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夏瞧她⾯⾊苍⽩,⼤概是⼭路颠簸的缘故:“淳于姑娘不常⾏远路 吧?” “⻅笑了……”淳于敏惭愧笑道,“⼤概是昨⽇下⾬的缘故吧,⻢⻋有点 颠簸。你们平素在外办案,若是遇上⼤⻛⼤⾬,想来必是⾟苦得很。” 今夏摆摆⼿:“⼤⻛⼤⾬其实挨⼀挨也就过去了,最怕是遇上塌⽅,那 才叫⾛背字呢。” 不远处岑寿听⻅她的话,本能地皱了皱眉头,却看⻅⾝旁的陆绎看着 树林⽆缘⽆故地微笑,他循着陆绎的视线往林⼦⾥头望了⼜望,什么异常 都没有,着实叫他费解得很。 不多时,便看⻅岑福折返回来,⾯带忧⾊,翻⾝下⻢,急⾏⾄陆绎⾯ 前禀道:“⼤公⼦,前头不到⼆⾥地塌⽅了,没法过去,恐怕我们得折返回 去,⼜或者另寻⼀条路。” 塌⽅!今夏扶额,居然真让她给说中了。 岑寿没好⽓地瞪了眼她,⽬中含义不⾔⽽喻,嫌弃她是个乌鸦嘴。 陆绎神⾊间波澜不惊,⾃取了地图查看,⽚刻后道:“折返到⽅才的路 ⼝,然后朝东南⽅向⾛,再往前就到⽞⾳观。” “咱们要去道观?”今夏忍不住探头问道。 “⽞⾳观原是道观,因⾹⽕好,来往的⼈多,渐渐在⼭脚下就形成了⼀ 个镇⼦,镇⼦也叫做⽞⾳观。”陆绎侧头看她,忽⽽⼀笑,“半仙,说句吉 利话来听听。” “……”今夏笑嘻嘻的,脑⼦都不带转⼀下,出⼝便是,“步步⾼升,早 ⽣贵⼦!” 也没料到她竟会说这话,陆绎也怔了怔,继⽽⼤笑,连连点头道:“说 得甚好。” 岑福与岑寿就候在⼀旁,他兄弟⼆⼈本是陆家的家⽣⼦,打⼩便认得 陆绎是⼤公⼦,知他性情沉稳,喜怒内敛,难得⻅到他笑得这般畅快。两 ⼈对视⽚刻,⼀⼈了然,⼀⼈诧异,⼼下各异。
淳于敏对陆绎并不相熟,在此次同⾏之前,也只在陆绎探外婆时打过 ⼀、两次照⾯⽽已。但陆绎的事情,她却⾃家⼈⼝中听说不少,⽂才武略 如何如何出众,做事有条有理,性情⼜是难得沉稳,不像寻常官宦⼦弟那 般跋扈。此番同⾏,陆绎对她也甚是照顾,⾔谈举⽌温⽂有礼,她却能感 觉到两⼈之间的⽣疏隔阂。这时⻅到陆绎⼤笑,眉⽬间光华尽绽,并⽆平 ⽇所⻅的收敛,她不由也怔怔了,望向他⾝旁的今夏…… 改道⽞⾳观,从地图上瞧,虽是绕了些远路,但路却好⾛了许多,⻢ 蹄踢踢踏踏,⾏起来快了许多。 这⼀路过去,路上的⼈愈⾏愈多,到了天快⻩昏,已接近⽞⾳观时, 简直就是被⼈群簇拥着在往前⾛。 今夏环顾四周,⼼下着实诧异,探头问⻢⻋旁⼀位胖乎乎起劲赶路的 ⼤婶:“⼤婶,您也是往⽞⾳观去?” 因⾛路⽽⾛得脸红扑扑的,⼤婶⽓都喘不匀,顾不上与她攀谈,只点 了点头。 “咱们同路,要不您上来歇⼝⽓?”今夏招呼她坐到⻋辕上,岑寿斜睇 了她⼀眼,没吭声。 ⼤婶犹豫了⽚刻,⾝⼦⼀挪,坐了上来,边抹汗边朝今夏谢道:“多谢 了……哎呀……还是你们⻢⻋舒服,你们这是去瞧病的吧?” “瞧病?给谁瞧病?”今夏奇道。 ⼤婶也是⼀楞:“你们不是赶着去⽞⾳观找道⻓的么?” “找哪个道⻓?” ⼤婶⻅她全然不知道,这才好⼼告诉他道:“明⽇是⾕⾬,这两⽇镇上 有庙会,有⼀位极有本事的道⻓来⽞⾳观,在⼭门外摆摊为⼈消灾解难, 周围⼗⾥⼋村的⼈除了赶庙会,⼀多半都是赶着去会这位道⻓。” “道⻓?算卦的?” “不光算卦,他还给⼈看病、合⼋字,灵得很。去年我找他算何时能嫁 出去,他算得⼀点都不差,所以今年我还得找他算算什么时候能抱个男 娃。”
今夏听得⼼思也有点活络:“这么灵,那我也得去算算,看什么时候能 升职加薪。” 闻⾔,岑寿鄙夷地盯了她⼀眼。 “那道⻓什么名号?”今夏赶忙问道。 ⼤嫂神情惋惜:“那位道⻓可是⾼⼈,来去如神⻰⻅⾸不⻅尾,连名号 都不曾留下。” ⾝为捕快,这⼏年在衙门⾥⾯⽿濡⽬染,今夏⻅过的⼗位⾼⼈倒有九 位是骗⼦,当下默了默,⼼下暗忖:说不定是个⾏⾛江湖的骗⼦,不敢留 名号,说不定是怕被⼈追债吧。 往前⾏了不久,⻩昏时分便进了⽞⾳观⼭下的⼩镇,由于庙会的缘 故,原本就不宽的街道上熙熙攘攘尽是⼈,通往⼭上道观的⽯径也可看⻅ ⼈头攒动。 客栈⽣意⼏乎间间爆满,岑福好不容易才寻到⼀家尚有两间空房的客 栈,加了价钱,才总算顺利让陆绎和淳于敏住进去,剩下的⼈只能在⻢⻋ 上将就⼀宿。 岑福将陆绎的⾏装拿到房间,打点好⼀切,⻅陆绎始终不开⼝,不得 不试探问道:“⼤公⼦,袁姑娘那边,卑职是不是再找店家商量商量,看能 不能给她腾间房出来。” 陆绎思量⽚刻:“不⽤……” 今夏是⻛餐露宿惯了的,往⽇错过宿头,野地⾥随便⼀裹也照样睡 觉。眼下⻅陆绎与淳于敏住进客栈,不禁叹了叹⼈家投胎的准头,随即就 被客栈不远处琳琅满⽬的⼩摊⼦吸引住了⼼思。 因⼈就歇在⻢⻋上,⻢⻋上的诸样物件都不⽤卸下来,倒是省事得 很,加上岑寿⼀副极不待⻅她的神情,今夏索性躲开来,向杨岳交代了⼀ 声,美其名⽈了解周遭环境,便沿着⼩街⼀路逛下去。 虽是个捕快,整⽇⾥舞⼑弄棒,可今夏⾻⼦⾥毕竟还是个⼩姑娘家, 看⻅光润细致的⼩瓷⼈、⼩巧精致的⽵编⻢⻋等等⼩玩意⼉就⾛不动道 ⼉,躬着腰⼀样⼀样地细看,询价,摇头叹⽓,然后接下去瞧下⼀件……
就这么慢腾腾地顺着⼩摊⾛,不知不觉间⾏⾄通往⼭上道观的⽯径之 下,周遭华灯初上,抬眼看蜿蜒上⼭的⽯径⼩道,提着灯笼的⾏⼈由上⽽ 下,灯⽕闪烁其间,别有⼀番景象。她仰头看着,正寻思着⾃⼰是不是也 该上⼭找道⻓算上⼀卦,⼜踌躇囊中羞涩,恐怕⾹⽕钱也付不起…… 有⼈挽了她的⼿,掌⼼温厚。 今夏怔了怔,转头看去,正是陆绎。 陆绎神情⾃若,瞥她道:“逛得这么出神,你错过饭点了可知晓?” 今夏呆住,如梦初醒继⽽⼀脸的悔恨:“……你们都⽤过饭了?”没赶 上饭点就意味着得⾃⼰掏钱吃饭,这对于今夏来说绝对是⼈⽣中不可饶恕 的错误。 陆绎点头:“岑福他们,还有杨岳都吃过了。” 今夏听出些许⽣机:“⼤⼈,你还没⽤饭?” 陆绎不做声,淡淡扫了她⼀眼,便仰⾸去看灯⽕阑珊的蜿蜒⼭路。 “正好,我陪你啊,⼀个⼈⽤饭多⽆趣。”今夏笑眯眯地歪头看他,“⼤ ⼈,你想吃什么?” “你呢?”陆绎反问她。 “我什么都吃,天上⻜的,地上跑的,⽔⾥游的,只要煮得熟,没有我 吃不下的。”今夏很是豪迈。 “失敬失敬。”陆绎睇她。 今夏作谦虚状:“哪⾥哪⾥,是六扇门领导有⽅。” 陆绎往前信步⽽⾏,⼿仍旧挽着她的,⼝中道:“听说此地的⽵鹧鸪很 有名,⾁嫩味鲜,既然来了,不妨尝⼀尝。” 近旁便有⼀家饭店,今夏喜滋滋地随着陆绎踏进去,便⻅⽅桌边有⼀ ⼈,蓝⾐飘逸,遂上前笑唤道:“⼩蓝道⻓!” 蓝道⾏抬⾸,看⻅今夏,也是⼀笑:“姑娘今夜可⽐昨夜有神采。”
说话间,他看⻅今夏⾝后的陆绎,也看⻅相挽的⼿,微笑着看向陆 绎。 “看来我与姑娘有缘,不介意的话,请坐。”他起⾝相让。 今夏⾃然是不介意,但却不知陆绎是否愿意,⽬光询问地望向他。陆 绎⻅蓝道⾏双⽬清澈,举⽌间并不似寻常江湖术⼠,迟疑⽚刻,看了今夏 ⼀眼,⽅才坐下:“叨扰道⻓。” 蓝道⾏的⾏囊搁在旁边⻓凳上,⼀根细⽵竿挑着布幡歪靠着,今夏侧 头瞧了瞧布幡上的字,兴致勃勃地问道:“⼩蓝道⻓,你还会算卦?” “⾏⾛江湖,混⼝饭吃⽽已。”蓝道⾏笑了笑,伸⼿将⾃⼰的布幡竖起 来摇了摇,“奇门遁甲,紫微⽃数,四柱⼋字,阴阳五⾏,九星⻛⽔我皆略 通⼀⼆。” “这么多都懂……”今夏啧啧,“你为了混⼝饭吃真是挺拼命的。” “哪⾥,不瞒姑娘,医术我也略通⼀⼆,什么灰甲、⽜⽪癣、痔疾等等 难⾔之隐,便是家中⼩猫⼩狗有了⽑病,我也都看得。” 今夏肃然起敬:“道⻓果然博学多才……当真治得好?不会是骗⼈诊⾦ 吧?” 蓝道⾏不缓不急,淡然答道:“治得好的是病,治不好的是命。” 陆绎在旁始终⼀⾔不发,直⾄听到此处⽅才微微⼀笑,问道:“是命⼜ 该如何?” “命,是⾻⼦⾥的病,投⼋卦炉,压五⾏⼭,铜浆铁汁,也许就能等到 ⼀线⽣机。”蓝道⾏答得甚快,似乎早就知道他会有如此⼀问。 两⼈四⽬相对…… 这道⼠似俗⾮俗,⻅识异于常⼈,倒不能⼩觑于他,陆绎⼼中暗道。 作者有话要说:每周⼀⾄周五更新,周末休息!嗷嗷嗷~~~
第⼋⼗六章 今夏嘿嘿坏笑着,⼩声道:“⼩蓝道⻓,你知不知晓⾃⼰闯下⼤祸了,居 然偷看□□!你可知我们是谁?” “看姑娘这落落⼤⽅的⽓度,还有这位公⼦通⾝的⽓派,该是公门中⼈ 吧。”蓝道⾏神情⾃若道。 被他夸的很受⽤,今夏笑眯眯地转头去问陆绎:“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落 落⼤⽅?” 陆绎思量⽚刻:“⽤没脸没⽪⽐较准确。” “……” 今夏呲⽛。陆绎伸⼿揉揉她脑袋,轻⽽易举地把她镇压下去。 “⼩蓝道⻓,给我算个命,我要算前程!”她转向蓝道⾏,“我想知晓我 什么时候才能升职加薪。” 蓝道⾏笑着点点头。 “等等……你那些奇门遁甲、紫微⽃数,哪个最便宜?”今夏不放⼼地 问。 “姑娘测个字吧,只要五个铜板。” 听闻才五个铜板,今夏顿时⼀喜,紧接着⼜担忧道:“……不会便宜没 好货吧?” “价廉物美,童叟⽆欺。”蓝道⾏笑如春⻛。
于是,请店家取了纸笔过来,今夏持笔沉吟⽚刻,⼼想⾃⼰是六扇门 的捕快,便在纸上写了个“捕”字。 她将纸朝着蓝道⾏推过去。 “捕。”蓝道⾏看着纸上的字,思量道,“捕,左⼿右甫……” “怎么样?年内能升职么?” ⻅今夏⼀脸关切,陆绎在旁看着不免好笑。 “左侧为⼿,⼿者,拳也,姑娘所做之事免不了要与⼈动拳脚,甚是⾟ 苦呀。右侧为甫……”蓝道⾏抬眼看了下她,才接着道,“有⽔便是浦,浦 者,濒也,近⽔之处⽅有⽣机。” “等等,等等!”今夏不解,“为何要添⽔,添别的不成么?” 蓝道⾏笑着指指她的⼿边,她低头望去,正好是⼀杯茶⽔,⽅才顺⼿ 拿来喝的。 “所以姑娘所问升职之事,⼀来是要与⼈动拳脚,⼆来是在近⽔之 处。”蓝道⾏接着道。 “近⽔之处?这范围也太⼤了,是井⽔、还是江⽔、或是海⽔?” “浦,应是江河⼊海之处。” 今夏想了想,这番正是往沿海,可不就是近⽔之处,如此说来年内升 职有望。如此⼀想,她顿时喜滋滋的。 瞧她神情,陆绎岂会不知她在想什么,附到她⽿边笑道:“看来这趟你 是准备蟾宫折桂去了,恭喜呀。” 今夏⼼情甚好,也不理会他的取笑,怂恿道:“道⻓是奇⼈,算得真 准,⼤⼈,你也测个字吧。” “我……” 他尚在迟疑,蓝道⾏已经微笑着将笔递过来,做了个请的⼿势。
“也罢,我就当是陪你。”陆绎笑了笑,接过笔来,寥寥⼏笔便写了⼀ 个字。 今夏望去,纸上赫然也是个“捕”字。他与⾃⼰⽤同⼀个字,此举多少 有些故意为难蓝道⾏的意思,⼤概他还是觉得蓝道⾏是个江湖骗⼦吧。 蓝道⾏看了看字,不慌不忙,⾯上微笑不变,问道:“公⼦所问何 事?” 陆绎沉吟⽚刻,对上他双⽬,慢慢道:“未竟之志。” 蓝道⾏点了点头,低⾸仍去看字:“捕,左⼿右甫;⾉为⼿……从⾉卦 来看,公⼦⾏事当⾏则⾏,当⽌则⽌,当说则说,⼀切必须审慎抑⽌为 是。” 陆绎淡淡⼀笑:“道⻓说得虽是,却含糊了些,当⾏则⾏,当⽌则⽌, 这话搁谁⾝上都可⽤。” “公⼦莫急,再来看右侧,甫者,有⻋才是辅,如今偏偏缺了⻋……” “等等!”今夏奇道,“⽅才你说我的甫添⽔,是因⼿边有⽔;为何他的 甫就该添⻋呢?他的⼿边可什么物件都没有。” 蓝道⾏笑道:“这位公⼦与姑娘不同,他是朝上之⾂,为⾂者,君之辅 佐也,他本就该占个辅字。只是眼下,缺了⻋,这便是公⼦未竟之志的缘 故。” 似听出些许弦外之⾳,陆绎⾯⾊渐渐凝重,问道:“何为⻋?” “可⻓驱直⼊,可以⼀当⼗,最后……”蓝道⾏顿了顿,才含笑接着 道,“还可以弃⻋保帅。” 他⼆⼈这番对话,今夏听得云⼭雾罩,只觉得双⽅神情各⾃有异。 过了好半晌,陆绎才道:“敢问道⻓从何处⽽来?” 蓝道⾏双⽬看着他,笑着缓声道:“灵台⽅⼨⼭,斜⽉三星洞。” 今夏⼀怔,斜⽉三星洞,这不是《⻄游记》中孙悟空拜师修⾏之地 么?这道⻓看□□也就罢了,还在陆绎⾯前说这般顽笑话,只怕陆绎轻饶不 得他。
陆绎闻⾔,并未着恼,接着问道:“师从何⼈?” 蓝道⾏不答反问:“你说,流沙河中没有⽔,只有沙,还住了位卷帘⼤ 将,怪不怪?” 听得此⾔,陆绎深看了他⼀眼,慢吞吞道:“想来是⾼⼈,可惜我⽆缘 识得。” 蓝道⾏笑了笑,搁在茶杯旁的⼿有意⽆意地轻轻叩了⼏下桌⾯,总算 未再说那些神神叨叨的话,伸⼿取了桌上的两张写了“捕”的纸,瞧了⼜ 瞧,然后望向今夏笑道:“姑娘年纪也不⼩了,就不想问问姻缘?” “想啊。” 今夏忽意识到⼀件⼤事,把陆绎写得那张“捕”字端端正正摆到蓝道⾏ ⾯前,倾⾝低声问道:“⼩蓝道⻓,你再帮我瞧瞧,他以后的⽼婆是谁?他 会纳妾么?会纳⼏个妾?” 话⾳才落,她就被陆绎扳着肩膀,摁回⻓凳上。 “你想得够⻓远的。”他⼜是好⽓⼜是好笑。 “这事,我当然要问清楚了。”今夏咕哝着,“万⼀,你是想着三妻四妾 的⼈……” “什么三妻四妾,我何曾想过……”陆绎微恼道。 “两位、两位,”蓝道⾏忙打圆场道,“我看这位公⼦不似贪恋美⾊之 ⼈,姑娘不必忧⼼。这样吧,除了测字,我再送你们⼀对姻缘⽯,如 何?”说着,他从随⾝⾏囊中掏出来,花纹斑斓的⼩⽯头编在红丝绳中。 既是送的,今夏笑眯眯地接了过来,端详⽚刻,怎么瞧都觉得上头的 ⼩⽯头寻常得很。陆绎拿在⼿中把玩着,也不说究竟要不要。 “有什么⽤?”今夏问道。 “莫瞧它不起眼,这可是在宋城⽉⽼祠前开过光的。”蓝道⾏笑着补充 道,“可佑有情⼈终成眷属。” 今夏瞅瞅陆绎,他也瞥了她⼀眼。
“道⻓说得这么好,你收着就是,看我作什么?”陆绎道。 “也是,我娘⽼说有枣没枣打三竿,那我就收着,说不定真的灵 验。”今夏朝蓝道⾏笑道,“谢谢⼩蓝道⻓。”说着,她⾃怀中摸出五个铜 板,恋恋不舍地付给蓝道⾏。 正巧,店⼩⼆将蓝道⾏所点的路菜包好送了过来,蓝道⾏收了铜板, 整理好⾏囊,起⾝向陆绎今夏告辞,便径直飘然远去。 陆绎瞧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潮中,神情若有所思…… “怎得?觉得他有古怪?”今夏问道。 “你觉得呢?”他反问她。 今夏仔细回想了下:“道袍半旧发⽩,靴梆磨得起⽑,头上发髻束得⼀ 丝不乱,他是个真道⼠,⾄少是做了⼀阵⼦的真道⼠,否则⾐衫靴⼦不⾄ 于这般合⾝。只是他说话⾏事,确是古怪得很。”说着,她便将昨夜蓝道⾏ 把铃铛系在⻥线上⼀事告诉陆绎。 听了这段,陆绎陷⼊思量之中,忽听今夏恍然⼤悟地“啊”了⼀声。 “我知道了,斜⽉三星洞,就是⼀个‘⼼’字,他原来是⼼学门⼈,难怪 ⾏事与旁⼈不同。”今夏了然道。⼼学,作为儒家的⼀门学派,为明朝王守 仁所创建,与宋朝朱熹的理学对⽴,强调⼼则是理,知⾏合⼀。 “你认得哪些⼼学门⼈?”陆绎问她。 “哪⾥认得,只是听说唐⼤⼈、徐⼤⼈似乎和⼼学有点关系。还有京城 ⾥头,隔三差五就有光着⾝⼦满⼤街跑的,抓到衙门⾥就说他⾃⼰是⼼学 门⼈,要从⼼所欲什么什么的,压根没法和他说理,只能打⼀顿⼤板。”今 夏摇头叹⽓。 陆绎扶额,半晌后⼜问她道:“昨夜遇⻅蓝道⾏的事情,你可对旁⼈提 起过?” 今夏摇头:“没有。” “好,关于他的事,莫再向第三个⼈提起,便是杨岳也不要说。”陆绎 沉声道,看⻅今夏疑惑的⽬光,“先莫问我缘故,将来我弄清楚了再告诉
你。” 既然他这般说,今夏便不问缘由,点了点头。 “我只问⼀句,”她不放⼼地拿起姻缘⽯,“这东⻄还能不能收着?” 陆绎微微⼀笑:“⾃然可以。” 今夏喜滋滋地将姻缘⽯系在腰带上,却⻅陆绎将姻缘⽯收⼊怀中。 “你怕被⼈瞧⻅,是不是?”她取笑他,“堂堂锦⾐卫正四品佥事,⼀表 ⼈材,还系块求姻缘的⽯头,⽣怕⼈笑话吧?” 陆绎理了理⾐袍,淡淡道:“我是担⼼与⼈动⼿时不⼩⼼碰坏了。” “……” 未料到他竟是爱惜之意,爱惜姻缘⽯,⾃然便是爱惜与她这段缘分, 今夏顿觉得⾃⼰及不上他,讪讪⼀笑,将⾃⼰的姻缘⽯也在怀中放好。 这夜诸⼈睡下,直⾄夜半⽆事。 三更刚过,听得四下寂静,陆绎轻轻推开窗⼦,⻜⾝跃出,潜⼊夜⾊ 之中。沿着⼭形⾼⾼低低,⼀路⻜掠⽽过,来到⽞⾳观⼭下的溪边⽯滩。 ⽉如霜,⼀⼈半旧蓝衫,背对着他,⻥线仍旧垂在溪⽔之中。 陆绎缓步上前,⼀⾔不发,也看着暗沉沉的溪⽔。 过了好半晌,蓝衫⼈转过头来,正是蓝道⾏,笑着看向陆绎:“陆⼤⼈ 怎知我在此地?” “你的⼿在茶⽔边叩了三下,是让我三更过后到⽔边来的意思吧。”陆 绎淡淡道,“今夏提过,你在溪边以铃铛垂钓,我猜这⽔边应该就是溪边, ⽽⾮井边。” 听罢,蓝道⾏微笑⽚刻,似有所感,转⽽⾯⾊肃然,整理⾐冠,朝陆 绎拱⼿道:“在下奉何⼼隐之命,前来助⼤⼈⼀臂之⼒。这是书信。”他⾃ 怀中取出⼀封封了漆的书信,递给陆绎。
果然是何⼼隐,流沙河中没有⽔,却有个卷帘⼤将,河字去掉⽔,加 上单⽴⼈,便是“何”字。陆绎早已隐隐猜到,但⼼下仍是不甚相信,直到 展开书信,读罢后⽅才看向蓝道⾏。 “你可知何⼼隐为何让你来⻅我?”他问道。 蓝道⾏道:“⾃然是知道才来,我⾃幼在道观修⾏,⽆⽗⽆⺟,既没有 牵挂,也不⾄于牵连他⼈。” 陆绎思量道:“进宫⼀事,安排起来要费些功夫。圣上⽣性多疑,得等 缺了⼈才能补进⼀个。” “⼩道静等⼤⼈安排。” “你……之前所说的⻋,指的就是你⾃⼰吧?”他尚记得蓝道⾏的那些 话。 蓝道⾏笑了笑,不答反问道:“⼤⼈觉得⼩道可否?” 陆绎不答,只看着溪⽔,⻓⻓地吐出⼀⼝⽓:“你既⽢愿当我的⻋,以 ⼀当⼗,⻓驱直⼊,那么我⾃然也会尽⼒保你周全。” “陆⼤⼈此⾔差矣。”蓝道⾏正⾊打断他,“此事要顺利,就不能牵扯到 任何⼈,否则必被严世蕃抓住把柄翻⾝。⼤⼈切不可因⼩失⼤。” 他所说的,陆绎怎会不知,当下静默了⽚刻,淡淡道:“你这般想,甚 好。” 蓝道⾏俯⾝将⾝侧的⻥竿拿起,连⻥竿带⻥线,⼲脆利落地掷⼊溪 中。只听得溪⽔作响,⽚刻后归于平缓的流⽔声。
第⼋⼗七章 接连⼜⾏了⼏⽇,即便听了今夏的话,但阿锐似乎并不相信,仍是不愿进 ⾷。岑寿不愧是北镇抚司出来的⼈,扶起阿锐,钳了他喉部,⼿法娴熟地硬 是把⽶汤灌进去。今夏在旁看着,赞叹之余,总觉得这⼿法应该是在北镇抚 司⾥头灌毒药练出来的。 终于,他们到达杭州。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杭州不仅有浓妆淡抹总相宜的⻄⼦湖,还有宋嫂⻥ 羹、⻄湖醋⻥、蜜汁⽕⽅、叫花鸡等等让⼈仅闻名就⾷指⼤动的名菜。 若在往⽇,来到这等美⾷荟萃的宝地,杨岳必是⼼情激荡,可眼下他⼼ 中尚有翟兰叶之死的阴霾,连话都少得很,更别提做菜的⼼思了。 今夏⻅杨岳⽇⽇沉默寡⾔,便想着带他去吃⼏道好菜,毕竟是他兴趣 所在,说不定能让他打起些许精神来。远远瞧⻅杭州城门时,她便按耐不 住问岑寿道:“你家⼤公⼦来杭州,那些⼤官⼩官知不知晓?” 岑寿斜睇了她⼀眼:“知晓⼜如何?不知晓⼜如何?” “⾃然是不⼀样,若是知晓,待会进了城应该就有⼀顿接⻛宴,菜品想 来必定不俗。”今夏双⽬晶晶发亮。 岑寿哼了⼀声,教训她道:“虽说你们是六扇门的,但既然现下借调过 来了,还跟着⼤公⼦,就别露出这等没⻅过世⾯的穷酸模样,平⽩地给⼤ 公⼦丢脸。” 今夏闻⾔,也重重哼了⼀声,讥讽道:“昨⼉的烤猪蹄,⼀盘⼦总共六 个,也不知晓是谁,⼀⼝⽓就啃了三个,弄得别⼈都沾不到边,真是⻅过 ⼤世⾯的⼈啊!”她故意把⼤世⾯的“⼤”字拖得⻓⻓的。
被她这么说,岑寿脸不禁⼀红,昨⽇的烤猪蹄⼜⾹⼜弹⽛,他⼀直没 禁住⼝,多吃了两个,没想到就被这丫头瞧在眼⾥记在⼼⾥,着实可恶。 今夏⻅他闷不吭声,便勾了头去瞧他:“那会⼉,你怎么不惦记着是不 是给你家⼤公⼦丢脸呀?” “你……” “你什么你,⺠以⾷为天,想吃点好吃的,不丢⼈。”今夏扮⿁脸,“你 家⼤公⼦才不会介意呢,你还端着臭架⼦,矫情!” 说话间,⻢蹄哒哒地踏上了⽯板,已踏上进城门。 城门外,莫说前来迎接的⼤⼩官吏,偌⼤个街⾯上,连⾛动的百姓都 甚少能看⻅,商铺只开张了⼀半不到。 未料到杭州竟会这般萧条,不知何故,众⼈皆⼗分诧异。岑福不等陆 绎吩咐,便寻了路旁尚开张的商铺询问:“请问,这街上的⼈怎得这么少, 城中可是有变故。” “今⽇正午在北门外斩⾸汪直⽗⼦,⼤家都看热闹去了。”商铺⽼板 道,“等过了正午,就慢慢热闹起来了。” 汪直! 未料到竟然正好赶上这档事⼉,陆绎⼀怔,继⽽翻⾝下⻢,上前问 道:“监斩官是何⼈?”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商铺⽼板⻅他们都是官家打扮,也不敢怠 慢,“听说有两浙总督胡⼤⼈,还有御史王⼤⼈,⼩⼈也不太清楚。” 陆绎思量⽚刻,疾步上⻢:“⾛,去北门!” 此时的北门被拥挤的⼈流挤得⽔泄不通,为了防⽌有⼈劫囚,官兵也 是⾥三重外三重。汪直⾝为倭寇头⼦,在海上⾛私多年,在⽇本九州南部 占地为王,招募了许多⽇本⼈,拥有⽕枪和战船,可以说是海上⼀霸。 沿海地区倭寇横⾏,与这些⾛私分⼦是息息相关的。此番汪直被捕, 两浙百姓⽆不纷纷叫好,被倭寇害得家破⼈亡不乏少数,皆对汪直恨之⼊ ⾻。
陆绎等⼈赶到北门时,看⻅的正是群情汹涌的百姓,⼝中痛骂汪贼, 恨意溢于⾔表,令⼈胆颤。 将淳于敏和丫鬟嬷嬷等⼈安置在街⾓,命岑寿与杨岳守着,陆绎本想 让今夏也留下,但转眼间就找不着她⼈影。 “今夏呢?”他皱眉。 “⻢⻋刚停下,袁捕快就窜出去了。”岑寿指了指挤得密不透⻛的⼈ 群,不可思议地啧啧道,“这丫头是泥鳅变的吧,这样她都能钻进去。” 陆绎暗叹⼝⽓,未再多⾔,⽰意岑福在前头开路。 岑福颔⾸领命,⾃怀中掏出锦⾐卫的腰牌,原本拥挤的⼈群,⻅到这 个铜制腰牌,⽆不纷纷避让。陆绎缓步⽽⾏,直⾄⼈群最前头,⾏刑台前 丈余处,⽅才停下脚步。 数队官兵⼿持兵刃,⽴在刑台四周,严阵以待。 此时已是初夏,正午将近,⽇头将刑台晒得热烘烘的。陆绎眯眼望 去,为⾸的监斩官正是胡宗宪,他⾝侧还有四、五⼈,其中⼀⼈未戴官帽 未着官袍,却⽴在距离胡宗宪最近的地⽅,眉头紧皱,甚⾄不快的模样。 胡宗宪⾯如沉⽔,刑台下百姓的叫骂声潮⼀波⼜⼀波,他浑然充⽿不 闻。陆绎等⼈近台前来,他倒是留意到了,只是陆绎等⼈未穿官袍,此前 也未曾打过照⾯,故⽽不识的,只知是锦⾐卫。 汪直⽗⼦被押下囚⻋,送上刑台之时,百姓们的愤怒之情达到顶峰, 纷纷怒骂,更有甚者,带了秽物往汪直⽗⼦⾝上投掷,弄得刽⼦⼿⼀时不 好近前。 秽物沾染到汪直半百的须发上,臭味四下溢开,他缓缓抬起头来,看 了看周遭百姓,然后转头看向⾏刑台上的胡宗宪,唇边嚼着⼀抹冷笑…… 对上汪直的⽬光,胡宗宪⽬中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只是眉间紧皱。 两⼈对视良久。 今夏挤到陆绎⾝旁,诧异道:“他盯着胡⼤⼈做什么,莫⾮胡⼤⼈许诺 要保他⽆事?所以恨他⾔⽽⽆信?”
陆绎不语,只摇摇头。 正午时分已到,胡宗宪侧⽬躲开汪直鄙夷的⽬光,⼿指捻出斩⽴决的 令牌,往刑台上抛去…… 令牌落地有声,周遭顿时静了下来。 “爹爹……”汪直⼉⼦哀哀唤了⼀声。 “孩⼉莫怕,⻩泉路上,有爹爹陪着你。”汪直道,冷冷盯了胡宗宪, 转⽽望向周遭百姓,朗声道,“杀我⼀⼈⽆碍,只是苦了两浙百姓,我死之 后,此地必定⼤乱⼗年!” 此⾔⼀出,周遭尽是哗然之声。这些百姓久居于此,受尽倭寇之苦, 巴不得早⽇斩了这个倭寇头⼦,岂会相信他的话,只当是汪直垂死挣扎胡 ⾔乱语。 ⾏刑台上的胡宗宪闻⾔却是神情痛楚,重重⼀挥⼿:“斩!” ⼑光闪过,⼈头落地,百姓中爆发出欢呼喝彩之声。 “⼀个倭寇头⼦,居然说他死之后,会苦了两浙百姓……”今夏费劲思 量,“若不是他,沿海倭患不⾄于此,难不成他还觉得⾃⼰有功?” 陆绎不动,低声朝她道:“胡宗宪旁边那⼈,你可留意到了?” “是……那个师爷?”今夏眯眼望去,那⼈⾝量不⾼,淡⻩⾯⽪,胡须 细⻓,⾯上有忿恨之⾊。 “他可不是⼀般的师爷,他是徐渭徐⽂⻓。”陆绎淡淡道,“当年我爹爹 打算请他⼊幕,却被他拒绝。没想到,他竟到了胡宗宪的帐下。” 今夏啧啧道:“如此看来,果然不是⼀般⼈,连你爹爹都没瞧上。” 陆绎瞥了她⼀眼。 今夏赶忙改⼝道:“其实都是缘分,他正好和胡⼤⼈有缘,这也是没法 ⼦的事⼉呀,让你爹爹看开些。” 陆绎没搭理她的话,接着道:“徐渭此⼈虽⽆功名,却是不世出的天 才,精通诗词书画,还有兵法……”
说到此处,今夏已意识到了什么,往⾏刑台上望了⼀眼,徐渭已和胡 宗宪离开。 “斩汪直的时候,他和胡⼤⼈都是⼀脸的不痛快。”徐渭若是个看重名 利之⼈,当年就不会拒绝陆炳的⼊幕之情,今夏忆起他⾯上的忿然之 ⾊,“难道,汪直此案另有隐情。 陆绎转向她:“这就是我们此⾏的⽬的。” 他偏头瞧她,顺便抬⼿替她掠了掠鬓边挤乱的发丝。 汪直⽗⼦的⼫⾸被拖⾛,⼀桶⼀桶的清⽔冲洗着⾏刑台,围观的百姓 也渐渐散去。陆绎等⼈也回到⻢⻋边。 淳于敏久居闺中,何尝⻅过这等场⾯,虽未亲眼看⻅⾏刑,但光是听 周遭的声⾳,⼼中亦是惶惶不安,⼀步也不敢离开⻢⻋。听到陆绎回来, 连忙掀开⻋帘,紧张问道:“⼈斩了?” 陆绎点了点头,⻅她脸⾊煞⽩:“受惊了吧?” 淳于敏连忙摇摇头:“没有。” “咱们最好先去吃点东⻄压压惊。”今夏在旁好⼼提议。 岑寿难以理解道:“刚看完斩⾸,你怎么还惦记着吃?” 陆绎转向她,⾯上似笑⾮笑,问道:“你饿了?” “哥哥,我⼀受惊吓,就特别容易饿。”今夏满脸诚恳,不容⼈质 疑,“我想淳于姑娘⼤概也是这样吧。” “你道⼈⼈都像你么。”陆绎挪揄了她⼀句,才道,“⾛吧,先吃饭再找 地⽅落脚。” 今夏笑眯眯地正欲跃上⻢⻋,眼⾓处晃过⼀个⼗分熟悉的⼈影,⾝量 ⾼⼤,魁梧厚实。她转⾝定睛看去,此⼈不是谢霄却是谁,离开乌安帮后 他复蓄起胡⼦,根根如短针,很有些⽓势。 “谢家哥哥!”今夏连忙唤道。
与谢霄在⼀起的,还有上官曦,仍是那般秀美⼤⽓;另外还有⼀⼈, ⼈⾼⻢⼤,⼀顶⿊⽃笠压得低低的,瞧不清⾯⽬。 瞧⻅上官曦,今夏⽐看⻅谢霄还要欢喜,提⾼嗓门唤道:“上官姐姐, 你也来了!” 清脆的声⾳传⼊⻢⻋内,阿锐岂能听不⻅,全⾝⼀震,竖起⽿朵留意 听外间动静。 “袁姑娘。”上官曦朝今夏温婉⼀笑,继⽽向陆绎拱⼿施礼。 杨岳也过来与他们拱⼿⻅礼。
第⼋⼗⼋章 于周遭嘈杂⼈声中,毫不费⼒地辨出她的声⾳,短短⼏个字,对于阿锐⽽ ⾔,如惊雷如烈焰如没顶洪⽔,脑中完全⽆法思考。仅仅隔着⻢⻋隔板,两 ⼈相距如此之近。他曾经以为此⽣再也⻅不到她,却未料到在⾃⼰⼀⼼求 死之时,竟然还能听⻅她的声⾳。 谢霄看⻅今夏倒还欢喜,只是看⻅陆绎在旁,便没好⽓,瓮声瓮⽓ 道:“你们⾛得⽐我们早,怎得今⽇才到?” “路上下⼤⾬,⼜塌⽅,还有……”今夏不便说因为淳于敏同⾏,为了照 顾他,所以⾏路放慢了许多,“总之是⼀⾔难尽。你们呢?是特地瞧热闹 的?” “我们那⾥有这等闲⼼,刚进嘉兴就遇上倭寇,撵了他们⼀路,昨⼉才 在城外收拾掉,就顺道来看看倭寇头⼦⻓什么模样。”谢霄傲然道。 “撵了倭寇⼀路?听着就好⽣威⻛!”今夏笑道,“哥哥,记不记得初⻅ 时我就唤你作⼤侠,你果然有⼤侠⻛范。” 谢霄听得甚是受⽤。 陆绎在旁轻轻瞥了⼀眼今夏,并未说话,将⽬光投向旁边⼀直未说话 的⿊⽃笠⼈,忽然淡淡道:“看来,你的腿伤已经⽆碍了。” 那⼈闻⾔,怔了怔,将⽃笠取下,声⾳⽣硬⽽戒备:“陆⼤⼈,别来⽆ 恙。” 此⼈正是沙修⽵,当初陆绎⼀脚踢断他腿⾻的情景尚历历在⽬,尽管 后来陆绎故意放了他,他仍对陆绎⼗分警惕。
陆绎对他却有赞许之意:“你是随他们来此地抗击倭寇?如此看来,你 当初在船上说劫⽣⾠纲是为了边塞百姓,倒是⼀句实话。陆某佩服!” 听他这么⼀夸,沙修⽵反倒不⾃在起来,讪讪道:“陆⼤⼈⾔重了。” “既然都是旧相识,正好⼤家⼀块吃顿饭去吧。”今夏热情道。 上官曦婉拒道:“不了,庙⾥的师兄们就在不远歇脚,我们还得过去和 他们会合,⻢上要离开杭州了。” “对了,我记得离开扬州时阿锐下落不明,可找着他了?”今夏故意 问。 “还没有。”上官曦叹了⼝⽓道,“我爹爹说会帮着我继续找,你们是官 家,若有他的下落,⼀定要告诉我。” “那是⾃然。他若知晓姐姐在此地,说不定也会赶了来帮你。” “他若在此地……”上官曦似有点愣神,过来⽚刻,才半是叹息半是伤 感道,“他若在就好了。” ⻢⻋内的阿锐听着,⼿指死死扣在⻋壁上,双⽬痛楚地紧闭上。 今夏略有些失望:“啊,你们就⾛了?那以后该去何处寻你们呢?” “眼下倭寇四处流窜,我们也是居⽆定所,只跟着庙⾥的师兄们 ⾛。”上官曦笑了笑,“说不定,那⼀⽇咱们就⼜碰上了呢。告辞!” 谢霄、沙修⽵也拱⼿作别。 今夏看着他们三⼈消失在⼈群之中,那般洒脱豪迈,忽然觉得⾃⼰活 得真憋屈。 “⼈都⾛远了,还看。”陆绎轻道,“这般舍不得么?” 今夏壮怀激烈地叹道:“我也想去抗击倭寇,好⽣痛快!” 陆绎点头赞同道:“你的功夫虽然三脚猫了点,不过给和尚们当个伙头 军倒是可以,他们应该不嫌弃三顿吃萝⼘。” “……”
今夏默默⽆语。 住进客栈,推开窗⼦,杨柳晓⻛拂⾯,今夏舒展□体,趴在窗边看⻄⼦ 湖上的⼀叶叶⼩⾈,回味着刚刚吃过的佳肴,不得不感叹杭州天堂之名不 虚。然后,她轻盈转⾝,看向躺在床上的⼈,道: “⽼规矩,你若还是不肯吃,我就去唤岑寿……” 她话⾳未落,便听⻅阿锐⽣硬道:“我不吃⽶粥,我要吃饭。” “……总算开窍了。”今夏笑道,“你现下知晓我没骗你吧。” 接着,阿锐*道:“给我请⼤夫,我不想这么⼀直躺下去。” “⾏,我会告诉陆⼤⼈。”今夏答应地很爽快。 “你告诉他,只要能让我⾝体复原,我会把我所知晓的都告诉他。”阿 锐⽬中有冷意,“他让我这么半死不活地拖到现在,为得不就是这个么。” 今夏很好奇:“你到底知晓些什么?说来听听。” 阿锐冷眼瞪她:“除了陆⼤⼈,我不会告诉其他⼈。” “你这⼈还真是挺⻅外的,不晓得你这次失踪,乌安帮会不会有⼈会满 城地寻你。”今夏不轻不重地刺了他⼀句,这才晃晃脑袋出门去。 陆绎刚刚才换上⻜⻥袍,今夏⼀进屋便被抢眼的⼤红晃了眼,怔在当 地,不知他何故要换上这袭官袍。 “你来的正好,帮我把绦带系上。”陆绎⾃然⽽然唤她道。 “哦……” 今夏取了挂在⼀旁的绦带,⾃后绕过他的腰间,仔细系好。 甫⼀系好,陆绎回转过⾝来,双⼿圈上她的腰⾝,略紧了紧,皱眉 道:“明明这⼀路上都⽤好饭好菜喂着你,顿顿不拉,怎得⼀点也不⻅⻓ ⾁?” 今夏隔开他的⼿,作恭敬状:“卑职为⼤⼈效⼒,每⽇殚精竭虑,也是 很伤⾝的。”
“所以……”陆绎等着她的下⽂。 “⼤⼈不妨试试每天再加顿宵夜。”今宵诚恳地提议。 陆绎忍俊不禁,正欲说话,便听得门外岑福恭敬道:“⼤公⼦,胡总督 派了轿⼦来接您,我让他们先侯在栈外了。” “知道了。” 今夏奇道:“胡宗宪?他知晓你来了杭州了?” “我们已⽤过饭,⼜落了脚,他若还不知晓,这两浙总督不当也 罢。”陆绎理理⾐袖。 “对了,阿锐那边……”今夏忙将阿锐所提之事告诉他。 “他⾝上的病症古怪得很,应该和东洋⼈的毒有关。我已让岑寿去打听 此地有没有擅⻓解毒的⼤夫,尤其是针对东洋⼈的毒。”陆绎似早就料到。 今夏也叹了⼝⽓:“沈夫⼈倒是解毒⾼⼿,只可惜现下也不知晓她⼈在 何处。” “不急,我已让⼈调查沈夫⼈的⾝份,她不是回⽼家去么,待⾝份查出 来,⾃然就知晓她去了何处。”陆绎不放⼼地叮嘱她道,“晚间我恐怕回来 得迟,此地倭寇猖獗,⽐不得扬州,你切勿乱跑。” “我有分⼨的。” 想起初识时她瞒着杨程万⼀头扎进寒意森森的河⽔中寻找⽣⾠纲,陆 绎便觉得她这个分⼨委实有点让⼈信不过,道:“莫怪我没提醒你,你若偷 溜出去,惹出事来,那可是要扣银⼦的。” “……” 看着今夏的神情,陆绎顿觉放⼼多了。 “⼭外⻘⼭楼外楼,⻄湖歌舞⼏时休……”淳于敏倚在窗边,看着⻄湖 美景,顺⼝念道。 丫鬟往她⾝上披了件披⻛:“姑娘,仔细⻛⼤受凉。”
⽼嬷嬷将⾃家带的被衾铺铺好,换下客栈的被衾,⼜将⾐物整理妥 当,朝淳于敏道:“连⽇在⻢⻋,总算到了杭州城,可以好好歇歇了。姑娘 要不要沐浴更⾐?我去让店家备热⽔。” “不急,你们也都累了,下去歇歇吧。”淳于敏柔声道,“我也想略靠 靠。” “好,姑娘先歇着,有事唤我们。” 看着⽼嬷嬷与丫鬟都退了出去,淳于敏才轻轻叹了⼝⽓。她们是祖姑 ⺟家中的家仆,虽说祖姑⺟待她亲厚,服侍她的丫鬟嬷嬷都是厚道⼈,可 她毕竟是投靠了来的,在丫鬟嬷嬷⾯前也客⽓得很,并不敢多使唤她们。 何况这趟出远门,想来她们⼼⾥也是不情愿的。 她坐回桌边,顺⼿取过⼀本书来看,翻了⼏⻚,却是⼀个字都看不进 去。这⼀路⾏来,她隔着⻢⻋,看表兄⾏事、他⼿下⼈⾏事、特别是那位 ⼥捕快……虽然有时觉得⼥⼦这般舞⼑弄枪着实不成体统,可更多的是让 她觉得新鲜好奇。 原以为那⼥捕快是⼥⼦中的异类,但今⽇隔着⻋帘她⼜看⻅那位“上官 姐姐”,那般英姿飒爽,那般不让须眉,着实让⼈羡慕。 伸⼿想去倒杯热茶,提壶⾥却⼀点⽔都没有,她刚想唤丫鬟,⼜停了 ⼝,⼼道不过是唤店⼩⼆来添⽔,这点⼩事,⾃⼰⼜不是做不得。这般想 着,她仔细理了理发鬓和⾐衫,便轻轻开门迈了出去。 因为不愿让⼈发觉阿锐的缘故,陆绎让岑福包下客栈的⼀处⼩院,省 得被不相⼲的⼈打扰。淳于敏⼊住时并不曾留意此间格局,只管低头垂⽬ 跟着⾛,现下跨出门后,便怔了怔,犹豫地向前⾏去,想着也许⻢上就能 遇⻅⼈。 ⾏了好⼏步,拐过墙⾓,也未遇⻅⼈,她迟疑了下,不知⾃⼰是不是 该接着往前⾛。正在这时,她听⻅旁边房间传来⼀声痛苦的□□…… 是个男声? 难道有⼈⽣病了?会是谁?她忐忑不安,⼿指紧张地扣着窗棂,试探 着往⾥头看。 什么都看不清,⽽那⼈还在□□,听上去像是在作痛楚的挣扎。
住在这个⼩院内都是⼀路同⾏过来的⼈,若置之不理,实在说不过 去,淳于敏⿎起勇⽓⾏⾄门⼝,叩了叩门,轻声道:“我进来了。”这才推 门进去。 ⼏乎在她推门的同时,在床上挣扎着想起⾝的阿锐砰地⼀声重重地摔 到地上。 “啊!” 淳于敏骇了⼀跳,楞了⽚刻,才想到⾃⼰应该上前把他扶起来。 “你……没事吧?”她试探着⾛上前,由于阿锐背对着她,她只能胡乱 猜测着,“你不是岑福岑寿吧,那么,你是杨捕快么?” 阿锐艰难地翻⾝,把⾃⼰的⼿抬起来,想去够床沿,⼿背上赫然是⼏ 道狰狞的⼑疤。淳于敏本已伸⼿去扶他,看⻅那⼿,吓得连忙缩回去,抬 眼间看⻅阿锐的脸,顿时吓得惊叫出声,不由⾃主地退开数步,⾝⼦⼜撞 到桌椅,跌倒在地。 今夏在灶间正熬药,听⻅这边动静,拿着搅药的⽵筷⼦就赶了过来。 同⼀时刻,岑寿、杨岳皆听⻅动静,赶⾄阿锐房间。 作者有话要说:上⼀章只有⼗七个留⾔,你们让偶情何以堪……何以 堪……以堪……堪……
第⼋⼗九章 杨岳将阿锐复扶回床上,⼿法虽重了些,但总算是公事公办的做派。 “淳于姑娘,您怎么在这⾥?”岑寿本欲上前扶起她,但想到她毕竟是⼤家 闺秀,⽽男⼥有别,恐怕多有不便,只得扎着⼿⼲站着。 今夏连忙将淳于敏扶了起来,顺道替她拍拍⾐裳上的灰尘。 “他、他、他……他是谁?”淳于敏惊魂未定,“他究竟是⼈是⿁?” “是⼈,当然是⼈。”今夏拿着⽵筷⼦朝床上点,分析给她听,“你看他的 脚,脚趾头都是全乎的。⿁没有脚,所以他是⼈。” 岑寿在旁翻了个⽩眼。 闻⾔,淳于敏⼼神稍定:“那……那他究竟是谁?” “这个嘛,此事说来话⻓,这⾥也不是说话的地⽅,姑娘若不介意,咱 们到院中喝杯热茶,慢慢聊。”今夏把筷⼦抛给岑寿,“灶间的药煎成⼀碗 ⽔即可,你可仔细别糊了。” “你……” 碍于淳于敏在场,岑寿敢怒不敢⾔,没好⽓地拿着筷⼦去了灶间。 院中有⼀亭,⼩⽽精致,今夏领着淳于敏坐到亭中,⼜去端了热茶 来,给她压压惊。 淳于敏抿了⼏⼝茶⽔,便忍不住问道:“他,究竟是何⼈?怎得那般模 样?”
“姑娘,您知晓我是六扇门的捕快,对吧?”今夏不答,反倒笑眯眯地 问起她来。 淳于敏点点头。 今夏这才接着道:“其实在京城⾥,六扇门和锦⾐卫向来是井⽔不犯河 ⽔,我此番与陆⼤⼈同⾏,也是因为正好缺⼈⼿,被借调过来,要不然锦 ⾐卫的事,即便是六扇门也是从来不会过问的。姑娘,可明⽩我的意思?” 淳于敏微怔:“你是让我别问吧?” “不愧是⼤家闺秀,果然是冰雪聪明。其实姑娘不知晓,反⽽对姑娘您 更好。锦⾐卫的事情终归是知晓的越多就越危险。”今夏⼩⼩吓唬了下她, 然后往回找补,“您看,您是陆⼤⼈的妹⼦,⾝份尊贵,我们也得把您保护 好是不是?以后那间房您就别进去了,那个⼈您就当没⻅过,跟旁⼈也别 提起这事,这样我们才安⼼,陆⼤⼈也放⼼,是不是?” 被她绕得有点晕,不过⼤概意思淳于敏还是听懂了,就是让她不要问 不要说,权当没发⽣过此事。 “我明⽩了。”她轻声道。 今夏欢喜,接着⼜叮嘱⼀句:“您的嬷嬷、丫鬟,也莫要对她们提起才 好。” “我知晓。”淳于敏抿了⼝茶,柔声细语道,“你们都是做⼤事的⼈,我 虽帮不上忙,总不会故意去坏事。” “姑娘⾔重了,⾔重了。”她这般知书达理,倒让今夏⽆端地⽣出些许 愧疚来,也不好⽴时抛下她就⾛,便闲谈道,“淳于姑娘⽼家在何处?” “我是浙江新河⼈。” “新河……”今夏在脑⼦⾥把地图搜了⼀遍,“那还要⾏些时⽇呢。⽼家 可还有⼈在?” “⼤伯家还在城⾥住着。” “哦,你⼤伯是作什么营⽣的?”
今夏捕快本能,与⼈闲聊也习惯性⼀句⼀句地问。好在淳于敏性情 好,敬她是公门众⼈,也就⼀句⼀句地如实回答。两⼈聊的时候不⻓,今 夏就把淳于家五服内的亲戚都弄明⽩了。 丫鬟寻声找了过来:“原来姑娘在这⾥,叫我好找。姑娘饿不饿,苏杭 点⼼最是有名,我让店⼩⼆送些来给姑娘尝尝?” “对对对,我在京城就听说杭州的桂花糕、⻰井酥做得极好,别处再做 不出那般味道,只可惜⼀直没尝过。”今夏眼睛⼀亮。 淳于敏笑道:“那正好,让店家送些过来,咱们俩⼀块尝尝。”说罢, 她便转头吩咐丫鬟,丫鬟却不甚欢喜,斜瞥了今夏⼀眼,⽅才去了。 “我家⼤杨精通美⾷,我去把他也唤来。” 说着,今夏便去把杨岳拖了来。初时,杨岳不知何事,懵懵懂懂跟着 她⾛,待⻅到淳于敏也在,连忙停了步。 “到底什么事?”他问今夏。 “当然是好事,杭州的桂花糕和⻰井酥,你不是⼀直想尝尝么?” 若是平素⾃然不妨,只是淳于敏怎么说也是位⼤家闺秀,杨岳觉得多 有不便,回绝道:“以后再说吧。” 正巧,丫鬟端着托盘进⼩院来,⼀碟桂花糕、⼀碟⼦⻰井酥,还有⼀ 碟⼦定胜糕。 “淳于姑娘都不跟咱们⻅外,你⼀个⼤男⼈扭捏什么。”今夏把杨岳拉 ⼊亭中,摁着他坐下,喜滋滋地看向糕点,禁不住赞叹道,“⼤杨,你看! 南边的东⻄就是秀⽓,桂花糕都切得这么精致。” 别的不提,单单说桂花糕,便是杨岳在京城没⻅过的,每块都切做五 瓣花朵形状,由上⾄下分为两层,上层晶莹透明,下层雪⽩如凝脂,只是 看着,便叫⼈赏⼼悦⽬。 杨岳端详着,⼼中也不由暗暗赞叹,正欲伸⼿去拿,想起淳于敏还未 动,忙相让道:“姑娘先请。” 淳于敏含笑让道:“杨⼤哥不必客⽓。”
两⼈还在相让,今夏在旁早已嚼得⾹甜,点头道:“好吃,糖放得也不 多,⼀点都不腻。” 杨岳⽅才拿了⼀块,咬⼀⼝,仔细在⼝中品味:“……好⼼思,我原以 为下⾯是酥酪,没想到是⽤椰浆,椰⼦清爽,桂花⾹甜,难怪吃在⼝中⼀ 点都不腻味。” 淳于敏未料到他⼀个看上去五⼤三粗的捕快竟会精于此道,不由多看 了他⼏眼。 “你赶紧学会了,回京城咱们也有的吃。”今夏三⼝两⼝吃完桂花糕, 紧接着⼜拿了块⻰井酥。 杨岳摇头道:“你道这椰浆是容易得的么,便是学会了也没⽤。” 院门⼝,店⼩⼆领进⼀⼤队⼈来,有担着箱⼦的、有拿着提盒的、还 有抬着轿⼦的……两顶⼩轿⼦在队伍最末端,堪堪挤进院⼦⾥。原本就不 ⼤的⼀个⼩院,顿时被他们填得满满当当。 今夏费劲地把⻰井酥咽下去,好奇地打量着他们。 为⾸之⼈,带着顶⽊⽠⼼攒顶头⼱,似个主管的模样,转头瞧⻅杨岳 今夏等⼈,连忙笑着拱⼿道:“两位官爷,路上⾟苦了。” 这般阵仗,今夏还真没⻅识过,拱⼿回礼,斟酌答道:“……还好,也 不算太⾟苦。你们这是?” “哦,我等乃奉胡都督差遣,⽣怕陆⼤⼈与诸位官爷原道⽽来,⽣活起 居多有不便,所以特地前来送些⽇常⽤品。”⽊⽠头⼱呵呵笑着,⾯⽪上满 是和⽓,叫⼈都舍不得说⼀句重话。 今夏还未作答,便⻅岑寿匆匆赶了过来。 “你们都是些什么⼈?!”岑寿⼀开⼝便是喝斥。 ⽊⽠头⼱将⽅才对今夏所说之话,⼜朝岑寿说了⼀遍,也不待岑寿回 答,便转⾝命众⼈将物件都送进去。 “等等,等等……”岑寿赶忙制⽌,“我家⼤公⼦眼下不在,这东⻄我们 不能收,你们都拿回去吧。”
⽊⽠头⼱笑道:“陆⼤⼈此刻正和胡都督在⼀起谈公事,我正是从那⾥ 过来的,你们放⼼收下便是。” 听他话中意思,陆绎是知晓此事的,岑寿楞了楞:若是⼤公⼦已⾸ 肯,⼜该如何是好?何况对⽅是两浙总督,⽆论如何也不能得罪…… 他愣神这会⼉⼯夫,⽊⽠头⼱已率着⼀众⼈等退得⼲⼲净净,只留下 ⼀地的物件和两顶⼩轿。 “这轿⼦⾥头有⼈吧?” 今夏实在好奇得很,绕过地上的箱⼦提盒,上前想掀开轿帘,⼿指触 到轿帘的那瞬,轿帘被⾃⾥撩开,⼀名穿着妃⾊⾐衫的⼥⼦婷婷袅袅地⾛ 出轿来,朝众⼈微微⼀笑,有着闭⽉羞花之娇态;⽽另⼀顶轿⼦,下来⼀ 位丁⾹衫⼦的⼥⼦,同样的朱唇⽟⾯,袅袅娜娜。 “你……你们⼜是什么⼈?”岑寿皱眉问道。 “奴家怜怜。” “奴家思思……我们是来服侍陆⼤⼈的起居⽇常。” 两⼈异⼝同声,难得连声⾳都若⻩莺出⾕,甚是好听。 “你们赶紧回去,我家⼤公⼦⽤不上你们。”岑寿平素就不耐烦与⼥⼦ 纠缠,何况⼜是这等娇弱⼥⼦,打不得骂不得,愈发叫他头疼。 “我⼆⼈既被送了来,便已是陆⼤⼈的⼈,⼩哥哥你叫我们回哪⾥去? 莫不是要我们露宿街头?”怜怜作娇怯状道。 说话间,两⼈已⾃发⾃觉地朝内⾏去,岑寿连忙拦在前头。 “⼤公⼦没点头,你们俩不许踏进来。”他*道。 “⼩哥哥好硬的⼼肠,不让我们进去,是要我们在这⾥罚站么?”思思 半嗔半怪道。 岑寿也不看她模样,⾯⽆表情道:“总之就是不能进。” 他们三⼈径直纠葛不清,亭⼦⾥今夏看着直想发笑;淳于敏⻓这么⼤ 何尝⻅过这般媚态百⽣的⼥⼦,说不好奇是假的,只顾睁⼤眼睛瞧她们;
唯独杨岳皱了皱眉头,附到今夏⽿边低声道:“阿锐在这⾥,这两⼈若当真 住进来,可⿇烦得很。” “我知晓,所以岑寿不会让她们进去。” 眼看怜怜的⼿就快攀到岑寿肩上去,岑寿这辈⼦还没对⼥⼈动过⼿, 不好动武,只得将⾝⼦避让开,今夏看得直摇头,清了清嗓门,⾼声唤 道:“两位姐姐,何必与他计较,过来坐坐,吃杯茶如何?” 怜怜和思思转头望向她,因弄不清她究竟是何⾝份,皆怔了怔。 京城的花街柳巷中,往往也是线索最多的地⽅,今夏⾝为捕快,在烟 花之地来来往往是常事,与这些⼥⼦们打交道更是轻⻋熟路。当下她笑眯 眯地⾛过去,挽了怜怜的胳膊:“姐姐还看不出来么,他⾃⼰做不得主,⼜ 担⼼陆⼤⼈回来责罚。你们呀,就放他⼀⻢,在亭⼦⾥歇歇脚,等陆⼤⼈ 回来了,还怕进不去么?” 岑寿听了她这话,重重哼了⼀声,好在也知晓今夏是在替他解围,未 再多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本周⽇加更⼀次,盼⼤家踊跃留⾔!
第九⼗章 怜怜略想了想,娇嗔地看了岑寿⼀眼,总算放过了他,与思思⼀起随今夏 ⾏⾄亭中。 “⼤杨,赶紧给姐姐们煮⼀壶新茶去。”今夏朝他使了个眼⾊。 杨岳会意,笑了笑⾛了。 思思随着怜怜坐下,瞧瞧今夏,⼜瞧瞧坐⽴不安的淳于敏,含笑问 道:“两位姑娘怎么称呼?” 今夏替她们介绍道:“这位是陆⼤⼈的表妹,淳于姑娘。” 平⽣何尝与这类⼥⼦应酬过,淳于敏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尴尬地朝她们 笑了笑。 “我姓袁,在陆⼤⼈⼿底下跑腿打杂的。”不待她们说话,今夏转个头,拉 了拉怜怜⾐袖便开始夸,“姐姐你的⾐裳真好看,摸着⼜软⼜滑,颜⾊也鲜 亮,衬得姐姐⼈⽐花娇……” 稍远的拐⾓处,岑寿背靠着墙,听着今夏与那两名⼥⼦说得热闹,不 由皱紧眉头。正巧⻅杨岳端着茶盘路过,⼀把抓住他,没好⽓道:“你 们……那两个婆娘⼀看就不是正经⼈家出来的,你们还上赶着献殷勤,六 扇门好⽍也是官家,你们做事也该有个样吧!” 杨岳扶稳茶盘,皱眉道:“你别把茶⽔弄翻了……你既然知晓她们不是 正经⼈家出来的,就该知晓如何与她们打交道。这趟来要查的就是胡总 督,她们⼜是胡都督的⼈,今夏这般费劲⼼⼒,为得不就是从她们⼝中套 些话出来么。”
岑寿微怔,嘴硬道:“区区两个烟花⼥⼦,能知晓些什么,何必浪费功 夫,撵出去⼲净。” 杨岳原本是厚道⼈,这些⽇⼦却因翟兰叶的事情⼼中⼀直郁郁寡欢, 连带说话不甚客⽓,当下*道:“要撵你去撵,⽅才是谁直着她们躲着⾛。 你若有那个本事,今夏也不⽤费这个劲了。” “你……” 岑寿梗了梗脖⼦,正欲反唇相击,杨岳却已端着茶盘⾛了。 “好,我倒要看看这丫头能套出些什么来,还是⽵篮打⽔⼀场空。”他 冷哼道,转去灶间端了煎好的药,向阿锐房中⾏去。 才⼀进屋,岑寿就发现阿锐整个⼈⼜滚到地上了。 “你这是滚上瘾还是怎么得?”他摇摇头,把药碗往桌上⼀隔,也不急 着去扶阿锐,“吃药了啊,你要地上吃我也没意⻅,就是痛快点,别让爷我 费劲。” 阿锐艰难地扶着床架⼦,想撑起⾃⼰的⾝体,但费劲全⾝⽓⼒,还是 只抬起了⼀点点,最后仍是颓然倒地。 “镜⼦,我要照镜⼦。”他沙哑道。 岑寿看他眼下那模样,满是⼑疤,也就勉强能辨出个囫囵的⼈样来。 饶得在北镇抚司⻅多识⼴,他⼼下还是⽣出点滴不忍来,粗声粗⽓道:“⼀ 个⼤男⼈照什么镜⼦,⼜不是婆娘,等你能动弹了,再⾃⼰寻摸去,爷可 不是给你使唤的!” “给我照镜⼦!我要照……”阿锐重复着,眼睛⾃下⽽上定定地死盯着 他。 “别使唤爷,听⻅没!” “我要照镜⼦,照镜⼦……” 从淳于敏被他骇得跌坐在地,阿锐⼼下便已⽣出隐隐不安,⾃⼰的⾯ 貌究竟被害成什么模样?若是有朝⼀⽇,上官曦⻅到⾃⼰,是不是也会像 淳于敏⼀样惊恐万分地看着他?
被他不停重复的单调话语逼得烦躁不安,岑寿怒⽓⼀起,双⼿将他半 拖半扶到客栈房间的梳妆台前,正对着镜⼦:“照吧、照吧、你照吧!照了 可别后悔。” 阿锐望着镜中⼈,良久都没有再说话…… 他想去摸⾃⼰脸上的伤,可是⼿连抬起来的⼒⽓都没有。 岑寿看着他的神情,想了想还是劝道:“是你⾃⼰⾮要照镜⼦,可不是 我逼你的。男⼈嘛,脸上有⼏道伤,其实没什么⼤不了的,⼜不是⼥⼈, 对不对?⼥⼈才会愁嫁不出去,男⼈何患⽆妻呀!” 阿锐却似下了什么决⼼,⽤尽全⾝⼒⽓,猛地朝前撞去。 岑寿原本半拖半扶着他就够吃⼒的,冷不丁他这么⼀挣,整个⼈失去 重⼼也跟着往前倒去。两⼈砰地撞在镜⼦上,只听得⼀声脆响,镜⼦⽣⽣ 被撞碎了,碎⽚哗哗落了⼀地。 今夏正与⼈聊到胡总督的脾性,就听⻅阿锐房间传来⼀声脆响,紧接 着⼜是玻璃哗哗落地的响声,动静⼤得让她想装若⽆其事都难。 听⻅这响动,淳于敏不知出了何事,只怕⽅才那个怪⼈闹出事来,⼼ ⾥惶惶不安。 怜怜和思思⾃然也听⻅了,诧异道:“想是什么⼈失⼿砸了东⻄?” “肯定是。”今夏忙接话道,“说不定就是⽅才拦着你们的那位,粗⼿粗 脚得很,我去看看,别砸了⾦贵物件……对了,我瞧你们⾐裳上绣的花样 甚是新巧,淳于姑娘也善刺绣,正好可以向两位请教请教。” 说着,她暗中朝淳于敏使了个眼⾊,淳于敏虽明⽩她是要⾃⼰与她们 应酬,但她从未做过这等事,⽅才只是坐了听她们说了半⽇,眼下完全不 知该怎么办。 今夏⼤步流星地⾛了,剩下淳于敏独⾃陪着怜怜和思思。 “我……我其实也绣得不好。”淳于敏斟酌着,细声细⽓道,“杭绣名满 天下,还得请两位姐姐多指点才是。这上头是我绣的花样,绣得不好。”她 取⾃⼰随⾝的帕⼦出来,帕⼦下⾓绣了朵⽟兰花。
怜怜和思思是何等样⼈物,初始⼀看淳于敏的模样便知晓她是⼤家闺 秀,后来⼜得知她是陆⼤⼈的表妹,⼤户⼈家出⾝,只怕⼼⾥头瞧不起她 们。眼下⻅她主动开⼝,对她们⼜是有礼有节,并未有轻视之意,再加上 她毕竟是陆绎的表妹,两⼈本就有亲近之意,当下接过帕⼦,与她有说有 笑起来,竟是毫⽆罅隙。 离了怜怜和思思的视线,今夏连忙奔⾄阿锐房中,⻅杨岳已经事先赶 到,将两⼈都扶了起来。岑寿⼿上被玻璃划了两道⼝⼦,阴着⾯,甚是难 看。 看⻅⼀地的玻璃渣⼦,今夏急问道:“出什么事了?闹这么⼤动静。” “你问他!”岑寿没好⽓道,“闹着要照镜⼦,我就扶他照了,谁曾想他 ⼀头往镜⼦碰过去。” “……你!”今夏听得恼⽕,“你缺⼼眼呀?他伤还没好利索,你让他照 什么镜⼦。” “亏得是没好利索,若是好利索了,没准这⼀屋的物件都得让他砸 了。”岑寿忿忿道。 甫刚回来的岑福跨进门来,看⻅玻璃渣⼦也是诧异,却先问道:“外头 院⾥⼀地的箱⼦和提盒,还有那两位姑娘是哪⾥来的?怎么好像和淳于姑 娘很熟悉的模样?” “哥,你回来的正好。” 岑寿把事情向岑福哒哒哒说了⼀遍,末了不忘补上⼀句:“淳于姑娘是 什么⼈,居然被她带得和两个烟花⼥⼦说说笑笑,这事可不能让⼤公⼦知 晓。” 今夏斜了他⼀眼,嗤之以⿐:“榆⽊疙瘩⼀块,没救了你。” ⽐起岑寿,岑福确是稳重得很:“箱⼦和提盒得等⼤公⼦回来再作处 置,可也别散了⼀地,你好⽍归置归置,先放⼀旁。⾄于那两名姑娘既然 是胡总督送来的⼈,就得以礼待之,总不能驳他的脸⾯,袁姑娘留她们在 亭中,做得甚好。” 今夏晃晃脑袋:“⼩爷做事,⾃然妥当……⼤杨,你去前头看着点,淳 于姑娘若是应付不了,你也好帮衬着些。”
杨岳没多⾔语,径直去了。 床上阿锐双⽬紧闭,由于⼼情激荡,⾯上的伤疤愈发狰狞,今夏盯了 他⽚刻,才道:“我知晓你觉得⾃⼰现在这副样⼦没法再去⻅上官姐姐,所 以你⼼⾥懊恼得很。” “滚开!”阿锐低低道,“你们都滚开。” 今夏不理会,接着道:“眼下你⾝上余毒未清,陆⼤⼈已经在给你找⼤ 夫,待余毒清了之后,伤⼝肯定也会痊愈。你犯不上这时候就⾃暴⾃弃 吧。再说,你原本也不是潘安卫阶之流。男⼦汉⼤丈夫,要么能⽂,要么 能武,⻓得好看有什么⽤。” 阿锐未有反应,倒是岑寿不⾃在地摸了摸⾃⼰下巴,将就着地上碎玻 璃照了照。 “今⽇上官姐姐的话你也听⻅了,她说,若你在便好了。想来她这⼀路 遇过不少艰险,所以才特别惦记你。你也知晓你们那位少帮主是个不顶事 的,他只要不闯祸你就得烧⾼⾹了。这么个⼈留在上官姐姐⾝旁,你也放 ⼼?” 为了激起阿锐对上官曦的保护* ,今夏把谢霄贬得狠了些。 想到谢霄在扬州时屡次闹出的事,阿锐皱紧眉头,默然不语。 岑福适时地插了⼀句:“⼤公⼦吩咐我给你打听擅⻓解毒的⼤夫,我已 打听过,倭毒虽然凶猛,但已有解毒⽅⼦,你只要好好吃药,将养些时 ⽇,必可恢复。” 阿锐沉默着。 “你把这地上收拾收拾。”岑福朝岑寿道。 岑寿不满道:“为何是我?” 岑福不理会她,转向今夏道:“我们先出去吧,让他好好歇息。” 他们还未迈出门槛,就听⻅阿锐闷声道:“等等……告诉你家⼤公⼦, 别收胡宗宪的东⻄。这是个圈套,有⼈想害他。”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去⾳乐节看了朴树的现场,⼼情萌萌哒~~~~
第九⼗⼀章 ⽉上中天,陆绎⽅才回来。 ⼀进⼩院,他就楞住了,近旁亭中点着灯,⼈挨着⼈,只听得内中传来“梅 花、斧头、铜锤……” “⼤……”倚在亭外瞧热闹的岑福最先发觉陆绎,却⻅⼤公⼦打了个噤声 的⼿势,忙把下⾯两个字咽回去。 陆绎缓步⾏⾄亭旁,其余⼈等皆沉浸在推牌九中,压根就没发现他。 他第⼀眼看到的⾃然是今夏,唇⾓挂着笑意,⼿法娴熟地翻牌⾯、砌牌, ⼀副庄家架势。今夏旁边是淳于敏,⼿⾥严严实实遮着牌,⼩⼼翼翼地打量 着,这倒叫他有些惊讶,不知今夏⽤了什么法⼦竟会把她也给拖下⽔。另 外两名姑娘,看着⾯⽣,穿着华丽,神态举⽌略显轻浮…… 发完牌后,今夏也不看⾃⼰的牌,牌⾯朝下,仅⽤指腹在牌⾯上摩挲 凹处排布,便知晓⾃⼰⼿中是什么牌。 “发了财,莫忘了⽋我的银两。”有⼈在她⽿边轻轻道,弄得她⽿朵直 痒痒。 “……嗯?” 她⼀转头正对上陆绎含笑的双⽬。 其他⼈此时⽅才看⻅陆绎。其中淳于敏最是慌忙,做了错事⼀般,连 忙把牌往桌上⼀搁,轻声唤道:“⼤哥哥,你回来了。” 怜怜和思思⻅状,再看陆绎⾝姿⽓度,忙绕开桌⼦,向他施礼道:“奴 家参⻅陆⼤⼈。”
“她们是?”陆绎看着今夏。 “回禀⼤⼈,这两位姐姐是胡总督派来服侍⼤⼈您的。”今夏尽⼼尽责 地替他介绍道,“这位是怜怜姐姐,⼈如其名,我⻅犹怜;这位是思思姐 姐,天涯地⾓有穷时,只有相思⽆尽处。” “……哦。” 岑福上前补充道:“胡总督还派⼈送了许多东⻄,⼤公⼦没有发话,我 等不敢擅动,现下都搁在那边……⼤公⼦,请借⼀步说话。” 待将陆绎引⾄稍远处,确定亭中⼈听不⻅他们的对话,岑福才禀 道:“阿锐⽅才说,让⼤公⼦莫要受胡宗宪的东⻄,说这是个圈套,有⼈要 加害于您。我们想细问,他却⼜不肯⾔语了,只怕要⼤公⼦您去了他才肯 开⼝。” 陆绎沉吟⽚刻,才道:“我知晓了。眼下天⾊晚了,你让店家给这两位 姑娘另外开两间上房,离我们这⼩院越远越好,那些东⻄也都搬到她们房 中去。” “卑职明⽩。”岑福本欲⾛,停住⼜道,“那个……袁姑娘、淳于姑娘和 她们推牌九事出有因,是为了……” “我知晓。”他话未说完便被陆绎打断,“你去吧。” “您别怪她们。” 岑福说完这句,才领命⾛了。 怜怜和爱爱⻅陆绎并未撵她们⾛,反倒因为⼩院中房间不够,⽽另开 上房给她们住,便顺从地跟着岑福⾛了。 “天⾊不早了,你也去歇着吧。”陆绎此时⽅才板下⾯孔,朝淳于敏淡 淡道。 淳于敏忐忑不安地望了今夏⼀眼,终是没敢违背陆绎的意思,低垂着 头默默回房去了。 现下亭中独独剩下今夏和陆绎。她⼀脸的坦荡荡地看着他,看了好⼀ 会⼉也不⻅他开⼝,便呵了呵⽓去挠他痒痒。
“怜怜姐姐,思思姐姐,你叫得倒还挺亲热。”他抓了她的⼿,不许她 闹,没好⽓道。 今夏笑道:“两位姐姐漂亮吧?你看着,是不是⼼⾥也痒痒的?⼈家还 向我打听你的喜好,对你可上⼼了。” “你如何回答?” “我说,我家陆⼤⼈于⼥⾊上并不⼗分要紧,只是对财物看得⽐较 重。” “……我对财物看得⽐较重?”陆绎挑眉。 今夏谨慎地挪开⼀步,提醒他道:“我没乱说,在扬州你明知我付不 起,还逼着我付船的租⾦,还有,动不动就要克扣我的俸银。” 陆绎欺⾝过来,轻柔道:“你这就叫贼喊抓贼。那夜在桥头,是谁死乞 ⽩赖地⾮要朝我讨⼆两银⼦,你不记得了?” 今夏回想了下,昂然道:“谁死乞⽩赖了,你们砸了我的摊⼦,我当时 持理⼒争,所以你才乖乖把银⼦给我。” “我那是嫌你吵唠,想赶紧打发了你。”想起当时桥头的情形,陆绎也 不禁笑了笑,⼿随意取了块牌九玩弄,接着问道,“你跟她们耗了这⼤半 ⽇,套出些什么了?” 六扇门的办案⼿法他多少也知晓⼀点,因三法司限制颇多,六扇门办 起案来也⽐锦⾐卫和⽓得多,能套出来的事⼉绝对不会威逼恐吓。像今夏 ⽅才那般与⼈套近乎推牌九,投其所好,让对⽅放下戒⼼,想来应该套出 了不少事⼉来。 “这事不急,稍候再说。”今夏想起阿锐,忙拉着他往阿锐房中去,⼝ 中嘀咕道,“这位爷今⼉把镜⼦给撞碎了,挺⼤⼀⾯镜⼦,要是我娘在,⾮ 得把这败家⼦的腿打折了。” 为了不引⼈注意,阿锐与岑寿住在同⼀间客房。 此时地上的镜⼦碎渣岑寿已经都打扫⼲净,眼下靠着椅⼦,⼀双脚⾼ 翘在桌⼦上,合⽬眯瞪着。听⻅陆绎的敲门声,他猛地惊醒,差点跌下 来,连忙过来开门:“⼤公⼦。”
床上的阿锐倒是⼀直醒着,听⻅陆绎来了,缓缓把头转过来,不待陆 绎开⼝,便哑声道:“让其他⼈都出去!” “蹬⿐⼦上脸啊你!”岑寿忿然。 陆绎淡淡吩咐道:“你们都出去吧。” 岑寿不敢违背他的意思,瞪了眼阿锐,转⾝出门去;今夏也退了出 去,没忘记替他们将门严严实实地关好。 听⻅外间并⽆脚步声徘徊,阿锐才缓缓道: “他之所以没有在扬州为难你,就是想放你到扬州来,让你作胡宗宪的 陪葬。” 他所说的“他”,⾃然是严世蕃,陆绎⼼知肚明。 “胡宗宪明明是严党,他为何要他死?” “胡宗宪是赵⽂华的⼈,他⼀直对赵⽂华⾮常厌恶。” 赵⽂华,字元质,号梅村,慈溪县城骢⻢桥南⼈,嘉靖⼋年进⼠,授 刑部主事。初在国学时,严嵩为祭酒,他认嵩为义⽗,被委派为通政使。 陆绎不清楚严世蕃为何厌恶赵⽂华,也许是因为赵⽂华胆敢越过严 嵩,私⾃送百花酒给圣上;也许是因为赵⽂华对严世蕃之⺟百般献殷勤; 也许就不需要任何原因,他就是对赵⽂华看不顺眼。 “他为何认为我站到胡宗宪⼀边?”陆绎问道。 “我不知道,不过他想给胡宗宪按的罪名是私通倭寇,你只要沾上这 事,就死定了。” 陆绎⾯沉如⽔。 圣上看似⼀⼼修道,但当为君王者,⾃然是有忌讳的事情,⼀则是边 将结交朝⾂,例如夏⾔,虽⾝居⾸辅之位,说斩就斩了;还有⼀则便是勾 结外敌,这也是碰不得的罪名,触者满门抄斩。 严世蕃这⼀⼿确实够狠,⼀定有⼈在替他收集胡宗宪与倭寇往来的证 据。陆绎深吸⼝⽓,接着问道:“他⾝边,可有与胡宗宪⼗分熟悉亲近之
⼈?或是与倭寇熟悉?” “确有⼀个⼈,但我也不知晓此⼈究竟是何⾝份。”阿锐顿了顿,“在扬 州时,此⼈混迹倭寇之中,会说东洋⼈,为我们所擒,可惜被他溜掉。倭 寇剿灭后,我发觉此⼈出现在他的船上。” “那⼈样貌你可还记得?” “若是⻅到应该能认出来。对了,袁姑娘也⻅过他,还审了他⼏句。” 今夏正拖了刚回来的岑福到⼀旁算账,推牌九的本钱是岑福的,说好 了输了算他的,赢了就对半分。 “你居然还赢了?”岑福把铜板⼀股脑倒进钱袋⾥,除了本⾦,另外还 赚了三个铜板。 将三枚铜板仔细地收到钱袋,今夏对⾃⼰的财运也很是满意:“⽼天保 佑,财运亨通。” 岑寿在旁嗤之以⿐:“三枚铜板?!我算是知晓什么叫‘未若贫⽽乐,富 ⽽好礼者也。’” 今夏刚想回嘴,就听⻅陆绎开门出来,沉声唤道:“今夏,到我房中 来。” “啊……哦……” 陆绎接着命道:“岑福,备笔墨纸砚,再让杨岳煮点醒酒汤送来。” “卑职明⽩。” 岑寿在旁忙挺直⾝躯:“⼤公⼦,那我呢?” 陆绎看了他⼀眼:“你啊……没你的事⼉,睡觉去吧。” 岑寿顿时蔫下来,⽆趣地回房去。 “你和那两个姑娘推牌九也就罢了,你是怎么拖着淳于妹妹也和你们⼀ 块⼉?”陆绎进了房,脱了外袍,径直抛给今夏。
“我问她会不会推牌九,她说在家时也常陪⽼太太消遣。”今夏被⾐袍 兜头盖住,扯下来不满道:“⼤⼈,你能不能矜持点,别⽼在我⾯前脱⾐ 裳?” 陆绎披上宽松的家常⾐袍,舒展了□体,下⼀刻,他伸臂将今夏揽⼊怀 中,头往她肩上⼀靠,温热⽓息就在她⽿边:“换⾐衫也叫不矜持呀?要 不,你也在我⾯前换⼀遭,那咱们俩就算扯平了。” 今夏脸⼀红,推开他怒道:“想得美!” 陆绎笑道:“好好好,这事以后再咱们细谈,先说说你今晚从那两位姑 娘⾝上套出什么了?” 这事还需要细谈!今夏觉得⾃⼰脸⽪实在⽐不上他厚,⾯⾊⼀肃,正 ⾊道:“虽然没有明说,不过她们俩肯定是胡宗宪的⼥⼈。她们俩对胡家家 宅的事情知晓甚多,只可惜⼤多数都是⼥⼈间争⻛吃醋的事情……哥哥, 胡都督把⾃⼰⼥⼈都送你这⾥来了,对你可谓是⼀⽚深情厚意呀。”她偷眼 看陆绎的神情。 陆绎神⾊波澜不惊,道:“接着往下说。” “家宅中能养这么多⼥⼈,再加上她们⽇常的穿戴,就是⼀笔不⼩的开 销了。胡总督不会是什么两袖清⻛的⼈物,⼲净不了。对了,你爹惦记的 徐渭徐⽂⻓,我也问了两句,他可真是胡宗宪眼前的红⼈呀,连那些⼥⼈ 都羡慕他在胡宗宪⼼⽬中的地位。” “怎么说?”陆绎倒了杯茶,推给她。 今夏笑道:“这其中还有个故事呢,说是有⼀⽇胡宗宪召集了⼿下将领 在议事厅讨论军务,旁⼈绝不能⼊内。谁想这位徐⽂⻓连门都不敲就闯进 去了,滴溜溜转悠了⼀圈,什么都没说⼜⾛了。这若是换做旁⼈,早就拖 出去打个半死,胡宗宪居然没和他计较,压根就不提这事⼉。她们这些⼥ ⼈那叫⼜羡慕⼜妒恨,后来有⼀位最得宠的也想去试试,结果被侍卫挡在 院门⼝,连院⼦都进不去。” 陆绎不以为然:“不过是拉拢⼈⼼的⼿段罢了,不⾜为奇。” 今夏耸耸肩:“⾄于外头的事情,徐海、汪直什么的,她们都不甚清 楚。不过有件事我觉得算⼀条线索——她们提到去年中秋佳节,胡宗宪的 ⼼情⾮常好,家宴之时还曾向她们提过年底带她们去普陀⼭朝拜。”
“去年中秋?”陆绎回想⽚刻,“汪直是去年九⽉被抓。” “这些年因为闹倭寇,普陀⼭⼜是海岛,⼏乎没⼈敢冒险前去上⾹朝 拜。他既然说了这话,⽽且还是在年底,⾄少说明那时他对平定倭寇甚有 把握。”今夏诧异道,“为何汪直还未被抓,他就有这么⼤的把握?” 说到此处,正好岑福叩门进来,托盘中放着笔墨纸砚。 “此事稍候再说……”陆绎起⾝,将纸铺好,问今夏道,“你既然⼊了六 扇门,杨捕头就应该教过你识别⼈⾯,画出草图吧?” “⾃然教过。”今夏顿了顿,⼜道,“只不过……我⼼⾥记得清楚,只是 画的不太好,平⽇⾥画得也少。” “不要紧,能画出来就⾏。阿锐说你们曾经⼀块⼉抓过⼀个会说东洋⼈ 的汉⼈,只是⼜被他溜了。你可还记得那⼈的相貌?” 今夏⼀怔,皱眉想了想:“时⽇隔得有点久,我担⼼记得不甚清楚。” “不要紧,你可以好好想⼀想再下笔。” 陆绎⽰意岑福研墨。 作者有话要说:中秋快乐!话说偶还是很爱五仁⽉饼滴~~~
第九⼗⼆章 那⽇在船上的情景,今夏闭⽬凝神,仔细回想那⼈在船头求饶的模样。 想着,她持笔蘸墨,在纸上开始作画,⼀笔⼀划,颇为认真。 陆绎、岑福在旁等着,也不打扰她。 ⾜⾜过了快⼀顿饭功夫,今夏才搁下笔,细瞅⾃⼰的画,⼜不放⼼地拿 回笔描画描画,这才总算起⾝,⻓吐⼝⽓道:“画好了。” 陆绎绕过去⼀看,半晌没说话,默默摸了两下今夏的头。 ⻅状,岑福也绕过去,看⻅画的那瞬,就呆住了:“……这是,夜叉 吧?” 纸上⼈物,倒是画得颇为细致,⿐⼦是⿐⼦,眼睛是眼睛,只可惜⿐ 歪眼斜,五官没⼀处呆对地⽅,三庭五眼全都乱了套。 “胡说,哪有这么丑的夜叉。”陆绎轻轻叹了⼝⽓。 “你们不要光看外形,要看神韵。我觉得画⼈,模样倒在其次,关键是 要传神。”今夏侃侃⽽谈,⽚刻后犹豫道,“要不,我再多描⼏笔?” “别了,我怕夜⾥做噩梦。”陆绎把她从椅⼦上拉起来,重新铺了张 纸,道,“你来说,我来画吧。” “你也会画?”今夏奇道。 陆绎⽆奈地看了她⼀眼:“⾄少,⽐你要强些吧。你只管说便是。”
“此⼈脸型上宽下窄,⽣得⼀双⽺眼露四⽩,腮边⻓短淡⻩须,⿐头尖 尖短⼈中,”今夏边说边侧头看陆绎作画,惊奇道,“你真的会画?⽐头⼉ 画得还好。” 岑福在旁笑道:“别的倒罢了,论起画⼈,京城⾥许多画师还⽐不上我 家⼤公⼦呢。可惜⼤公⼦只有办公事时才画⼀回,其他时候不⻅他动笔。” 陆绎眼都不抬,边绘边道:“整⽇都是你们⼏个⼤男⼈在边上,看都看 烦了,哪有画的兴致。” 今夏凑近,谄媚笑道:“⼤⼈,回京城后,不如有空拿我练练笔?我娘 答应要给我作新⾐裳呢,肯定好看。” 陆绎歪头看她,微微⼀笑,并未回答,转头仍是接着画⼈像。 “你不吭声我可就当你应承了。”今夏拿眼瞄他。 陆绎仍是不做声,慢条斯理地描绘着,最后放下笔,问她道:“如何, 像不像他?” 今夏瞧了瞧:“⼤概有五成相似了,只是眼睛还得再⼩些,眉⽑稀疏 些,⿐翼再⼤些,嘴⾓是往下弯的。” 陆绎点了点头,⼜取了张纸重新画过。 今夏在旁看着他持笔时专注的神情,暗暗扯了扯岑福,悄声问道:“你 家⼤公⼦有没有什么事是他不会的?” 岑福好笑道:“怎得,现下才发觉⼤公⼦的诸多好处?” “……我家⼤杨还会做饭呢,他肯定不会吧。” “君⼦远庖厨,⼤公⼦怎么会学这些。” “哥哥,你别逗我了,锦⾐卫⾥头哪⾥还有君⼦。”今夏眼看岑福皱 眉,忙拍拍他肩膀补道,“这年头这世道,当君⼦哪还活得下去,都挺不容 易的。” 岑福谨慎地躲开她的⼿,不安地看了陆绎⼀眼,暗⾃庆幸后者连头都 没抬。
“画好了,你来瞧瞧。”陆绎忽得唤今夏。 今夏凑上前⼀看,喜道:“就是他,就是他!简直⼀模⼀样,城头贴的 告⽰都没你画得好。” 待墨迹⼲透,陆绎将画交给岑福,吩咐道:“此⼈会东洋⼈,在沿海这 带肯定呆过很⻓时候,你去查查他的⾝份,越快越好。” 岑福收好画,领命离开。 “怎得突然想起要查他?”今夏觉得奇怪,在扬州不查,反倒到了浙江 来查。 “阿锐说,他在严世蕃的船上看到此⼈。” 今夏惊诧道:“阿锐⾝上中的是东洋⼈的毒,莫⾮就是被他所伤?没想 到此⼈狠毒⾄此。莫⾮他是为了报那⽇船上被擒的仇?” “我只担⼼,不仅仅如此……”陆绎没再说下去。 “阿锐说,这是⼀个圈套,有⼈要害你,指得是严世蕃?那么此⼈与严 世蕃有关系?” 官场上知晓得越多,危险就越多,陆绎深深明⽩这个道理,更何况眼 下情况不明,他并不愿意她过早卷⼊其中,只道:“慢慢总会查清楚的。” 他这话说得含含糊糊,今夏⼼⽣诧异,细察他神情。 “怎得,你莫不是在疑⼼我?”陆绎扫了她⼀眼,笑道。 今夏正待说话,正好杨岳叩门端着醒酒汤进来,陆绎吩咐他道:“你去 看看那两位姑娘,让她们冷了饿了只管和店家说,⼀应开销都有我来付 账。” 杨岳⼼中虽有疑虑,却也不敢多问,望了今夏⼀眼,便领命出去。 “哥哥,你是打算明⽇将她们送回去么?”她问道。 “为何要送回去?”陆绎挑眉,“胡总督⼀番盛情,驳他的⾯⼦终归不 好。”
“你还真打算收下,你……你莫忘了阿锐说这是个圈套,让你别受胡宗 宪送来的东⻄。”今夏皱了皱眉头,“莫不是,你当真看上那两位姑娘了? 舍不得送回去?” 陆绎欺近她,似笑⾮笑道:“你现下,可是在吃醋?” “我……我才没有。”今夏⼝中虽然这么说,可⼼⾥也不得不承认,⽆ 论是看脸蛋还是看⾝材,⾃⼰都及不上那两位姑娘。 下⼀刻,她被陆绎径直揽⼊怀中,他的⼝⽓简直称得上是满意:“幸⽽ 你还会吃醋,今⼉我看你⼀⼝⼀个姐姐叫着,我还以为你⼀点也没把我放 在⼼上。” 今夏挣了挣,没挣开,坦然道:“就算我是在吃醋……那个,你不会半 夜偷偷溜到她们的房间去吧?” 陆绎搂着她,头舒适地埋在她肩胛处,闻⾔禁不住笑开,连背脊都笑 得直抖。 “你笑什么,是不是被我说中了?” 今夏伸⼿掰他脑袋。 “喜欢半夜溜到别⼈房间去的⼈,好像是你,不是我。”他略抬头,看 着她笑道。 “我什么时候……”今夏话才说⼀半,就想起上次为了翟兰叶之事,⾃ ⼰半夜偷偷摸进他的房间,只得讪讪停了⼝。 陆绎不依不饶道:“⼼虚了吧?” “什么⼼虚,我那时候是有正经事,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做出的⾝不由 ⼰、万般⽆奈、那个……做⼤事者不拘⼩节嘛!”今夏义正⾔辞,⾯⽪却泛 着红。 “说实话,那时候你就对我有企图了吧?”陆绎逗她。 今夏脸通红,⽤⼒推开他:“怎么可能!……哥哥,你喝多了,赶紧喝 了醒酒汤,早点歇息吧。”说罢,她快步出了房门。
陆绎靠在桌边笑了笑,⼼下暗舒⼝⽓:今夜总算是将她糊弄过去了, 只是她那般聪明,⼜是个刨根究底的性⼦,不知还能拖多久。 次⽇⼀早,就听说出事了。 ⼀具⿊黝黝的棺材被停放在距离东城门不到⼗丈远的地⽅,就在路中 间。毕竟是个晦⽓的物件,虽然挡在路中间,但来来往往的百姓也没⼈敢 去挪动它,都是绕开来⾛。直到有细⼼的⼈发现,棺⽊近旁的尘⼟尽数被 ⾎浸湿,透着紫⿊,这才有⼈赶着去报了官。 “后来呢?”今夏咬了⼝三鲜包,盯着店⼩⼆,“棺材撬开后,⾥头是 谁?” 店⼩⼆⽤汗⼱⼦抹了抹汗,⽣怕惊动周围其他客观,压低嗓门道:“听 说是胡都督的养⼦夏正,被割成⼀块⼀块的,完全没⼈样了。胡都督亲⾃ 赶过去,把棺⽊给运回府邸,正满城请有经验的收殓师傅,要把⼫⾸缝起 来才好下葬。” 坐在旁边的淳于敏何曾听过这些,脸惊得煞⽩。 陆绎沉默不语,这显然是倭寇的复仇,胡宗宪斩了汪直⽗⼦,所以倭 寇也将他的养⼦残忍肢解。 “岑福,你备些礼⾦,随我往胡都督府上⾛⼀遭。”他吩咐道。 今夏忙道:“我也去。” 陆绎摇头:“你留下来。” “好⽍我会验⼫。”今夏争取道。 淳于敏转头惊诧万分地看着她。 “他眼下是丧⼦之痛,怎会容忍我们去验⼫。”陆绎叮嘱她,“你就呆在 客栈,等我吩咐,不许⽣事。” 今夏没奈何,垂头把剩下的半碗⾎糯粥⼀股脑全吃下去。待陆绎与岑 福离开后,⼜趁着岑寿去喂⻢,她朝杨岳道:“⼤杨,咱们去城外瞧瞧。” 杨岳⼀猜就猜到她的⼼思:“你想去看那具棺材摆的地⽅。”
“总得让我瞧⼀眼吧,这么⼤个案⼦。”今夏不去看看案发所在,浑⾝ 上下不舒服,“那些⼈放下棺材就跑了,现下肯定没抓到,咱们去看看有没 有线索。” 杨岳犹豫道:“不好……陆⼤⼈刚刚才吩咐你……” “就去看⼀眼⽽已,我没⽣事呀。”今夏催促他,“⼤杨你赶紧的,这城 外进进出出都是⼈,去得越迟,线索可就越少。” 杨岳向来是拿她没法⼦,边起⾝边道:“说好了,看⼀眼就回来。” “你们……”淳于敏想拦今夏。 “放⼼吧,我们很快就回来。” 今夏拉上杨岳,两⼈⼀出门就没影⼉了。 刚刚喂过⻢匹的岑寿回到桌旁,只⻅到淳于敏⼀⼈,诧异问道:“淳于 姑娘,他们⼈呢?” 淳于敏只得如实告知。 “六扇门的⼩捕快,哼,还真拿⾃⼰当根葱。”岑寿摇摇头,哼了哼。
第九⼗三章 城门之外,棺⽊摆放之处因渗着鲜⾎,颇为显眼,寻常百姓也都因忌讳 ⽽绕着⾛。今夏在⾎迹旁蹲□⼦,⼿指蘸了点渗⾎的尘⼟,细细揉搓了下,皱 眉道:“这⼈死了不会超过三个时⾠。” 杨岳从地上的痕迹,丈量了棺⽊的⼤⼩。 棺⽊末端⾎迹最多,且地上有较深的痕迹,今夏在周遭来回⾛动,不知从何 处捡了⼀块⻢蹄铁来,聚精会神地观察地⾯,⼏次停住,半蹲下来仔细查 看…… “棺⽊不是抬过来的,是从⻢⻋被推下来。”今夏指着地上的深痕,朝 杨岳道,“从⾎迹来看,能淌这么多⾎,应该是⼈刚死就拖过来了。以⻢⻋ 的脚程,杀⼈之处距离这⾥不会超过两⾥地,⼤杨,我们过去看看。” 杨岳忙拉住她:“还是先禀报陆⼤⼈吧。” “就两⾥地⽽已,咱们先过去偷偷瞧⼀眼,然后再回来禀报。万⼀倭寇 已经⾛了,让他们⽩跑⼀趟,岂不是要怪我们多事,咱们就去看⼀眼,⼜ 不和他们交⼿。” 杨岳拿她没辙,叹⼝⽓道:“……⼜是看⼀眼。” 今夏拽着他⾛,,扬扬⼿中的⻢蹄铁:“⼤杨,你也留神看地上,是⼀ 辆双轮⻢⻋,卸棺⽊的时候,⻢⻋后倾斜,⻢匹蹬腿的时候后蹄铁掉了。” 两⼈循着⻩⼟路上时断时续的线索,往东南⽅向直追下去,果然还不 到⼆⾥地,就看⻅了⼀个村落。 很寻常的村落,三三两两的炊烟,鸡鸣⽝吠,去井边挑⽔的农家,还 有孩童在路上追逐嬉戏,⼀切都再寻常不过。
“不像有倭寇在此地呀。”杨岳朝今夏低声道,“你会不会跟错⻋,⾛岔 了。” 今夏颦起眉头,接着查看地上的⻋辙和⻢蹄:“不会错,肯定是这辆⻢ ⻋。” ⻋辙最终拐进了⼀户农家,她隔着篱笆墙望进去,看⻅那辆⻢⻋,⼀ 匹枣红⻢安静地待在⻢厩⾥吃着草,左后蹄果然没有蹄铁。 ⼀个中年农妇⾃屋⾥出来,瞧今夏和杨岳朝⾥头张望,奇道:“姑娘, 你有事吗?” ⻅到这个农妇,杨岳愈发肯定是弄错了,拉着今夏就要⾛,朝农妇笑 道:“没事,没事。” “⼤嫂,捡了块⻢蹄铁,不知晓是不是你家的。” 今夏不肯⾛,朝农妇笑道。 农妇⼀愣:“⻢蹄铁?” “是啊,你瞧瞧你家⻢⼉是不是掉了块蹄铁。”今夏绕到篱笆门外头, 扬起蹄铁给她看。 农妇也不去看,摆摆⼿道:“不是我家的,你⾛吧。” “⾛吧⾛吧……”杨岳也拉着今夏⾛。 今夏未再坚持,顺从地跟着杨岳,直⾄⾛开⼗余步后,才暗暗⻓吐⼝ ⽓悄声道:“⼤杨,你也发现不对劲了?” 杨岳说话时连嘴唇都不动:“你问话的时候,周围三、四间屋⼦都有⼈ 探头出来看,这⾥压根就是个贼窝,咱们赶紧⾛。” “这村⼦⽼弱妇孺全都有,怎么会藏⾝这么多倭寇。”今夏想不明⽩。 “别想了,听⻅后⾯的脚步声么。” “得有七、⼋个吧?”今夏步⼦虽然仍是不紧不慢,却觉得背脊冒寒 ⽓,她的眼前,⼏位农妇正⻜快地把路上嬉戏的孩⼦抱⾛,“这是预备灭⼝ 的架势吧,咱们打,还是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