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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ublished by PLHS Library, 2024-01-22 18:54:13

《锦衣之下》

《锦衣之下》

“得回去报信才⾏。”杨岳道。 两⼈对视⼀眼,⼼有默契,同时猛地发⾜疾奔。 才跑出不到⼏丈,迎⾯有暗器破空射来,两⼈皆被逼停下脚步,⽽⾝ 后数⼈也已追了上来。 今夏与杨岳背靠背站着,前有三⼈擅⻓暗器,后有七⼈持⼑⽽⽴, “还想跑!”其中⼀⼈恶狠狠道,“杀了他们!” “等等!”看似⼩头⽬模样的⼈制⽌住,朝今夏他们喝道,“你们是怎么 找到这⾥的?是不是把官兵也引来了?” “⼤哥,不管有没有引来官兵都得杀了他们。” ⼩头⽬⼿⼀抬:“不急,横竖他们逃不掉,先问清楚。” 今夏揣摩他的意思,没弄明⽩是问清楚之后就打算放了他们,还是问 清楚之后再杀了他们? “误会误会,⼀场误会!”今夏陪着笑道。 “怎么,⾮得⻅点⾎才肯说实话么?”⼩头⽬递了个眼⾊,擅暗器者⼿ ⼀抖,从袖底激射出三枚暗器,分打今夏、杨岳上中下三路。两⼈各⾃旋 ⾝躲开。 旋⾝之间,杨岳腰间露出六扇门的制牌,被⼩头⽬收⼊眼底,狠狠 道:“原来你们就是官府的⼈!那就不必再与你们客⽓,杀!” “等⼀下!”今夏疾声道,“你们为了报汪直的仇,绑⾛夏正,将其肢 解,难道以为胡都督会放过你们么!⼤批官兵即刻就到!”她想让他们有所 忌惮,速速离去,她和杨岳才好脱⾝。 ⼩头⽬冷笑道:“胡都督当⽇将夏正送来,就该想到有今⽇。他杀了⽼ 船主,难道还想养⼦能活着回去么!” 夏正是被胡宗宪送⾄倭寇处?!今夏愣住。 “上!杀了他们,免得回去报信!”⼩头⽬⼀挥⼿。


使⼑者挥砍上前,今夏侧⾝避过,擒住对⽅⼿腕,试图夺下⼑来。这 些⼈不是==并⾮武林⾼⼿,出招也没个章法,但下盘甚稳,⽓⼒也⼤,⼤ 约是常年在海上的缘故。今夏反被他⼿肘⼀格,正击在胸⼝,顿觉得⽓ 闷,仍摒⽓疾⼿点在他⿇筋上,硬是抢下⼑来。 杨岳也夺了柄⼑,且⻜腿踢翻两⼈。 今夏杨岳⻜快地交换了下眼神,⻬刷刷地朝⼩头⽬攻去。擒贼先擒 王,拿了⼩头⽬,他们有了忌惮,才有可能全⾝⽽退。且这般近⾝搏⽃, 暗器容易误伤,料他们也不敢轻易将暗器出⼿。 两柄⼑堪堪砍向⼩头⽬,忽然从旁边伸出⼀柄东洋⼑,雪般铮亮,牢 牢地格住他⼆⼈的⼑。⼒量之⼤,震得今夏虎⼝隐隐⽣疼。 东瀛浪⼈! ⼩头⽬朝东洋⼈叽叽呱呱说了⼀串东洋话,今夏和杨岳⼀个字没听 懂,就看⻅⼩头⽬挥了挥⼿,其他持⼑者皆退开些许,独独那名东洋⼈迈 步上前。 “他这是打算⼀个单挑咱们两个,胆⼦被惯得够肥的。”今夏知晓这些 东瀛浪⼈习得是什么剑道之流,沾此在沿海横⾏,⼗分嚣张跋扈。 杨岳⽤仅能让今夏听得的声⾳道:“没必要和他硬拼,脱⾝要紧。” “嗯……” 两⼈作势拉开架势,预备与东瀛浪⼈应战。 东瀛浪⼈持⼑缓缓踱了⼏步,看他⼆⼈的⽬光就像在看毫⽆反抗之⼒ 的⽜⻢之流。 下⼀刻,今夏毫⽆预兆地将⻢蹄铁掷出去,正砸在东洋⼈的脸上,趁 着他没反应过来,她与杨岳⻜掠⽽出。 脸上被砸出⾎来,东洋⼈⽓得哇哇直叫,⼩头⽬也怒了, 数枚暗器破空⽽出,朝些许落后的今夏激射⽽来。 今夏反应已算快,避开⼀个,⽤⼑挡开⼀个,却仍被两枚射中腿部, 疼得跪倒在地,⽆⼒再跑。


⽩刃如虹,东洋⼑向她劈下。 杭州城内。 岑寿已不知晓在院中来来回回踱了⼏趟。淳于敏⻅他这般焦躁不安, 忍不住开⼝道:“我在这⾥很好,还有丫鬟和嬷嬷陪着。你若有事,尽管去 办便是。” “淳于姑娘说得那⾥话,我没什么事⼉要办,⼤公⼦原就要我照顾好姑 娘,不可怠慢。”岑寿忙有礼道。 “你……是在担⼼袁捕快他们吧?”淳于敏揣测问道。 不提还好,⼀提岑寿就⼀肚⼦⽓:“⼤公⼦命他们呆在客栈,这下好 了,跑得⼈影不⻅,待会⼉⼤公⼦回来叫我如何交代。” 淳于敏思量道:“我记得袁姑娘说去看⼀眼就回来,想是东城门远,所 以还未回来吧。” “那丫头嘴⾥哪有实话,说是去东城门看⼀眼,说不定逛⻄湖去 了。”岑寿没好⽓道。 正说着,陆绎与岑福迈进院来。 “谁去逛⻄湖了?”岑福笑问道。 “袁……”岑寿⽀⽀吾吾道,“袁姑娘和杨兄弟出去了。” “他们去逛⻄湖?”陆绎问道,他原还想着难得来趟杭州,该抽个空带 她逛逛⻄湖才是,没想到她倒⾃⼰溜了去。 “不是,他们说要去城门外瞧⼀眼,也不知怎得,现下都没回来。” 陆绎皱起眉头:“何时⾛的?你怎得不拦着他们?” “他们趁着我去喂⻢的时候溜⾛的,”岑寿冤枉道,“……⼤公⼦您前脚 刚⾛,他们后脚就溜了。” 岑福⻅陆绎眉头深皱,温⾔开解道:“他们头⼀遭到杭州城,年纪⼜ ⼩,爱新鲜热闹,逛逛街忘了时⾠也是寻常,我现下就去沿路找找,⼤公 ⼦您不必太担⼼。”


陆绎对今夏却了解得很,想当初在桃花林差点送了命,她都敢接着往 ⾥头闯,现下她若在城外⾯发现了蛛丝⻢迹,肯定会⼀路追踪下去。唯⼀ 的安慰是,好在杨岳和她在⼀块,若遇到危险,还可相互照应。 “岑福,跟我去东城门。” 陆绎淡淡吩咐道,顾不上与淳于敏说话,转⾝就往外⾛。 岑福责备地盯了岑寿⼀眼,赶忙跟上。 作者有话要说:写得好⾟苦~~来点⻓评提提神吧~~~打滚中!


第九⼗四章 “今夏!”杨岳折返回来,架开东洋⼑,搀扶起今夏,⼼中焦灼不已。 由于暗器上淬毒的缘故,今夏感觉到四肢正在慢慢⿇⽊,对⽅那么多⼈, 眼下她⼜受了伤,要与杨岳脱⾝,⼏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杨岳来不及考虑太多,将今夏负到背上,侧⾝躲开⼀柄砍过来的⼑,踢翻 两⼈,就预备砍杀出去。 “⼤杨,把我放下,赶紧去报信。”今夏朝他急道,“你背着我,咱们俩的 命都得撂在这⾥。” 杨岳似完全没听⻅,⼑紧紧握在⼿中,只听得“当、当”两声,单⼑击 ⻜两枚暗器。 东瀛浪⼈脸上的伤还滴着⾎,⼿持⻓⼑,冲杨岳直接劈下——⼑锋堪 堪触上的⼀瞬,不知从何处⻜来数柄⻓⽵竿,砰砰砰砰,接连击倒数⼈, 连东瀛浪⼈也不例外。 杨岳还来不及转头去看,便有⼀辆⻢⻋驰到⾝侧,⼀⼈唤道:“快上 来!” 当下形势由不得他多想,杨岳负着今夏跃上⻢⻋,听今夏惊喜交加地 唤了⼀声:“叔!你怎么在这⾥?” 丐叔顾不得和他们多说,双⼿把持着缰绳,只道:“坐稳了!” 他⼿中攥着数枚⽯⼦,激射向试图拦截⻢⻋的⼈,眨眼功夫,⻢⻋冲 出包围。


⼏名东洋⼈刚要往⻋上射暗器,却被⼩头⽬匆匆拦下,发狂⼤叫:“谁 也不许动,我婆娘和孩⼦在⻢⻋上!” 杨岳将今夏放下来,今夏朝沈夫⼈艰难⼀笑道:“姨,真好,⼜⻅着你 了。”旁边还有⼀位紧紧搂抱着孩⼦的农妇,孩⼦⽩⽩胖胖,甚是可爱。 “你何时⼜认了个姨?”杨岳奇道。 “你别管,赶紧给我姨问个安。”今夏脸⾊苍⽩地笑道。 杨岳拱⼿道:“多谢两位相救。” 沈夫⼈微微⼀笑,先查看今夏腿上的伤,⼿法轻巧地把两枚袖⾥剑拔 了出来,接着取了药丸,内服的,外敷的,⼀⼀处理妥当,⻢⻋颠簸对她 ⽽⾔毫⽆影响。 “姨,她是谁呀?” 今夏喝了点⽔,朝农妇努努嘴,好奇问道。 沈夫⼈道:“她是村⼦的⼈,昨⽇她孩⼦被蛇咬了,我正好经过此地, 便留下来给孩⼦瞧病。今⼉这么巧,就碰上你们这档⼦事⼉。” 后边有⻢蹄声,杨岳撩开些许⻋帘,看⻅正是那名⼩头⽬满⾯焦灼地 追上来,奇怪的是,他的⾝后并⽆其他⼈,竟是孤⾝⼀⼈追来的。 沈夫⼈也看⼀眼,朝农妇道:“你娃他爹追来了,你放⼼,到城门外不 远的地⽅,我就把你们放下去。” 农妇点点头,⽬中似有哀求之意,⼜不敢多⾔。 “这孩⼦命是保住了,这些药丸你收着,每⽇研磨半粒覆在伤⼝上,直 到伤⼝消肿为⽌。”沈夫⼈交给她⼀⼩包药丸。 农妇千恩万谢地收了。 今夏⾝上虽有伤,仍掩不住好奇⼼,问道:“你们村⼦⾥头那些男⼈是 倭寇,你们可知晓?” “他们是⼏年前外出找营⽣做的,⼀开始他们也不说,我们也不知晓究 竟是什么营⽣,只晓得来钱多,后来才知晓是跟着汪⽼板下海。这是掉脑


袋的⼤事,谁家也不敢对外说,都只说⾃家男⼈在外头做贩卖⽣意去 了。”农妇低声道。 “他们绑了夏正,你们可知晓?” 农妇摇摇头:“夏正是谁?” 杨岳叹⼝⽓道:“这些事,他们不会告诉家⾥⼈的。” 城门已在眼前,丐叔停下⻢⻋,后头追来的⼩头⽬也不敢近前,远远 勒住缰绳,伫⻢望着这边…… “官兵很快会到,你们⼥⼈孩⼦,能躲还是躲⼀躲吧。”今夏在农妇下 ⻢⻋时忍不住劝了⼀句。 农妇神情有点发愣,仍是点点头,下了⻢⻋,抱着孩⼦给沈夫⼈磕了 个头,才朝⾃家夫婿缓步⾛去。那⼩头⽬接到了她们,扶上⻢背,朝⻢⻋ 这边盯了⼀眼,才策⻢离开。 ⻢⻋内,今夏撑了撑⾝⼦,朝杨岳叹道:“⼀个村⼦的男⼈都去当倭 寇,这事⼉谁想得到?咱们今⼉真是掉贼窝⾥去。” 杨岳回想起来,⼀⾝冷汗:“下回你再说看⼀眼,我再也不信你了。” 两⼈正说着,就听⻅外头有个熟悉的声⾳道:“两位前辈,不知有没有 看⻅今夏?” 甫⼀听⻅这声⾳,今夏就把眼⼀闭,头⼀偏,径直作昏睡状。杨岳没 好⽓地瞥了她⼀眼,掀开⻋帘跃出去,施礼道:“陆⼤⼈,我们在这⾥。” 陆绎看⻅⻋内今夏的⾝影⼀动不动,掩不住语⽓中的紧张:“她怎么 了?” 沈夫⼈道:“腿上受了点伤,好在并未伤筋动⾻。” “你们遇上什么事了?”陆绎看向杨岳,语⽓已有责问之意。 “我们、我们就是……” “我亲侄⼥都挂了彩,险些连命都送掉,你这么凶神恶煞地还打算问罪 么!”丐叔开⼝就训斥他,顺⼿把⻢⻋的缰绳丢给陆绎,“赶紧的,进城找


个地⽅喝⼝茶给我们压压惊。” 岑福⻅状,上前喝斥道:“你是何⼈,胆敢对我家⼤公⼦⽆礼!” “嘿!你这娃娃哪⾥冒出来的,我管教⾃家孩⼦,你管得着么?”丐叔 ⽰意陆绎,“乖孙⼉,晚上罚他睡⻢厩去,要不然你爷爷我⽓不顺。” 陆绎哭笑不得,⾃然也没法和岑福解释清楚,只将缰绳递给他:“两位 前辈与我有恩,不得⽆礼。” 岑福接过缰绳,不敢再多问。 ⻢⻋进城,⼀路上杨岳将所发⽣之事⼀⼀向陆绎作了禀报。陆绎眉头 深皱,吩咐岑福赶紧去向胡宗宪禀报此事。 到了客栈,陆绎探⾝到⻢⻋内,将今夏抱出来。 因觉得这事着实不好交代,今夏依然在装睡。丐叔探头过来看了 眼:“刚才还挺精神的,怎么这会⼉就蔫了?是中毒的缘故?” 沈夫⼈笑了笑,道:“东洋⼈的毒只怕还没有这么强的功效。” 靠着陆绎的胸膛,听着他的⼼跳,今夏忍不住悄悄将眼睛睁开⼀条⼩ 缝,却正正对上陆绎的双⽬,她赶紧复闭上。 “你若真困就睡,这么装不累么?”陆绎抱着她边⾏边道,语⽓中听不 出情绪。 “……”今夏偷眼看他神情,想知晓他是不是着恼。 刚进⼩院,⼀直不安等着他们回来的淳于敏看⻅今夏被陆绎抱着,先 是⼀愣,紧接着关切问道:“袁姑娘怎么了?受伤了?” 今夏⼤窘,赶忙挣扎下地:“我没事,⼀点⽪外伤⽽已。” 为了证明⾃⼰当真没事,她⼀瘸⼀拐地⾛了⼏步,挨到沈夫⼈⾝侧, 扶着她笑道:“姨,我们这边还有个⼈,得请您去看看。” “你这孩⼦事⼉还真多,”丐叔直摇头,“像你这么会⽣事⼉的,得弄个 太医院跟着才好。”


“叔,太医院哪⾥⽐得上我姨。” 今夏挽着沈夫⼈,引着她往阿锐房中去,转头望了陆绎⼀眼,满满的 欲语还休:我这趟也算是颇有收获,您⼤⼈⼤量,就别和我计较了。 阿锐房中,沈夫⼈为阿锐把过脉,皱了皱眉头,⼜取了银针试探他的 ⽳道,连着试⼗⼏处⽳道才停⼿。 “如何?”陆绎问。 阿锐也紧盯着沈夫⼈。 “能治,”沈夫⼈简短道,“只是……” “前辈但说⽆妨。” “中毒之后,他⾝上经脉受损,毒虽已解,但要使经脉回复,需每⽇⽤ ⾦针刺⽳,由此刺激经络,让经络慢慢回复。” “需要多久才能恢复?” “少则数⽇,多则⽉余,要根据他的⾝体状况⽽定。” 陆绎问道:“不知前辈可否能留下来替他疗伤?” “正是此事为难。”沈夫⼈抬眼看他,不避不让道,“我离开扬州,便是 不想与你们官家有⽠葛。当⽇如此,今⽇也是如此。” 阿锐眼中原本已有些许光亮,听了这话,顿时暗淡下去。 “姨……”今夏未料到她这般⼲脆地拒绝。 “可是他并⾮官府中⼈,前辈可否再考虑⼀下,”陆绎劝道,“诊⾦⽅⾯ 我可以加倍。” 沈夫⼈摇摇头,朝⼀旁的丐叔道:“我们⾛吧。” 今夏瘸着腿,蹦跶着追上前,急唤道:“姨、姨……等等……” “你这伤⼝,再换两次药就好了。”沈夫⼈停住脚步,看着今夏,“你该 知晓,我并不⽋你们的,想治什么⼈,全凭我⾃⼰做主。”


“是是是,姨,当然都听您的!”今夏陪着笑,扶着她朝外⾛,边⾛边 道,“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们当晚辈,肯定⼀个不字都不说。我和⼤杨今 ⼉的命是您和我叔救的,您总得让我们好好谢谢你们吧,我家⼤杨最会做 饭了,姨您就赏个脸,和我们⼀块⼉吃顿饭,我叔也得喝杯酒,压压惊是 不是?” 沈夫⼈瞥了眼丐叔。 丐叔⽴时做出⼀副妇唱夫随的模样,恭顺道:“我都听你的,酒什么 的……我不在乎。” 沈夫⼈忍俊不禁,笑了笑。 今夏趁机踢了踢杨岳,杨岳会意,忙道:“两位稍坐,我现下就做饭, 很快、很快就好。”说罢,他就急急赶去灶间。 “先说好了,⽤过饭我就⾛。”沈夫⼈道。 “那是⾃然,姨,您稍坐⼀会⼉,我给您煮⼀壶好茶来。”今夏殷勤 道。 沈夫⼈没奈何地拉住她:“你别闹腾了,伤⼝若是裂开,⼜要换⼀次 药。” 今夏呲⽛道:“好像已经裂开了。” 待沈夫⼈重新给今夏换过药,陆绎才将她送回房中休息。 将她放到床上,陆绎轻轻叹了⼝⽓,虽然知晓她的伤⼝沈夫⼈已处理 过,没有⼤碍,可此前听杨岳那番讲述,她今⽇着实惊险万分,若⾮正巧 遇上丐叔,说不定现下她早已……他不敢再往下想。 今夏脑中转的还是怎么才能留住沈夫⼈⼀事:“沈夫⼈这事,怎么办才 好?” “她的事怎么办我不知晓,不过你私⾃出⾏,是要扣银⼦的。”陆绎悠 悠道。 今夏不满道:“哥哥,能不能别⽼拿银⼦说事⼉,伤感情。”


陆绎靠过来,近到她都能数清楚他的睫⽑时才低低道:“你,能不能听 点话?”说这话时,他眼底有⼀⽚模模糊糊的⽔泽,她看着,⼼⾥隐隐不 安。 “你真的很担⼼我?”她问。 也不知为什么,她虽然知晓陆绎喜欢她,可总觉得并不真实,想他多 半是觉得⾃⼰有趣或是好玩,喜欢⾃⼰便像是喜欢⼩猫⼩狗⼀般。加上陆 绎平常对她也是戏弄调侃,玩闹⼀般,她并不曾想过他当真会为⾃⼰担 ⼼。 陆绎不语,⽬光挪开些许,⼿轻轻掠着她前额的头发。 “不⽤担⼼,我命⼤得很,不是和你说过么,我有⾦甲神⼈护佑,逢凶 化吉,遇难成祥……”他这样,倒叫今夏⼼中愧疚得很,觉得还不如被他狠 狠责骂⼀通,只得胡⾔乱语地安慰着他。 闻⾔,陆绎微微笑了笑,过了半晌,才道:“就算是为了我,再⼩⼼⼀ 点,再谨慎⼀点,⾏不⾏?” “……嗯,我知道了。”甚少听他说这般软话,今夏⼼⾥也不好受。 陆绎⻓⻓地叹了⼝⽓,似要将⼼中的不安遣⾛。 今夏岔开话题道:“沈夫⼈不肯留下来给阿锐疗伤,这事怎么办?” “她对官家排斥得很,看来是没办法。” “哥哥,你是堂堂锦⾐卫四品佥事,怎得会没法⼦呢?” “沈夫⼈于我有恩,”陆绎叹了⼝⽓道,“锦⾐卫的⼿段,我不想对她 ⽤。” “……我叔若是开⼝的话,说不定沈夫⼈会肯替阿锐疗伤。”今夏犯难 道,“只是,不知晓我叔肯不肯帮这个忙?对了,上回我叔肯帮你,因为你 们是爷孙俩,要不,咱们就说阿锐是你失散多年的兄弟?” 陆绎看着她,半晌才道:“我替我爹谢谢你。”


第九⼗五章 ⼼⾥头装着事⼉,便是⾝上有伤,今夏也躺不住,待陆绎⼀⾛,她便⼀瘸 ⼀拐地跑到灶间看杨岳做饭。 “润饼?”她看杨岳正在烫⾯团,“这回陆⼤⼈出银⼦,你可着好材料做, ⽤不着这么省。” 杨岳笑了笑:“你看沈夫⼈像哪⾥⼈?” “她往东南⾛,应该不是浙江就是福建。” “我猜是福建⼈,⽅才⻅店⼩⼆给她端茶时,她不喝⻰井,要的是安溪的 铁观⾳。” 今夏抚掌笑道:“还是⼤杨你机灵,知晓投其所好。 待杨岳将诸样菜肴⻬备,布置妥当,请沈夫⼈和丐叔⼊席。今夏腿虽 伤着,热诚倒是不减半分:“姨,你们是不是头⼀回来杭州?杭州美景甚 多,⻄湖、雷峰塔、灵隐寺……要不多留两⽇,我领着你们去逛逛?” “腿都瘸着,还这么贪玩。”丐叔道,“丫头,我记得你也是头⼀遭来杭 州吧?还领着我么去逛。” 沈夫⼈看⻅润饼果然怔了怔。 “你怎得会做这个菜?”她问道。 杨岳道:“我爹爹爱吃,在家时也常做,只是这个浒苔不易得。” 今夏在旁笑眯眯道:“姨,你若爱吃⼤杨烧的菜,就多住⼏⽇,让⼤杨 天天烧给你吃,我保证不带重样的。”


沈夫⼈知道她想法设法劝⾃⼰,笑着摇摇头,也不理会她,接着问杨 岳道:“你爹爹是福建⼈?” “哦,那倒不是,想是他早年间吃过,⼀直记着这个味道。” 沈夫⼈笑了笑,动⼿取了饼⽪,挟菜道:“我也好些年没吃过,真没想 到在这⾥能吃到……你爹爹是谁?” “我爹爹是六扇门的捕头,杨程万。” 听到这个名字,沈夫⼈神情骤然定住。 杨岳并未留意到沈夫⼈神⾊有异,尴尬笑道:“您⼤概没听说过他,他 腿上有伤,也不会派⼤案⼦给他,我没出息,爹爹的本事只学到⽪⽑……” 今夏却已留意到沈夫⼈神⾊不对,试探问道:“姨,你听说过我师 ⽗?” “……没、没有,应该没有。”沈夫⼈回过神来,“只是这名字听着有像 ⼀位故⼈,请问‘程万’是哪两个字?” “鹏程万⾥,⾥⾯的程万。”杨岳答道。 “哦……同⾳不同字,是我弄错了。” 沈夫⼈低⾸将饼⽪慢慢卷起来,不知为何,她的⼿微微有些颤抖。今 夏看在眼中,⼼下不免⽣疑,只是记挂着阿锐的伤势,顾不得这层,想着 还得赶紧想法劝沈夫⼈留下才⾏。 “姨,您是不是有什么故⼈在京城⾥?要不我帮你找?我好⽍是六扇门 的捕快,虽说没官阶,可⼈⾯还是有的,找个把⼈不成问题。”今夏殷勤 道。 沈夫⼈转头看着她,也不⾔语,就是盯着她看,时候⻓得让今夏有点 发⽑。 “叔、叔、叔……我姨怎么了?” 丐叔也不明⽩,嗅了嗅碗盘:“你们不会在菜⾥头给她下药吧?” 今夏⽓结:“叔,你这脑袋就是个摆设,也就我姨才不嫌弃你。”


此时,沈夫⼈⽅才缓缓开⼝,神情认真问道:“袁姑娘,你为何总唤 我‘姨’?” “……”今夏愣住,“就是、就是看着您特亲。” “她看谁都特亲。”丐叔适时地插上⼀句。 今夏不满:“你是我亲叔吗?” “你是我亲侄⼥吗?” “您别忘了,您还有个亲孙⼦在这⾥。”今夏清清嗓⼦,继续办正 事,“他⽅才在楼上就和我说,特别希望您多住些⽇⼦,好好孝顺孝顺您, 这样回了京,向他爹爹也有个交代,向列祖列宗也有个交代。叔,您看他 ⼀⽚孝⼼,要不您委屈委屈,成全他吧!” 丐叔听得很受⽤,却半点没往⼼⾥去,笑道:“你这娃娃真是会说话, 我觉得,他应该请我进京城,然后和他爹爹⼀块⼉来孝顺我,这样才有诚 意,是不是?” “⾏!”今夏豪爽道,“我这就让陆⼤⼈写信给他爹爹,让他们在京城备 好三进三出⼤宅⼦,您多留⼏⽇,等回信到了就接您进京城。” 杨岳在旁连连咳嗽,⽰意今夏别乱说话。 丐叔提醒她道:“丫头,你还没嫁过去呢。” 说话间,陆绎缓步踱进堂来,温和道:“今夏,前辈若是主意已定,你 就不⽤再劝了。阿锐那边,我再想法找⼤夫就是。只是现下不太平,两位 前辈再往南⾛,⼀定多加⼩⼼。这⾥除了⼀点盘缠,还有我的⼀封亲笔书 信,若是遇到为难之事,希望此信能替前辈解围。”他将⼀⽅⽊盒递给丐 叔。 “你写了封信?”丐叔要打开盒⼦,却被陆绎按住⼿。 “将来⽤得上的时候再看吧。”陆绎⾃嘲笑了笑,“我也知晓我⼈微⾔ 轻,不过幸⽽有个爹爹,旁⼈多半还肯看他的⾯⼦,所以我偶尔也不妨狐 假虎威。” 今夏猜不透陆绎⽤意,正⾃⼼中疑惑,却听⻅沈夫⼈道:


“我们不⾛了,就留下来先替他疗伤。” “姨!”今夏惊喜道,“您,当真肯留下?……为什么?” 丐叔也不解:“为何⼜不⾛了?” 沈夫⼈平静如斯,淡淡解释道:“孩⼦们⼀番盛情,菜做得⼜好,不妨 多住时⽇便是。” 陆绎亦没想到沈夫⼈会突然改变主意,笑道:“如此甚好,我让店家给 两位前辈安排两间上房。” “不⽤了。”沈夫⼈看向今夏,“何必破费,我与这孩⼦挤挤就成。” 今夏再次愣住。 沈夫⼈⾃⾃然然道:“你腿上还有伤,住在⼀起照顾你也⽅便些,总不 能让你⽩叫我⼀声姨。” “那我……”丐叔转向杨岳,深情道,“你睡觉不打呼噜吧?” “……” 趁着沈夫⼈给阿锐施针,今夏瘸着腿将陆绎悄悄拉到⼀旁,压低声⾳ 问道:“你查出沈夫⼈的⾝份了?” “嗯?”陆绎皱着眉头打量她的腿,“你怎得就不能好好歇着?” “你莫瞒我了,若是不知晓她的⾝份,你何必写什么书信。”今夏 道,“他们遇上倭寇,你的书信能管什么⽤,必定是官家找她⿇烦时,让她 把书信拿出来解困。” 陆绎暗叹⼝⽓,不知该埋怨她太聪明,还是庆幸她太聪明。 “我也是刚刚才收到⻜鸽传书。”他只好如实道来,“沈夫⼈她是……福 建泉州原先有个林家,六代⾏医,沈夫⼈是林家的⼩⼥⼉,闺名林鹭⽻, ⼗⼏年前许给沈煅,还未来得及过门,沈煅便出了事。” “沈煅是何⼈?” “你不记得沈煅,应该记得沈鍊,沈煅是他弟弟。”


“沈鍊!”今夏惊讶之余,明⽩了些许,“沈鍊被严嵩所害,连两个⼉⼦ 都死了,如此说来连他弟弟也没逃得了?难怪沈夫⼈是望门寡……不对 啊,哥哥,沈夫⼈既然没过门,就应该住在娘家,难道她娘家也被牵连 了?” 陆绎⻓叹⼝⽓:“此事倒还不⾄于牵连她娘家,只是她娘家还有个姐 姐,她姐姐的夫婿是夏⻓⻘。” “夏⻓⻘?”今夏觉得这名字似乎有点熟悉。 “夏⻓⻘是夏⾔的⻓⼦。” 前⾸辅夏⾔之⼦,今夏这下⼦全明⽩了。 “覆巢之下⽆完卵,夏⾔死后,林家也被抄了家,当时林鹭⽻因寄住在 外婆家中,逃过此劫。”陆绎看向今夏,“所以沈夫⼈肯搭救你,我已感激 不尽,不愿再多为难于她。” “真没想到沈夫⼈⾝世如此坎坷。”今夏轻叹⼝⽓,“不过,她为何突然 ⼜答应留下来了?” 陆绎摇头道:“我也不明⽩,难不成你那些花⾔巧语起了作⽤?” “花⾔巧语……那叫⾆灿莲花,哥哥。”今夏呲⽛,“我嘴⽪⼦都快磨破 了!” 岑福匆匆从外⾯赶回来,向陆绎禀道:“⼤公⼦,官府派兵过去,村落 ⾥的⼈已尽数逃⾛,追出数⾥也只抓到些⽼幼妇孺。” 陆绎点头。 “胡都督也亲⾃去了,还找到了夏正被肢解的那间屋⼦,凶器是⼀柄钝 镰⼑。”岑福叹了⼝⽓,“……是活剐,想来夏正受了不少罪。听说回来的 路上,胡都督从⻢背上⼀头栽了下来,是被抬回府⾥的。” “现下呢?” “我打听过,说是急痛攻⼼,⼈已经醒了,没什么⼤碍。” 今夏不解:“既知有今⽇,他何必把夏正送去。斩汪直之时,他就该知 晓夏正是死定了。”


陆绎回想昨⽇胡宗宪的神情,。难怪他始终⼼事重重的模样,与⾃⼰ 觥筹交错、欣赏歌舞之时,想必他⼀直悬着⼼,等待着夏正的死讯传来。 “夏正何时⾛的,你可查清楚了?”陆绎问岑福。 岑福点头道:“是去年中秋前,夏正前往⾈⼭,当时汪直的养⼦⽑海峰 正在⾈⼭。之后,夏正再也没有回来过。” “去年中秋!”今夏提醒陆绎道,“昨夜两位姑娘就曾说过,去年中秋胡 宗宪的⼼情甚好,说过年要带她们去普陀⼭,莫⾮与此事有关?” 陆绎静默不语,眼⻛扫过屋脊处,看⻅⿊影⼀闪⽽没,淡淡笑了笑。 “天⾊不早,都去歇些吧。”他道。 岑福恭敬退下。 今夏也转⾝蹦跶着往回⾛,才⾛了⼏步,全⾝骤然腾空,已被陆绎轻 松抱起。 “我不回房,我要去看看阿锐!”她⽐划⽅向。 “他在施针,⾐衫都脱了。” 今夏不解:“不碍事,我不介意。” “我介意。” 堂堂⼀个⼤男⼈,还是锦⾐卫四品佥事,居然如此迂腐。今夏颇费⼝ ⾆地向他解释看到不穿⾐衫的男⼈是不会⻓针眼的,她当捕快以来,活的 死的都看过,压根没事。结果陆绎眉头皱得愈发厉害,只问了她⼀句:“若 是有个⼥⼦不穿⾐裳站我⾯前,我是看还是不看?” “当然不能看!会⻓针眼的!”今夏义正⾔辞。 “你知晓就好。” 陆绎施施然地⾛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周⽇加更⼀次,留⾔嗷嗷熬~~⻓评嗷嗷嗷~~~~


第九⼗六章 待到沈夫⼈回房的时候,今夏还在试图想出为何她⾃⼰能看,⽽他却不 能看的道理来,绞尽脑汁⽽⽆果。 “姨,您⾟苦了。我给你捶捶腿?烫个脚?……” 沈夫⼈制⽌住想站起来的今夏:“你就坐在那⾥别动,对我好就消停点, 免得伤⼝⼜得换药,更⿇烦。” 今夏只得不动,笑眯眯道:“还是我姨知晓⼼疼⼈。” “你呀,全⾝上下⻓⼀张嘴就够了。” 沈夫⼈净了⼿,坐到梳妆台前,仔细地将发髻拆下来,把头发慢慢梳 通。今夏靠着床框,看着她梳头,笑道:“您头发保养得真好,跟缎⼦似 的。” “你今年多⼤了?”沈夫⼈边梳头边问她。 “⼗六。”今夏嘻嘻⼀笑,“我娘成⽇张罗着要把我嫁⼈。” “看你急⽕⽕的性⼦,夏天⽣的吧?所以叫今夏。” “可能是吧。” “可能?”沈夫⼈转过头来,⽬光复杂地看着她,“你难道不知晓⾃⼰何 时出⽣?” “我是我娘从堂⼦⾥抱回来的,所以具体的⽇⼦我也不知晓。”今夏如 实道。


“哦……” 沈夫⼈复转过头,也不看她,只⼀下⼀下地梳头,过了良久,才听⻅ 她问道:“那年抱你回来的?你多⼤?” “嘉靖⼆⼗⼋年,我⼤概是三、四岁光景。”今夏回想着,笑道,“我娘 说,堂⼦⾥的⼩孩就数我最能吃,她想着肯定好养活,就把我带回来了。” ⼀柄⽊梳在⼿上紧紧地攥着,尖⻮深深嵌⼊肌肤,沈夫⼈定定坐着, 头也不敢回,呼吸却是控制不住的急促。 “姨,你怎么了?”今夏问道。 沈夫⼈深吸⼝⽓,努⼒⽤平静的语⽓回答道:“没事……只是没想到你 是个可怜孩⼦。” “才不可怜。”今夏笑道,“那条街的孩⼦就数我最能打架,除了我娘, 没⼈敢动我⼀⼿指头。” 她满脸幸福地回想着⼉时战绩,沈夫⼈悄悄回头望着她,⽬中⽆限温 柔。 “豌⾖糕,点红点⼉,瞎⼦吃了睁开眼⼉,瘸⼦吃了丢下拐,秃⼦吃了 ⽣⼩辫⼉,聋⼦吃了听得⻅……” ⼏个⼩孩⼦在灵隐寺前边玩边唱。 旁边,⼀位⾝穿灰衫两鬓斑⽩的⽼妇⼈扶着⼀位⽐她更⽼的⽩发苍苍 的⽼妇⼈,⽩发⽼妇双⽬浑浊,⼿中⽵杖哆哆地戳着⽯阶,已是看不⻅ 路,全靠灰衫⽼妇⼈来引路。两⼈⾝上的⾐衫都洗得发⽩,脚步蹒跚地慢 慢地沿着⽯阶往上⾛。 到了灵隐寺,灰衫⽼妇寻到⼀位⼩沙弥:“⼩师⽗,我们要找⼤和尚为 我家相公做场法事。” ⼩沙弥双⼿合什,施了⼀礼:“两位施主,我师⽗和诸位师叔⽇前并不 在寺中。请两位施主改⽇再来吧。” ⽩发⽼妇失望道:“请问你师⽗何时能归来?”


“岑港官兵死伤过千,师⽗和师叔赶去超度亡灵,恐怕短期之类不会回 来。” “岑港……”⽩发⽼妇⼝中喃喃着,转向灰衫⽼妇,“谁啊,谁在岑港。” “是⼩峰,⼩峰他在岑港。” 灰衫⽼妇叹了⼝⽓。 “他也要死了,死了、死了,全都要死了。”⽩发⽼妇喃喃着转⾝,⽵ 杖哆哆嗦嗦地点着地。 ⼩沙弥只道这两位妇⼈的亲⼈也在军中,眼下倭寇横⾏,军中死伤甚 多,想来她们也担忧家⼈的安危。他叹了⼝⽓,返⾝回到庙中,跪在⽊⻥ 前喃喃念经。 下⼭的路,⾛得⽐上⼭更慢。 “娘,我扶您歇⼀会⼉吧。”灰袍⽼妇寻了块⽯头,⽤⾐袖掸掸⼲净, ⼩⼼翼翼地扶⽩发⽼妇坐下。 不远处,孩童们还在唱着:“……豌⾖糕,点红点⼉,瞎⼦吃了睁开眼 ⼉,瘸⼦吃了丢下拐,秃⼦吃了⽣⼩辫⼉……” ⽩发⽼妇痴痴地听着,突然道:“五⼉也爱吃豌⾖糕,家⾥没有,我得 去给他买……我要回家了。” “好,咱们这就回家。”灰衫⽼妇顺从答道。 “回徽州,回歙县。” “……娘。”灰衫⽼妇没料到她这么说,楞了楞。 “这些年,委屈你了……”⽩发⽼妇的⼿摸索着抚上灰衫⽼妇的脸,“五 ⼉⽩⽩做那么⼤的⽣意,你也没享过⼀天福。” “娘,您别这么说……您坐⼀坐,我去讨些⽔给您喝。” 灰衫⽼妇匆匆背过⾝,抹去不愿让⽩发⽼妇发觉的泪⽔,朝前⾏去。 才⾛了五、六步,就听⻅⾝后动静不对,回头⼀看,不知从何处冒出两个 蒙⾯⼈,⼿持利剑,朝⽼妇刺去。


“娘!”她惊恐⼤叫。 ⽼妇⽬不能视,虽不知晓发⽣何事,但从⼉媳妇的惊叫声中也有所察 觉。她⾮但不惊不躲,反倒⾯露笑意…… 剑锋堪堪刺到⽼妇的⼀瞬,斜地⾥突然刺出⼀⽀细细⻓⻓的⽵枝,上 ⾯⽵叶⻘翠,看似柔弱,却⽣⽣将两柄⻓剑格挡开来。 ⼀⼈蓝衫蹁跹,轻飘飘地落在⽼妇⾝前,对蒙⾯⼈笑道:“两⼈贵 姓?” “哪来的野道⼠,滚!” 蒙⾯⼈⾃然不会理会他,⻓剑⼀抖,绽出数朵剑花,朝蓝道⾏攻去。 只⻅⻓剑雪亮如银,⽵枝⻘翠欲滴,⽵叶纷纷,⽚刻后再分开时,两名蒙 ⾯⼈的⾯⼱皆被⽵枝划开…… “还不⾛?”蓝道⾏笑道,“我奉劝⼀句,脸也就罢了,若是裤腰带被割 开来,那可就不太好看了。” 短暂交⼿之后,蒙⾯⼈已意识到⾃⼰万万不是他的对⼿,彼此对视⼀ 眼,转⾝纵⾝跃⾛。 “娘、娘、娘……”灰衫⽼妇扑向⽩发⽼妇,连声唤道。 ⽩发⽼妇⼀动不动,⾝上虽未受伤,却已是呼吸全⽆。 蓝道⾏转⾝,探她的脉搏,⻓叹了⼝⽓:“寿数已到,还请施主节哀顺 变。”他伏⾝背起⽼妇的⼫⾸,往⼭下缓步⾏去,灰衫⽼妇蹒跚跟上。 客栈⼩院的内堂。 岑福急匆匆地⾏过,今夏尚来不及招呼他吃点东⻄,就⻅他⼀脸肃⾊ 地快步拐过内堂,径直朝陆绎房中⾏去。 “肯定出事了。”今夏腿脚不便,撺掇杨岳上去听听墙根,杨岳直摇 头。 过了⼀会⼉,岑福⽅才出来,今夏忙招呼他来⽤饭,关怀备⾄地替他 盛了饭送⾄⾯前。


“出什么事了?”她殷勤地将整碟⼦四喜烧卖推过去。 岑福瞥了她⼀眼,倒也不瞒她:“赵⽂华,你可知晓?” “⼯部尚书赵⼤⼈,谁能不晓得。” 岑福点头:“赵⼤⼈因筑正阳楼不利,被贬为庶⺠。” “正阳楼?”今夏想起来,“是圣上的新房⼦吧,听说去年就动⼯了,还 没修好?怨不得圣上着急上⽕。不过,严⼤⼈怎么不帮着劝两句,帮⼲⼉ ⼦⼀把?” 赵⽂华认严嵩为义⽗,是严党的重要⼲将,在朝中横⾏多年。去年虽 因私⾃向圣上进献百花仙酒⽽得罪了严嵩,好在⼜送了许多重礼补救回 来。莫⾮严嵩仍是⼼存罅隙,故意不施于援⼿? 或者,这是严世蕃的意思? “你家⼤公⼦听了这事怎么说?”今夏问岑福。 “⼤公⼦说——‘哦’” “就这样?” “就这样。” 岑福已开始吃烧⻨。 今夏在旁⼀径出神,连包⼦都忘了啃,越想越觉得有可能:百花仙酒 ⼀事严世蕃定然看出赵⽂华的异⼼,便是严嵩念旧情饶了赵⽂华,以严世 蕃睚眦必报的性格,⼜怎么会轻易放过他。 陆绎独⾃⼀⼈在房中,眉间若蹙,也在仔细思量着——赵⽂华被贬⼀ 事,若如阿锐所说,那么说不定就是严世蕃所筹划,也是他的第⼀步棋; 赵⽂华是胡宗宪在朝中的靠⼭,他被贬,胡宗宪朝中⽆⼈说话,⼀旦被弹 劾,尤其是通倭此等⼤罪,必死⽆疑,这很有可能是严世蕃的第⼆步棋; ⾄于第三步棋…… 正如阿锐提醒,他若帮了胡宗宪,那么通倭的罪名也会有他⼀份,胡 宗宪罪名落实,他便逃不了⼲系,到时便是爹爹也难说上话。


让陆绎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严世蕃为何认为他⼀定会帮胡宗宪? ⾃⼊浙江以来,他所查的证据,皆是对胡宗宪有弊⽆利,加上他与胡 宗宪也⽆交情,根本没有理由帮胡宗宪。 ⼊夜,陆绎在桌旁,半披素袍,点灯夜读。 窗棂被⼀⽀⽵枝敲了敲,他起⾝推开窗,正看⻅蓝道⾏⼈影⻜掠⽽ 出,停在不远处屋脊上等着他。 拢好⾐袍,熄了灯,陆绎跃出窗外,追上蓝道⾏。 两⼈皆是轻功了得,⼀路腾挪跳跃,⻜檐⾛壁,⽉影般⽆声⽆息,直 ⾄杭州城内⼀处偏僻的⽼宅内,蓝道⾏⽅才停下。 “汪直之⺟,今早刚刚去世。”蓝道⾏简短道。 陆绎眉头⼀皱。 蓝道⾏补充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她是寿终正寝,不是被⼈所杀。不 过,你所料也没错,确实有⼈想杀她们。” “这⾥是什么地⽅?” “此地就是胡宗宪去年特赦汪直⺟亲之后,特地拨给她们婆媳俩住的宅 ⼦。”蓝道⾏看着陆绎眼⾊,耸耸肩道,“这处宅⼦已经被封多时,胡宗宪 怎么也想不到她们敢回来的……⾛,我带你去⻅她。”


第九⼗七章 ⿊漆漆的宅⼦,因不能点灯,仅有微弱⽉光落⼊堂内,汪直之妻,汪杨⽒ 平静地坐在梨花椅上,看⻅陆绎进来也丝毫未有惊慌之⾊,似乎这世上已再 ⽆能让她动容的事情。 “蓝道⻓是个好⼈,帮着我给婆婆置办了棺⽊,让她⼊⼟为安,我⼼⾥很 感激他。他说,有⼈想问我⼀些事情,是你吧?”汪杨⽒开⼝问道。 陆绎点头:“正是在下。” “你想问什么,说吧,明⽇我就要回去了。” ⼿指拂过梨花椅的扶⼿,沾染上⼀层薄薄的尘⼟,他沉吟⽚刻,才问 道:“这处宅⼦是胡宗宪让你们住的,看这桌椅,那时他对你们很好呀。” 汪杨⽒的语调没什么起伏,平平道:“那时是很好,他把我婆婆从牢⾥ 接出来,给她请了⼤夫瞧眼睛,还送了好些⼈参⾁桂,让她补养⾝⼦。那 时候我就想,是不是圣上决定开放海禁了?我家相公也可以回家来了?” “他很多年没回来了?” “好些年了,官府把他的赏格贴得到处都是,他连上岸都没法⼦。在他 砍头前,我上⼀次⻅着他都快⼆⼗年了。”汪杨⽒半仰着头,⽬光并⽆焦 点,似沉浸在回忆之中,“胡宗宪总哄着我婆婆,说我相公就快回来了,⻢ 上就能⼀家团圆了,我婆婆欢喜了许久,眼睛不好使还纳了好⼏双鞋,让 ⼈给我相公送去,就盼着他回来。” “你相公有来信么?” “有,搬进这宅⼦后,相公的信也多了。信⾥也总说要来看我们,还说 陪婆婆⼀块⼉过年。”汪杨⽒的⼿往虚空处指去,“婆婆还阉了⽕腿、腊


⾁,就吊在那⾥,说是等过年的时候给相公吃。” “你认得你相公的信?会不会是胡宗宪请别⼈代笔,故意骗你们?”陆 绎问道。 “不会,有些字是我相公的避忌,他不会写,若是旁⼈写信,不懂得这 些避忌,⼀看便知晓了。信是真的,只是我相公也被胡宗宪骗了。”汪杨⽒ 平静地叙述着,此时已不⻅悲伤。 “后来,你们为何离开这所宅⼦?” “去年中秋刚过,⼤街⼩巷都在说我相公被抓了,我原是不信的,胡宗 宪也还总送补品来,还让我们莫听外间的闲⾔碎语。直到⼩峰送了信来, 我才知晓胡宗宪翻脸了。⼩峰担⼼胡宗宪会对我们不利,要接我和婆婆上 船,婆婆不肯⾛,他就安排我们住到⽜家村去。” “⼩峰……”陆绎微⼀思量,就明⽩过来,“是⽑海峰吧?” 汪杨⽒怔怔地出了好⼀会⼉神,才答道:“⼩峰,听说他现下在岑港, 胡宗宪⼤概也要他死……这位公⼦,我知晓你是官家⼈,你能⻅到胡宗宪 吧?” “可以。” “那就好,⿇烦你帮我带句话给他——”汪杨⽒顿了顿,然后⼀字⼀句 重重道,“天道若存,必定有报!” 原本⽴在堂外的蓝道⾏听⻅此话也转过⾝来,望向汪杨⽒。 过了半晌,陆绎才轻轻点头:“好,我⼀定带到。” 汪杨⽒⾯上浮起温和的笑意,起⾝道:“蓝道⻓,我累了,可否回房休 息?” 蓝道⾏望向陆绎,⻅陆绎点了点头,想是已⽆话可问,便道:“我扶您 回房。” “不⽤,你帮我送这位公⼦出去吧。” 汪杨⽒颤颤巍巍地拐过内堂,虽⽆灯⽕,但她对此间甚是熟悉,摸索 着往前⾛着,寂静的夜⾥,能听⻅她的脚步声渐远。


⽉⾊清冷,陆绎缓步⾏⾄中庭,⻓⻓地叹了⼝⽓。 “她,你打算怎么办?”蓝道⾏问道。 “她虽是汪直之妻,但是……”陆绎摇摇头,“她既然想回家去,你就安 排⼈送她回徽州。” 蓝道⾏点头:“此事不难,只是胡宗宪那边不⻅得肯放过她,今⽇那两 名杀⼿,若我没猜错的话,就是胡宗宪的⼿下。” “他也派⼈盯着我,⼤概是担⼼我知晓太多。”陆绎⼼中有疑惑,“怎得 他到现下才想起要杀她们?” “或许⽑海峰将她们藏得好,他⼀直没找到。我若⾮在乱葬岗守了⼆天 ⼀夜,也找不到她⼆⼈。” “还是不对……” 陆绎颦眉:按汪杨⽒所说,胡宗宪⼀开始就存⼼欺骗她们,既是如此 ⼀抓到汪直就可以杀了她⼆⼈,胡宗宪⾮但没有,反倒还继续送补品安抚 她们。除⾮是…… “怎得?”蓝道⾏问道。 “汪杨⽒所说,虽是事实,但以她这些⽇⼦的经历,恐怕话中的偏颇之 意她⾃⼰都未必意识得到。”陆绎道,“她的丈夫、⼉⼦都死在胡宗宪⼿ 下,现下婆婆也死了,养⼦正被围剿,她对胡宗宪定是恨之⼊⾻,认为他 是个卑鄙⼩⼈,故⽽才有要我转告的那句话。” “你觉得胡宗宪不是?” “你莫忘了,他也死了个养⼦。”陆绎叹了⼝⽓,“夏正⼫⾸被送来的那 ⽇,你若⻅过胡宗宪,就知晓夏正之死对他的打击有多⼤了。”他尚记得吊 唁时看⻅胡宗宪头死死地抵在棺⽊,⼀动不动,抚在棺⽊上的⼿微微颤抖 着。 “这世道,都在⽐谁的⼉⼦死得快么。”蓝道⾏叹道,“胡宗宪若是汪杨 ⽒⼝中的⼩⼈,⾄少说明他没有勾结倭寇。可若你所⾔,他和汪直关系并 不⼀般,这事⼉捅到上头,那就是抄家灭门的⼤罪。你当⼼点,我瞧胡宗 宪这两浙总督来之不易,他可不愿挪地⽅。”


陆绎笑了笑:“你⾃⼰也当⼼。”说罢,他翩然跃上屋顶,⾜尖⼏下轻 点,⼈已⾏远。 蓝道⾏独⾃在中庭⽴了好⼀会⼉,才返⾝⼊内,经过汪杨⽒屋⼦时, 侧⽿细听⽚刻,却听不⻅呼吸声,⼼下⼀沉,推门⼊内,看⻅汪杨⽒安然 地躺在床上,⼿中拿着⼀柄带⾎的剪⼦,脖颈处涌出的鲜⾎将灰衫染得暗 红。 原来她所说的回家,竟是这般…… 蓝道⾏伫⽴着,深闭起眼,⻓叹⼝⽓。 夜阑⼈静,⿎靠着⿎,锣靠着锣,⽉亮爷靠着沙罗树,⽜郎织⼥靠天 河……沈夫⼈⼀脸慈爱地替今夏掖了掖被脚;丐叔⼀脸嫌弃地踹了脚打呼 噜的杨岳;阿锐⾯⽆表情地盯着床顶,不知在想什么,四下寂静⽆声。 ************************************************************* ⽉明星稀,陆绎仍⾃窗⼝跃⼊屋中,刚⼀落地,便发觉不对,左右两 侧各有劲⻛袭来,饶得他反应甚快,双⾜往前滑去,仰⾯低腰,两柄⻓剑 ⾃他眉梢险险掠过。 他未⽤兵刃,仅凭步伐精妙,在两柄⻓剑之间避让躲闪。数招之后, 瞅准空隙,⼿掌上翻,⼀按⼀扣,已顺势将⼀柄⻓剑夺过。 陆绎旋⾝站稳,也不急着出剑,借着⽉光打量来者。 打⽃声惊动左右,门外岑寿急急赶来:“⼤公⼦,可是有事?” “来了两位客⼈。” 陆绎说着,⼿腕轻抖,⻓剑激射⽽出,剑穿过其中⼀⼈的肩膀,钉⼊ 窗棂,那⼈惨叫出声。 另⼀⼈⻅状不妙,持剑想逃,岑寿破门⽽⼊,⻅状拔出绣春⼑,⼑剑 相击,迸出⽕花,叮叮当当,打得好不热闹。 由得岑寿去对付,陆绎也不理会。 门外,岑福赶了来,今夏瘸着腿也赶了过来……“⼤公⼦,您没事 吧?”岑福忙道。


“没事。”陆绎回头看⻅⼀蹦⼀蹦的今夏,上前扶了她,淡淡嗔道,“你 还真爱凑热闹。” 看⻅陆绎没受伤,今夏就安了⼼,探头去看被钉在窗上的⼈:“他们是 谁?” “你看呢?”陆绎扯下那⼈的蒙⾯布,反倒问她。 今夏⼤乐,点了灯,搓搓⼿上前道:“看着虽然⾯⽣,不过搜个⾝⼤概 就能知晓了。” 这边有岑福相助,岑寿很快制服了另⼀名⿊⾐⼈,⽤⼒扯下他的⾯ ⼱。 “我认得他,他是胡宗宪⾝旁的副官。”岑福⼀眼认出。 陆绎扫了两⼈⼀眼,⾯上丝毫未有惊讶之⾊:“你们不是⼀直趴屋脊上 盯我么?今⽇怎么有兴致到我房中来?” 两⼈沉默不语,互相交换了下眼⾊,便猛然⽤⼒朝⾆根咬下去。 幸⽽岑福岑寿在诏狱多年,早有防范,眼疾⼿快,⼀下⼦出⼿钳住他 们的喉部,让他们动弹不得。 “这样就要寻死?真是两条汉⼦,可惜功夫差了些。”今夏啧啧惋惜 道。 “⼈家功夫⽐你强⼀点呢。”陆绎把她摁到椅⼦上坐下,才转向⿊⾐⼈ 道,“两位对胡总督⼀⽚⾚胆忠⼼,在下很是欣赏。你们也不必急着寻死, 我有句话请你们带给胡都督——⼭穷⽔尽疑⽆路,柳暗花明⼜⼀村。” 说罢,他⽰意岑福放了两⼈。 两名⿊⾐⼈⻅陆绎果然放了他们,拾起剑,从窗⼝跃出去。 “就这样放了他们?也太便宜他们了!”岑寿忿忿然,“敢来动⼤公⼦, 活得不耐烦了吧,胡宗宪是吃了豹⼦胆,他就不怕⽼爷吗?” 今夏好⼼解释给他听:“⼈若死在这⾥,胡宗宪肯定告诉你家⽼爷,是 倭寇⼲的,说你家⼤公⼦壮烈殉国,说不定还给他封个抗倭英杰,抚恤⾦ 肯定少不了。”


“你还真看得起我。” 陆绎顺⼿替她拢了下头发,因为是从床上赶过来,今夏头发都是披散 着的。岑寿看着⾃家⼤公⼦这个再⾃然不过的动作,眼睛都直了,岑福只 得⽤⼿将他的头别开来。 作者有话要说:貌似周⽇加更⼤家不太喜欢,上章留⾔好少啊~~~~~ 另:赶稿太忙,⼤多时候都断⽹,123⾔情⽹络⼜时常出问题,实在⽆ 暇顾及送分之事,除⻓评外,别的评论就不⼀⼀送分了,⻅谅。


第九⼗⼋章 “平常不⻅你反应这么快,今夜怎得⽐我还早赶过来?”岑福问他,岑寿 的房间⽐他的还远。 “阿锐说⼤公⼦房中有⼈,我初时还不信,后来察觉不对才赶过来。” 岑福不敢置信:“他⽿⼒这么好!” 陆绎道:“阿锐受伤之前,功夫就在你们之上,不奇怪。” 门外,淳于敏的丫鬟⼀点⼀点地⼩⼼翼翼地探出头,⼀下⼦就看⻅了 窗棂上的⾎迹,吓得哆哆嗦嗦,声⾳也直发抖:“是不是死⼈了?” “没有。”陆绎沉声吩咐道,“岑福,送她回去,说明缘由,别吓着她们。” 岑福领命,⻅岑寿还杵在当地,便连他也⼀并拖了出去。 陆绎低头看⻅今夏的脚,鞋袜都没穿,烛光下,⽩皙地晃眼。 “连鞋袜都来不及穿,就赶来看我。”他将她抱到床上,拉过被⼦把脚 裹起来,微笑着看她,“看来你真的很担⼼我。” “那是……不过,哥哥,你究竟查到什么了,逼着胡宗宪⾮得杀你不 可?”今夏扳着他的脸,“不许骗我,不许瞒我。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 刚刚从外⾯回来,正好撞上屋⼦⾥的⿊⾐⼈。” 陆绎赞许道:“说说看,我哪⾥露了痕迹?” “你的靴底沾着⻘苔和露⽔,你再看看窗框上,还有地上……”今夏指 着窗⼦,⽐划着,“你从窗⼦跃进来,滑⾝躲过偷袭,然后再⼀转……再清 楚不过了。”


“佩服佩服,在下佩服。”陆绎说着,⾝⼦欺过去,就势吻住她。 被他⼀亲,今夏脑袋就有点糊⾥糊涂起来,⼜总觉得什么事情没弄明 ⽩,过了⽚刻,猛得推开他,⼤怒道:“等等,你还没回答我为何胡宗宪要 杀你……不许对我⽤美⼈计!” 想不到她还是惦记着这事,陆绎抿了抿嘴唇,偏头看她道:“美⾊当 前,颇有定⼒,看来袁捕快年内升职有望。” ⻅他继续东拉⻄扯,今夏更加确定他有事故意瞒着⾃⼰,眉间蹙 起:“怎得,我就这般让你信不过?就是不能告诉我?” “不是……” 陆绎叹了⼝⽓,便将今夜⻅到汪杨⽒之事告诉了她,只是隐去蓝道⾏ 的⾝份。 今夏听了半⽇,⼜想了半⽇,觉得此事实在是⼀团乱⿇,叫⼈⽆从判 断,只得道:“那,胡宗宪到底有没有通倭?” “你觉得呢?”陆绎照例反问她。 “按汪杨⽒所说,胡宗宪将汪直引上岸,汪直被捕,说明胡宗宪是⽤ 计,并没有通倭;可在汪直被捕后,胡宗宪还往她家送东⻄,这就可疑 了,莫⾮此事是⼀场误会,他还想将汪直放出来,那他肯定是通倭了;但 我再⼀想,也许胡宗宪是为了稳住倭寇,不然他们动夏正,所以佯作善待 她们,那么他还是没通倭寇……”今夏嘴⽪⼦呱啦呱啦,分析出千头万 绪,“不过最要紧的⼀件事,今晚胡宗宪派⼈刺杀于你,显然⼼中有⿁,说 明他还是通倭了!” “那倒未必,官场之上,⽆⻛也能起三层浪,他或许对我有所误解,为 求⾃保先下⼿为强,也是有可能的。”陆绎淡淡道。 今夏狐疑地盯着他:“哥哥,我怎么觉得你在帮他说话呢?你想,夏正 是被他送往⽑海峰处的,他⼜派⼈追杀汪直家眷,现下还来杀你,这些事 情层层叠叠,⾄少能证明在通倭⼀事上他绝对有问题。” “此案证据不⾜,不能草率定案,需再细查。” 陆绎⼀副公事公办的⼝吻。


门外忽得响起叩门声,随即是沈夫⼈的声⾳:“今夏,你在⾥⾯么?” “……我在!” 今夏掀了被⼦,忙就要下地去开门,被陆绎拦住,他⾃⼰去开了门。 沈夫⼈⽴在门⼝,拎着她的鞋⼦,也不进来,⼝⽓不善地责备道:“今 夏,你是个姑娘家,要有个姑娘家的样⼦,⼤半夜的呆在男⼈屋⼦⾥成何 体统,赶紧回来。” “啊,哦……”今夏有点楞住。 陆绎⾯上倒是平静得很,还将鞋⼦递过来给她。 今夏穿了鞋⼦,带着⼀肚⼦疑惑,乖乖跟在沈夫⼈⾝后回了房。 陆绎掩上门,既有点舍不得,却⼜暗松⼝⽓:她再呆下去,刨根究底 的,他还真不知该如何应对。 ************************************************************* ***** 次⽇清早,杨岳盛了⽩粥,端给今夏,问道:“昨夜⾥发了什么事?” 今夏拿了个三丁⼤包,边吃边诧异道:“你睡得也忒死了,昨夜⾥闹那 么凶,竟是⼀点不知晓么?” 杨岳很是郁闷:“我早就听⻅动静,想赶上去,可被你叔摁住了。他说 陆⼤⼈对付得来,⽤不着我多事,说什么也不许我上去。他功夫那么好, 劲道⼜⼤,我哪⾥是他的对⼿,被摁得动都不能动。” “想不到我叔还挺聪明的,不⽤看就知晓陆⼤⼈肯定没事。”今夏赞叹 了⼏句。 杨岳问道:“到底发⽣了什么事?” 今夏附⽿过去,正欲告诉他,忽⻅店⼩⼆领着⼀名⼩厮进来。 “在下奉胡都督之命,将此物呈给陆⼤⼈,并请陆⼤⼈过府⼀叙。” “胡都督?!”


今夏眯起眼睛,狐疑地打量⼩厮,昨夜刚闹那么⼤阵仗,今早胡宗宪 就像没事⼀样派⼈上门,还要请陆绎过府⼀叙,真当旁⼈都是呆⼦不成。 岑福迎上前,安全起⻅,启了匣⼦看⼀眼,才皱眉合上。 “⼤公⼦,胡总督派⼈请您过府⼀叙。另外还送了……” 听⻅岑福声⾳略顿了顿,陆绎拉开门,看⻅旁边还有⼀名⼩厮,⼿中 捧着个宽宽的⻓匣⼦。 岑福已知晓匣⼦内是何物,当下伸⼿打开给陆绎看。 匣内有两柄⻓剑,还有两条⾎淋淋的胳膊,看得出是昨夜来偷袭陆绎 的⿊⾐⼈的胳膊。陆绎皱了皱眉头,⽰意岑福将匣盖合上,向⼩厮叹 道:“我昨夜已放了他们,胡都督这⼜何必。” 胡宗宪昨夜派⼈杀他,应该是听到赵⽂华被贬后,⽣怕⾃⼰对他不 利,急病乱投医。眼下⼜斩了属下的胳膊来求和,希望⾃⼰不计前嫌…… 看来,夏正惨死,加上赵⽂华被贬,朝中弹劾折⼦堆如雪⽚,这些事情让 胡宗宪⽅⼨已乱。 “胡都督原是要送上他⼆⼈的⾸级,但徐师爷说陆⼤⼈是胸襟⼴阔之 ⼈,既放了他们,定不愿⻅他们以命谢罪。”捧匣⼩厮道。 “徐师爷?”陆绎微挑起眉。 “是,徐渭徐⽂⻓。” 陆绎略⼀沉吟,点头道:“好,我随你去便是。” 岑福不放⼼道:“⼤公⼦,让我与岑寿随⾏吧。” “不必,我既然赴约,⾃然信得过胡都督。”陆绎摆⼿拒绝,⼊内更 ⾐。 ⻅陆绎⼀⾝天蓝实地纱⾦补⾏⾐,本⾊厢边经带,⾏⾄内堂,今夏不 安道:“你当真要去他府⾥,你莫忘了……” 陆绎拦了她的话:“不妨事,我⼼中有数。” “我和你⼀道去?”


“你腿还未痊愈,⼀瘸⼀拐在胡都督⾯前未免太失礼了。”他微微⼀ 笑,转⾝离去。 忐忑地看着他的背影,今夏泄⽓地咬咬嘴唇。 ************************************************************* ** 之前吊唁夏正时,陆绎已来过⼀趟胡府,只不过仅在外堂停留了⼀盏 茶功夫便告辞了。今⽇由⼩厮引着,⼀路往⾥⾛,直把他带⾄后花园。 正是初夏⼗分,园中数株⽯榴树正值花季,花开似⽕。 胡宗宪沉着脸,负⼿⽽⽴,⽬光不知看向何处。⾝侧⽯桌旁坐着徐 渭,⼿抚茶杯,亦是不⾔不语,⼀径出神。 听⻅脚步声后,胡宗宪转过⾝来,看⻅⼩厮⾝后的陆绎,⾯⾊稍稍放 松,由于昨夜之事,他⼀直担⼼陆绎不肯赴约,眼下看⻅他来了,想来此 事还有商量余地。 徐渭也看向陆绎,因⻅他经昨夜⼀事,竟还敢孤⾝前来,⽬中便多了 ⼏分欣赏之意。 “⾔渊啊,”胡宗宪⼤步迎上前,⾯上笑道,“你肯来便好,我只担⼼你 因昨夜之事误会了我,不肯登这个门了呢。” 陆绎笑道:“既是误会,卑职⼜怎会挂怀。” “好!果然⾃古英雄出少年,你这般胸襟,我们这些⽼家伙⾃叹不如、 ⾃叹不如啊!”胡宗宪⽤⼒拍拍他的肩膀,请他⼊座。 陆绎却不忙坐下,转向⼀直静静⽴在旁边的徐渭,施礼道:“这位,便 是⼈称⻘藤居⼠的徐渭徐师爷吧?” 徐渭不卑不亢地还礼道:“⽂⻓参⻅陆⼤⼈。” “久闻先⽣⼤名,今⽇得⻅,⾔渊之幸也。” “⽂⻓愧不敢当。”


胡宗宪倒未料到陆绎对徐渭这般敬重,当下招呼他们⼊座。家仆奉茶 之后,他让他们尽数退下,后花园中不许任何⼈⼊内。 眼⻅家仆都退了出去,陆绎知晓胡宗宪要说正事,但先开⼝的却是徐 渭。 徐渭问道:“陆⼤⼈今⽇孤⾝前来,⾃然是信得过都督。那么我们说话 也就开门⻅⼭,不必忌讳。昨夜,陆⼤⼈让⼈带回的那句话‘⼭穷⽔尽疑⽆ 路,柳暗花明⼜⼀村’,指得是什么?” 陆绎⼀笑,却并不明说,只道:“我知晓因赵⽂华被贬⼀事,⽽且现下 朝中⼜有许多⼈弹劾胡⼤⼈收受倭寇贿赂,私通等等,胡⼤⼈⼼境想必苦 闷得很,所以我让他们带话安慰⼤⼈。” 听出他不愿明说,想是对⾃⼰仍有顾忌,胡宗宪便⼲脆道:“我知晓⾔ 渊你此番来两浙⾝负要事,就是要查明⽩我到底有没有私通倭寇,是不 是?” “职责在⾝,请⼤⼈⻅谅。” “不必请我⻅谅,你今⽇肯孤⾝前来,我对你也就不再隐瞒。”胡宗宪 ⼿⼀挥,“⽂⻓,你把我们这些年的苦⼼经营,都告诉他吧,究竟是不是通 倭,由他来定夺。”


第九⼗九章 徐渭重重点了点头,将⼿边的两浙海防图展开,请陆绎来看。 “陆⼤⼈应该知晓,从□□年间,沿海就时有倭寇出现,但⼀直也没闹出什 么⼤乱⼦,倭乱是到了近些年才愈演愈烈,只因倭乱的背后有两个⼈在操 控。其中⼀个是徐海,去年被我们⽤计降服,已投⽔⾃尽;还有⼀⼈便是 汪直。” “汪直与徐海不同,他在海上多年,被尊称为⽼船主,兼并了⼏⼗股海上 势⼒为他所⽤。”徐渭的⼿指在图上数处点了点,“这些势⼒⾥,以东洋⼈为 主,还有沿海渔⺠、⻄班⽛⼈、葡萄⽛⼈。汪直在⼀⽇,尚能让他们服服 帖帖,⼀旦杀了汪直,他们失去控制,就会更加⿇烦。” “我与都督研究许久,只能设计诱汪直上岸,然后加以控制,凭此操控 海上势⼒,平定倭乱。结果……” 说到此处,徐渭⻓叹了⼝⽓,才接着道:“⼤事将成之时,御史王本固 横插⼀杆,将汪直抓⼊牢中,后来的事,陆⼤⼈你应该都知晓了。” 后来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陆绎⾃然知晓:汪直被抓,朝廷上⼀⽚ 喊杀之声,独胡宗宪上书请求不要杀汪直,让他为朝廷效⼒,约束倭寇, 可惜⽆⼈认同。朝中纷纷指责胡宗宪放纵罪犯,必有内情。也因为此事, 陆绎才会奉命往两浙调查。 此时回想起汪直死前所说的话——“杀我⼀⼈⽆碍,只是苦了两浙百 姓,我死之后,此地必定⼤乱⼗年!” 事情⼀件⼀件对应起来,真相已然就在陆绎⾯前,他很清楚胡宗宪并 没有说谎。 “将夏正送⾄⽑海峰处,是汪直的要求?”陆绎问道。


提到夏正,正戳到胡宗宪的痛处,他深闭起眼,⽆奈地点了点 头:“……是我害了这孩⼦。” 徐渭狠狠道:“汪直疑⼼甚重,都督这些年为了请他上岸,可以说是费 尽⼼⼒,折损得⼜岂⽌夏正⼀⼈。若不是那个蠢笨如猪的王本固,何⾄于 此!将都督数年⼼⾎,毁于⼀旦。” 陆绎低头看着海防图,沉默⽚刻,之后道:“我想到军中⾛⼀遭,不知 可否⽅便。” 胡宗宪尚在揣测他的⽤意,徐渭已然明⽩。 “陆⼤⼈是想深⼊了解倭寇状况,然后再上奏朝廷?”徐渭道。 “正是如此,虽说胡都督为了汪直,费数年⼼⼒,但若⽆有⼒证据,只 怕朝中⼈还是会误解都督。”陆绎道,“何况圣上那边,也须得呈上详尽的 回禀。” 胡宗宪点头道:“此事不难,我的⼿下俞⼤猷眼下正在岑港与⽑海峰对 峙,你若有兴趣,可以去岑港⾛⼀遭。你想何时启程?” “越快越好。” “明⽇⼀早,我派⼈带你去。” “如此甚好,多谢都督。” 胡宗宪却仍是忧⼼忡忡:“难得⾔渊你处事公正,胡某⼗分感激,但我 担⼼的是……京城⾥⾯,那些⾔官恐怕不会消停,我在朝中⽆⼈帮衬,只 怕圣上偏信⼩⼈之⾔。” 陆绎微微⼀笑:“都督此⾔差矣,圣上若信了那些⼈,便不会叫我来⾛ 这⼀遭了。” “所谓孤⻦难鸣,这朝中⽆⼈,终归不是⻓久之策。” 陆绎似笑⾮笑:“都督,⾔下之意是?” “严嵩严⼤⼈那⾥……”


胡宗宪话才说⼀半,便被陆绎⽌住,他从怀中取出⼀张画像,展开给 胡宗宪看。 “都督可认得此⼈?” “罗⽂⻰!” 胡宗宪⼀下⼦就认出此⼈。 “他是都督的下属?” “是个叛徒,原来曾帮我接近徐海,后来他居然和倭寇混⼀块⼉去 了。”胡宗宪狠狠道,“此⼈对我记恨在⼼,我已经很久没有他的消息,你 怎得会有他的画像?” 罗⽂⻰的⾝份完全在陆绎的意料之中,严世蕃既然要对付胡宗宪,必 要会找⼀个与胡宗宪⼗分熟悉的⼈,收集证据也好,制作伪证也好,都能 便宜⾏事。 “据我所知,此⼈现下就和严世蕃在⼀起。”陆绎注视着他。 胡宗宪⾜⾜楞了好半晌,如梦初醒的同时,⼀脸的⼤祸临头:“他在严 世蕃⾝边,莫⾮是他挑拨严世蕃来整治我?严家何等势⼒,我岂⾮是⽆路 可⾛?” “都督莫忘了,严家势⼒再⼤,这天下还是圣上说了算。”陆绎好意提 醒他。 胡宗宪听出他的⾔外之⾳:“贤弟的意思是?” 陆绎笑道:“都督不妨静⼼想⼀想,也许就有转机了……对了,前⼏⽇ 都督送来的两位姑娘,还有⼏箱⼦物件,⾔渊⼀直没动过,闲时让⼈来抬 回去吧。眼下这时局,让⼈钻了空⼦,说闲话就不好了。” 先前胡宗宪⼜是美⼥⼜是财物相送,为得便是要收买陆绎,让他在折 ⼦替⾃⼰美⾔⼏句,⽽眼下看来,此事万⼀落⼈⼝实,陆绎便会怀疑收受 贿赂,⽽他⾃⼰只会下场更惨,简直就是搬起⽯头砸⾃⼰的脚。胡宗宪叹 ⽓道:“我⻢上派⼈去办此事。” “多谢都督体谅,⾔渊先⾏告辞!”陆绎拱⼿辞别胡宗宪,转⾝离开。


徐渭朝胡宗宪道:“我送⼀送陆⼤⼈。” 说罢,他快步追上陆绎。 ⼼中对徐渭甚是尊敬,陆绎放慢脚步,与他缓步同⾏。 “对了,前⼏⽇都督送来的两位姑娘,还有⼏箱⼦的东⻄,先⽣还是让 ⼈接回去为好。”陆绎道。 徐渭点头:“说的是,让陆⼤⼈为难了。” “⾔渊好奇,当年我爹爹请先⽣出⼭,先⽣拒绝了,为何胡都督请先 ⽣,先⽣就答应了呢?”陆绎问徐渭道。 徐渭道:“我是绍兴⼈,两浙倭寇横⾏,我怎好袖⼿旁观。” 陆绎微笑:“先⽣⾼义,⾮名利可取,⾔渊佩服。” “都督在两浙多年,针对倭寇操练兵⻢,⼿下颇有⼏员得⼒⼲将。”徐 渭道,“我担⼼的并⾮仅仅是都督的乌纱帽,⽽是⼀旦两浙总督换⼈,军中 必然要⼤换⾎,等于数年⼼⾎付之东流。如此这般,何年何⽉才能平定倭 乱。” 他停住脚步,转向陆绎,深施⼀礼,陆绎忙要去扶,他却不动。 “⽂⻓这⼀礼,并⾮为都督⼀⼈,⽽是为两浙百姓。” “⾔渊明⽩,必当尽⼒⽽为。” 陆绎扶起他,沉声应道。 ************************************************************* ****** 经过沈夫⼈的两次施针,阿锐的伤势已有明显好转,虽还⽆法下地⾏ ⾛,但已能⾃⼰拿勺进⾷,省却了岑寿许多⿇烦。 这⽇沈夫⼈照例替他施过针,收拾了医包出来,⼜唤了今夏去换药。 “今⽇这药怎得不⼀样?”今夏诧异问道。


沈夫⼈将药敷好,⽤布细⼼替她包扎起来:“我在⾥头加了⼀味药,愈 合起来不容易留疤。” “还是姨对我最好了!”今夏笑道。 丐叔晃过来,打着呵⽋插⼝道:“那是,她天不亮就赶我出城采药去, 跑了好些地⽅才总算找着的。” “还是现采的药?!”今夏倒未料到沈夫⼈让丐叔采药去,⼼中不免受 宠若惊,“姨,不⽤这么⿇烦,我这伤⼜不在脸⾊,留疤也没⼈瞧得⻅,没 事。” 沈夫⼈皱眉道:“你是姑娘家,哪都不能有疤。对了,你⼿上这是…… 被蚊⼦叮的?” 今夏满不在乎地挠挠:“嗯,我特别招蚊⼦,这屋⼦⾥只要有我,⽐熏 艾草还管⽤。我们衙门的⼈,夏⽇⾥都喜欢和我呆⼀块⼉。” 听着她的话,沈夫⼈怅然地笑了笑,眼底⼀⽚⽔泽,低低道:“……和 姐姐⼀样……” “嗯?和谁⼀样?”今夏奇道。 意识到⾃⼰的失态,沈夫⼈收了⼼神,勉强笑道:“没什么,我以前也 遇⻅过这样的,回头采点药,弄个⾹袋挂⾝上,再配⼀些⽅便涂抹的药汁 给你。” “很⿇烦么?” “不⿇烦。” 沈夫⼈起⾝,背过⾝去抹了抹眼⾓,快步离开。 今夏坐着没动,看着沈夫⼈背影,朝丐叔叹道:“叔,我姨真是菩萨⼼ 肠,我被蚊⼦叮⼏⼝⽽已,她就难过成这样!” 丐叔也觉得有点奇怪:“天没亮就让我给你采药去,采回来⼜蒸⼜碾, 然后是配药,折腾了好些时候,对我都没这么上⼼过。你说你那点⼩伤, ⾄于嘛。” “叔,你不会是吃醋吧?”今夏狐疑地看着他。


“是啊,我就是吃醋。”丐叔坦荡荡地承认,“她最近成⽇围着你转,给 你换药配药,等她闲了吧,我想陪她出去逛逛⻄湖,可她惦记着要去买布 料,说你成⽇穿得没个姑娘家的模样,这样不⾏,说是要给你做⼏套⾐ 衫……” 今夏张⼝结⾆:“她、她还要给我作⾐衫?!” “你说她现下是不是满脑⼦只有你的事?”丐叔很有⼏分委屈,“我靴⼦ 破了,她都没发现。” “没事,我让⼤杨帮你补靴⼦。” 今夏⼀⾯安慰他,⼀⾯⼼中犯嘀咕,忽听⻅外间岑福的声⾳,知晓陆 绎回来了,连忙蹦跶着出去寻他。独留下丐叔⼀⼈,摇头叹道:“都说⼥⽣ 外向,真是⼀点不错。” 陆绎正在吩咐岑福:“我明⽇⼀早要动⾝去岑港,你替我准备好⾏装, 因此次是往军中,⾏装越少越好。” “胡宗宪为何让你去军中?” 今夏瘸着腿蹦跶出来,诧异问道。 “是我提出来的,到军中去⽅便详尽了解沿海倭寇的局势。”陆绎答 道。 岑寿也迎了出来:“⼤公⼦,您要去军中,我随您⼀起去。” “不⽤,军中⽐不得别处,我只带岑福⼀⼈。明⽇,你护送淳于姑娘往 新河城祭祖。”陆绎吩咐道。 今夏忙问道:“我和⼤杨呢?” “你们⾛官道往新河城,过些时⽇,我过去与你们会合。”陆绎说罢, 便先回房更⾐。 众⼈散开,今夏尚在原地颦眉思量,丐叔过来挪揄她:“丫头,舍不 得?” “舍不得什么?”她莫名其妙地看向他。


“舍不得我乖孙⼉呀。” 今夏⽩了他⼀眼,不理会,蹦跶着往陆绎房中去。


第⼀百章 “⼤⼈,莫⾮你应承了胡宗宪要帮他?” 她连门都来不及敲,直接推门进去问道。 陆绎披上家常⾐袍,侧头问道:“你为何这么想?” “你往军中去,必定需要胡宗宪的⾸肯。反之,他既然答应让你往军中, 必定是相信你会帮他。”今夏眉头紧皱,“今早,他邀你过府,是为了胁迫你 么?还是……” 陆绎温和笑道:“你不⽤再猜,都不是,他并未胁迫于我,只是我想详 尽了解现下沿海倭寇的局势。” 今夏疑惑地看着他:“哥哥,你不查他私通倭寇之事了?” “去军中正是为了此事,若他只是想⽤计引汪直上岸,加以控制,那么 与汪直死前的话对应得上。我就是想证实这点。” “证实?”今夏何等聪明,⽴时猜到,“他亲⼝对你说,他是对汪直⽤ 计?” 陆绎点头。 “这只⽼狐狸!”她狠狠道,“我明⽩了,他⻅杀你不成,拦不住我们查 他的底细,所以⼜准备了这套说辞来骗你。哥哥,你可不能中他的计!” 陆绎好笑道:“之前,你不是也猜测他对汪直⽤计么?” “我是这么猜过,可……你莫忘了,昨夜他还想杀你,今⽇就对你和盘 托出,可信么?再说军中都是他的⼈,⼑枪环⽴,他⼀道密令,便可让⼈


害你性命,我觉得实在危险得很。” “会,眼下他的靠⼭已倒,严家也指望不上,唯⼀的⼀线⽣机就在我⾝ 上,他只会拿我当救命稻草,哪⾥还舍得害我。”陆绎捏捏她的脸颊,笑 道,“你不必担⼼我,明⽇你们⼀路往新河城,路上须得谨慎⼩⼼。好在你 还瘸着,倒也惹不出什么事来,我总算放⼼些。” 今夏朝他呲⽛,得意洋洋道:“……我姨说了,伤⼝已经愈合,再过两 ⽇我就能⾏动⾃如。” “沈夫⼈的医术果然⾮同⼀般。” “那是,我姨对我真是没话说。”今夏想起来就觉得⼼⾥暖暖的,“我叔 说,她还特地上街裁布料,想给我做⾐衫。还有,今⼉她就看⻅我⾝上被 蚊⼦叮了好⼏处,居然难过得掉眼泪,你说怪不怪?我娘都没这么⼼疼过 我。” 听了这话,陆绎确实觉得奇怪:“是不是她觉得与你特别投缘?” “我也不知晓,可总觉得⽆功不受禄,⼼⾥没底。” 今夏幽幽地叹了⼝⽓。 沈夫⼈之前突然肯留下来,陆绎就已经觉得奇怪,眼下她⼜⽆缘⽆故 对今夏这么好,更让他觉得诧异。他仔细回想,问今夏道:“我记得,沈夫 ⼈愿意留下来,是因为你和杨岳请她吃了顿饭,席间你们可是说了什么?” “说了润饼,福建特⾊什么的……”今夏努⼒回想,“⼤杨说因为头⼉也 喜欢吃,对了,她听了头⼉的名字后,说有位故⼈在京城,名字和头⼉差 不多,可惜是同⾳不同字。我说我可以帮她寻故⼈,然后……然后她的样 ⼦就古怪得很。” “莫⾮与杨前辈有关?” “会不会头⼉就是她的故⼈,可她碍于⾃⼰的⾝份,不敢明说。”今夏 猜测道,“所以她看我是头⼉的徒⼉,对我就格外好。” “若是如此,她应该对杨岳更好才对。”陆绎问道,“她对杨岳如何?” “……夸他菜做的好,别的好像就没有了。”


陆绎偏头看她,作思量状:“如此说来,应该是她看上你天资聪慧,伶 俐可⼈。” 闻⾔,今夏着实受⽤得很,笑如春花:“哪⾥哪⾥。” ************************************************************* ******** ⼊夜,沈夫⼈⾄灶间熬药时,正巧遇⻅杨岳在⾥⾯揉⾯。 “还没⽤饭?”她问。 杨岳笑了笑:“这不是明⽇就要往新河城去么,我想烙些饼备着路上 吃。” “你怎得不吩咐店⼩⼆备着。” “还是⾃⼰烙的饼瓷实些,再说今夏也爱吃这个。”杨岳边揉边答 道,“往⽇我们出公差,都得烙好些饼带在⾝上。” “你对今夏可真好。” 将药材放⼊药罐中,沈夫⼈边舀⽔边看向他。 杨岳笑道:“⾃家⼈嘛,没什么好不好的,我们俩从⼩在⼀块⼉⻓⼤, 她就跟我亲妹⼦⼀个样。” “听今夏说,你爹爹对她也甚好。” “那是,就算我爹爹有个亲闺⼥估计也不过如此了。”杨岳回想道,“家 ⾥若有好吃的,总要我送⼀份去她家。 “你们两家是邻居吧?”沈夫⼈拿银挑⼦慢慢搅药,似顺⼝问道。 杨岳也没甚提防,答道:“⼀条街上的,我记得刚搬过去,我和今夏就 打了⼀仗。那时候她个头虽头,⽓势倒是很⾜,爹爹特别喜欢她,还叫我 买桃花糕和她分着吃。” “那时你多⼤?”


“也就六岁光景……”杨岳看药罐已在⽕上,沈夫⼈守在旁边,便热⼼ 道,“前辈您去歇着吧,我来看着⽕就好,等药熬好了,我再唤您。” 沈夫⼈嘱咐道:“熬成⼀碗⽔就⾏。” “⾏,我记着了。” 在沈夫⼈⾛出灶间之前,拐⾓处翩然闪过⼀⽅⾐⾓,陆绎波澜不惊地 朝迎⾯⽽来的丐叔⼀笑,若⽆其事地回到⾃⼰房中。 ************************************************************* ******* 次⽇清早,诸⼈的⾏装该搬上⻢⻋的搬上⻢⻋,皆收拾停当。 今夏坐在⻋辕上,探头看陆绎在不远处似在吩咐岑寿,然后他⾏到淳 于敏的⻢⻋旁似⼜说了⼏句,接着⼜是丐叔和沈夫⼈…… 好不容易等到他朝她这边⾛过来,杨岳看⻅前头⻢⻋动弹了,忙⼀策 缰,⻢⻋哒哒哒地朝前⾛。 今夏急了:“⼤杨,你等会⼉,那个……陆⼤⼈肯定还有话要吩咐。” 杨岳只得勒住缰绳。 陆绎⾏过来,朝杨岳简短道:“路上⼩⼼点,去吧。” 今夏眼巴巴地等了他半⽇,未料到他和⾃⼰竟连⼀句话都没有,不由 ⽓恼,双⽬直望着他…… ⻢⻋前⾏,眼看就要和他交错⽽过,陆绎微微笑着,动了动嘴唇,似 对她说了两字,却并不出声。 “等我!”。 今夏辨出他的⼝型,胸中⽓恼顿时化为乌有,⼼⾥甜滋滋的,将⾝⼦ 探出⻢⻋⼜瞧了好多眼。只觉得他站在那⾥,⾝姿挺拔,温润俊逸,忍不 住在⼼底把⾃⼰嫁给他好⼏回。 直⾄⻢⻋拐过街⾓,陆绎才收回⽬光,此时岑福才与⼀位军⼠牵着⻢ 过来。


陆绎⾃岑福⼿中牵过⻢来,翻⾝跃上,持缰策⻢:“我们⾛!” ⻢蹄翻⻜,三骑出了北城,往岑港⽅向⻜驰⽽去。 在去岑港的前⼀晚,岑福就已经把关于俞⼤猷的资料拿给陆绎过⽬。 陆绎看罢,提醒他道:“这位俞将军是实打实凭着战功升迁,想必对我 这个靠爹爹成事的公⼦哥不会待⻅。你记着,到了军营,便按军营的规矩 ⾏事,且不可摆架⼦,⾔语进退都须有分⼨。” 岑福笑道:“⼤公⼦,你也忒⼩瞧我了,我何时在外头打着您的名号招 摇过。” “这位俞将军所率领的⼜叫俞家军,皆经过他亲⼿操练,与别处不同。 到了军中,便是到了他的地盘,咱们⾏事也须谨慎。” 岑福奇道:“以⼤公⼦您的⾝份,谁敢给咱们脸⾊看?” 陆绎淡淡笑道:“去了便知。” 他们⼀路快⻢加鞭,⼀⽇之内便已到了⾈⼭,俞⼤猷的俞家军正驻扎 在此地,还未⾄军营,沿路便遇到许多溃败下来的官兵,轻伤者扶着重伤 者,蹒跚⽽⾏…… “⼤公⼦?”岑福⻅陆绎翻⾝下⻢,不知为何事,连忙也跟着下⻢。 陆绎⼀⾔不发地将⻢匹让给伤者,岑福不敢再多问,将⾃⼰的⻢匹也 跟着让出。随⾏的那名军⼠⻅状,陆绎的官阶⽐⾃⼰⾼出许多,绝对没有 他⾛路⾃⼰骑⻢的道理,只得将⾃⼰的⻢匹也让了出来。 炎炎烈⽇,陆绎与溃兵⼀同⾛回⼤营,途中得知岑港位于⾈⼭之⻄, 其地⼭岭逶迤,⼭径崎岖狭隘,岙⼝众多,地形复杂,易守难攻。此番进 攻,倭贼将诸条道路皆堵了起来,只留下⼀条路,且艰险难⾏。明军进攻 别⽆选择,从隘道⻥贯⽽⼊,快⾄尽头时,被倭贼抄了后路,前后夹击, 明军⼤败,死伤过半。 陆绎微微皱眉,如此容易被倭贼前后包抄的地形,俞⼤猷肯定⼼中有 数,为何还要冒险强攻?


步⾏了两个多时⾠之后,终于到达了俞家军的军营,等候通传之后得 知俞将军尚未回营,他们只得在帐外等候。 ⾜⾜⼜等了快⼀个时⾠,才⻅到⼀位⾝穿军袍的虬髯⼤汉⼤步进营 来,⾝上还负着⼀员重伤兵,营内有官兵迎上去,接过重伤员,他才⼤步 往⼤帐⾏来。 “将军!”帐前候着的⼩军⼠忙恭敬唤道。 俞⼤猷嗯了⼀声,看向陆绎与岑福,⽬光诧异,与陆绎⼀同前来的军 ⼠忙上前说明,并⾃怀中取出⼀封信交予俞⼤猷。 想必是胡宗宪的亲笔来信,陆绎⻅俞⼤猷皱着眉头看完信,然后抬眼 复望向⾃⼰。 “陆佥事,对吧……那个,还没⽤饭吧,祥⼦,你先带他们⽤饭去,然 后安置下来。”他吩咐⼩军⼠,⼜朝陆绎道,“待我处理过军务,再为陆佥 事接⻛洗尘。”草草说完,他便⼀头进了⼤帐。 ⻅俞⼤猷对陆绎这般怠慢,随⾏军⼠尴尬解围道:“刚刚打过⼀场⼤ 战,想来俞将军甚是疲惫,还请陆⼤⼈多多体谅才是……我还得赶回去向 都督回禀,就先⾏告辞了!” 陆绎点头。 他正要⾛,⼤帐的帐帘被⼈猛地⼀掀开,俞⼤猷⼤步跨出去,⼀把就 将他擒住。 “将军、将军……这是做什么?”军⼠领⼝⾐袍被拽住,险些⽓都喘不 过来,忙告饶道。 “猴崽⼦,露⼀⾯就惦记着跑!”俞⼤猷⾯有怒⾊,“我问你,都督究竟 打算何时派兵增援?!” “将军,您⼜不是不知晓,现下各地倭患频起,⼈⼿根本调不过来。前 ⼏⽇台州告急,戚将军刚刚才赶过去,等消停些,都督肯定派兵增援岑 港……您⼿略松松,让我喘⼝⽓先。” 俞⼤猷烦恼地松开⼿:“这些话我听了都快半年了,⼈呢?”


“都督⽇盼夜盼就是岑港⼤捷的消息,也是⼀肚⼦苦⽔,将军,您就多 体谅体谅,,”军⼠整整⾐袍,复拱⼿道,“卑职先⾏告退!” 眉头皱得像个铁疙瘩,俞⼤猷连看都没有再看陆绎⼀眼,径直回了⼤ 帐。


第⼀百零⼀章1 随陆绎在外头办事,还从未被⼈这般⽆视过,岑福⾯⾊已不太好看。 “两位⼤⼈请随我先去⽤饭吧。” 被唤过祥⼦的⼩军⼠年纪尚幼,只知陆绎是个佥事,但究竟是何⾝份 也闹不明⽩,领着他们⽤饭。饭菜也未吩咐灶间单做,⽽是从⼤灶中烧出来, 粗糙得很,但总算是有荤有素,想来与⼀般官兵⽆异。 岑福⾃⼰倒不挑嘴,但⻅陆绎也吃这等粗⾷,不免忿忿得很。但碍于陆 绎事先的嘱咐,并不发作。 “⼩兄弟,我看你年岁不⼤,怎得如此受俞将军重⽤?”陆绎吃了⼏⼝, 温颜问旁边伺⽴的⼩军⼠祥⼦。 毕竟还是个孩⼦,听陆绎说⾃⼰受将军重⽤,祥⼦⼼⾥很是受⽤,⽤ ⼒挺了挺胸脯,答道:“回禀⼤⼈,卑职已经不⼩了。” 陆绎好笑地看着他:“属什么的?” “回禀⼤⼈,卑职属猪。” 这下连岑福都笑了:“才⼗四岁,还说⾃⼰不⼩了。” “回禀⼤⼈,⼗四岁也不⼩了,将军说再过两年,就让卑职上船学着⽤ ⽕铳。”说这话时,祥⼦⾯上发着光。 陆绎笑问道:“怎么,喜欢⽕器?” 祥⼦连连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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