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你家将军好好学,说不定将来有机会,还能进神机营。”陆绎笑 道。 祥⼦却连连摇头:“卑职就跟着俞将军,哪⾥也不去。” 岑福笑着摇头朝陆绎道:“真真还是个孩⼦。” 眼看他们就快吃完了,祥⼦请灶间师傅再为⾃⼰备⼀提盒饭⾷:“将军 刚回来,还没⽤饭呢。” 岑福⻅提盒内的饭菜与他们所吃⽆异,不由问道:“俞将军也吃这个饭 菜?” 祥⼦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倒是未想到俞⼤猷当真能与⼠兵同⽢共苦,岑福看向陆绎,后者只是 淡淡⼀笑,并不诧异。 ⽤过饭,祥⼦带他们到所处之处,也不帮着安置安置,就赶着去给俞 ⼤猷送饭,⼀路⼩跑着⾛得。 “这孩⼦……”岑福摇摇头,展⽬打量了下屋⼦,⼜叹了⼝⽓,“⼤公 ⼦,要不您到外头转转,我先把屋⼦归置⻬整了,您再回来了。” 这屋⼦简陋得很,只有简单的家具,四⾯⼟墙,未加任何修饰。 陆绎倒不介意:“不必了,在军中⾃然⼀切从简。” 岑福⽤铜盆打了⽔给陆绎净⾯净⼿,饶得他⽐岑寿沉稳许多,此时也 有些忿然:“将我们晾在⼀旁,这位俞将军好⼤的架⼦,说起来,⼤公⼦你 与他官阶相同,他在我们⾯前耍什么威⻛!” 打来的井⽔冰凉沁⼈,布⼱覆在⾯上好不凉快,陆绎过了⽚刻才取下 布⼱,道:“虽说都是四品官阶,但他可是⼿握兵权,确是⽐我有分量多 了。” “那他也不能这么欺负⼈呀!”岑福道,“您瞧在⼤帐外头打发咱们的样 ⼦。” “你再去翻⼀遍俞⼤猷的资料,”陆绎叹道,“他若是个处事圆通⻓袖善 舞之⼈,就不⾄于这些年管了那么多闲事,⼜被整了那么多次,吃了那么
闷亏。” 俞⼤猷,字志辅,⼜字逊尧,号虚江,福建123⾔情⼈。嘉靖⼗四年中 武举⼈,被任命为千户,守御⾦门;嘉靖⼆⼗⼀年官升署都指挥佥事;嘉 靖三⼗五年以战功先后升任都督佥事、⼤猷署都督同知。 然⽽,与他升迁经历相⽐,他在官场吃亏的经历更为丰富。 空有⼀⾝领兵才学,却得不到重⽤。从最早,兵部尚书⽑伯温对他⼗ 分欣赏,曾夸奖过他,却不⽤他;后来⽑伯温将他推荐给宣⼤总督翟鹏, 翟鹏也对他⼗分欣赏,可仍是不⽤他。后来在王江泾⼤捷中,明明是打了 胜仗,功劳别⼈领,贬了他官;⽽后他⼜参加了胡宗宪的追击战,虽然战 败,但倾尽全⼒⼗分英勇,最终的结果却是被圣上免去世袭百户,责令安 分守⼰,否则砍头⽰众……可以说,从嘉靖⼗四年来,俞⼤猷在官场⾥吃 了⽆数闷亏,背了⽆数⿊锅。 “对咱们都这样,可想⽽知此⼈在官场上肯定吃不开,不被整才 怪。”岑福环顾下屋⼦,虽说还算⼲净,可确是简陋得很,“他现在还能带 兵打仗,我都觉得奇怪。” “他现下能带兵打仗,是因为他确实有才能。” 陆绎将布⼱抛给尚看屋⼦不顺眼的岑福。 岑福将布⼱在架⼦上晾好,转⾝问道:“他算是胡宗宪的⼈么?” “恐怕谁的⼈都不算。”陆绎侧头想了⽚刻,“如今朝堂之上,你想找出 个没派系的⼈不容易,他算⼀个吧,⼀门⼼思就是打仗,什么派系全然不 管。你想,王江泾⼤捷他协同张经,被赵⽂华认定是张经的⼈,罢了他的 官;没多久他参加了胡宗宪的追击战,被曹巡抚认定是胡宗宪的⼈……赢 了他被贬官,输了他背⿊锅,这种事你⼲不⼲?” 岑福笑道:“卑职⾃问,这点可⽐不上俞将军。” “不只是你,恐怕我也做不到。”陆绎道,“……听说他武艺了得,擅⻓ 荆楚⻓剑,若有机会能切磋⼀番,倒不失为⼀件乐事。” “眼下岑港还未攻下,恐怕他没⼼情与⼤公⼦您切磋。”岑福道。
事实上,俞⼤猷不仅是没⼼情,连空都抽不出来,军务繁忙,⾜⾜过 了两⽇,经通报之后,军⼠才领着陆绎进了军中⼤帐。 “启禀将军,陆佥事已带到。”军⼠朝正低头扒饭的俞⼤猷禀道。 之前虽料想过军中将领忙于战事,可能不修边幅,但看到眼前这位俞 ⼤猷将军,陆绎还是微微⼀怔,俞⼤猷⾝上仍旧是之前刚回营的那⾝装 束,⾐袍沾有硝烟,⾐未换,⾯未洗,连脖颈上所染上的鲜⾎都尚在,只 是已经凝固结痂。 俞⼤猷没起⾝,挥⼿让军⼠出去,⼜挥了挥⼿⽰意陆绎坐下,随意之 极。 “稍等⽚刻,我先把饭吃了。”他边嚼边朝陆绎道。 陆绎道:“将军请便,我不着急。” 俞⼤猷果然没再理会他,紧接着吃他的饭,连菜带饭,连汤带⽔地往 下咽,那架势就像是三年整没吃过饭的⼈。陆绎连看都不忍看,偏偏垂⽬ 时还能听⻅他⽤饭的动静,着实叫⼈难过得很。 总算这个过程不算⻓,没⼀会⼉功夫,帐内回复平静,俞⼤猷将碗筷 ⼀推,⽤⾐袖胡乱抹抹嘴,朝陆绎勉强笑了笑,道:“⻅笑了!我们⾏军打 仗的⼈,有了上顿没下顿,不习惯细嚼慢咽。你看现下天暖和起来了还 好,天冷的时候,⽺⾁饭⼀出锅就结⼀层⽩花花的⽺油,那饭吃得,⽐嚼 蜡还受罪。” 陆绎淡淡⼀笑:“以前到关外时,我试过这滋味。” ⼀直以为他是呆在京城的公⼦哥,未想到他还曾去过关外,俞⼤猷顿 了顿,多看了他⼀眼。 “不知胡都督信中是如何说明,”陆绎也看着他道,“⾔渊虽不才,但此 番来军中,也希望能尽些许绵薄之⼒。” 俞⼤猷哈哈⼲笑两声:“陆佥事您是贵⼈,都督也有所交代,这 样……” 他的⼿指向紧靠着桌边的⻘花⼩缸,⾥⾯密密匝匝装满了各种作战地 图、卷宗,⼿再往上⼀挥,桌后的书架堆着层层叠叠的资料、战报,谕令
等等。 “都督发了话,让我配合陆佥事,本将⾃然不会违令,⾄⾈⼭以来的所 有作战资料尽数在此,请陆佥事⼀⼀明察。”俞⼤猷站起⾝,想了想⼜接着 道,“来⽇的作战会议,若陆佥事有兴趣的话,我也会派⼈请您列席。” 陆绎正欲说话,俞⼤猷却已起⾝,朝他⼀拱⼿:“陆佥事您慢慢监察, 我军务在⾝,还得上船去⼀趟,不能相陪,还请⻅谅。” “……将军请便。”陆绎只能道。 再⽆⼀句多余的话,俞⼤猷⼤步出了营帐,⽰意祥⼦看好陆绎。⼤帐 之内,陆绎苦笑⽚刻,暗忖胡宗宪的那封信只怕是帮了倒忙,俞⼤猷显然 以为⾃⼰是来监军。 他起⾝,随⼿从⻘花⼩缸中抽出⼀轴地图,在桌上铺陈开来,凝⽬细 看…… 次⽇清晨,俞⼤猷回到⼤帐后看⻅祥⼦靠在椅⼦上睡得正⾹,遂上前 将他晃醒。 “……将、将军,您回来了……”祥⼦揉揉睡眼惺忪的眼睛,四下张 望,“陆佥事呢?” 俞⼤猷皱眉道:“你怎得连个⼈都看不住?” “我⼀直看着他,陆佥事整夜都在这⾥,后来我……”祥⼦懊恼道,“我 ⼤概是太困了,就睡着了。” “他⼀整夜都在这⾥?” “是啊,他说想尽快了解与倭寇的作战状况,所以⼀整夜都在看这些东 ⻄。我劝他去歇息,他只说不累。”祥⼦道,“要不我去他屋⼦瞧瞧,或许 他已经回去歇息了。” 俞⼤猷⾏⾄桌旁,⽬光缓缓扫过桌⾯,卷宗资料多⽽不乱,最上⾯摆 放着的是岑港的海战图…… “他有没有问过你什么?”
“倒问⼀些,可都是些琐事,问我多⼤了,⽼家在何处,我就照实说 了。”祥⼦细察俞⼤猷脸⾊,“……将军,不能说么?” “还有别的么?” “别的……”祥⼦努⼒回想,终还是摇摇头,“没了。” 俞⼤猷思量⽚刻,想这陆绎毕竟是锦⾐卫,便是要查探些什么,恐怕 也不会如此直⽩。 ************************************************************* *********** 即便熬了⼀夜,陆绎回到屋中,虽感疲倦,却是毫⽆睡意。⼀夜的资 料看下来,岑港的状况⽐他预想中还要糟糕⼏分。 岑港崎岖狭隘,地形复杂,易守难攻;何况⽑海峰作困兽之⽃,于⽣ 死置之度外,加上春汛之时,不少新倭增援岑港,整个战况对于明军来说 极为不利。想必胡宗宪那边给俞⼤猷的压⼒也甚⼤,否则俞⼤猷不会冒险 ⾏隘道向倭寇发动攻击。 岑福劝他歇⼀会⼉,陆绎脑中始终想着海防图,冷⽔激⾯,洗去⾯上 倦容,换了套半旧⾐袍,想着去船上看看,最好是能在岑港外围绕⼀绕。 陆战如此艰难,若从海上进攻说不定能有转机。 两⼈⼀路⾏过军营,纵然陆绎是⼀⾝寻常⾐袍,并未着⻜⻥服,仍是 受到了周遭官兵的侧⽬。锦⾐卫不招⼈待⻅,他向来是知晓的,但官兵的 ⽬光与百姓的⽬光有所不同,他们的厌恶⼏乎是不加掩饰的,更不会刻意 躲避。 ⾏⾄营门附近,⻅有数骑⻜⻢⽽⾄,穿得正是锦⾐卫的⻜⻥服,为⾸ 之⼈翻⾝下⻢,⽴于营门,命军⼠通告俞⼤猷速来接旨。 听闻有圣旨驾到,军⼠⻜奔通报,俞⼤猷很快迎出,下跪接旨。 “……浙江总兵俞⼤猷,作战不利,限期⼀⽉,必取岑港!如到期不 取,⾃总兵以下,全数撤职查办!”锦⾐卫朗声道。 “⾂接旨。”
俞⼤猷接过圣旨,原本就⿊的⾯⽪,⼜多了⼀层霜⾊。 作者有话要说:周末不加更,勿等。 宣过圣旨,锦⾐卫并未看⻅陆绎,也不久留,拍拍俞⼤猷肩膀,客套了 两句好⾃为之的话,转⾝复上⻢,很快离开。 “将军……” 祥⼦⻅将军⽴在原地半晌不动,⼩⼼探问。 俞⼤猷攥紧圣旨,头痛不已搓了搓前额,命道:“把⼈都叫来,游击将 军以上统统都叫来!” “遵命!” 祥⼦赶紧去码⼈。 “⾃总兵以下,全数撤职查办……”岑福倒吸⼝⽓,“看来圣上真是着恼得 很。” 陆绎暗叹⼝⽓:“现下你该明⽩,为何胡都督提议我来岑港了吧?” 岑福想了想:“他早就知晓岑港⼀役已拖太久,朝中⼝诛笔伐者甚多,圣 上已有不耐。他让⼤公⼦您来此地,就是想证明岑港攻不下来事出有因, 绝⾮是因为他私通倭寇。他是不是想咱们替他说好话?” “这是⼀层,但还有⼀层……”陆绎轻声道,“圣上现下这般恼⽕,绝不 是咱们⼏句话就能平息。岑港攻不下来,这⿊锅就得有⼈来背……” 闻⾔,岑福楞了楞,骤然间恍然⼤悟,也压低嗓门道:“俞⼤猷不善交 往应酬,况且眼下战事吃紧,他得罪咱们的可能极⼤,正是背⿊锅的最佳 ⼈选。” 陆绎轻叹⼝⽓:“这就是官场,俞⼤猷虽是⼀员良将,但和胡宗宪⾃⼰ 的乌纱和性命⽐起来,⾃然就算不得什么了。” 此时正好⼿攥⻩布的俞⼤猷转过⾝来,远远看⻅了陆绎,⾯上虽⽆表 情,眼底却有着对这位摆明了是来监军的锦⾐卫掩饰不住的厌烦。
“我想从海路看看岑港,不知将军可否⽅便派条船?”陆绎缓步⾏⾄他 ⾯前,佯作什么都不知情,笑了笑道,“当然,若将军能同⾏就更好了。” 刚刚接到圣谕的俞⼤猷眼下连客套的笑容都挤不出来, *道:“我⻢上 要开会,陆佥事要出海,我会派条船,让祥⼦跟你去。” “多谢将军。”陆绎也不勉强。 俞⼤猷微微颔⾸,正欲离开,忽回⾸重重道:“海上多贼寇,望陆佥事 保重……莫要连累我等!” “将军多虑了。”陆绎浅笑以对。 俞⼤猷猛地转⾝,⼤步流星地离开。 岑福着实恼怒:“什么叫做不要连累我等?!” “往好处想,⾄少俞将军说话很直接,咱们不⽤猜他⼼⾥想什么。”陆 绎拍拍岑福肩膀。 “⼤公⼦,你怎么想?” “仗还没打完,官场上的事⼉暂且搁⼀边。” 陆绎淡淡道。 站在营门⼝等了好半晌,陆绎与岑福⼆⼈才等到连喘带呼哧赶来的祥 ⼦。 “将军说,让您上⼤福船。”祥⼦给他看⼿中的令牌,⼜补上⼀句,“这 可是将军的旗舰,您瞧他可是真的拿您当上宾待。” 陆绎笑了笑:“那要多谢你家将军。” ⼤福船,配备官兵⼀百⼆⼗余⼈、⼤佛狼机⼋架、⻦铳⼆⼗门、神机 箭⼀百枝、喷筒三⼗枝、⽕筒三⼗枝。陆绎巡视甲板,看得出俞⼤猷治军 严谨,⽕器皆被擦得⼲⼲净净,连⻦铳的铳筒内都被仔细擦过,弹药⽕药 库看管严格,⼀丈内不许闲⼈靠近。 祥⼦持令牌吩咐下去,⼤福船缓缓驶出军港。
这⽇天⽓晴好,海⾯上⽆雾⽓阻挡视野,可看⻅岑港就在不远处,它 的港⼝呈三⾓状,与海防图上所绘⼀样,⽽海防图上看不出来的是,港⼝ 两边是天然⽯壁加以修筑,远远便可看⻅⽯壁上的炮筒……陆绎⼀望便 知,要经由海路攻下岑港恐怕是⽐陆路更难。 “你家将军从海路进攻过⼏次?”他问⾝边的⻦铳⼿。 “⾄⾈⼭后,海路进攻过五、六次。”⻦铳⼿答道,“但岑港的港⼝纵深 太⻓,船⼀驶⼊便受到三⾯夹击,船被⽕炮击沉了好⼏艘。” 陆绎凝眉朝岑港望了良久,转⾝问喷筒⼿:“喷筒应该是船上射程最远 的,有多远?” “⼤概数⼗丈。” “数⼗丈,那么可以攻到岑港内的倭船。” “是,但喷筒杀伤⼒有限,仅能让倭船的帆燃烧起来,不⾜以克敌制 胜。若倭船在海上,船烧起来,他们便不得不跳下海,但船在港⼝,他们 只需上岸灭⽕。”喷筒⼿也很是烦恼,“若是能把倭船引出来就好了,可惜 他们狡猾得很,⽆论怎么叫阵,都缩在港⼝⾥。” “如此……”陆绎看向⼀直跟在⾝后的祥⼦,“所以你家将军后来就只能 从陆路进攻?” “将军也是没法⼦啊,船沉了好⼏艘,上头拨的银⼦⼜有限得很,添置 ⽕器都不够,更别提再造战船了。” 海路没法打,陆路打不下来,圣上还要撤职查办,连陆绎光想想都觉 得头疼,俞⼤猷被逼到这份上,肩上的担⼦真不是⼀般的沉。 与此同时,在军中⼤帐内的俞⼤猷确实已经是穷途末路,⾯对众位参 将、游击将军,他也顾不上是不是丢⾯⼦,取出圣旨,⼀字不漏地念了⼀ 遍。 “……⾃总兵⽽下,全数撤职查办!” 最末⼀句念完,众将⾯⾯相觑,皆有乌云罩顶之感。
收起⻩布,俞⼤猷看向众⼈,似在等着他们说些什么,但等了半晌也 没⼈吭声,只好开⼝道:“圣上的意思,你们都知晓了,岑港的状况,你们 也⼀清⼆楚……说吧,谁有好的法⼦都可以说出来,只要能攻下岑港!” 众将低垂着头,四下⽆声。 等了好半晌,才有⼀位游击将军犹豫着开⼝道:“将军……” “你有法⼦,说!”俞⼤猷⿎励他。 “不是,卑将是在想,咱们营⾥不是来了位陆佥事么?听说他是陆炳的 ⻓⼦,陆炳颇受圣上看中,咱们能不能请陆佥事替咱们美⾔……也不是美 ⾔,就是实话实说,把咱们这⾥的状况告之圣上,让圣上再宽限数⽉?” 俞⼤猷捏捏眉头,没好⽓地反问他:“他跟圣上有交情,可跟咱们没交 情,你凭什么让他帮我们说话。送东⻄是吧,银⼦全买了⽕器都不够⽤, 你是送他⻦铳,还是送他⽕筒?” 被他⼀番话说得哑⼝⽆⾔,游击将军叹了⼝⽓。 “你们!还有没有别的法⼦?”俞⼤猷看向其他⼈。 副使王崇古皱眉道:“将军,咱们已经攻打过数次,以岑港的地势,根 本没有别的法⼦,只能⽤⼈填,⼀点⼀点往前挪。” 其他众将皆不吭声,俞⼤猷也知王崇古说得是⼤实话,但事实却⽐这 句实话更加残忍,以俞家军⽬前的兵⼒,即便官兵愿意拿命来填,⼀个⽉ 内⾮但攻不下岑港,连⼈都得全搭进去。 看着地图上近在咫尺的岑港,俞⼤猷重重⼀拳捶下去:“既然还有⼀个 ⽉,我们就接着打!但绝不能⽩⽩让兄弟们去送死,你们回去各⾃拟定详 细的作战计划,明⽇⼀早送给我看。谁的作战计划能攻下岑港,就是此役 的⼤功⾂,我会为他请功!” “卑将领命!” 众将离开,独独王崇古⼀⼈留下。 王崇古跟随俞⼤猷多年,随他多次出战,对于俞⼤猷的性格,⾃是再 了解不过。
“将军,仗要接着打,可咱们也得想想后路……”王崇古劝道,“打不下 来有打不下来的缘故,总得让圣上知晓,咱们不能⽼是替上头背⿊锅。” “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俞⼤猷看向他。 “那位陆佥事在此时来到岑港,绝⾮凑巧,将军,你再仔细想想。” “我早就想过了!”俞⼤猷掏出怀中胡宗宪的亲笔信,“你看看,都督这 通篇信⾥,写得都是要我们如何如何待他,知⽆不⾔⾔⽆不尽,就差把他 当菩萨供起来。好啊,能做的我都做了,这些作战资料,只要他想看,尽 数给他看。今早他说要出海转⼀圈,我就把⼤福船给他坐,你说说,我还 能做什么……我全⾝家当加起来还不到⼆⼗两银⼦,就算双⼿奉上,他能 瞧得上?我就差把⾃⼰变成个婆娘去替他暖床了……” 看罢胡宗宪的亲笔信,王崇古听俞⼤猷说得激愤,不由苦笑。 “要不,回头我寻个机会,和陆佥事吃顿饭,探探他的⼝⻛。”他 道,“有些话,将军你不⽅便说,我来说会好些。” 俞⼤猷叹了⼝⽓,⾃腰间掏出些散碎银⼦,塞他⼿⾥头:“整点菜,别 还没吃就让⼈瞧不上了。” “这点银⼦我还有,您留着吧。” 王崇古笑着把银⼦塞回来,担⼼他推脱,赶紧⾛了。 ************************************************************* ****** 往南⾏了两⽇,在沈夫⼈照顾下,今夏已能⾏⾛⾃如,连阿锐也能慢 慢⾛⼏步,他的内⼒也在逐步恢复之中。 这⽇打尖时,今夏凑到岑寿旁边,好⾔好语道:“哥哥,能不能把地图 给我瞧瞧。” 岑寿避嫌地躲出三丈远,连声道:”没有没有没有。” “在客栈启程之前,岑福明明把地图交给你,我都看⻅了。”今夏拆穿 他,挪揄道,“你⼀个⼤男⼈,这么⼩⽓是娶不到⽼婆的。”
“你……”岑寿没好⽓地把地图从怀中掏出来给她,嘀咕道,“真不知晓 ⼤公⼦看上你哪点好。” 今夏偏⽣⽿朵尖,接过地图得意洋洋地摇头晃脑道:“他⾃然是觉得我 哪⾥都好,你的眼光⼜怎么⽐得上他。” 岑寿说不过她,寒着脸⾃顾去取⽔。 这地图是锦⾐卫内部所⽤的地图,⽐起六扇门的,更加精细,⼀川⼀ 河皆历历在⽬,连不起眼的村落都会标注出来,今夏⼀拿到就爱不释⼿, 在树荫下细细察看——岑港的位置,新河城的位置,还有杭州城的位置, 暗⾃⼼算陆绎此时是否已经到了岑港。 淳于敏不让丫鬟跟着,独⾃⾏到今夏旁边,柔声问道:“袁姑娘,咱们 现在⾛到哪⾥了?” “到这⾥了。”今夏挨近指给她看,“再往前就得过河……你看,新河城 在这⾥……” 淳于敏边看边点头。 “官道好⾛,应该过两⽇就到了。”今夏收了地图,顺⼿从怀中掏出烙 得⾦⻩的圆饼,递给她道,“尝⼀个,⼤杨的⼿艺,⽐外头的饼好吃许 多。” “多谢。” 这些时⽇的相处下来,淳于敏与他们相熟许多,也不再⻅外,拿了饼 ⼀点⼀点撕着吃。 杨岳⾏过来给今夏递过⽔囊,⻅淳于敏也在吃饼,笑道:“粗粝得很, 淳于姑娘吃得惯么?” “嚼着很是⾹甜,⼿艺真好。”淳于敏笑道。 “上不得台⾯,”杨岳谦虚道,“姑娘过誉了。” 同⼀⽚树林的不远处,也有歇脚打尖的⼈,今夏嚼着饼,⽬光有意⽆ 意地瞟了他们好⼏眼,⾯上不动声⾊,慢吞吞地蹭到丐叔的⻢⻋边。 “叔,我姨怎么也不下来透透⽓?”她问丐叔。
丐叔没好⽓:“还在给你缝⾐衫,⻢⻋颠簸,针都戳了好⼏回⼿,就是 不肯停。” 他话⾳刚落,⻋帘内便传来沈夫⼈的声⾳:“别信他,我不过是不愿闲 着,缝⾐衫做消遣⽽已。” 今夏撩起⻋帘:“姨,饿不饿,我拿点吃的过来?” “不⽤,⼤杨放了好些⼲粮在⻋上,饿不着。”沈夫⼈⼿中针不停,瞥 她⼀眼,笑道,“晚间你记得来试试,只怕就有的穿了。” 今夏看着她⼿中的雪⻘衫⼦已成型,仍嘱咐道:“不着急啊姨,您别累 着眼睛。”说罢,她放下⻋帘,将丐叔拉到⼀旁。 “叔,瞧⻅那边的⼈了么?”她略抬抬下巴。 丐叔连头都不⽤转,就知晓她说得是那些⼈:“早看⻅了,都是些逃难 的,眼下沿海倭寇闹得凶,背井离乡的⽐⽐皆是。” “这⼀乱就难保有趁⽕打劫的⼈,您顾着我姨,当⼼些才是。” “放⼼吧,有我在这⾥,谁也占不到便宜。” 作者有话要说:上⼀章⼀千多点击,留⾔才⼆⼗个,你们是有多嫌弃 偶……先哭⼀个去…… 歇过之后再往前⾛,官道上的⼈越来越多,其中⼜以拖⼉带⼥、携⽼扶 幼者居多,推着独轮⻋的,或是拉着板⻋,竟都是举家外出。岑寿打听后才得 知,有倭寇正在攻打宁海,这些⽼百姓都是出来逃难的,其中许多⼈也都往 新河城⽅向去。 “真没想到,两浙都乱成这样了。”今夏坐在⻋辕上,极⽬望去,前头官 道上密密匝匝尽是⼈,竟是看不到头。 ⻢⻋在⼈潮中艰难前⾏,直⾄午后才到达渡⼝。 ⽽看到渡⼝的情形,今夏倒吸了⼀⼝冷⽓——⼈多如潮,河反倒成了 堤岸,⼈潮在河前受阻,上游⾛⾛,下游⾛⾛。 河边的树荫下也坐着许多⼈,或是等⼈,或是等渡船。
树下是⼈,树上是蝉,树⾝上贴着⼀张张招贴,留⾔的、寻⼈的,浆 糊顺着树⾝往下滴,⽩晃晃的纸,和着蝉鸣之声,刺得⼈太阳⽳突突直 跳。 这种情景,莫说今夏他们,便是连丐叔也未⻅到过。 “有船家吗?”今夏⽴在⻋辕上,往河边张望。 杨岳⽤⼿搭了凉棚,也在张望:“这么多⼈要过河,就算有船也得等到 明⽇了吧,何况咱们有⻢⻋,还得找条⼤些的船才使得。” 今夏往河⾯上看,只有⼀、两条船在摆渡,且都是⼩船,能把⻢牵上 去都勉强得很,⻢⻋肯定是过不去。 岑寿挤到渡⼝去询问,半晌后才回来,眉头皱得像铁疙瘩:“军中紧急 调配粮草,征⽤了好些船,这⾥就剩这两艘⼩船了……听说别的渡⼝也⼀ 样。” “那没法⼦,只能在这⾥等。”今夏思量着该办的事⼉,“先找个地⽅歇 脚,然后把⻢⻋卖了,等到了对岸再重新雇⻢⻋。” 要往新河城去,只能渡河,不作他想,岑寿也想不出别的法⼦,将淳 于敏并丫鬟嬷嬷⼀起请下⻢⻋,寻了处树荫让她们歇脚。杨岳将沈夫⼈和 丐叔也接下⻢⻋。阿锐已经能⾃⾏⾛⼏步,只是⾯上伤疤未消,甚是可 怖,今夏给他寻了顶⿊纱帷帽扣在头上。 来回⼏趟,⻢⻋上的⾏装也都搬下来,岑寿将⻢卸下,张罗着去找个 买家,让众⼈在树下等着他。 “姑娘,喝点⽔吧。”丫鬟从⽔囊⾥倒了杯⽔,滴了⼀滴玫瑰露,端到 淳于敏⼿边,同时不安地瞥了好⼏眼近旁⼀⾝⿊⾐裹得严严实实的阿锐。 淳于敏接过⽔,抿了⼀⼩⼝,⽬光仍停留在周遭,这种逃难的景象是 她⻅所未⻅,也是想也想不到的。 毕竟经历过⼤乱,沈夫⼈⼼⽆旁骛地缝着⾐衫,丐叔也不知晓从哪⾥ 折了⽚芭蕉叶,在旁替她扇着,不轻不重不急不缓,真真是⻛⼩些怕她 热,⻛⼤了⼜怕她烦。
今夏是个闲不住的,在树荫下,边乘凉边看树上的招帖——“⼆弟,我 先⾏过河,望随后赶来。”“武⼉,兄决意北返,弟⾃珍重”,有的招贴浆糊 还在往下滴,⼈已不⻅所踪。林中看招贴寻⼈的不⽌⼀⼈,⼀棵树挨着⼀ 棵树,如读碑⽂。 “今夏……” 杨岳轻唤了她⼀声。 今夏转头,顺着他所指⽅向望去:⼗⼏名⾝穿灰布僧⾐⼿持⻓棍的僧 ⼈朝渡⼝这边快步⾏来,僧⼈后⾯还有⼏抹熟悉的⾝影…… “是上官姐姐!他们想必就是南少林的武僧。”今夏没想到在此地能遇 ⻅他们,⼜惊⼜喜。 听得上官两字,阿锐⾝⼦顿时绷得僵直,双⽬透过⿊纱不可置信地望 去,果然看⻅上官曦的⾝影。虽然明明知晓⾃⼰眼下这幅模样,便是站在 她眼前,她也认不出⾃⼰,但阿锐还是⽴时别开脸侧过⾝⼦,避闪着不敢 再看。 这厢,今夏已快步朝上官曦、谢霄迎过去。 “上官姐姐!” 上官曦与谢霄也看⻅了她,显然也是未曾料到,两⼈都楞了楞。谢霄 步⼦甚⼤,⾏在上官曦的前头,到了今夏⾯前皱眉问道:“你怎得在这⾥? 也逃难出来了?” “我们要送⼀位姑娘往新河城去。”今夏⽰意他看⾝后的淳于敏。 杨岳也迎上前朝他们⼀拱⼿。 谢霄草草拱⼿,眉头皱得愈发紧,语⽓不善道:“此地危险,你们赶紧 ⾛。” “⾛不了啊,哥哥,等船呢。”今夏⻅上官曦也是眉间紧蹙,“你们也要 过河?现下就两艘⼩船来来回回,可有得等了。” 上官曦摇头,低声道:“此地有倭寇。” 今夏闻⾔⼀凛,看向谢霄,后者点了点头。
“我们是⼀路追下来的,现下他们很可能乔装打扮,混在⼈群之中。此 地甚是危险,你们还是速速离开为好。”上官曦沉声道。 “他们既然乔装打扮,你们可分辨得出来?”今夏与杨岳对视⼀眼,低 声问道。 上官曦摇头:“我们在路上看到他们杀的⼈,⾐衫都被扒了,所以推测 他们已经混⼊难⺠之中。但东洋⼈⻓相与我们并⽆⼆致,甚难分辨,寺⾥ 的师兄们也甚是烦愁。”林姑娘成囚记 此时可看⻅武僧们分散开来,缓步⽽⾏,⽬光锐利地扫过周遭的逃难 百姓,只是从⾐着上⽆法辨认,⽽从⾯孔上要辨认⼜实在太难,看了⼏遍 都毫⽆收获。 “你是什么⼈?”谢霄看⻅⼀旁遮着⾯的阿锐,拽着他问道,“为何要遮 ⾯?” 阿锐想挣脱,⽆奈内⼒未完全恢复,谢霄⼿似铁钳,完全挣脱不开。 上官曦就在近旁,他⼼中紧张,愈发烦躁不安。 今夏连忙上前解围:“哥哥莫为难他。他是和我们⼀块⼉的,锦⾐卫, ⾯上受了伤,不愿⻅⼈。” 谢霄这才松了⼿,楞了楞:“锦⾐卫?” “他也是被倭寇所伤,⾝上⾯上都被划了好些道道,幸⽽捡回⼀条 命。”今夏补上。 闻⾔,上官曦不由多看了阿锐两眼,⻅他全⾝裹得严实,想是⾃惭形 秽不愿⻅⼈之意,不由⼼⽣怜悯,轻轻叹了⼝⽓:“倭寇忒得狠毒。” 隔着⿊纱,阿锐⻜快地望了她⼀眼,正正触到她的⽬光,连忙垂下头 去。 “我来帮你们找!”今夏道。 谢霄道:“我们和他们交过⼿都认不出来,你就别跟着裹乱了。” “哥哥,我可是受过训练的捕快,你认不出未必我就认不出。”今夏转 向杨岳,“你照顾淳于姑娘,沈夫⼈那⾥有我叔在。”
杨岳不放⼼道:“你当⼼些,认出来后悄悄告诉他们,莫要贸然动 ⼿。” 谢霄朝着今夏迈了⼀步:“放⼼,我跟着她,⼨步不离。” 聚集在这个渡⼝的百姓甚多,今夏率先将扶⽼携幼者排除在外。虽说 倭寇也是⼈⽣的,家中也是有⽼有⼩,但带着⼀家⽼⼩出来打劫,委实是 个拖累。⼤部分东洋⼈惯⽤的东洋⼑颇⻓,在剩下的⼈⾥头,仔细看是否 有⾏装特别的⼈…… 如此⼀来,很快让她察觉出蹊跷来,有好些个樵夫零零散散地混在这 些过江的百姓之中,皆是寻常百姓⾐物⾝上背着⼀⼤捆柴枝。乍看上去, 并⽆异处,可仔细⼀想,便觉得其中漏洞百出:其⼀,若是逃难者,即便 砍柴也是临时烧顿饭,够⽤便好,决计不会砍⼀⼤捆柴;其⼆,渡河需要 船资,河对岸的樵夫不会过河来砍柴;其三,这些柴⽲他们并不叫卖,⽽ 且看守得牢牢的,路⼈不慎碰到都会遭⾄凶狠的⽬光。 今夏垂着头,⽬光偷偷扫过樵夫脚上所穿的鞋,这是最容易被⼈忽略 从⽽漏出⻢脚的地⽅。果然不出她所料,这些樵夫脚上穿得是东洋⼈才会 穿的分趾靴⼦,⼏乎可以肯定,这些樵夫定是东洋⼈所扮。 ⽽东洋⼑就藏在柴⽲之中! 谢霄性⼦急,今夏担⼼⼀告诉他,他就会露出⻢脚,便佯作没有找出 线索,摇着头缓步回到上官曦⾝旁。 未等今夏开⼝,谢霄便道:“我早就说过,此事不易,那些倭寇乖滑得 很。” 今夏佯怒,推了他⼀把,将他推远,谢霄也不计较,笑了笑便⾃⾏踱 到旁边,双⽬继续盯着⼈群巡视。 上官曦正欲出⾔宽解,便听⻅今夏以极低的嗓⾳道:“上官姐姐,下⾯ ⽆论我说什么,你都要垂头叹⽓,⽬光切不可以张望,以免打草惊蛇。” 虽听得⼀楞,但上官曦很快会意,先叹了⼝⽓。 “那些担柴的樵夫有问题,他们的靴⼦是分趾靴,只有东洋⼈才会穿这 种靴⼦,东洋⼑很有可能就藏在柴⽲⾥⾯。”今夏继续道。
上官曦⾝上⼀凛,⽬光本能地就想去看那些樵夫,幸⽽及时记起今夏 的话,低垂下头,⻓⻓地叹了⼝⽓。 “我数了下,⼀共是⼗⼋⼈,两⼈为组,每三组成犄⾓之势,守望相 助。”今夏继续低低道,“他们旁边有许多寻常百姓,你们若要动⼿,⼀定 要趁其不备,速战速决,否则很有可能会连累⽆辜⼈卷⼊。” 上官曦颦眉,⻓⻓地叹⼝⽓,这次的叹息不再是佯装,⽽是眼前的情 况确实难办:“我和师兄们商量⼀下,袁姑娘,你也⼀道过来如何?” “好……” 今夏刚刚应承,便察觉有⼈在拍了下⾃⼰肩膀,转头⼀看是阿锐。 阿锐的⽿⼒甚好,⼜⼀直留意着她们,⽅才今夏的话他已尽数听⻅, 此时也不说话。今夏楞了楞,才试探道:“你……也⼀道过去?” 他点头。 “他……”上官曦⻅他⾏动间尚且不是很便利。 阿锐哑声道:“我和倭寇交过⼿,对你们有⽤。” 他的声⾳低低的,透着些许请求之意,倒不似锦⾐卫⾼⾼在上的做 派,上官曦不由多看了他两眼,他却将头垂得更低。 “好,你们⼀起过来吧。”上官曦道。 作者有话要说:难⺠在渡⼝的情景,参照了王⿍钧先⽣的散⽂,他是 真正逢过⼤乱的⼈,下笔处有万钧之⼒,激荡⼈⼼,⼤家如有兴趣的话可 以去买他的散⽂来看,狮⼦在此强烈推荐。 待上官曦向南少林为⾸的⼴湛⼤师兄说明缘由之后,才向他们引⻅了今 夏和阿锐。 “⼤师兄,这位是六扇门的捕快袁姑娘;这位是……”上官曦想起⾃⼰ 压根没问阿锐姓甚名谁。 “叫我阿⾦就好。”阿锐及时道。 “……阿⾦,他也和倭寇交过⼿,⾝上的伤便拜倭寇所赐。”
⼴湛朝他⼆⼈⼀拱⼿:“多谢两位施主仗义相助。” 今夏连忙拱⼿道:“⼤师兄⾔重了,你们南少林弟⼦,⼼系百姓,出⼭抗 击倭寇,叫⼈好⽣佩服,真真这才叫⼤慈悲。” ⼴湛笑道:“施主谬赞,愧不敢当。” 因所谈之事不能让倭寇察觉,当下⼴湛安排⼏位师弟负责警戒,今夏折 了树枝在地上画出倭寇所在位置的⽅位图给他们看,同时低声道: “此事最难之处,便是容易连累⽆辜百姓。他们⼀共有⼗⼋⼈,须得同时 制服,不知师兄们可有把握?” 谢霄到此时⽅知晓她早已发觉却不动声⾊,不由瞥了她⼀眼。 ⼴湛沉吟⽚刻,问道:“你⽅才说,猜测他们的东洋⼑藏在柴堆之中, 你可有把握?” “我有⼋成把握。” “只要不让他们有机会去拿⼑,胜算会⼤得多。” “我们可以佯作不⽢⼼,再次到树林中查看,”上官曦道,“最好是每⼈ 看住⼀个,等号令同时动⼿,这样即便倭寇是犄⾓之势,也来不及相互救 助。⼤师兄,你以为如何?” ⼴湛摇头道:“⼈数不够,便是算上你和⽼四,我们这边也只有⼗五 ⼈。” 今夏忙道:“我也可以算⼀个,⽽且我还有同伴,武功不弱。”她想着 是丐叔,估摸以丐叔的功夫,⼀对⼆都不成问题。 “还有我。”阿锐闷声道。 “阿⾦是吧……”⼴湛⽅才已看出他⾏⾛不便利,“你伤势未愈,还是不 要勉强涉险。” “我可以的。”阿锐伸出⼀直隐在⾐袖中的⼿,⼿背上赫然就有数道触 ⽬惊⼼的⼑疤,他缓缓收拢⼿指,沉声道,“我的⼿已经恢复知觉,我能握 ⼑。”
周遭陷⼊短暂的静默,不知是由于他的伤,还是他的话。 “⼤师兄,我正好担⼼⾃⼰⽆法单独对付倭寇,让他帮我吧。”上官曦 开⼝道,或许是同情,或许是某种连她⾃⼰都说不明的原因,不知怎得, 她没由来地特别想帮助他。 ⼴湛点头:“如此也好。” 谢霄看向今夏:“你那两三下花拳绣腿,就别让倭寇捡便宜了,帮我搭 把⼿吧。” “哥哥,你……” 今夏⼼中也知晓⾃⼰的功夫⽐不得他们,加上腿上还有伤,虽⾏⾛⽆ 碍,但与⼈动起⼿来还是不利索,所以也不再争辩。 谢霄朝⼴湛道:“我这边还有⽼沙,他的功夫不弱,可以算作⼀个⼈ ⼿。” 今夏和阿⾦不能算在内,⼴湛数了数⼈头,摇头道:“还差两⼈。” “我把我叔和⼤杨唤过来。”今夏道。 谢霄先反对道:“杨岳的功夫也就⽐你好那么⼀点点,不⾏。你叔,就 那个⽼乞丐?他会武功?” “我叔的功夫,⼀个就能顶两,你可莫⼩瞧他。”今夏转头去看,正巧 看⻅岑寿折返回来,⾯露喜⾊,“还有⼀位⾼⼿,你们且等等,我去把他唤 过来。” ⻢⻋没卖出什么好价钱,⼏乎是半卖半送地处理掉,岑寿正⾃懊恼, ⼜看⻅今夏不好好呆在树下,反⽽到处溜达,不由更加恼⽕。待今夏⾄他 ⾯前,不等今夏开⼝,他便先道:“不是让你们在树下等我,你这样到处转 悠,万⼀出了什么事,我如何向⼤公⼦交代!” 今夏看出他⽓不顺,若在寻常,她必定三⾔两语顶回去,堵得他说不 出话来,但眼下有求于他,少不得陪着笑脸。 “说得是,是我太鲁莽了。”她⼀脸诚恳道。
岑寿愣住,⾃与她相识以来,还没⻅过她这么好说话的模样:“你…… 中邪了?” “哥哥说得那⾥话……”今夏拉着他就⾛,“南少林寺的⼴湛⼤师兄对哥 哥仰慕得很,让我请你过去⼀⻅。”她没忘记把丐叔也⼀块拉上。 “仰慕我?不能够吧。” 岑寿倒是看⻅了南少林的那群武僧,只是想不明⽩他们怎得会想⻅⾃ ⼰。 待将岑寿和丐叔带到⼴湛⾯前,确定倭寇听不⻅,今夏才将事情缘由 向他们说了⼀遍。 丐叔艺⾼⼈胆⼤,⾃然不推诿,笑呵呵朝今夏道:“我就知晓你这丫头 ⿁⿁祟祟准没好事。” “此事……” 岑寿有点犹豫,临⾛前⼤公⼦再三要他保护好众⼈的安全,莫要节外 ⽣枝。 “你的功夫那么好,独⾃对付⼀个倭寇,应该不成问题吧?”今夏误以 为岑寿的犹豫是担⼼对抗倭寇。 谢霄在旁,冷哼道:“锦⾐卫就是锦⾐卫,他们只管抓朝廷的叛党,倭 乱于他们⼜有何相⼲。”少年莫欺 “⽼四,不可胡⾔。”⼴湛看出岑寿为难之⾊:“想是施主有为难之事, 不要紧……” 此时,⼀直负责警戒的⼀名武僧匆匆赶来道:“⼤师兄,河⾯上⼜多了 ⼏条渡船。” ⼴湛极⽬望去,果然⼜多了⼆、三条渡船,但也都是⼩船,想是官府 知晓此地难⺠甚多,特地调派渔船帮忙摆渡。 谢霄急道:“⼤师兄,不能再等了!” 上官曦也皱眉道:“万⼀让他们过了河,失了踪迹,且不知晓要祸害多 少百姓!”
“不⾏,眼下⼈⼿不够,动起⼿来会连累⽆辜百姓。”⼴湛仍是摇 头,“⽼⼈孩⼦太多,若⽆速战速决的把握,不能动⼿!” “⼤师兄!”谢霄望着河⾯上的船,急得不⾏。 岑寿在旁,众⼈模样皆落⼊眼中,踌躇⽚刻,决然道:“算我⼀份!” 今夏喜道:“多谢你了!” ⼴湛朝他拱⼿道:“多谢施主相助!” 杨岳得知后,⼆话没说,让今夏⽼实在树下呆着,由他来替她。 “⼤杨,我……” 今夏试图争取,沈夫⼈在旁不容置疑道:“腿还没好利索,你再胡闹, 信不信我让你下不了地。” “姨……”今夏拗不过他们俩,只得妥协,“好好好,我⽼实呆着。” ⼀时间诸事安排妥当,约定好以⼴湛哨⾳为号,众⼈⻬⻬动⼿,制服 倭寇。 今夏不能动⼿,只得靠在树上,佯作⽤⾐袖抹汗,实则在观察⼏路⼈ ⻢的状况——谢霄、杨岳、丐叔并⼏名武僧为⼀路,慢腾腾地往距离河边 最近的倭寇⾏去,其中丐叔最为神态⾃若,边⾏边与杨岳说说笑笑;上官 曦、阿锐和⼴湛⼤师兄率的师兄弟们为⼀路,阿锐始终沉默着,与上官曦 保持着⼀定距离,朝东边树下的倭寇⾏去;最后⼀路由岑寿和其余武僧, 他们负责⻄⾯的倭寇。 不消半盏茶功夫,丐叔⼀路皆已就位,每⼈都与⾃⼰所盯的倭寇相距 甚近,确保两三招内可以克敌制胜。 丐叔悠闲地靠着树,望着河⾯,颇有⼼情地吟道:“⼤江东去,浪淘 尽,千古⻛流⼈物。故垒⻄边,⼈道是……嗯嗯……”他⽰意杨岳接词。 杨岳楞了楞,压根就是不过脑地往下念:“……⼈、⼈道是三国周郎⾚ 壁。乱⽯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丐叔很陶醉地听着,接着⽤⼿点了点谢霄,⽰意他接下去。
当下谢霄全⾝如紧绷的⼸弦,那⾥有⼼境来吟诗,皱紧眉头摆了摆 ⼿:“这⾥⼜不是⻓江,吟什么诗呀。” 丐叔嗔怪道:“你这孩⼦,忒得扫兴……” ⼤事当前,怎么摊上这么个絮絮叨叨的⽼头⼦,谢霄头疼之极。 这幅情景落在今夏眼中,倒是放⼼得很,丐叔如此这般打岔,想必近 旁的倭寇不会发觉他们的真正⽤意。 让⼈担忧得是⻄路,其中有⼏名年轻武僧不甚会掩饰,⽬光犀利,时 不时就盯⼀眼伪装的樵夫。今夏看着⻄⾯的樵夫已有些坐⽴不安,有⼈暗 暗将⼿伸向捆扎好的柴⽲堆⾥,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拔⼑相向。 她担忧地看向⼴湛⼀路,总算他们这路也已就位。 ⼴湛毫不拖延,⼀⼿紧攥住⻓棍,另⼀⼿以指嘬⼝,柔和悠⻓如⻦鸣 的哨⾳响起。 上⼀瞬还靠着树,闲吟诗词的丐叔已经⼀脚将樵夫⾝侧的柴⽲堆踢⻜ 出去,柴⽲散开,⼀柄东洋⼑从空中沉甸甸地落下来。倭寇正欲起⾝发 难,他⼀拳击在倭寇喉⾻上,⾻头碎裂的声⾳在倭寇喉间格格作响,不可 置信地倒地。 上官曦原本为了降低倭寇的戒⼼,背向⽽站,当下猛然转⾝,亮出隐 在两胁的双⼑,对⽅尚被⼑光晃眼,性命已经被取⾛。 岑寿的绣春⼑仍在腰间,⼿中却多了柄三⼨来⻓的短⼔⾸,⽆声⽆息 地捅进倭寇背⼼,那倭寇连哼⼀声都来不及便栽倒在地。 谢霄与杨岳这边也⼲脆利索地制服了最近的倭寇。 出意外的正是⻄⾯的倭寇,因那⼏名年轻武僧的眼神让他们有了戒备 之⼼,动⼿之后,四名倭寇很快闪过武僧攻击,并且抽出了⼑来,边打边 退。 ⼈群骚动,这些百姓深受倭害,对东洋⼈恐惧莫名,⻅状纷纷四下逃 窜,混乱不堪。⼴湛等⼈便是要赶过去相助,⼀时间却被百姓所阻碍。
南少林的武僧这阵⼦因接连⼤胜倭寇,在沿海名头甚是响亮,这些倭 寇深受其苦,知晓不是他们的对⼿,交⼿之时也⼀直在伺机逃⾛。眼看百 姓慌乱,正中他们的下怀,随⼿抓过⼀名妇⼈,将东洋⼑架到她脖颈上, 逼着武僧退开…… ⽣怕他们伤着妇⼈,武僧⼀时不敢上前,只得眼睁睁看着他们架着妇 ⼈退去。 距离他们不远处,便是今夏他们歇息的地⽅,旁边还拴着三匹⻢。那 倭寇看中⻢匹,拖着妇⼈快步往这边来。 今夏猜出他们的⽤意,⻜快解开⻢匹的缰绳,狠抽⼏下,⻢匹受惊, ⻜奔⽽去。 近旁再⽆⻢匹,倭寇⻅状⼤怒,推开妇⼈,疾步去追⻢匹。不巧淳于 敏与丫鬟原本躲在树后,不想与倭寇撞了正着,倭寇想都不想,挥⼑就 砍。雪亮的⼑光闪过,淳于敏与丫鬟两⼈皆倒在地。 今夏⼤惊,就要冲上前,却被沈夫⼈死死拽住。 此时武僧从后头追赶⽽来,上官曦和⼴湛也从另⼀⽅向赶来,正挡在倭 寇的去路。 眼⻅⽆路可⾛,倭寇狂怒地挥舞着东洋⼑冲向上官曦,想从最薄弱之 处突围。阿锐冲上去挡⼑,却不慎被东洋⼑挑开⽃笠,露出布满疤痕的⾯ 容…… 乍然看⻅他的脸,饶得是⻅多识⼴,上官曦也不由⼼惊,楞在当地,⼀时没 顾得上倭寇,腿上吃了⼀⼑。伤⼝疼痛,疼得她半跪在地,阿锐⻅她受伤,⼜ 怒⼜悔恨,明知⾃⼰功⼒未恢复,抵不过倭寇,却以不要命的架势挡在她 ⾝前。 ⻅上官曦与淳于敏都受伤了,今夏腿上伤势初愈,使不得劲,挣不开 沈夫⼈,⼜不知沈夫⼈从何⽽来那么⼤股劲道,看上去就算把她胳膊拽断 都不会松⼿的架势。她急得不⾏,朝沈夫⼈急道:“你快松开我!” “不⾏!我不能让你再去送死!” 幸⽽阿锐因模样骇⼈,加上他盛怒之下,东洋⼈望之⼼悸,竟也占不 了他的上⻛。
⼴湛独⽴挑开两名倭寇,腾出⼿去帮阿锐,正好师弟们也赶到,乱棍 之下,倭寇再⽆处可逃,伤的伤,死的死,乖乖束⼿就擒。 直⾄此时,沈夫⼈⽅才松开今夏,她连忙奔出去。 “上官姐姐,你怎么样?”她焦切问道。 谢霄也总算赶了过来,急道:“姐!” ⼴湛已先替上官曦点了⽌⾎的⽳道,上官曦⾯⾊苍⽩,勉强笑道:“不 过是⽪外伤,⽼四,你不必⼤惊⼩怪。” 今夏却⽅才却看得分明,这伤深可⻅⾻,绝对不是什么⽪外伤,⽽⼑ 上有没有抹毒还不知晓。 “姨,姨……你来帮上官姐姐看⼀看吧。”她转头恳求沈夫⼈。 此时,沈夫⼈并未推辞,带着医包过来,蹲□⼦查看上官曦的伤⼝。上 官曦虽是师妹,但毕竟是⼥⼦,⼴湛等武僧都避嫌地背过⾝去。独独谢霄 后知后觉,还关切地盯着看,直⾄被⼴湛拽开才醒悟过来,闹了个⼤红 脸。 阿锐不敢再近前,默默将⽃笠捡起来戴好,静静侯在稍远处。 “袁姑娘,这边!”岑寿⾼声喊今夏。 今夏快步奔过去,看⻅他正扶起淳于敏的丫鬟,⽽淳于敏满⾝是⾎的 躺在地上,已是⼈事不省。 “她已经没⽓了。”岑寿按在丫鬟的颈部,已⽆脉搏跳动。 “那她呢?” 今夏紧张地看着⾎泊中的淳于敏,弄不清她究竟伤在何处,根本不敢 下⼿碰她。 若是淳于敏出了事,⼤公⼦那边如何交代得过去,岑寿皱紧眉头,先 探了探淳于敏的脉搏,顿松了⼝⽓:“还活着。” 今夏也松了⼝⽓,这些⽇⼦相处下来,淳于敏虽娇⽓些,⼈却甚好; 再说她还是陆绎的表妹,于情于理,她都应该将淳于敏照料好才对。
“你看看她哪⾥受伤了?” 岑寿不好动⼿检查,起来背过⾝去。 今夏把淳于敏从头到脚仔细检查了⼀遍,诧异道:“她⾝上没伤⼝,连 ⾐衫都没破。她⾝上的⾎应该都是丫鬟的⾎。” “那她怎么……” 岑寿回过⾝来,话才说了⼀半,他与今夏已经同时明⽩过来。 淳于敏有晕⾎的病症,加上惊吓过度,应该是厥过去了。 两⼈同时暗松⼝⽓。 “掐⼈中就能醒了。”岑寿⽰意今夏。 今夏犹豫了下,看了看旁边丫鬟的⼫⾸,叹⼝⽓与岑寿商量道:“这会 ⼉把她弄醒了,估计她还得厥过去,还是让她再晕⼀会⼉吧。” “你……” 岑寿虽然觉得不太妥当,但也不得不承认今夏说得是⼤实话。 此时渡⼝的百姓已经逃得七七⼋⼋,原先⼏乎挤得⽔泄不通的渡⼝此 时反⽽显得空空荡荡。南少林的武僧们包扎伤者,掩埋死者,有条不紊, 连倭寇的⼫⾸也同样掩埋妥当。待埋好之后,⼴湛领着师兄们在坟前念经 祝祷。 “连倭寇,都要为他们诵经?”今夏不解道。 谢霄耸肩道:“⼤师兄说众⽣皆有佛性,算了……我也不懂。” 沈夫⼈已经替上官曦包扎妥当,嘱咐道:“伤⼝颇深,这些⽇⼦都需静 养,不可下地,经脉才能慢慢复原。” 上官曦皱眉道:“可是我……” 此时⼴湛已念诵完毕,⾏过来道:“上官师妹,我们送你回寺⾥,还是 你想回扬州?”
“我⼀⼈受伤,怎能拖累师兄们。”上官曦咬⽛道,“倭乱未平,我暂时 还不想回扬州。我可以⾃⼰在附近住下,待养好伤就去寻你们。” 今夏提议道:“上官姐姐,过了河就是新河城了,不如你与我们⼀道去 新河城,你师兄们也放⼼是不是?” ⼴湛点头道:“如此甚好,新河城是戚将军驻兵之地,听说训教有⽅, 城中秩序井然,师妹你可以留在那⾥养伤,过些⽇⼦我们也可以来寻你。” 思前想后,这确实是最妥当的作法,也不⾄于拖累师兄们来照顾⾃ ⼰,上官曦点点头。 谢霄思量⽚刻,朝⼴湛道:“⼤师兄,我陪她留在新河城,也好有个照 应。” “⽼四……” 上官曦没想到他会留下,毕竟谢霄性如烈⽕,⼜好⾏侠仗义,这些⽇ ⼦跟着师兄们扫荡倭寇,说不出的意⽓⻛发。 “我得把你看好了,若出了差池,我爹爹肯定得把我腿打折了。”谢霄 拦了她的话,“这事就这么定了。” 原来是担⼼⽼爷⼦责骂,上官曦微微⼀笑,⼼底泛起⼀丝苦涩。 淳于敏悠悠转醒之时,发觉⾃⼰靠坐在树⼲上,⾝上不知何时披了⼀ 件宽⼤的外袍。她抬眼望去,周遭甚是平静,没有了那么多逃难的百姓, 连武僧也不⻅了,今夏等⼈正往渡船上搬运⾏装。 莫⾮⽅才只是南柯⼀梦,她缓缓站直⾝⼦,茫茫然地想着…… “淳于姑娘,你醒了,正好上船吧。”杨岳温和道。 “杨⼤哥……”淳于敏左顾右盼,想找⾃⼰的丫鬟和嬷嬷,“她们,⼈ 呢?” 杨岳为难地叹了⼝⽓:“那个……姑娘的丫鬟已被倭寇所杀,姑娘的嬷 嬷我们也没找到,想是⽅才混乱之时⾛失了。” “被倭寇所杀?!”
淳于敏脑⼦还有点蒙:那么之前发⽣的⼀切都不是梦,倭寇冲过来是 真的,⼑砍下来也是真的,丫鬟碧⼉⾝上溅开⾎花,倒在她⾝上,这所有 的⼀切都是真的。 “碧⼉死了……” ⻅她⾝⼦摇摇欲坠,杨岳不得不伸⼿扶了她⼀下,迅速缩回⼿来:“我 们已经把她好好埋了,就在树林边上,作了标记的,以后她家⼈想接她回 去也寻得到……今夏,快过来!”后⼀句是冲着船边的今夏所喊。 今夏转头看⻅淳于敏醒了,三步并作两步过来:“淳于姑娘,你醒 了。” 淳于敏眼中有泪,凄声道:“能带我去看看碧⼉葬在何处么?”与美⼥ 同居 “⾏。” 今夏扶着她往树林边⾛,没多远便停下来,指着⼀个不起眼的⼩坟头 道:“就葬在这⾥了,旁边的树上刻了记号。南少林的师兄们还给她念经超 度。” “多谢你们想得周全。” 淳于敏谢过今夏,便朝坟头跪下来,端端正正磕了头。今夏怔了怔, 便是稍远处的杨岳也怔了怔……论理,淳于敏是主,丫鬟碧⼉是仆,纵使 碧⼉死了,主⼈家念其情分,可以厚赏其家⼈,但倒没听说过主⼈家亲⾃ 到坟前磕头之事。 “她是为了我才会命丧倭寇之⼿。” ⽣死关头,淳于敏记得清清楚楚,碧⼉⽤⾃⼰的⾝⼦掩住她的。 今夏也在坟前拜了拜:“想不到碧⼉姑娘⼩⼩⼥⼦,竟有这般义⽓,在 下钦佩得很。” 淳于敏缓缓起⾝,再次看了⼀遍周围,都没有嬷嬷的⾝影。 虽然不是时候,今夏觉得还是应该让淳于敏知晓:“嬷嬷不⻅了,我们 四下找过也没找到她的踪影。若我没记错的话,姑娘随⾝细软的包裹在嬷
嬷那⾥,想是她以为你们出了事,当时⼜乱得很,所以……” 嬷嬷带着细软独⾃逃⾛了,淳于敏静默⽚刻,⾯上并⽆责备之⾊,只 道:“她⼈没事就好,东⻄都是⼩事。” 逢此⼤乱,不是每个⼈都会有这样的胸襟,今夏之前以为她不过是个 好脾性的千⾦⼩姐,现下则真真对她另眼相看。 坐上渡船,看着船缓缓离开渡⼝,天⾊已经渐渐暗沉下来。 “想什么?” 岑寿⻅今夏独⾃⼀⼈坐在船尾,⾐袍被溅湿也不理,径直出神。 今夏叹道:“我只希望,陆⼤⼈和你哥别碰上这样的事⼉。” “放⼼吧,没你,他们碰不上。”岑寿调侃道。 今夏没好⽓地瞥了他⼀眼,懊恼道:“丢了多少东⻄,你清点过了?还 剩多少银⼦?” ⽅才那⼀阵⼤乱,他们原来摆放在树下的包袱银两也不翼⽽⻜,⼀并 连同岑寿卖⻢⻋刚刚得来的银⼦也没了,想是有⼈浑⽔摸⻥,趁乱摸⾛ 了,难⺠那么多也⽆从寻找。 岑寿却不说还剩多少银⼦,只⾯⽆表情道:“淳于姑娘的伯⽗就在新河 城内,也是⼤户⼈家,不会不招待我们……等到⼤公⼦和我哥来了,就好 了。” “蹭吃蹭喝?”今夏倒是不以为耻,可还是担⼼,“咱们这⾥还有两个受 伤的,阿……那模样,⼈家未必肯让咱们住⻓久。” “实在不⾏就去官驿。” “我叔和姨都不是官家,上官姐姐和谢家哥哥也不是官家,官驿怎肯让 他们住?”今夏觉得不妥。 岑寿哼了⼀声:“锦⾐卫办事,谁敢多问⼀句。” “霸⽓啊哥哥。”今夏啧啧道,“我们六扇门⾏事就不敢这般不讲理。”
⽇头缓缓落下,河⾯上,浊浪⼀波⼀波涌来,拍打着船舷。 过了河,前⽅不远便是新河城,今夏⼀⾏⼈⼊城后,便先送淳于敏去 她伯⽗家中。 岑寿他知晓今夏与杨岳两⼈是穷得叮当响,⾄于其他⼈他⼜不好问, ⽽他⾝上所剩银两有限。若是这么⼀⼤群⼈住客栈的话,开销实在太⼤; 住官驿,因为阿锐的缘故⼜不⽅便,所以想着在淳于敏伯⽗家蹭些⽇⼦, 等⼤公⼦和岑寿回来。 此时天⾊已晚,拐过好⼏条街才到达她伯⽗的宅⼦,杨岳上前叩门, 等了许久,才有⼀位⽼伯出来应门。 “徐伯。”淳于敏上前有礼唤道。 今夏从半开的门往⾥头张望,看⻅⿊漆漆的⼀⽚,并不似有家眷住在 此间,⼼中暗叫不妙。 徐伯⽼眼昏花,举着灯笼打量淳于敏半晌,才后知后觉道:“你……你 是⼆姑娘吧?” “是啊,⽼祖宗让我回来祭祖,⼤伯和⼤伯⺟可在家中?”淳于敏问 道。 “姑娘来得不巧了,如今⽐不得往年,到处都在闹倭寇,前些⽇⼦也不 知哪⾥来的消息,说是倭寇要进攻新河城。⽼爷觉得此地实在不安稳,所 以举家前往常⼭住些⽇⼦,等太平了再回来。” 伯⽗⼀家已经搬⾛!淳于敏吃了⼀惊,⼀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是说新河城由戚将军驻守,城中秩序井然么?怎么也逃难去 了?”今夏诧异问道。 “从去年汪直被捕⼊狱后就不⾏了,倭寇闹得厉害,隔三差五就听说倭 寇要攻来,叫⼈提⼼吊胆的。⽼爷也是没法⼦啊。” 徐伯看今夏⽆论如何也不像个丫鬟,杨岳与岑寿⾃然是武夫模样,⼜ 往台阶下⾯看了看,⻅谢霄背着上官曦,⻅阿锐⿊纱蒙⾯,⻅丐叔邋⾥邋 遢却与沈夫⼈站在⼀块⼉,对于这么⼀⾏⼈⼼下泛起了嘀咕,忍不住问 道:
“⼆姑娘,你没带丫鬟么?嬷嬷呢?这些⼈⼜是什么⼈?” 淳于敏只能道途中遇上倭寇,丫鬟遇难,嬷嬷⾛失,⾄于今夏杨岳等 ⼈的⾝份也如实告诉了他。岑寿担⼼这⽼伯将他们拒之门外,上前亮了锦 ⾐卫的腰牌,⼜特别提到是陆绎奉了⽼夫⼈的吩咐送淳于敏回乡。 听闻他们是官家,且还有锦⾐卫,徐伯顿时热络了许多,想了想 道:“如今⽼爷虽不在家,姑娘不便住这⾥,但往⻄⾯还有⼀处别院,姑娘 若不嫌弃,收拾收拾可以先让诸位住下。只是那处别院空置了些⽇⼦,物 件倒都还⻬全,只是没有⼈使唤,等明⽇我就替姑娘招些⼈来。” “不⽤不⽤……”岑寿连忙制⽌,“我们不习惯有闲杂⼈等,不必忙活, 我们⾃⼰住下就⾏了。”招仆⼈就得花银⼦,眼下这档⼝,能省就得省着 点。 徐伯连忙道:“对不住,我不知晓你们官家的忌讳。我现下就去拿别院 的钥匙,诸位稍等⽚刻。”说着,他便回⾝去宅内取钥匙。 ⼤门外,今夏瞥了岑寿⼀眼:“你会洗⾐裳还是做饭?” “……你到底想说什么?” “事情明摆着,别院没有仆⼈,所有的事情都得⾃⼰⼲,⼩到烧⽔倒 茶,⼤到洗⾐做饭,咱们都得有⼈做才⾏。”今夏侃侃⽽谈,“我姨和叔那 是咱们请来的贵客,肯定不能让他们⼲活,还有两个⾝上有伤,也不能⼲ 活。剩下的就是我们⼏个,你还是个男⼈,总得分担点活⼉吧。” “你们六扇门能不能有点出息,怎得整⽇想的都是这些鸡零狗碎 的……” 岑寿话未说完,淳于敏已怯⽣⽣道:“袁姑娘,你看我做点什么才 好?” 今夏⼀怔,紧接着便被岑寿狠狠瞪了⼀记。 “淳于姑娘,您别听她瞎说,哪⾥能要您⼲活。”岑寿赶忙道,使劲朝 今夏打眼⾊,“乱说话,还不向姑娘解释解释。” “哦……那个,我觉得缝缝补补的活⼉可以交给淳于姑娘,你⼥⼯学得 好,上次我瞧绣的花样好看得很。”今夏⿎励她。
得知⾃⼰也能尽些许绵薄之⼒,淳于敏顿觉得安⼼多了,朝今夏报以 ⼀笑。 岑寿着实没想到今夏居然敢指使起淳于敏,便是⼤公⼦对她有所⻘ 睐,以她⼩⼩捕快的⾝份,着实让他⼼中不快。 “光知晓指⽰别⼈,你呢,你⼲什么活⼉?”岑寿没好⽓地问她。 今夏⼀派从容,道:“不急,等你们分⼯都定了,但凡你们⼲不了的活 ⼉,都由我来。” “吹吧你!”岑寿嗤之以⿐。 杨岳只在旁笑了笑,没吭声。 作者有话要说:周六、周⽇都有加更。 徐伯取了钥匙,将他们⼀⾏⼈领到别院,开了门,点了灯,将别院上上下 下领着他们都看了⼀遍,⻅他们安置妥当才回去,说是明⽇他会再送些⽇常 物件来。⽔印⼴告测试 ⽔印⼴告测试 阿锐因今⽇惊吓到上官曦,害得她腿上中⼑,⼼中⼜是⾃责⼜是⾃惭形 秽,⼀路上都特地与上官曦隔开⼀段距离,默默跟在后头,看着她被谢霄负在 背上的背影。眼下,他⻅上官曦被安排在东⾯的厢房,便独⾃朝⻄⾯的厢房 ⾏去。 “阿……阿⾦,你往哪⼉去?你住这⼉呀。”今夏唤他,指着旁边的厢 房道。 “不,我住那头吧。” “你住这⾥,我姨给你们瞧病也⽅便些,你总不能让她两头跑吧。”今 夏道,“再说了,淳于姑娘已经在那头厢房住下了,说是东⾯厢房⽇头好, 阳⽓⾜,有利于养病,特地让你们住的,她⼀番好意,辜负了可不好,这 处还是⼈家瞧在她的⾯⼦上才让我们住进来的。” 她啪嗒啪嗒⼀通话,阿锐压根连说话的空隙都插不进去,好不容易待 她说完,刚想说话,就⻅谢霄⾃隔壁厢房出来。 “我去买些吃的回来,你们想吃什么?”谢霄顺⼝问道。
⾃渡河后众⼈都还没⽤饭,这处别院的厨房坑灰灶冷,缸中⽆⽶⽆ ⾯,⼀时间肯定⽤不起来,得等明⽇买⽶买⾯,置办蔬果⾁⾷之后才能煮 饭煮菜。 “我叔姨和淳于姑娘他们也都还饿着,”今夏想了⽚刻,“哥哥,你去街 上找个馄饨担⼦,叫他担进来,咱们就在这⾥吃现成的,⼜鲜⼜热乎,岂 不好。” 谢霄想着有理,快步去了。 丐叔探头唤今夏:“亲侄⼥,你姨叫你呢。” “来了、来了……”今夏忙不迭要⾛,看⻅阿锐还杵住,叮嘱他道,“你 住这屋,别乱跑了,待会⼉我姨就过来给你施针,你别乱跑。” 说着,听⻅丐叔⼜唤了⼀声,今夏以为什么要紧事,赶忙⾛了,独留 下阿锐⼀⼈⽴于廊下。 今夏给他安排的屋⼦就在上官曦的隔壁,他有点疑⼼她是故意的,默 默站了⼀会⼉,正准备挪步,便听⻅上官曦房中传来她的声⾳: “外头,是阿⾦兄弟么?” 阿锐怔了怔,往前⾏了两步,隔着纱窗,艰涩答道:“是我。今⽇、今 ⽇……” 不待他说完,上官曦便道:“今⽇是我失态,多有冒犯,还请阿⾦兄弟 莫往⼼⾥去。” “没有、没有、没有。”阿锐连声道,“是我不好,连累姑娘受了伤。” “我⾃⼰学艺不精,怎能怪你。”上官曦顿了顿,⼜道,“我听说那位沈 夫⼈出⾝医家,医术精湛,我的腿经她治疗包扎,也觉得好了许多。” “是,有她在,姑娘定能很快痊愈,不⽤担⼼,安⼼养伤才是。”阿锐 在窗外道。 窗内,上官曦柔声安慰道:“有她在,你的伤也会好起来的。” “是,我知晓。”
阿锐知晓这才是她绕了⼀弯想要说的话,听着她的声⾳,⼼中似有⼀ 股涓涓暖流游⾛,明明知晓此时她根本不认得⾃⼰正是阿锐,还是本能地 不愿意违她的意思。她既然开⼝安慰他,他⾃然不能让她失望。 “上官姑娘,您好好歇息,我先回房。”他望着纱窗内暖暖的灯光,⿎ 起勇⽓道,“我、我、我屋⼦就在您边上,若有事便喊⼀声或是敲敲墙,我 替您把沈夫⼈唤来。” “好,多谢你了。” 阿锐留恋地将纱窗望了⼜望,才慢慢回了⾃⼰屋⼦,靠在床上,想到 多⽇前还以为今⽣再难相⻅,想不到此时竟能与她⽐邻⽽居,实在已经幸 运之极。 ***************************************************** 今夏被丐叔⼀阵催似⼀阵地叫唤,还道沈夫⼈有什么要紧事,急急忙 忙赶到她房中,却⻅沈夫⼈正⽤⼿抚平雪⻘衫⼦的细⼩褶皱,⼀派安 然…… “姨,你找我有事?” “来,试试这⾐衫看合不合⾝。”沈夫⼈朝她笑道,“松了或紧了,我晚 上再改。” 今夏迟疑地⾛过去,⽬光扫过桌上的针线盒,⼜扫过床上的包袱,没 想到沈夫⼈进屋之后连包袱都顾不上收拾就先给她缝⾐衫。她⼼下感动归 感动,⼜有点莫名其妙地发虚,总觉得沈夫⼈近来对⾃⼰好得有点离谱 了。 “就、就是这事?”她忍不住还是问了⼀句,眼睛看着丐叔。 丐叔咳咳两声:“还有啊,你家⼤杨呢,我饿了。” “没⽶没⾯,他也没辙呀。叔,你还是饿着吧。”今夏摊摊⼿道。 “你这个⼩没良⼼,”丐叔作势戳她脑门,被今夏偏头躲过,“⽤得着我 的时候⼀⼝⼀个叔叫得甜,现下⽤不着我,就不管我死活了。等我乖孙⼉ 来了,看我怎么告状。”
今夏笑嘻嘻地好⾔好语道:“我是说,您再忍⼀会⼉,谢家哥哥出门去 了,过会⼉就给您劫⼀馄饨担⼦回来,到时候葱花、虾⽪、海苔丝我都给 您加双份。” “葱花、虾⽪、海苔丝加双份,给我塞⽛缝啊你,你怎得就不说馄饨加 双份……” 丐叔忿忿不平地计较着,被沈夫⼈轻推出门。
第⼀百零⼀章2 “姑娘家换⾐衫呢,你别进来啊。”沈夫⼈道。 对于沈夫⼈的话,丐叔是⼀点违抗都不敢,应了声,瞧着关严实的两 扇门,慢悠悠地晃去寻杨岳。 虽然没⽶没⾯,杨岳依然在灶间忙活着,先到井边打了⽔将⽔缸洗 净,接着挑⽔装满。然后刷了锅,将灶膛⾥的灰清了清,所幸还剩了些柴 ⽲,便升了⽕烧⽔。 “这些孩⼦⾥头,就数你最勤快。”丐叔领了两根柴⽲进来。 杨岳抬头,笑道:“前辈,累了⼀天了,您怎么不歇着?” “我哪有你累,”丐叔把柴⽲递给他,溜了眼他被炉⽕映得红通通的脸 膛,佯作不在意道,“今夏那孩⼦被她姨叫去试⾐袍,过会⼉我就把她逮来 帮你忙。” “不⽤,我这⾥没什么事⼉。”杨岳忙道,“前辈您也去歇着吧,过会⼉ 等⽔烧好了,我给你们送去。” “不⽤不⽤,我也是闲着。” 丐叔往灶台旁⼀靠,⼀副压根没打算⾛的模样。 杨岳便是再迟钝,也察觉出了什么,试探问道:“前辈,您有事?” “嗯……你是个⽼实孩⼦,不像今夏那孩⼦满嘴跑⾆头。”丐叔先把他 夸了⼀通,才神神秘秘问道,“你姨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 “我姨?”杨岳楞了楞。
“就是沈夫⼈,今夏不是姨姨姨地叫么。”丐叔原先说你就缺她的机灵 劲⼉,硬忍着没说出⼝。 “哦……沈夫⼈和我说过什么?”杨岳似乎不解他问这话的⽤意。 丐叔只得循循善诱:“你不觉得她对今夏特别好么?” “是啊。”杨岳点头,笑了笑,“今夏嘴甜,最会哄⼈,不稀奇。” “……”真是个⽊头脑袋,丐叔暗地⾥直咬⽛,“沈夫⼈是不是问过你⼀ 些事情?或是关于今夏的事情?” 杨岳往灶膛⾥塞了根柴⽲,抱歉地看着丐叔:“是闲聊过⼏句,都是些 不相⼲的⼩事,我也没在意,记不得了。” “你……” 丐叔摇头,不解他怎么能当上六扇门的捕快,转⽽⼀想,原来他爹爹 是捕头,顿时更加不满,转⾝⾛了。 杨岳看着他背⼼,不动声⾊,仍旧接着烧⽕。 过了好⼀会⼉,今夏端了碗馄饨进来,⼝中道:“我就知晓你在这⾥, 赶紧来趁热吃馄饨。⼀碗你不够吧,我再给你端⼀碗去。” “等等。”杨岳唤住她,先打量了下她⾝上的雪⻘衫⼦,“沈夫⼈给你缝 的⾐衫?” 今夏点点头,⼩⼼地避免让新⾐衫沾到灶灰,颦眉对他道:“你觉不觉 得她对我好得有点离谱?”绝⾊倾城之泣⾎殇 “不光是我,连你叔都来找我,问我沈夫⼈是不是从我这边打听过什 么。”杨岳道。 “你怎么说的?” “我想着这事古怪,找你商量后再做计较,就把他糊弄过去了。” 今夏皱眉头:“也就是说,她为何对我特别好,原因却连我叔都不知 晓……⼤杨,今⽇在渡⼝,淳于姑娘摔倒的时候,我原要冲过去的,可被
她死死拉住,我都没想到她有这么⼤的劲⽽,她好像、好像……”她费了半 ⽇劲⼉,也没法说出那种感觉来。 “像为娘的不能看着⾃⼰孩⼦去涉险⼀样。”杨岳替她道。 “为娘的?!”今夏别扭地念着这三个字,皱紧眉头,“不能够吧,沈夫 ⼈可是出⽣⼤户⼈家,就算要认闺⼥也得像淳于姑娘那般的才对。再说, 她⼜不喜欢官家,更没道理对我这么好……我总觉得这事情追踪溯源,是 从你那段饭开始,她听了头⼉的名字后就不对劲了。” 杨岳思量⽚刻:“要不,我写封信给爹爹,问他认不认得她?” 今夏想了想:“过⼏⽇吧,反正这事也不是什么急事。等上官姐姐腿伤 好了再写。头⼉现下住在谢家,若对上官姐姐受伤之事避⽽不谈,来⽇谢 ⽼爷⼦难免知晓⼼⽣罅隙。可现下告诉他们,平⽩地让他们担⼼,还是等 上官姐姐伤好了,⼀并写信去,他们看了信也放⼼些。” “也好。”杨岳点点头。 众⼈吃了馄饨,洗漱过后各⾃歇下,⼀夜⽆事。 ************************************************************* ** “你的头发该好好保养,⽑⾥⽑糙的可不⾏。”⼤清早,沈夫⼈边替今 夏梳头边皱眉头,“改明⼉买点⿊芝⿇、何⾸乌磨成粉,你每晚吃⼀碗才 ⾏。” 今夏瞅着镜⼦,极⼒忍住被梳得⽣疼的头发:“不⽤⿇烦……我头发随 便⼀束就⾏,不⽤梳得……啊啊啊,轻点、轻点……不⽤梳这么繁琐的发 式。” 梳好⼀缕,替她挽上去,沈夫⼈把她的头扶扶正,道:“别动!你得记 着,你是个姑娘家,虽说是公门中⼈,可也不能失了姑娘家的模样。正好 这些⽇⼦闲着,我就教教你,总得让你像个样⼦才对得起……”后半截话她 及时收了⼝。 今夏从镜中诧异地瞥了她⼀眼,转头问道:“对得起什么?” “对得起你叫我⼀声‘姨’!别动!”
沈夫⼈把她的头扳回去,继续帮她梳头。 好不容易梳好头发,今夏别扭地照了照镜⼦,偷眼瞧⻅沈夫⼈正整理 妆奁,起⾝便朝外溜,⼝中⻜快道:“好像听⻅⼤杨唤我,我⾛了啊!” “等等!”沈夫⼈喝道。 今夏⼈已在门⼝,不得不刹住脚步,转头陪着笑脸道:“对了,我还得 去买烧饼,姨,你喜欢吃什么,咸的还是甜的?” 沈夫⼈压根不理她的问话,认真叮嘱道:“⾛路也要有个姑娘家的样 ⼦,别⻛⻛⽕⽕的,让⼈瞧着不稳重。” “哦。” 今夏应了,轻缓地替她掩上门,暗吐⼝⽓,估摸着她从纱窗还能瞧⻅ ⼈影,便⼀步⼀步地往前挪,直⾄拐过墙⾓,才⼀溜烟跑起来。 丐叔正和杨岳⼀块⼉从外头买了些包⼦回来,今夏迎头撞上他们,⽴ ⻢把丐叔拽到⼀旁。 “叔,你准备什么时候把我姨娶了?”她问。 “⼤清早的,这孩⼦脑⼦⾥想什么呢?”丐叔睁⼤眼睛看着她,莫名其 妙道。 今夏催促他:“赶紧的,给句痛快话!要不我就另外替我姨物⾊⼈选 了。”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今夏⽓势迫⼈,“看⻅我脑袋没,⼀早就把我提溜过 去梳⼩辫,疼得我,还说要好好□□我,才对得起我叫她⼀声姨。” “她还要□□你?”丐叔思量了⽚刻,才道:“……反正⼜不是我的脑 袋。” 今夏⼤怒:“叔,你怎么就想不明⽩呢,我姨这是到年纪了,得有个孩 ⼦。” 丐叔彻底愣住。
“你⿇利点,娶了她再⽣个娃,我姨就找着⼈教了,⽤不着在我⾝上瞎 耽误⼯夫。”今夏拍拍丐叔肩膀,⼀副任重道远的表情,“赶紧的啊,叔! 她再这么找我练⼿,我就得躲出去了。” ⼼⾥惦记着刚买回来的包⼦别冷了,说完,她就丢下丐叔追着杨岳去 了。 丐叔⽴在原地,怔怔出神,径直⼀动不动。⻛过,将⼀只正结⽹的蜘 蛛吹到他肩上,蜘蛛顺着他脖颈往上爬,爬到他头发上,发觉此间甚好, 遂勤勤恳恳结起⽹来。 ************************************************************* **************** 淳于敏挽起袖⼦,帮着洗⽊桶⾥的⽵筷⼦,洗净了再⽤清⽔冲过,然 后⽤⼲净布⼱抹⼲⽵筷上的⽔滴。 杨岳擦过桌椅回来之后便发觉她竟把筷⼦都洗好了,忙道:“淳于姑 娘,这都是些粗活,我来就好了。” “没事⼉,我就是……就是会做的事⼉太少了,我也想慢慢学着 点。”淳于敏温柔笑了笑,按⼈头数出筷⼦数,便拿到饭桌上摆放。 因昨⽇渡⼝与倭寇遭遇之事,淳于敏的丫鬟死了,嬷嬷跑了,岑寿⾃ 觉有负⼤公⼦的交托,⼼中很是不安。加上听徐伯说倭寇将要来攻打新河 城⼀事,不知真假,让⼈⼼中愈发忐忑。他整宿翻来覆去,到了天蒙蒙亮 时才合了⼀会⼉眼,此时疲倦不堪地⾏到厅中,看⻅淳于敏正在摆放碗 筷,连忙上前急道: “淳于姑娘,你怎得能做这等事,是不是袁姑娘故意差遣你?” 以今夏⼀贯百⽆禁忌的⾏径,他连想都不想就认为必定是今夏有意使 唤淳于敏。 今夏正循着包⼦⾹味进厅来:“我差遣她?” 淳于敏忙要解释:“不是,是我⾃⼰……” 她话未说完,已被岑寿打断,后者⽓势汹汹地朝今夏怒道:“我告诉, 你别以为淳于姑娘是好性,可以由着你使唤。她和你不⼀样,这等粗活岂
是能叫她做的。” “此事与袁姑娘⽆关,是我⾃⼰要做的。”淳于敏已经⽤了她有⽣以来 的最⼤嗓⾳,可惜岑寿还是⼀副压根没听⻅的模样。 今夏倒是不急着反驳,打量了下岑寿,看他眼眶泛⻘,揣测道:“昨夜 没睡好?难怪⼀早⽕⽓这么⼤……想什么想得睡不着觉?想昨⽇渡⼝的事 情?觉得没把淳于姑娘照顾好,⼜丢了银两,担⼼⼤公⼦回来责罚?或者 是听徐伯说倭寇就要攻打新河城,你觉得呆着这⾥也不安全,可还得等你 家⼤公⼦来会合,⾛也不好⾛,所以整夜辗转难眠?” 岑寿愣住,没料到她竟然把他的⼼思说得分毫不差:“⻅⿁了你!” 今夏笑嘻嘻道:“被我说中了?哥哥,来,坐、坐……稍安勿躁,吃⼝ 包⼦润润嗓⼦。” 没听说过吃包⼦还能润嗓⼦,淳于敏掩⼝⼀笑,⻅今夏总算是把岑寿 安抚下来。 “淳于姑娘,你也坐。”今夏招呼淳于敏道。 淳于敏笑道:“你们先吃着,我去唤两位前辈。” 这跑腿的活⼉怎么也让她做,岑寿⼜要开⼝,就听⻅今夏道: “多好的姑娘!哥哥,你到底明不明⽩,淳于姑娘是个⼤家闺秀,我们 ⼤家都知晓,就算这会⼉她什么都不做,有你护着,也没⼈会去使唤她。 可她不这样,这就叫识⼤体,知晓眼下艰难,所以更要同⾈共济。” “怎么理全被你占着?” “其实哥哥你也懂,只是你怜⾹惜⽟,不忍⼼罢了。” 被今夏这⼀通话说得没脾⽓,岑寿伸⼿原想去拿包⼦,想想缩回⼿ 来:“等两位前辈来了再吃吧。还有你那位上官姐姐和少帮主,他们吃过了 么?” “应该没有,她腿脚不便,我给她送过去……对了,还有阿锐的。” 今夏端了盘包⼦就⾛了。
⼀顿早饭吃完,也没瞧⻅丐叔的⼈影。但他向来是神⻰⻅⾸不⻅尾的⼈ 物,众⼈也不以为异,估摸着他是去城⾥转⼀圈,过得半⽇也就回来了。 沈夫⼈⼀⽤过饭就把今夏唤过去,拿了⼏块帕⼦出来,说是要教她刺绣。 今夏吃惊不⼩,找了⽆数借⼝想溜,都被沈夫⼈识穿,硬是要她⽼⽼实实 坐在椅⼦上。 “刺绣只是第⼀步,接着我还会叫你裁⾐。”沈夫⼈把针线递给 她,“来,穿针。” 今夏委屈道:“姨,我是个捕快,⼜没打算当绣花⼤盗,学这个派不上 ⽤场。” “⾐裳破了,你都不补么?” “有⼤杨呢。”今夏理所当然道,“要不,你教他吧。” 沈夫⼈皱眉看她:“将来你有了夫君,夫君的⾐裳破了,你难道也让杨 岳来补?你不能连给夫君做⼀⾝⾐衫都不会吧?” “……姨,你这也想得太⻓远了吧。再说,街上还有裁缝铺⼦呢,⼤不 了我出银两给他做⾝⾐裳不就⾏了么。” “裁缝铺做的,和你⾃⼰亲⼿做的,能⼀样么。”沈夫⼈毫不让步,盯 着她道,“快穿针,今⼉先教个简单的,把帕⼦⾛个边就⾏。” “⼀条边还是四条边?”今夏打量那条帕⼦,挣扎道,“……这帕⼦也太 ⼤了,有没有⼩⼀点的?” 沈夫⼈偏头看她,满眼⽆奈,正待发话,就听⻅杨岳的声⾳。 “今夏,你叔怎么还在院⼦⾥站着,叫他吃饭也不应,你到底跟他说什 么了?说得他现下跟中了邪似的。” 听⻅杨岳的话,今夏如蒙⼤赦,搁下针线就跳起来:“我去看看!” “他怎么了?” 听说丐叔中邪,沈夫⼈也有点担⼼,跟着起⾝去看。
到了院中,果然就如杨岳所说,丐叔仍站在之前与今夏说话的⾓落, 保持着之前的姿势,眼神盯着不知名的某处,动都不动⼀下。 岑寿、淳于敏、谢霄都围着他看,连阿锐都来了,总之除了腿脚不便 ⽆法下床的上官曦,全都到⻬了。 今夏拨开众⼈,习惯性地伸⼿探了下他的⿐息,转头安慰众⼈:“没 事,还喘⽓。” “废话,我早就探过了。”岑寿道。 淳于敏猜测道:“会不会是被邪物上了⾝?我听⽼祖宗说过,有些⽼宅 ⼦常有狐仙。” “不能够,我叔的功夫多⾼呀,狐仙怎么敢上他的⾝。” 今夏说着,细瞅丐叔模样,⼼⾥也直犯嘀咕。 “我⽅才唤了他半晌他都不应,像是压根听不⻅我的话。”杨岳担忧地 皱着眉头,“我也不敢碰他,他功夫⾼,万⼀是体⾥真⽓乱窜,⾛⽕⼊魔了 怎么办?” “我听说江湖上有⼀种点⽳功夫,能把⼈点住不动,该不会是被⼈点了 ⽳吧?”谢霄不知何时也冒出凑热闹,猜测道。 沈夫⼈默不作声,拨开众⼈,拾起丐叔的左⼿,径直在他⾷指指尖上 扎了⼀针。 “啊、啊、啊!” 丐叔嗷嗷嗷叫着回过神来,瞠⽬望着围观⾃⼰的众⼈,莫名其妙 道:”⼲嘛啊你们,围着我⼲嘛,个个跟看猴似的。” ⻅他⽆事,沈夫⼈松了⼝⽓,收起银针,复回屋去:“今夏,快来,接 着练刺绣。” “我⻢上就来!”今夏⼝中应着,脚底下压根没挪动过,揪紧丐叔的⾐ 袖,“叔,瞧⻅了吧!还得刺绣!你到底什么时候打算把我姨娶了?” 刚刚准备散去的众⼈,听⻅这话,⼜都纷纷停住脚步。
丐叔挠挠脑袋,愁眉道:“我⽅才正想这事,我⾃然是求之不得,可不 知晓她怎么想?万⼀冒犯了她,以后她不理我,⼜该如何是好?” “我姨待你那么好,肯定愿意。”今夏⿎励他。 丐叔把头摇得像拨浪⿎,极没信⼼:“她待我好,是因为她觉得我以前 帮过她。你也知晓,她当年虽说没有嫁过去,可⼀直守着望门寡,说明她 ⼼⾥⼀直惦记着……” “不可能,她没准连那⼈什么模样都没⻅过,怎么可能⼀直惦记 着。”今夏连连摇头,转头去问众⼈,“你们觉得我姨对我叔好不好?” 众⼈把头点成⼀⽚,鸡啄⽶⼀般。 “你看!”今夏胸有成⽵地拍拍丐叔肩膀,“去吧!” “不⾏不⾏不⾏……你们⼀帮⼩⽑头,什么都不懂!万⼀惹恼了她,我 怎么办?我后半辈⼦怎么办?”丐叔撵他们⾛,“你们都是站着说话不腰 疼,去!去!去!” 今夏拿他没法,只好道:“这样,您不敢开⼝,我替您去探探我姨的⼝ ⻛,如何?” 丐叔腾地看向她,虽不⾔语,但双眼炯炯有神,饱含期望、期待、期 许…… “⾏了,叔你不⽤多说,包我⾝上!” ************************************************************* *** “姨,您觉得我叔这⼈怎么样?” 今夏⼀边⽼⽼实实地给⼿帕绞边,⼀边偷眼溜沈夫⼈的神情。 伏在屋顶上偷听的丐叔,屏息静⽓地等着沈夫⼈的回答。 “是个好⼈。”沈夫⼈答得甚是简短,⾃顾着指点她针法,“针从这⾥挑 上去……对,就是这样……” ⼀同趴在屋顶上的谢霄和岑寿,皆同情地望了⼀眼丐叔。
今夏戳了⼏针,接着问道:“我叔想娶您,您肯不肯?” 闻⾔,丐叔差点从屋顶上滚下去,腹中满是⾟酸:说好是探⼝⻛,今 夏这孩⼦怎么能直接问出⼝,下次再不能信她! 沈夫⼈怔了⼀瞬,神⾊很快恢复如常,淡淡问道:“是他让你来问我 的?” “是啊,您也知晓我叔那胆⼦,这事他想得都快魔怔了。”今夏道,“我 瞧着他实在可怜,所以就替他来问问。” 这孩⼦两句话就把他给卖了!⼀⼩块⻘⽡⽆声地在丐叔掌中化成粉 末,恨得⽛根直痒痒。 未料到他内⼒竟然这般深厚,岑寿和谢霄眼睁睁地看着,彼此交换下 眼神,连喘⽓都⼗分谨慎。 “他为何⾃⼰不来?”沈夫⼈问道。 “他哪⾥敢,⽣怕把您惹恼了,您就不理他了。”今夏停下⼿⾥的针 线,认真道:“说真的,姨,我叔除了邋遢些,没啥缺点了,能⽂能武,对 您还痴⼼⼀⽚。” “你这是在当他的说客?”沈夫⼈挑眉。 “我叔是什么⼈,您⽐我清楚得多,哪⾥还⽤得着我当说客。” 沈夫⼈微微⼀笑。 今夏不得不接着问道:“那您到底肯是不肯?” 沈夫⼈半晌都没答话,屋顶上的丐叔已经连⽓不敢喘了,就等着她的 回答。 久到今夏差点以为她不会回答了,沈夫⼈才轻声叹道:“你这句话,我 ⼀直等着他来问我。” 丐叔楞了好半晌,轻声问谢霄:“她什么意思?……肯,还是不肯?” 谢霄犹豫了⽚刻,才道:“你⾃⼰去问不就知晓了么。”
“⼀边去……”丐叔接着问岑寿,“她什么意思?” 岑寿沉吟⽚刻,严谨分析道:“她这句话的重点其实在于‘⼀直’两个 字,也就是说,⻓久以来她都知晓您对她的情谊,所以有两种可能,⼀则 她希望捅破这层窗户纸,与您修秦晋之好……” 丐叔⼀脸幸福。 岑寿继续道:“……⼆则,因为她说话时还叹了⼝⽓,那么她可能是想 和您说清楚,让您对她不要有⾮分之想,⾔谈举⽌间要留意分⼨,不可逾 矩。” 丐叔脸⾊难看。 “说了半天跟没说⼀样,两个没⽤的东⻄!”丐叔赶⼤苍蝇似的把他们 俩全赶了⾛,悄悄把屋⽡复原,这才纵⾝跃⾛。 ************************************************************* ******** ⾃接了圣旨,对岑港的攻打愈发频繁,明军⼏乎是⽇夜攻打,但⻅效 颇微,俞⼤猷连⽇督战,数⽇不曾回营。陆绎等⼈在军营中仅能⻅到络绎 不绝被送回来救治的伤兵,想找个参将都找不着⼈。王⼦别跑 百变公主赖 上你 陆绎除了在⼤帐中看军事资料,便是从伤兵中打听前线情况,倭贼在 进攻岑港的路径上所设制的重重阻拦,他了解得越多,眉头就皱得愈发 紧。 “⼤公⼦,我们已经在此地盘桓近⼆⼗⽇……”岑福提醒他道。 仍旧看着海防图的陆绎制⽌他继续说下去,命道:“岑福,你到⼤营门 ⼝守着,只要俞将军⼀回来,⻢上来回禀。” “您这是……” “什么都别问,快去!我有要事须与俞将军商量。” 岑福不敢再问,只得听命。
过了⼤半⽇,陆绎没有等到俞⼤猷,倒是⻅岑福把王崇古领来了。看 模样,王崇古也是刚刚从战场上撤下来,满⾯硝烟,⾐袍⼏处破损。 “陆佥事,我看这位兄弟⼀直在等俞将军,担⼼您这⾥有什么急 事。”王崇古说话倒是和⽓得很,“将军这些⽇⼦⾐不卸甲,⼀直在前线督 战,何时才能回来我也说不好。俞将军之前还吩咐过我,让我请您吃顿 饭,可您看着战事就没停过,我⼼⾥惦记着,可就是抽不出空来,您可千 万别⻅怪。” “王副使客⽓了!”陆绎⽰意岑福倒茶,“不知前线战事如何?” 王崇古摇摇头:“我也不必瞒您,战事吃紧得很。这帮倭贼着实狡猾, 前些⽇⼦下⼤⾬,他们在⼭上筑堤蓄⽔,趁着我军进⼊低洼地区,就开堤 泄⽔,淹死了好些弟兄。” “如此艰难,怎得还不撤回来休整?”陆绎问道。 “岑港⾥头所剩的倭贼⼈数其实不多,将军想得是⼀⿎作⽓,让倭贼没 有喘息之机,拿下岑港……” “恕我直⾔,汪直⼀死,⽑海峰记恨在⼼,他并不想逃也不想赢,他只 是要更多的明军死在岑港,他是在复仇!”陆绎沉声道。 王崇古⼀怔,⼭路上,隘道中,⼠兵们的⼫⾸⼀具具浮现在他眼前, 层层叠叠,叠叠层层,鲜⾎渗⼊⼟层…… 陆绎继续道:“我仔细查阅过⽑海峰的资料,⼤概清楚他的作战⽅式, 也计算过⼏场战事的⽕药消耗,以岑港的⽕药贮备绝对不⾜以⽀撑⽑海峰 打这么久,他⼀定有为他运送军⽕的通道。” “若有通道,他为何不逃?” 刚刚说完这句话,⽆须陆绎回答,王崇古就已经明⽩了——明明可以 逃⾛,⽑海峰却不⾛,却费尽⼼思在岑港布下各种各样的陷阱,答案正如 陆绎所说,他是为了吸引更多的明军,为了把更多的明军绞杀在岑港。 “您……是怎么想到这点的?” 看着眼前尚还如此年轻的陆绎,王崇古忽然意识到他和将军都低估了 陆绎。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何况俞将军还要背负重重压⼒,以攻下岑港 为第⼀要务。”陆绎道,“但恕我直⾔,现下将军这样⽇夜攻打,其实正中 了⽑海峰的下怀。” “说的不错。” 王崇古咬咬⽛,起⾝向陆绎⼀拱⼿,快步离去。 在王崇古的⼒劝之下,加上⼠兵连⽇作战,疲惫不堪,折损严重,俞 ⼤猷终于在次⽇清晨撤军回营休整。 在营中,等待着俞⼤猷的是⼜⼀道圣旨。 当今圣上是个急性⼦,⼀个⽉的期限还未到,他便下旨撤了俞⼤猷总 兵之职,下⾯⼀⼲⼈等也未能幸免,总兵以下被尽数撤职。但总算圣上没 把事情做绝,圣旨末尾要求俞⼤猷等⼈戴罪⽴功,若能攻下岑港,则让他 们官复原职。 俞⼤猷看着这张圣旨是哭笑不得,连⽇作战让他⾝⼼俱疲,连话都不 想说,挥⼿让众将散去,拖着脚步回到⼤帐。 “将军!”在⼤帐内等候他多时的陆绎站起⾝来。 俞⼤猷看⻅他,⾯⾊沉⽔,⼀⾔不发地⾏过他⾝侧,像是完全没看⻅ 他⼀般。 毕竟俞⼤猷是连着打了⼗来⽇仗的⼈,疲惫些可以谅解,陆绎倒并不 计较他的态度,仍道:“将军,我仔细研究过海防图,⻄⾯有⼀处很可疑, 应该是个漏洞……” 极⼒压制住怒⽓,俞⼤猷以⼿⽌住他的话,把⼿中的圣旨扬了扬,问 道:“此事,想必陆佥事已经知晓?” 陆绎只得点头。 “⼀个⽉之期未到,圣上就撤了我的职。”俞⼤猷看着他,缓声道,“这 事,和你有没有关系?” 陆绎⼀怔,⼼知俞⼤猷定是误会了。 “我若说没有,将军可信?”他反问道。
俞⼤猷冷笑⼀声:“陆佥事的话,我怎敢质疑,再说,我现下刚被撤了 职,将军⼆字,实在担当不起。此地庙⼩,恐怕供不起您这尊⼤佛,这些 ⽇⼦,委屈陆佥事了。不知陆佥事准备何时动⾝回京城?”在他看来,⾃⼰ 在前⽅拼死拼活,陆绎却在背后放暗箭,让圣上提前撤了⾃⼰的职,他⾃ 然是不能忍。 “到⽬前为⽌,我还⼀直在了解岑港的战况,还未来得及向圣上回 禀。”陆绎本是不愿解释的⼈,但眼前战事为重,想让俞⼤猷听取⾃⼰的建 议,就不得不解释,“圣上也是⼼急,这道圣旨其实是他急于看⻅岑港⼤ 捷,催促将军之⽤,将军不必过于介怀。” 显然并不相信他的话,俞⼤猷阴沉着脸:“陆佥事的意思是,还要继续 留在岑港?” “……我只希望我也能尽些许绵薄之⼒。”陆绎道。 “你已经尽⼒了……我还有军务在⾝,请!” 俞⼤猷重重把圣旨摁到桌上,⼤⼿⼀挥,朝陆绎⽐划了下帐门的⽅ 向。 “⾔渊告辞。” 眼⻅他盛怒之下,什么都听不进去,陆绎暗叹⼝⽓,只能告辞出来。 “⼤公⼦,撤职是他的事,咱们管他这破事⼉作什么,何必受他的 ⽓……”岑福替陆绎不平。 “住⼝!你何时变成这般模样,竟说出这等话来!” 陆绎重重道。 岑福怔住,不敢再⾔。他与陆绎虽是主仆,但他⾃幼就在陆府,可以 说和陆绎⼀起⻓⼤,习武嬉戏都在⼀块⼉,感情甚是亲厚。陆绎也甚少在 他们⾯前摆架⼦,像今⽇这般重重地斥责,却是前所未有过。 陆绎斥责道:“什么叫做这破事⼉……这些⽇⼦,你随我在军中,应该 看到为攻下岑港,官兵死伤⽆数。还是你当锦⾐卫当久了,⼼⾥只剩下朝 堂倾轧,官官相⽃,已忘记什么叫做国事为重!”
砰得⼀声,岑福跪下:“⼤公⼦,我知错了!” “你⽐岑寿年⻓,我⼀向都认为你⽐他沉稳知事,可我没想到,你的眼 ⾥,什么时候只剩下我这个⼤公⼦,只剩下陆家,⽽全然看不⻅其他。” 岑福深愧,只是垂着头。 眼看他如此模样,陆绎⻓叹⼝⽓,伸⼿将他拉起来:“起来吧,替我把 王副使请来,俞将军听不进我的话,只能盼王副使能劝得动他。” “卑职这就去。” 岑福连忙去请王崇古,不多时便将王崇古请⾄屋内。 ⾮常时期,两⼈皆免去⻅⾯客套的虚礼,陆绎开⼝便道:“我本有事想 与俞将军商量,⽆奈他误会圣上撤职的旨意与我有关,根本不愿听我所 ⾔。” 圣上旨意⼀下,连王崇古也未幸免于难,他苦笑道:“这些⽇⼦连⽇作 战,将军已是数⽇未睡,精神头⼉也不好,偏巧刚⼀回营,就接到撤职的 旨意,难免想偏了,错怪陆佥事。我替将军向您陪个不是,请您千万体谅 才是。” “哪⾥话,我是想请王副使替我解释解释,毕竟战事迫在眉睫,眼下不 是置⽓的时候。”陆绎道,“待俞将军⽓消时,关于如何攻下岑港,我想与 他谈⼀谈。” 王崇古闻⾔⼀喜:“莫⾮,您想出了攻下岑港的法⼦?” “究竟能否攻下岑港,我尚不能断⾔,但就眼下的状况看来,勉强算是 个法⼦吧,只是需要将军⾸肯。” “好好好,将军那边包在我⾝上。”王崇古急不可待,边笑边朝外 ⾛,“您放⼼,这法⼦若有⽤,让将军向您斟茶认错都⾏。”话⾳未落,他 ⼈已在⼗步开外。 掩上门,岑福诧异地看向陆绎:“⼤公⼦,您真想出攻下岑港的法⼦ 了?” 陆绎点点头。
“什么法⼦?”岑福好奇道。 陆绎看了他⼀眼,简洁道:“法⼦就是——不要再攻打岑港。” “……” 好不容易把⼿帕绞了三条边,才从沈夫⼈处脱⾝的今夏头⼀件事便是去 找丐叔,她知晓他在屋顶上偷听到她们的对话,估摸他这会⼉⼼⾥该是乐开花 了。 “叔,刚刚都听⻅了吧?”她笑嘻嘻地⾛进去,却看⻅丐叔在发愁,“怎得 了?我姨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您怎么还坐在这⾥?” “她也没说肯不肯,万⼀不肯呢?” “她话的意思当然是肯,⽽且⼀直等着您开⼝……我说,您怎么就不开窍 呢!”今夏有点急了,“莫⾮你还等着我姨先开⼝?” “没有,我这不是……怕为难她嘛。” “您不说才是在为难她呢。”今夏拽他起来,狠狠地激将道:“叔,事⼉ 我已经帮您问过了,我姨也说⼀直等着您,但凡是个男⼈,都听到她这 话,这会⼉就该⼤⼤⽅⽅地⾛到她跟前,说您要娶她。您若是再当缩头乌 ⻳,我可就要瞧不起您了!” “……她等我⾃⼰去开⼝,会不会是为了让我死⼼?”丐叔犹豫道。 “别胡思乱想了,有您这功夫,娃都⽣三个了,赶紧的……”今夏原本 准备把他往外头,想了想,“等等,您得把⾃⼰收拾收拾,先洗个澡,把胡 ⼦刮刮,头发梳⻬整了,再换⾝⾐裳就差不多了。” “……还得洗澡?不⽤这么⿇烦吧。” 今夏正⾊道:“必须的,叔!您想,到时候您⼀问,我姨⼀答应,那什 么,两情⼀相悦,外头⼩⻛吹着、⼩花开着,⽓氛那么好,您得抱抱她 吧。结果您没洗澡,⼀⾝的馊味,⼀抱之下就把我姨熏晕过去了。您觉得 合适么?” “……她、她能让我抱么?”丐叔觉得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