨岳察觉出不对劲来,制⽌住她继续倒酒,皱眉问道:“你怎么了?喝 酒也没喝得这么急的,菜还没上呢。” 谢霄也道:“就是,喝急酒可醉得快。” 推开杨岳的⼿,今夏继续倒酒,⼝中道:“哥哥,记不记得我跟你说 过,⼩爷我打落地,就没喝⼤过!” 谢霄也不和她掰扯这个理,只问道:“说吧,你今⼉请客,究竟为什么 呀?若有喜事,说出来也好让我们替你欢喜。对了,你怎么不叫上陆⼤ ⼈?” ⾝⼦⼀僵,不⼩⼼把酒给倒洒了,今夏深吸⼝⽓,继续把酒斟满:“⼩ 爷我愿意请谁就请谁。”


闻⾔,其余三⼈⾯⾯相觑,⼼下皆有了共识:定是今夏与陆绎闹别扭 了。 三⼈之中,杨岳与今夏最熟悉,与⾃家⼈⼀样,当下便直接问道:“你 和陆⼤⼈怎么了?” 今夏不耐道:“能不提他么?” 她越这样,谢霄越发好奇,问道:“到底怎么了,前⼏⽇还看你没羞没 躁地抱住⼈家,现在怎得⼜这样?” “别胡说……”杨岳看今夏脸⾊不对劲,忙制⽌谢霄乱说话。 谢霄偏偏是个最不会察⾔观⾊的,朝⼤杨道:“真的,你是没瞧⻅,就 在城门外头,天还⿊着,估摸这丫头以为别⼈瞧不⻅……” “谢⼤哥!” 连淳于敏也忍不住出⾔制⽌,紧着摇头,⽰意他看今夏。谢霄这才后 知后觉地望过去——今夏⼀动不动地坐着,泪⽔慢慢从脸颊滑落,正好滴 落到她端着的酒碗中。 谢霄最怕姑娘家哭,⻅状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焦急道:“我说错了、 说错了,丫头,你别哭呀!你看这眼泪是苦,落到酒⾥头,整碗酒就苦 了。” 杨岳知晓今夏甚少会在⼈前流泪,现下肯定是因为⼼中着实难受,皱 眉关切道:“今夏,你说实话,是不是陆⼤⼈欺负你了?” “没有!”今夏⽤袖⼦胡乱抹⼲泪⽔,“他没欺负我,他还说要给总捕头 写信升我当捕头呢,是我⾃⼰回绝了。” “升捕头,这是好事,你为何要回绝?”杨岳奇道。 谢霄却不屑道:“要我说,在公门⾥头,当捕头和当捕快也没甚差别, 都是⼀样憋屈,不当也罢。” “我⾃⼰⼜不是没本事,早晚能当上捕头,为何要借他的东⻛。”今夏 狠狠喝了⼀⼤⼝酒,抹抹嘴,“⼩爷我不稀罕!” “说得好!有志⽓!”


谢霄也端起碗,⼲脆利落和今夏碰了下,咕咚咕咚⼤⼝喝下。 “志⽓⼜不能拿来当饭吃。”杨岳只道是今夏要强,直摇头道,“你可别 拿戚夫⼈当样⼦学,姑娘家太要强了可不是什么好事。你就是因为这事, 让陆⼤⼈着恼了?” 今夏摇摇头,⼜不愿意说实话,只道:“是我⾃⼰觉得配不上他,所以 不想和他有过多牵扯。” 闻⾔,杨岳更加不解:“你早先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幡然悔悟了⾏不⾏。”今夏有点恼怒地看向杨岳,“今⼉⼩爷请吃 饭,你能不能痛快点把酒喝了,别啰嗦了。” 杨岳没法再往下说,正好店⼩⼆把菜都端上来,就挟菜吃。 这⼀吃就吃到了掌灯时分,谢霄与今夏屡屡碰杯,两⽄酒都不够喝, 后来⼜叫了四⽄,看得淳于敏在旁都呆了。 “袁姑娘这么喝,没事么?”她⼩声问杨岳。 杨岳也是拿今夏没法⼦:“她⼼境不佳,由着她吧,反正我在这⾥,待 会⼉把她背回去就⾏。” 好不容易⼏坛⼦酒都喝光了,今夏还要叫,被杨岳拦了下来:“夏爷, 今⼉就到这⼉,咱们明⼉再喝。” “明⼉再喝,你说的,别忘了!”今夏⽤⼒拍怕谢霄肩膀,“听⻅了,明 ⼉再喝!” 谢霄爽快道:“⾏,明⼉我请!” 付了帐,今夏⼀起⾝就觉得天旋地转,杨岳赶忙扶住她。谢霄倒还 好,他平素喝惯了烈酒,喝⽶酒反倒不觉得如何。 杨岳背起今夏,⼀⾏⼈往回⾛去。才⾛了⼀半陆,便遇⻅⾏⾊匆匆的 岑寿,看⻅他们,他疾步过来:“你们怎得在这⾥,叫我好找。” “怎得,我们吃个酒也不⾏?”谢霄挑眉道。 岑寿侧头看杨岳背上的今夏:“她怎么了?”


“喝醉了。”谢霄道,“⾮说⾃⼰打落地就没喝⼤过,看我明⼉怎么取笑 她。” 岑寿却知晓今夏多半是借酒消愁,不由多看了她⼏眼。 “你急着找我们,有事?”杨岳问道。 “对!”岑寿忙说正事,“刚刚戚夫⼈派⼈来告之,说董三越狱,让我们 ⼏个都当⼼些,倭寇报复⼼重,说不定会来寻我们的⿇烦。” “不是关得好好的么?怎么会让他越狱呢?”杨岳不解。 “董三是关在衙门的⼤牢⾥,有同伙杀了狱卒,把他救⾛了。” 谢霄恼怒道:“要我说,当时就应该杀了他,省得留下后患。” “最要当⼼的就是你!”岑寿道,“你当初扮成渔夫,骗了他许久,他必 定对你怀恨在⼼。” 谢霄满不在乎道:“爷才不怕他,来了正好,在他船上憋屈了那么多 ⽇,也叫他⻅识⻅识爷的真本事。” “明⼑明枪来,你⾃然不惧,但就怕他们暗箭伤⼈,叫⼈防不胜 防。”岑寿道,“⼤公⼦已让我和我哥守夜,你们夜⾥头也都警醒着些,把 门窗栓好,兵刃别离⾝。” 众⼈各⾃应了,⼀路回到别院中。 今夏还在杨岳背上时便已睡着,沈夫⼈闻到她⼀⾝酒⽓,皱了皱眉 头,帮忙把她扶回屋⾥,在淳于敏帮忙下替她换了⾝⾐衫,才扶她到床上 歇息。 “和别⼈置⽓,倒把⾃⼰喝成这样,真没出息!”⻅今夏睡得沉,沈夫 ⼈在她额头上轻轻戳了⼀下。 淳于敏问道:“是不是她和陆⼤哥闹别扭了?” “你们⼀道出去的,她没对你们说?”沈夫⼈奇道。 淳于敏摇摇头:“没有。”


沈夫⼈看向今夏,叹⼝⽓道:“这孩⼦,连⼀句他的不是都不肯 说。”复替她盖好被⼦,放下帷帐,熄了灯,与淳于敏步出屋⼦。 门才掩上⼀会⼉功夫,窗⼦被⼈悄悄推开,陆绎翻⾝进来。从今夏⼀ 直未回来他便⼼中焦急,好不容易等到她平安⽆事地回来了,却是喝得⼤ 醉归来……掀开帷帐,借着朦胧⽉⾊,看她的睡颜,陆绎⼼中百味杂陈。 究竟⾃⼰该怎么做才是对的? 或者,⽆论他怎么做,对她⽽⾔都是伤害? ************************************************************* ******** 众⼈提⾼戒备,过了两⽇,⻅始终⽆事,猜测董三多半已经回了海 上,⼤概是顾不上报仇了,便松懈了些。 今夏平素脾性虽不错,但颇有些⾻⽓,这两⽇都未与陆绎说过话,便 是迎⾯碰⻅连眼⽪都不带抬⼀下,就这么直直地⾛过去,只管做⾃⼰分内 之事。陆绎⻅她这般,未再醉酒⽽归,倒是稍稍安⼼。 这⽇,上官曦请今夏替⾃⼰去成⾐铺买件⾐袍,银⼦⼀并交给她,却 说要男⼦的⾐袍。 “男⼦的⾐袍?”今夏问道,“按谢家哥哥的⾝量买么?” “不,是给阿锐买的。”上官曦道,“我看他来来去去就两⾝替换⾐袍, ⼜不是太合⾝。” 阿锐⾝上所穿的是岑寿之前扮成⻋夫的⾐袍,他⾃⼰从来不曾提,众 ⼈各忙各事,除了给他疗伤之外,也没⼈想过要给他置新⾐裳。 今夏想了下阿锐的⾝量,点头道:“⾏,他有没有⾃⼰的喜好?爱穿什 么⾊的?” “这个……”上官曦想了想,“以前在帮⾥,常看他穿⽞⾐。” “明⽩了。” 今夏拿了银两出门去,过两个街⼝便瞧⻅⼀家成⾐铺⼦,刚要⾛进 去,却被⼈猛地撞了⼀下,腰间系钱袋的绳⼦被利刃割断,那⼈拿了钱袋


就跑。 “喂!” ⾝为捕快,竟然被贼偷了钱袋,着实是奇耻⼤辱,今夏怒极,拔腿便 追。 想不到这⼩贼轻功居然颇好,⽽且对新河城的道路⾮常熟悉,今夏⼀ 路追,他⼀路逃,左窜右拐,直⾄北⾯城墙之下才刹住脚步。 “⽼实点,跟我去⻅官,⼩爷就免你⼀顿打!”今夏朝他喊道。 那⼩贼压根不理她,朝城墙上喊道:“堂主,⼈到了!” 堂主?! 今夏这才看⻅董三站在上城墙的阶梯上,没想到竟中了他的计,她谨 慎退开两步,⽬光⻜快地扫视了⼀遍四周,想伺机退⾛。 ⼀看之下,除了那名⼩贼和董三之外,东⻄两侧各有⼀⼈,且⾃⼰⾝ 后还站着⼀⼈,正好挡住去路,看情形他们都是董三的同伙。 “此⼈虽是⼥流之辈,但屡屡坏我的事!今⽇先杀了她祭⼑!”董三⼀ 句多余的废话都没有,直接下令。 此番出门并未带兵刃,好在靴⼦⾥总是有⼀柄⼔⾸,今夏⻅势不妙, 拔出⼔⾸,转⾝掷向挡住⾃⼰去路的那⼈,意图逼开他。 那⼈⼿持⼀柄东洋⼑,⻅⼔⾸⻜来,⾝形丝毫未动,⼑不出鞘,仅以 ⼑鞘相挡,只听得“铛”得⼀声,⼔⾸被击⻜出去。那⼈⾮但未被逼开,反 ⽽往前迈了⼀步,逼近今夏。 与此同时,东⻄侧两⼈也朝今夏逼近,眼看她已⽆退路,加上⼿⽆⼨ 铁,只能硬拼。 “董三,你把你家娘⼦接出来了么?”今夏仰头朝董三喊道,试图拖延 ⼀些时候。 董三眼神复杂,今夏这话还真戳中他的⼼窝,男牢与⼥牢不在⼀处, 此番越狱并未救出他的妻⼉。他沿着阶梯往下⾛了两步,步伐蹒跚,落到


今夏眼中——董三受伤了,想来是在牢⾥受的伤,他既然受了伤,以他作 为突破⼝最合适不过。 今夏信⼝胡编道:“我前两⽇才刚刚⻅过她们,她们和我说了些话,你 想不想听?我上来告诉你。” ⻅董三并未反对,她就开始试探地沿着城墙的阶梯往上⾛,余光瞥⻅ 其余三名倭寇牢牢挡住她的退路。 “你家娘⼦对你甚是挂念,孩⼦也挺好的……”今夏已经⾏到距离董三 不到⼀丈处,抬头看着他道,“不过你独⾃⼀⼈⾛掉,把他们娘俩留在那 ⾥,太不地道了。” 闻⾔,董三神情有些许黯然。 “不过你家娘⼦对你真是没话说,”今夏继续瞎编,⽬光暗暗观察董三 的伤腿,脚步往旁边微错,腿绷紧愈预备发⼒,“听说你只⼀⼈逃出牢狱, 她连⼀句怪你的话都没说……” 最后⼀个“说”字话⾳未落,她突然跃起,在空中双腿连踢,脚脚都踢 向董三的伤腿。董三猝不及防,不得已侧开⾝体,靠壁⽀撑⾝体,⼿持⻓ ⼔⾸护⾝。此时其他三名倭寇⻅状,疾奔上来。 眼下退路被封,⼀时⼜拿不下董三,今夏只得往城墙之上逃去。董三 怒极,命其他三名倭寇紧紧追上…… 今夏在城墙之上奔跑,三⼈在后紧追不舍,其中以那名⼩贼轻功最 ⾼。她回头看了⼏次,⼼中暗暗叫苦不迭,前头再没有出路,只怕就要被 追上了。 地上有⼀段守城时原来⽤来对付倭寇的铁链,倭寇撤军之后就被暂时 放在这⾥,今夏不留神被铁链绊倒,⼀下⼦就被最前头的那名⼩贼制 住…… “堂主,怎么处置她?剐了?”那⼈转头问董三。 董三⼀瘸⼀拐地⾏过来,恼怒地看着今夏:“⽤绳⼦勒住她脖⼦,吊在 城墙上,让城⾥头的⼈都看看与我们作对的下场!”


今夏此时还颇冷静,嚷道:“董三,你最好想想!你妻⼉还在牢中,你 今⼉把我吊城墙上,说不定明⽇就是他们娘俩吊在城墙上。” 董三想想也觉得有理,遂道:“杀了她,直接扔到城墙外头……” “喂!你再想想,再想想!”今夏急忙接着提议道,“有我,你说不定还 能把妻⼉换出来。” 对于她的话,董三已不太敢相信,但她所说⼜极具诱惑,⼀时拿不定 主意,皱眉沉思。就在这刻,城墙侧边突然翻上⼀⼈,⻜腿踢向董三,正 中他后⼼处,董三被踢得跌出去,直撞到另⼀名倭寇⾝上。 此⼈正是陆绎。 此前他知晓今夏出门,不甚放⼼,⽣怕她察觉,便远远地跟着她。直 到她突然去追贼,他才急忙追上。但新河城中巷陌甚多,交错复杂,他⼀ 进巷⼦就失去了今夏的踪迹,不得不到处寻找,最后跃上屋脊,看⻅她正 在城墙上狂奔,后⾯还有⼈在追,⽴时疾奔⽽⾄。 今夏看着陆绎,不知怎得,她虽然还被倭寇制住,但⼼中已⽆丝毫慌 张。 “放了她,我可以让你们三招。”陆绎⾯容冷峻,朝倭寇道。 眼看董三被踢得动惮不得,伏在地上,只剩下出⽓的份⼉,三名倭寇 虽不认得陆绎,但也知晓来了⾼⼿,不易对付。除了⼩贼钳制住今夏,其 他两名倭寇皆是东洋⼈,拔出⻓⼑,⻬⻬攻向陆绎。 今夏担⼼陆绎肩上的伤还未痊愈,却⻅他侧⾝翩然避过,借⼑挡⼑, 紧接着⼀拳正击打在倭寇腋窝。此处被重击,倭寇整条胳膊都觉得废了⼀ 般,被他夺过东洋⼑,⽩刃过处,鲜⾎溅出,倭寇已然倒地丧命。 那⼩贼⻅状,⾃知不是陆绎的对⼿,只能制造机会逃⾛。他⼿⾥拽着 今夏,趁着陆绎还在和另⼀名倭寇交⼿,骤然把她往城墙凹处推下去。今 夏猝不及防,仅能⽤⼿指死死扣住砖缝,整个⾝体悬空…… ⻅今夏被推下去,陆绎⼤惊,抢上前要救她。另⼀倭寇⻓⼑挥砍凶 猛,他⼀时⽆法过去,看⻅地上铁链,遂⽤脚挑起,将铁链⼀端抛给今 夏。


那铁链粗如成⼈⼿臂,要拖动已然不易,更别说要抛起来,⽽陆绎臂 上尚有伤,更是艰难。 ⽽此时,由于砖缝太⼩,今夏⼿指已经吃不住劲,⾝体滑下⼀截,整 个⼈眼看就要坠下去,正好铁链抛⾄,⼜听⻅陆绎的声⾳“抓住!”,她赶 忙抓住铁链,奋⼒往上爬。 那⼩贼⻅有机可乘,反倒不逃了,拾起董三的⻓⼔⾸就朝陆绎刺来。 陆绎⼀⼿拽住铁链,⼀⼿与倭寇相搏,以⼀对⼆。 由于城墙阻挡,陆绎看不⻅今夏状况,只知她已经抓住铁链,⽣怕再 有变故,逼开倭寇些许,⼒灌⼿臂,⽤⼒⼀拽铁链,今夏整个⼈随铁链腾 空⻜起,正好跌落到城墙之上。⻅到今夏安然⽆恙,他骤松⼝⽓,腾出⼿ 对付倭寇,接连⼏招,便将倭寇毙在掌下。 “陆⼤⼈……”今夏担⼼着他伤势,却估摸他不愿理睬⾃⼰,“多谢救命 之恩!” 陆绎却连话都不说,转头就⾛。 那铁链着实太沉,他⽅才将铁链甩起,已是拼劲全⾝内⼒,此时胸中 ⽓闷难当,直⾄⾛到阶梯拐弯处,他再忍不住,呕出⼀⼝鲜⾎,扶墙定了 定神,⽣怕被今夏发现异样,勉强快步离开。 今夏在原地站了⼀会⼉,本能地先检查过⼏名倭寇的⼫⾸,才缓步往 城墙下⾛去,⾏⾄台阶时,看⻅地上的鲜⾎,顿时愣住…… 回到别院之后,她问岑寿后得知陆绎已经回来,可⼀直呆在屋内不出 来。估计他是受了内伤,今夏⼼中忧虑,踌躇许久之后,忍不住还是去叩 了叩陆绎的房门。 “陆⼤⼈,您是不是受伤了?要不要紧?” 过了⽚刻,⾥头传来陆绎的声⾳:“没有。⾛开。” 今夏⽆法,但也不放⼼⾛开,默默⾏到窗下,蹲□⼦,抱膝等待着,想 着万⼀陆绎在⾥⾯有事,⾃⼰好及时帮上他。 屋内,陆绎打坐调息之后,靠坐在床上合⽬休息,不知不觉间沉沉睡 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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