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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ublished by PLHS Library, 2024-01-22 18:54:13

《锦衣之下》

《锦衣之下》

“你是说,他应该来逗我玩?”陆绎斜睇她。 今夏语塞,只得赶紧表述忠⼼:“当然不是,能替⼤⼈分忧,是卑职的 荣幸。” 听了她的话,陆绎的神情倒看不出有⼏分欢喜,只道:“说⽼实话,我 也不太明⽩他为何想逗你玩,也许⾼庆在他⾯前说了些什么,让他觉得逗 你会是件有趣的事情。” “所以,我是那只耗⼦?”今夏皱皱⿐⼦。 陆绎看着她,似想到了什么,⾯上似笑⾮笑,也不说话。 “⾼庆是他的⼿下,弄不好就是来盯着你的,现下他受了重伤……”今 夏狐疑地看向他,“岂不是正中你下怀?” “你以为他受重伤是凑巧?”陆绎冷哼⼀声。 这下⼦,今夏盯着他⾜⾜楞了好半晌,才道:“他受伤,莫⾮是你安排 的?” 陆绎冷冷道:“近⾝盯我的⾏踪,本就合规矩,我没杀⾼庆,已经是留 了情⾯给他。” “他……”今夏脑⼦有点乱,“这么说,劫沙修⽵⼀事,你是知情的?你 知晓多少?” “整件事情都是我安排的,你说我知道多少。” 陆绎淡淡然。 今夏顿时如遭雷击。 “你、你、你……”她结巴了半晌也没说下去。 陆绎解释道:“上官堂主帮了我⼀些忙,我放了沙修⽵,就算是报酬 吧。” “怎得不早说呢?!”今夏总算顺过⽓来,⼜是懊恼⼜是沮丧,“我岂不 是⽩⽩挨了⼀⼑!”


“我怎知你竟然会对那位少帮主如此情深意重,居然肯为他挨⼀ ⼑。”陆绎道。 “怎么是为了他!我明明是……我是怕被你责罚,早知如此,我、 我……”被⼈蒙在⿎⾥耍着玩的感觉实在糟糕透了,今夏闷闷不乐,忽得想 到⾃⼰其实也只不过是他⼿中的⼀枚棋⼦⽽已。 棋将怎么下,持⼦的⼈⼜怎么会告诉棋⼦。 作者有话要说:百度蓝⾊狮贴吧 锦⾐之下贴吧 欢迎⼤家踩踩,别忘了留⾔后再去哦~~


第六⼗九章 ⻅她低垂着头,静默许久,陆绎勾头细察她神情,⽚刻后问道:“你现下, 莫⾮是在⼼⾥抱怨我早先未说出实情?” 今夏闷声道:“卑职不敢。” 瞧她这般模样,⾃然是⼝不对⼼,陆绎也不劝解,只道:“既然不是抱怨,那 就是懊恼了。先前你以为是你戏耍了我,未料到我早已知情,故⽽你⼼有不 ⽢。” “卑职怎敢戏耍⼤⼈。” “你为了放⾛沙修⽵,假意受伤,试图瞒天过海,说到底,戏弄的⼈不就 是我么?”陆绎慢条斯理道,“我不与你计较便罢了,没想到你反倒与我⽄ ⽄计较起来。” 今夏怔了怔,觉得他说得倒也有理,这事确实是⾃⼰理亏在先。 “⼤⼈⾔重了,卑职岂敢与您计较。” 陆绎颇有⻛度:“如此,你戏弄了我⼀次,我也戏弄了你⼀次,就算扯 平了吧。” 今夏总觉得哪⾥不对,但既然陆绎没打算追究她弄虚作假⼀事,她也 就顺坡下驴,点了点头:“扯平了。” “那么……”陆绎将⾝⼦欺近了些,“现下,你可以说昨夜究竟发⽣了什 么事吧。” 今夏往后退了退,还是不甚⾃在,⼲脆起⾝坐到桌旁,先倒了⼀⼤杯 茶⽔咕咚咕咚喝下去。


“其实……也不是什么⼤事……就是、就是……”她⽀⽀吾吾了半晌, 忽然道,“六扇门中⼈⾏事⼀向是扶危救困、救死扶伤,⼤⼈您应该有所⽿ 闻吧?” “没听说过。”陆绎答得很⼲脆。 “没听说过也没事,现下我告诉您,您就知道了。”今夏把杯⼦拿在⼿ 上,不停地摩挲着,脑中似在思量该怎么说,“昨天您中东洋⼈镖上的毒, 这事您肯定是知道的,沈夫⼈想了个疗伤的法⼦,外敷的同时,若发现异 常,就得赶紧喂汤药。当然沈夫⼈的医术是没话说,您看您现在都好了六 七成了。” “嗯?”陆绎等着她往下说。 今夏只得接着道:“当时外敷的药⾥头掺了蛇毒,应该就跟拿⼑⼦剐⾁ ⼀样疼,您虽然是条铮铮铁汉,没怎么叫唤,但⽛根咬得紧紧的,汤药怎 么也喂不进去。所以我就让我叔,嘴对嘴喂你……” 陆绎皱了皱眉头:“嗯?” “没想到我叔视贞操重于⽣命,当然,反正也不是他⾃⼰的命,好说⽍ 说他就是不肯。”后⾯的话,今夏说得⻜快,“当时情况危急,稍有差池, ⼤⼈您就有可能命丧⻩泉,于是我想起了我娘说过救⼈⼀命胜造七级浮 屠;⼜想起我爹爹说过能帮⼀把是⼀把;头⼉说⻅死不救枉⾃为⼈、扶危 救困、救死扶伤、⼈⼈有责……” “我都快死了,你还有空想这么多?” “嗯,我就是想让您知道,我真的不是想冒犯您……”今夏咬着嘴唇看 他,“是我给您喂的药。” 似乎未料到她这么痛快就承认了,陆绎望了她半晌,才幽幽道:“你, 是⽤嘴喂我喝药?” “⼤⼈您千万别误会,真的是形势所迫,不得已⽽为之。”今夏犯愁地 扶了扶额头,“……您得想想,我是个姑娘家,论理,我更吃亏些,对 吧?” 陆绎慢吞吞道:“理是这么个理没错……若是你⼀哭⼆闹三上吊,求着 我娶你过门,我也可以考虑下。”


今夏连忙举⼿制⽌:“您千万别考虑,我压根就没想过要⾼攀您。这事 ⼉,我原本就不打算让您知道,咱们就当什么都没发⽣。我要是因此逼着 您娶我,那这种⾏为简直等同于讹诈!” 极为难得的,陆绎被她说愣住了。 今夏继续义正⾔辞道:“我⾝为六扇门捕快,出门在外,岂能⻅死不 救,岂能挟恩图报!对吧,咱们都是公门中⼈,这点上,您肯定和我是⼀ 样的。” “你⾼看我了……”陆绎斜靠在⽵榻上,⼿撑着头,“你真不要我负责?” “真的不要。当然,这事您也不能讹我,什么我趁您受伤占便宜之类的 话您可不能瞎传。”今夏不放⼼地叮嘱道,“若传到我娘⽿朵⾥,我可就没 好⽇⼦过了。” 陆绎哼了⼀声,也不应答,瞥了眼她的嘴唇问道:“你那伤,是我咬 的?” “是啊,当时疼得我……算了,⼩事⼀桩!” 她摆摆⼿,不欲再谈论下去。 “昨夜⾥,若受伤的⼈不是我,⽽是旁⼈,你也会这么做?”陆绎最后 问道。 她怔了下,思量⽚刻,颦眉道:“必须的呀!既然是救⼈,就不应分⾼ 低贵贱亲近远疏……”话未说完,就被陆绎打断。 “⾏了!你出去吧,我想⾃⼰歇会⼉。” 今夏歪头察⾔观⾊,⼩⼼翼翼道:“您恼了?所以我不想把这事⼉告诉 您,徒增烦恼,是不是?其实您没吃多⼤亏……” “出去!” “……那你歇着,想开点……” 今夏⼀步三回头地安慰他。 直⾄她完全出了屋⼦,掩上门,陆绎才忍⽆可忍地⻓⻓呼出⼝⽓。


⽵笋的鲜味渗⼊咸⾁之中,浓郁的⾁汁同样渗⼊鲜笋之中,两者相辅 相成,相得益彰,正是最好的搭档。 今夏挟了⽚咸⾁,咬⼀⼩⼝,紧接着便扒拉⼀⼤⼝饭,仿佛这样⽅才 不⾄于糟蹋着天赐美⾷。 “你怎得不给他盛点饭,端过去?”丐叔边吃边问道。 今夏摇摇头:“我⽅才问过了,他说没胃⼝,不吃。他现下还在⽓头 上,还是躲着点得好。” “他恼什么?”丐叔莫名其妙。 “昨晚的事,他⾮追着我问,我只好告诉他了。”今夏叹⽓之余,菜倒 是⼀⼝都没少吃,“他果然就不舒服了。” 丐叔还是不明⽩:“他占你那么⼤⼀便宜,他该偷着乐才对,为何要 恼?” “叔,你也不想想他是什么⾝份。他肯定觉得我占了他那么⼤⼀便宜, 我该偷着乐才对。”今夏唉声叹⽓。 沈夫⼈颇诧异地看着今夏,问丐叔道:“外头的世道,成这样了?” 丐叔连忙道:“不是的,不是的,这丫头脑⼦有问题,你别理她……你 真偷着乐了?”后⼀句问得是今夏。 “怎么可能,我有什么可乐的,嘴还被咬成这样。”今夏⾯上可疑地浮 起两⽚红云。 “说实话!” 今夏⼜扒了⼀⼤⼝饭,才⽀⽀吾吾道:“真没有,我就是觉得、觉 得……我也没吃什么亏。” 闻⾔,饶得是沈夫⼈那般端庄持重,也忍俊不禁,轻捂着嘴笑出来。 “丫头!这么想就对了!”丐叔重重⼀掌拍她的肩上,“那孙⼦虽然⽐我 差点,可也勉强算是⼀表⼈材,你不吃亏。” 今夏被他拍得差点⼀头栽到桌⼦上,艰难地抬起⾝来继续吃饭。


“姨,我会作⾖腐,赶明⼉得了空,我来做⾖腐给你尝尝。”今夏朝沈 夫⼈殷勤道,“我家有独门秘法,做出来的⾖腐可⾹了。” 沈夫⼈并未⽴刻答话,顿了顿才道:“你不必再来,因为我很快就要离 开这⾥了。” “啊……” “……” 今夏⼀惊,⽽丐叔则是⼤吃⼀惊。 “你要去哪⾥?”他急急问道。 沈夫⼈搁下⽵箸,⽤帕⼦轻轻抹了抹嘴,看向丐叔道:“我这⾥的规矩 你是知道的,现下他们来了,⼜是官家⼈,将来难保清净……” “不会的,我可以担保……”今夏连忙道。 “我不是怪你们,”沈夫⼈截住她的话头,不让她再说下去,“既然陆⼤ 哥带你们来,说明咱们之前有缘分。但我有我⾃⼰的规矩,这⾥我是不会 再住下去了。” 知道沈夫⼈的性情,丐叔懊恼不已:“都是我的错,我实在不该……你 要去何处?” “许多年都没回⽼家,我想是时候该回去了。”沈夫⼈⽬光落在今夏⾝ 上,似想起⽆限往事,“这⾐衫领上的云纹还是姐姐绣的呢……” 丐叔皱眉道:“可是你⽼家还有⼈么?再说这些年那⾥都不太平,你⼀ 个妇道⼈家……” “陆⼤哥,你说,哪⾥有真正太平的地⽅,”沈夫⼈微微⼀笑,“我反正 是⼀个⼈,在哪⾥都是⼀样的。” 闻⾔,丐叔⼀时不知该如何对答,静默不语,⾯上满是焦切。 今夏在桌⼦下连踹了他好⼏脚,竟像踹在泥塑⽊像上⼀般,他丝毫未 有反应。


“吃过这顿饭,你们就⾛吧,我需要收拾东⻄了。”沈夫⼈朝今夏 道,“我会再开个⽅⼦给你,以后他发烧时,可以煎汤药给他喝。” 今夏只好点点头,想到周遭的蛇,不由担⼼道:“您⾛了,那些蛇怎么 办?” “周遭村⺠每年定期会赶野兽⼊林中给它们吃,⽽且我也会把制蛇药的 ⽅⼦分发给他们,可以驱蛇,也可以解蛇毒。” 此事沈夫⼈已经考虑颇周全,显然是去意已绝,今夏⼜不好问她究竟 为何⼀定要⾛,只得默默低头吃饭。 作者有话要说:那啥,她说了、说了、说了……


第七⼗章 今夏再次回到陆绎房中时,⽊托盘盛着粥和两盘⼩菜。 “⼤⼈,起来吃点吧。”她在桌上放下托盘,朝他道,“您先慢慢吃着,我回 城⾥雇辆⻢⻋来接您。” 陆绎原是闷闷不乐的,抬眼⻅今夏神⾊倒⽐⾃⼰还要忧郁⼏分,不由 开⼝问道:“怎得?有⼈给你脸⾊看了?” “不是……”今夏踌躇了⽚刻,还是照实道,“沈夫⼈要搬⾛了,应该就在这 ⼏天。” 陆绎很敏锐:“是我们的缘故?” 今夏点了点头,揣测地看着他:“她⼀个⼈隐居在此,必是有不得已的 苦衷。现下我们闯了进来,⼜是官家⼈,她……其实,我才不会去查她的底 细。⼤⼈,你也不会吧?” 陆绎沉吟⽚刻,沉声道:“我会。” “你……”今夏懊恼地叹了⼝⽓,“难怪她执意⾮⾛不可,我叔都后悔得 快把⾃⼰埋地⾥去了。” “即便她⾛了,我也还是可以查明她的真实⾝份。”陆绎淡淡道。 “⼤⼈,你!你为何⼀定要这样紧紧相逼?”今夏有点恼怒,“⽆论如 何,她也救了你⼀命,算是你的救命恩⼈。” “正因为如此,我才更应该查明⽩她的底细,这样将来她若当真碰上 坎,我也可尽点绵薄之⼒。”陆绎道。


闻⾔,今夏怔住了:“……还是您想得周全。”说着,她也似想到什 么,掏出腰间的钱袋,⽤⼿掏了⼜掏,总共也才掉出四、五个铜板来,不 由懊恼地皱了皱眉头。 看到她这般穷,陆绎似乎⼼情也好了许多,调侃道:“你打算拿这⼏个 铜板去雇⻢⻋?” “⻢⻋找官驿安排,不⽤花钱的,”今夏⼀枚⼀枚地数铜板,“沈夫⼈这 ⼀路⽤钱的地⽅肯定很多,我是想……” “⼏个铜板你也拿得出⼿?”陆绎哼道。 今夏也⼗分懊恼:“唉,早知道就在⾝上留点银⼦了……” “我这⾥有。”陆绎⽰意她去拿⾃⼰的外袍,薄责道,“⾝上就摆⼏个铜 板,若遇到事⼉需要应急的时候怎么办?连顿饭钱都不够。” 被训得没法回嘴,今夏讪讪应了,把外袍递给他。 陆绎掏了些碎银两并⼏张银票出来,思量⽚刻,挑出⼀张银票递给今 夏:“拿去给沈夫⼈吧。” 银票上的数额,让今夏啧啧了好⼀会⼉,不忘称赞陆绎:“⼤⼈!太仗 义了!……真好!有钱……”出去的时候她⼝中尚咕哝着。 陆绎不知道今夏究竟⽤了什么法⼦让沈夫⼈把银票收下,只看到她笑 逐颜开地回来,知道要拒绝她⼤概是件不太容易的事⼉。 眼下他⾏⾛⽆碍,也不要今夏再去雇⻋,起⾝穿好外袍,吃过粥后, 便辞过沈夫⼈与丐叔,与今夏⼀同出了⽵林。 此地是城郊,要回城还需⾛上⼀段路,若在平⽇,⾃然是⽆妨的,但 今夏担忧他毕竟才受过伤,难免体⼒不⽀,若是⾛着⾛着突然⼀头栽倒, 岂不糟糕。于是她提议了好⼏次,拦⼀辆⻢⻋将他载到城中,却都被陆绎 否决。 他似乎就愿意这样慢慢地⾛着。 良久之后,已经能看到城门的时候,今夏这才骤然想起⼀事——翟兰 叶已死之事,是否要告诉杨岳?


以杨岳的憨直性格,此事对他⽽⾔必定是个极⼤的打击,今夏⾃然是 不想说;可杨岳以为她在姑苏,肯定会想法设法去瞧她,此事终究是瞒不 了多久;更何况上官曦那边…… 对了,还有阿锐! 今夏转头望向陆绎,不安道:“⼤⼈,阿锐那件事,上官曦她还不知情 吧?” “不急,”陆绎平静道,“上官曦对阿锐甚是信任,她不会相信阿锐有问 题,我劝你别引⽕上⾝。” 引⽕上⾝,今夏很清楚他所指是什么,⼀旦阿锐发觉⾃⼰底细被揭, 怕是不会放过她。 “那么此事该怎么办?乌安帮运送官银⼀事不知是否与他有关?”既然 阿锐也卷在其中,今夏觉得押送官银⼀事不会这么简单。 陆绎淡淡扫了她⼀眼:“快了。” 今夏没听懂:“什么快了?” “⽔落⽅可⽯出,那⼗万两雪花银也快了。”陆绎似不愿过多解释,径 直越过她朝城门⾏去。 ********************************************************* 回到官驿,才堪堪跨⼊⼩院,今夏⼀眼就看⻅杨岳正坐在⽯阶上,⼀ 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杨?”她忐忑唤道。 听⻅她的声⾳,杨岳抬眼,紧接着起⾝快步上前,⼝中道:“你去哪 ⾥?他们说你昨夜压根没回来。” “嗯,在城外遇上点事⼉,耽搁了。”介于整件事情解释起来着实⿇ 烦,况且其中还有今夏不愿提及的事情,她便含糊带过。 陆绎瞥了她⼀眼。 杨岳这才看⻅陆绎,连忙施礼,却难掩⾯上的紧张神⾊。


“你怎得了?”今夏奇道。 “哦……我昨夜⾥遇上件奇怪的事情。”杨岳语⽓中透着恐惧,“我不知 道我是不是在做梦,整件事情都太奇怪了。” “什么事⼉?” 于是,杨岳将他昨夜所遇到的事情从头到尾详详细细说了⼀遍,然后 紧张地盯住今夏:“你觉得这事是真的吗?我醒来的时候⼈在河边,我总觉 得是梦。” 今夏直愣愣地看着他,她怎么也没想到阿锐在把翟兰叶抛⼫之前居然 还来吓唬杨岳,半晌她不⾃觉地转头⼜看了陆绎,然后才讪讪地道:“…… 应该是梦吧,没事,梦都是反的。” 杨岳甚是困惑:“我后来沿着那条⼩巷去看过,尽头处什么都没有,难 道真的是梦?” “也许是你太担⼼她,所以,那什么,⽇有所思夜有所梦。”今夏安慰 他。 陆绎旁观⽚刻,摇了摇头,径直⾛了。 杨岳⽴在原地出神,今夏也不敢惊扰他,就陪着他站。良久之后,杨 岳⼜望向她,探询问道:“你也觉得是梦。” 纵然⼼虚,今夏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觉得也是!”杨岳深吸⼝⽓,转⾝⾛了。 ⾝后,今夏暗松⼝⽓,却是愈发担⼼起来——如此这般⼤费周章地将 ⼫⾸安放到“爱别离”上,只是为了吓唬杨岳,这显然是⼀个警告!警告杨 岳不该对翟兰叶动⼼。可翟兰叶明明说他不愿带她⾛…… ⾃⼰虽然不要,可也不许别⼈染指。 今夏皱紧眉头,思量着:这⼀切的幕后操作者,应是个性情乖张之 ⼈。⽤“爱别离”这样极致的刑具,再三让⾃⼰看⻅,他究竟想说什么?仅 仅是为了逗⾃⼰玩吗?


这晚,今夏没忘记将沈夫⼈所借的⾐裙脱下来洗净,待次⽇晾⼲,她 仔细叠好包好,快⻢加鞭⼀直到沈夫⼈处,却发现已是⼈去屋空。 她站在空空的屋⼦⾥,虽然才在此间待了短短⼀夜,却不知怎得,⼼ 中⽣出些许怅然来。昨⽇还在此间与丐叔、沈夫⼈说说笑笑,现下却已是 不知何时才能相⻅。沈夫⼈这般不世出的⾼⼈,想来已是再⻅⽆⽇。 缓步踱到陆绎疗伤的那间屋⼦,看⻅他躺过的床榻,今夏不由⾃主红 了红脸,再转头看⻅⽵榻旁的⼩⼏上摆了个⽩瓷⼩罐。 整个屋⼦空⽆⼀物,⽩瓷⼩罐分外扎眼,显然是被故意留下来的。 今夏打开来看,内中是⼀颗颗药丸,还有⼀个⼩纸卷,展开来看“⼀分 为⼆,外敷内服,可解东洋奇毒”。 沈夫⼈竟猜到了她会回来,特地把解药留给她。今夏⼼中暖流涌动, 只觉得双⽬潮乎乎的,使劲吸了⼏⼝⽓才让⾃⼰恢复平静。 作者有话要说:预告下,下章严世蕃终于要正⾯出场了~~~ 作为配⾓第⼀号,居然七⼗章之后才出场,严公⼦对此表⽰强烈谴 责!


第七⼗⼀章 她收好⽩瓷⼩罐,⾥⾥外外她复查看了⼀遍,再⽆其他发现。沈夫⼈甚 是爱洁,便是⼈⾛了,屋中亦是⼲⼲净净,连⼀些犄⾓旮旯也都纤尘不染。 却不知这样的她,是怎⽣认得丐叔,⼜是怎⽣结为挚友?着实让⼈百思 不解。 今夏策⻢回城,刚到城门,便被两名锦⾐卫拦住⻢匹。她认出此⼆⼈正 是⾼庆的⼿下,论起品阶,⽐她这⼩⼩捕快要⾼,遂翻⾝下⻢施礼。 “袁捕快,请随我们⾛⼀趟,去⻅⼀位⼤⼈。”他⼆⼈语⽓间倒是颇客⽓, 并不在她⾯前摆架⼦。 今夏怔了怔:“⻅谁?” “不必多问,去了便知。” 他⼆⼈翻⾝上⻢,领着她⼀路到了城外渡⼝,当下寄了⻢匹,上了⼀ 艘⼩船。船夫⼀⾔不发,只管划船,⾃然也是他们的⼈。 今夏⼜问了⼏句,这⼆⼈⼝⻛甚紧,只字不曾吐露那位⼤⼈的⾝份。 不多时,那晚陆绎曾经指给她看的那艘楼船出现在眼界之内,静静泊在湖 ⼼,⼩船破开波浪,正是朝着楼船⽽去。 是他!京城来的⼤⼈物? 想把陆绎踩在脚底下的⼈,究竟是谁,今夏也⼗分好奇。 ⼩船⼀直⾏到楼船之下,两名锦⾐卫却不上船,待今夏登上缆梯,⼩ 船便复划开去,竟是将她⼀⼈留在此地。


“你们……” 今夏⼿抓着缆梯,喊也喊不回来,转念⼀想,若有意外,⼤不了跃⼊ ⽔中。凭着她的⽔性,⾃湖⼼到岸边,并不在话下。 这般想来,她⼼中⽆惧,顺着缆梯往上爬去。说来也怪,这缆梯并⾮ 从甲板上垂下,⽽是从楼船的三楼处垂下来。她⼀路爬上去,直⾄越过扶 栏,翻⾝落在三楼船板上。 落⾜之时,脚底软绵绵,她低头望去,地上铺着⽑茸茸的灰⿏⽪,⼀ ⽚紧挨着⼀⽚,密密匝匝,将她看得⻅的船板都铺满了。虽说⽪货只在关 外时兴,但在关内的价钱依旧不便宜,如今踩在她脚底下的⼀⽅灰⿏⽪, 弄不好就顶得上家中⼀年的花销。 “真是个败家玩意……”今夏在⼼中直摇头。 踩着灰⿏⽪,她踏⼊舱房,⾥⾯静悄悄地,事实上整条船看上去都很 安静,听不到任何脚步声,也许就是因为地上铺着⽪货的关系。 她谨慎地往前⾛,在层层帷幔之中,原本采光就不甚好的舱房显得愈 发暗沉。 “有⼈么?”今夏试探着开⼝。 ⽆⼈回应,⼀阵短暂的静默之后,她听⻅“嚓嚓嚓”打⽕⽯的声⾳,很 快帷幔深处燃起光亮…… 亮光中,⼀个⼈影映在帷幔上。 今夏能够清晰的看⻅⼈影的动作,他从头上取下⼀⽀簪⼦,挑了挑灯 芯,⽕光更亮了⼏分。 “卑职参⻅⼤⼈。”她朗声道。 仍是⽆⼈应答,那⼈影将簪⼦插回头上,⼜从⾝前案上取过茶壶,开 始倒茶,随着茶⽔⼊杯,淡淡的茶⾹在室内弥漫开来。 今夏复朗声道:“卑职参⻅⼤⼈。” 他仍旧对她不理不睬,只管徐徐倒茶。


今夏⼼中起疑,隔着帷幕端详⽚刻,总觉得此⼈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正待撩开帷幔,上前看个究竟,却⻅他站了起来。 不仅站起来,⼿中还端着那杯茶⽔,随着咔咔咔的声响,他绕过案 ⼏,朝她径直⾏来,所⾏之处,帷幔⼀分为⼆,往两旁分开。他不⾛过来 还好,⼀⾛将今夏骇了⼀跳,那姿势,不像是在⾛,倒像是飘过来,⿁魅 般怵⼈。 她往后瞥⼀眼,确定下退路还在。 隔在她⾯前的最后⼀道帷幔分开,那⼈滑到她⾯前,⼿中所端茶⽔正 好递到今夏⾯前——端茶的⼿是铜铁所制⽽成,⾻节精巧,宛若真⼈⼿⾻ 般灵活,茶杯被牢牢地钳住,纹丝不动。 他竟然是个假⼈! 他微垂着头,今夏勾头去看他的⾯容,光滑亮洁,是⽤瓷⼟烧制⽽ 成,倒是颇为精致。 头⼀遭⻅到这么精致逼真的⼈偶,她细究地⼊神,压根就没有接过茶 杯,骤然间,铜铁⼿松开茶杯,热滚滚的茶⽔溅了⼀地,他猛然抬起头 来,⿊洞洞的双⽬正对上今夏,将她骇得踉跄退开⼀步。 ⾝后,有⼈扶住了她。 她⼀惊,猛地回头,正对上陆绎微皱的眉⽬。 “⼤⼈?!” “你怎么在这⾥?”对于在楼船看⻅她,陆绎似⼼存忧虑。 今夏如实道:“我回城时,在城门⼝遇⻅⾼庆的两名⼿下,他们说有位 ⼤⼈要⻅我,就把我送到这⾥,他们⾃⼰却不上船。” 尚好,不是她⾃⼰莽撞闯来,陆绎暗松⼝⽓,但转念想到不知此间主 ⼈要她来究竟有何⽤意,不由⼜颦起双眉。 “⼤⼈,你看这个⼈偶,是不是很像那个……就是那个。”今夏拽拽他 ⾐袖。


陆绎⾃然知道她想说的是什么,这⼈偶论做⼯与机括,都⽐“爱别 离”要精细得多,但却有着异曲同⼯之处。他暗叹⼝⽓,将⾐袖从今夏⼿中 拉出来,⽤⼿取⽽代之。 她的⼿,凉凉的,微有点汗。 是惊吓到了? 他低头不着痕迹地望了她⼀眼:她正紧盯着⼈偶,使劲咬着嘴唇。 正在此时,原本静静站⽴的⼈偶骤然动了起来,往前⼀冲,然后咔咔 咔地沿着来路倒退回去。同时,屋内的帷幔叙叙升起,今夏抬头望屋⼦顶 部,⼀根根圆管不知由什么机括控制,正慢慢转动着,卷起帷幔。 数⼈从屋⼦那头涌进来,皆是⾚⾜的少⼥。 盈盈⼀握的脚踝,纤细,⽩皙,如⼀朵朵娇嫩的⼩花绽开。 最后,才有⼀⼈,缓步朝他们⾛来。 “卑职参⻅左侍郎严⼤⼈。”陆绎朝那⼈躬⾝施礼。 左侍郎严⼤⼈?严世蕃! 今夏楞了楞,才回过神,连忙躬⾝施礼:“……卑职参⻅严⼤⼈。” 严世蕃语⽓温和道:“不必多礼。⾔渊,你遣⼈送来的秋鹰图,我验过 了,确是真品。想不到被仇鸾那厮私藏起来,怪道我寻了好些年也寻不 到……还不看座!”后⼀句是对着侍⼥所说。 侍⼥搬过两张红⽊圈椅,请陆绎与今夏落座。严世蕃则靠坐在铺了软 垫的太师椅上,旁边原本空⽆⼀物,侍⼥们转过⼀圈之后,茶⼏上摆上了 温热的茶,各⾊茶果等等。这⼀连串事情做下来,连⼀丁点杂⾳都未发 出。 今夏借着饮茶,偷眼细察严世蕃,说来也奇,严世蕃作为京城中⽆⼈ 不知⽆⼈不晓的⼈物,她久居京城,却是到了扬州才头⼀遭⻅着他。 按京城⾥的传⾔,严世蕃⻓得短颈肥⽩,是个⼤胖⼦。但此时今夏看 来,⽪肤⽩皙倒是真的,⽐他⾝旁所⽴侍⼥的肤⾊还要⽩上⼏分,却⾝量


匀称,应该⽐陆绎略矮些,但怎么也不能算是个矮胖⼦,⾄于肥头⼤⽿等 等传闻,更是挨不上边。 他单⽬有疾,虽然双眼都睁着,但看得出右眼⽐左眼要浑浊些,且眼 珠死死的,固定不定,倒有⼏分诡异。 “⼩姑娘,想看我的眼睛,可以近些来看。”严世蕃慢条斯理地抿了⼝ 茶,⽤左眼瞥了眼今夏。 今夏急忙收回⽬光,垂⽬低⾸道:“卑职不敢。” 陆绎没看她,朝严世蕃道:“她只是个六扇门的⼩捕快,举⽌粗鲁,⼜ 没⻅过什么世⾯,在这⾥多有碍眼,不如还是遣她下船吧。” 闻⾔,严世蕃笑道:“不急不急,这⼩姑娘虽是粗鲁了些,不过倒还有 ⼏分意思。我听说她查案颇有些能耐……⼩姑娘,你过来。” 今夏起⾝,谨慎地往前只⾏了两步,距离严世蕃四、五步处便停住不 动。 “⼤⼈有何吩咐?” “我今⽇这幅模样,这⾝打扮……你能看出什么来?”他笑眯眯地,显 得兴趣盎然,甚⾄还特地将⾃⼰的袍⼦往上撩,“鞋⼦你也可以看。” “……”她楞住,怎么也没想到严世蕃竟然要她分析他⾃⼰。 以严世蕃的⾝份、性情,究竟什么话能在他⾯前讲,什么话不能讲, 这个尺⼨的拿捏,今夏着实⼼⾥没底,⼜怎么敢贸然开⼝。 陆绎在旁笑道:“⼤⼈,你看她站在这⾥,腿都发抖了,指不定⼼⾥怕 成什么样,哪⾥还说出⼦丑寅卯来。” 今夏正好顺着他的话,做讪讪状道:“卑职、卑职岂能将⼤⼈等同于案 犯,万万做不到呀。” 严世蕃思量⽚刻,指向他⾝侧的侍⼥:“她!你来说,不许再推辞。” 今夏望向那名侍⼥,看她年纪不过⼆⼋,明眸皓⻮,⽣得甚是秀美。 “你过去,让她细看。”严世蕃推了⼀下侍⼥。


他的⼿触及侍⼥⾝上时,今夏没有漏过侍⼥⾯上⼀闪⽽过的紧张和陡 然僵直的背脊,显然她很怕严世蕃,他的每⼀下碰触对她⽽⾔都⼗分痛 苦。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点,锦⾐之下读者群⾥搞活动哦,⼤家有空⼀ 定来,有惊喜等待着你们! (关于⼈偶,如果有机会的话,⼤家可以去上海⼋⾳盒馆参观⼀下, ⾥⾯有⼀个⼩丑⼈偶给我印象特别深:⼀个⼩丑点亮油灯在桌前写信,写 ⼀半时发困,油灯随着他的困意⽽发暗,当⼩丑复提起神来时,油灯也随 之发亮,实在很有意思。)


第七⼗⼆章 她已经⾏到今夏的⾯前,背对着严世蕃,⼩⿅般⼤⼤的眼睛透着⽆阻和 惊慌。今夏望着这个侍⼥,意识到⾃⼰在她⾝上看穿的任何⼀个秘密,也许都 会成为她被重重惩罚的理由。 在⾐袖半遮半挡之下,今夏看⻅她皓⽩⼿腕上的⼏道浅浅的痕迹,包括 ⼿腕内侧,她的双⼿曾被⼈分别捆住。若她能脱下⾐裳,今夏相信她的⾝上 还有更多痕迹可寻,可看出她究竟受过什么折磨。 可眼下,光是看着她的眼睛,今夏连话都不忍⼼问她,更不⽤说提出任何 要求,只持起她的⼿,在掌⼼和⼿指处都细细地摸了⼀遍,⼜捧起来嗅了嗅。 “如何?你看出什么了?”严世蕃问道。 今夏暗吸⼝⽓,⼼中已经打定主意,说:“这位姑娘擅⻓茶道,刺绣裁 ⾐等事做得略少些。近来她恐怕还做错过事情,也许是翻了⽕炉、也许是 砸了珍贵的茶碗,受到过责罚。还有,她所住舱房的窗⼦⼤概是在梳妆台 的右边……”⼜或者是她的右⼿受了伤,这句话今夏没有说出⼝,包括受责 罚的事情她也是故意说错。 严世蕃听罢,让侍⼥退了回来,才饶有兴趣地问道:“说说,你是怎么 看出来的。” “做事不同,⼿形也会不同,特别是掌⼼上茧的位置,和⼿指上的茧都 会有所区别。”今夏如实道,“绣娘经常⽤针,她们拇指和⾷指的指腹上就 会有⼀层硬茧,这和习武之⼈⼿上的⽼茧是⼀个道理。这位姑娘拇指与⾷ 指上并⽆硬茧,所以我可以判断出她并不⻓⽤针线。” “擅⻓茶道?”


“她的⾐袖上沾染到⼀点点⽔,从颜⾊可以判断出是茶⽔;她的⼿背上 有被烫伤,微微泛红,当然这也可能是她在灶间帮忙时被烫的,所以我仔 细闻了下她的⼿,⼿上有淡淡的茶⾹,⽽⾮灶间的油腥葱蒜等杂味。” 严世蕃的表情似乎颇为满意,点了点头道:“受责罚⼀事不⽤问,肯定 是因为她⼿腕上的伤痕。” 那侍⼥在严世蕃说到“⼿腕上的伤痕”时,喉间紧张地吞咽了⼀下,今 夏敢肯定,在她薄薄的春衫之下,每⼀根汗⽑都惊慌失措地直⽴着。 “⼤⼈英明。”今夏恭敬道。 “最后说说,你是怎么知道窗⼦在梳妆台的右边。”严世蕃将茶碗往旁 边⼀递,那侍⼥连忙躬⾝接过。 “这位姑娘右边的发鬓抿得⼀丝不乱,⽐左边发鬓更加整⻬,这个季 节,借着窗外⽇光梳妆时,常常会发⽣这种事。” 严世蕃看着她,那⽬光⼏乎算得上是赞许:“因为她们借⽇光梳妆打 扮,这点我倒是疏忽了。” 陆绎在旁⼀直静静听着,⽬光只是偶尔落到今夏⾝上,似乎不甚感兴 趣的模样。 “⾔渊,此番协同六扇门办案,有这⼩姑娘在旁,想必有趣得很。”严 世蕃转向陆绎,笑道。 陆绎微微⼀笑:“尚好,只是有时也⿇烦得很。” “⼥⼈嘛,就该⿇烦,不⿇烦就不叫⼥⼈了。”严世蕃呵呵呵地笑起 来,摆⼿⽰意今夏可以回去坐下。他笑的时候,笑声带动着胸腔的震动, 声⾳闷闷的,使⼈会觉得笑声之外他⼼中似乎还隐藏着什么。 “扬州的雪酒我喝不惯,从京城带了好⼏坛⼦,⾔渊,你平素喝得 是……”不等陆绎回答,严世蕃⼿指在扶⼿上轻敲⼏下,随即便道,“秋露 ⽩,对吧?” “⼤⼈好记性。”


陆绎语⽓间虽带着笑意,今夏却听出与他平⽇说笑甚是不同,不由得 转头望了他⼀眼。 “⼩姑娘呢?”严世蕃⽬光⼜落到今夏⾝上,“杨程万为⼈刻板,⼤概是 不允许你们在外饮酒吧?” 他连头⼉都认得,今夏⼼下微凛,⼝中道:“卑职不善饮酒,还请⼤⼈ ⻅谅。” 严世蕃再次呵呵呵地笑起来:“不久前,在七分阁临⽔的⼆楼,⼩姑娘 你和乌安帮的少帮主两⼈喝了快两坛⼦雪酒。” 七分阁,临⽔……今夏想起那夜看⻅的“爱别离”,脸⾊变了变,不知 该怎么接他的话。 严世蕃却已经转向陆绎,笑道:“你得习惯她们这种⼩把戏,初时总是 说⾃⼰不善饮酒,然后,你得⽤整整两坛⼦才能把她灌醉。” 陆绎笑了笑,道:“还是⼤⼈明察。” 随着严世蕃随⼝⼀声吩咐,更多的物件⼉被侍⼥们搬上来,不过⽚刻 功夫,原本空荡荡只有帷幔的屋⼦,变得满满当当。烛台、屏帷⼀盖都是 上品,⾃不必说,今夏与陆绎⾯前的⼩⼏竟是象⽛所制,上头摆放着⽟制 酒器,晶莹剔透,光泽温润…… 美则美矣,只是实在太过奢靡了。今夏暗叹⼝⽓,转头看⻅侧旁的铜 制汉壶,内插⼤枝桃花,花瓣娇艳,显是新鲜采折⽽来。 ⽚⽚桃瓣粉红可⼈,她望着眼⾥,⼼中想得却是被弃⼫桃花林的那⼏ 名⼥⼦。 侍⼥先端上来的是果品,宣德窑⻘瓷⾥盛放着灵⾕寺所产的樱桃,个 个饱满殷红。 严世蕃拈着樱桃柄,将樱桃送⼊⼝中,樱桃尚未咀嚼咽下,紧接着端 杯饮下⼀⼝酒,樱桃的甜酸混杂在酒的⾟辣之中,不急咽下,让它们慢慢 在⾆尖徘徊,细品,半晌之后才缓缓咽下。 “江南修河款⼀案,可有眉⽬了?”他丢下樱桃核,似随⼝⼀问。


不知他问得是⾃⼰还是陆绎,今夏并未贸然开⼝。 “⼤⼈可是要出⼿相助?”陆绎并不直接回答,⽽是含笑问道。 严世蕃怎么可能出⼿相助?!今夏诧异地望了陆绎⼀眼,⻅他⼿中亦 端着酒杯,略略斜了⾝⼦歪靠着,神态间颇有慵懒之意,却是陌⽣之极。 严世蕃笑道:“说起来,周显已在京城当户部给事中时,可没少上折⼦ 骂我。我不理他吧,他还接着骂;我还是不理他,他还骂;后来我没忍 住,⼲脆就举荐他当了⼯部都⽔清吏司郎中。” 闻⾔,今夏简直疑⼼⾃⼰是不是听错了,严世蕃居然会举荐⼀个孜孜 不倦骂他的⾔官,⽽且还是⼯部都⽔清吏司这种油⽔颇肥的差事。 陆绎却不以为奇,淡淡笑道:“若卑职没有猜错的话,让他负责修河⼀ 事也是⼤⼈的意思。” 闻⾔,严世蕃⾯上漾开笑意,就像⼀个孩⼦想起⾃⼰最喜欢的游戏, 带着少许的兴奋,朝陆绎道:“你可知晓他对我说什么,他说,要把这笔修 河款⼀⽂不少地全⽤在修河上,哈哈哈……” 今夏想着周显已那具腐烂的⼫⾸,她看⻅陆绎也在笑,但她笑不出 来,她不知道这句话究竟有何好笑之处。 “⽣怕银⼦下拨时层层盘扣,他在京城直接就把银⼦领了,⾃⼰掏钱把 ⼗万两修河款运到扬州。”严世蕃回想着,⾯上仍带着笑容,“在船上我就 安排了⼈,想邀他赌钱,不过还算他有些定⼒,我还算佩服他。只是后来 到了扬州,⻅了美⼈,他果然就⾛不动道了,可惜呀可惜……” 原来周显已⼀步⼀步都踏在严世蕃的设计中,今夏暗⾃思量:乌安帮 负责押送修河款,如此说来,在船上布局想引周显已赌钱的⼈,很可能就 是阿锐。 陆绎摇头道:“也没甚可惜的,像周显已这样的⼈,平素⾥⾃以为两袖 清⻛,看旁⼈都是污浊不堪。轮到他时,他⾃⼰根本把持不住,最是可 厌。” “说得对!他若当真把持住了,我敬他是个⼈物。”严世蕃叹⼝⽓ 道,“可惜啊,只⽤了美⼈计他就把持不住了,我后头还好些个法⼦都没使 呢,可惜了了。”


后头还有好些个法⼦没使——今夏听得不寒⽽栗,想来,便是周显已 未对翟兰叶动⼼,再往后,严世蕃不知还要使什么法⼦对付他呢。 对于严世蕃⽽⾔,周显已就像⼀只笼⼦之⻦,由着他随意逗弄,直⾄ 死在笼⼦。 “还有法⼦?”陆绎似饶有兴趣。 “佛家⼋苦,⽣、⽼、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严世蕃 遗憾地摆弄着⼿中成对的樱桃,“怎么也得轮着来⼀遍才够好玩,可惜呀, 才到爱别离他就顶不住了。” 爱别离、爱别离……今夏骤然意识到,他故意让她⼏次看⻅爱别离, 其实就是在提⽰她。 为何要提⽰她?也是因为觉得好玩? ⼜或者,在他眼⾥,⾃⼰和周显已⼀样,也是他打发⽇⼦聊以遣怀的 游戏玩偶? “⼩姑娘……”严世蕃唤了她⼀声。 今夏⾃出神中,猛醒过来,望向他恭敬道:“⼤⼈有何吩咐?” 严世蕃微微歪着头,那枚不能动的眼睛定定看着她,幽幽问道:“你⽅ 才为何不说实话?” “我,没有啊,卑职怎敢欺瞒⼤⼈。”对于他的突然发难,今夏不明何 意。 “⽅才你说,她的左边发鬓没有右边发鬓梳得⻬整,是因为窗⼦在右 边,其实还有⼀个原因,你没有说出来……她的右⼿有伤。” 说着,严世蕃伸⼿,轻巧拽过那名侍⼥,稍⼀⽤⼒,侍⼥整个右边⾐ 袖尽数⻬肩脱落,雪⽩的膀⼦上,两道狰狞的猩红鞭痕清晰可⻅。 ⼿指的指背轻轻划过细腻的肌肤,肌肤在战栗下起了⼀层⼩疙瘩,今 夏咬着⽛根,不⽤看那侍⼥的表情,也知道她所受的折辱。 “你虽然是个姑娘,但⾝为六扇门的捕快,对这等房中之乐不会不知道 吧?”严世蕃语⽓上扬,⽬光中颇有逗弄之意,拾起侍⼥的⼿,在⼿腕处的


伤痕上轻轻抚摸着。 “这个……卑职孤陋寡闻,请⼤⼈恕罪。” 今夏明明知道他所谓的房中之乐是何事,却不得不按捺着恶⼼,恭敬 回答。 陆绎并不插话,仰脖喝下杯中酒,旁边的侍⼥忙挨上前替他斟满。 “不妨事,你还是个⼩姑娘……其实也不⼩了,”严世蕃呵呵呵地笑, 扭⾝朝陆绎道,“可以好好□□⼀番。” 今夏听⻅陆绎笑了笑,并未接话。 这席,从⽇渐⻄沉吃到⽉上中天,还没有结束的征兆。也是直到今 ⽇,今夏才⻅识了传闻中严世蕃的酒量,这样⼀坛⼦⼀坛⼦累积起来,他 ⾄少喝了六、七坛酒下去,简直就是个酒缸。陆绎饮酒不及他多,但估摸 着也喝了两、三坛酒,看着歌舞伎在⾝前轻歌曼舞,神态间悠然放松。 随着酒越喝越多,他⾔语间虽还算有条理,但举⽌已是愈发放荡不 堪,侍⼥被他拽⼊怀中肆意轻薄。 今夏在席间如坐针毡,明明知道此⼈万万不能得罪,还是忍不住起⾝ 道:“卑职尚有公务在⾝,先⾏告辞,请⼤⼈多多包涵。” “来⼈!”严世蕃带着醉意吩咐道,“带⼩姑娘到客舱休息。” “⼤⼈,卑职……” 今夏话未说下去,便被严世蕃打断:“你区区⼀个六扇门捕快,公务能 有我⼯部左侍郎多么?休在我⾯前谈公务,今晚,你⼆⼈就歇在船上,明 早爱⾛便⾛,休扫了我的兴致。” “……” 她望向陆绎,后者悠悠笑道:“严⼤⼈⼀番美意,你莫要不识抬举。” 连他也这么说,今夏⽛根⼀紧,虽不情愿但仍是恭敬道:“多谢⼤⼈, 卑职告退。”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最近偶也吃了好多樱桃,真的很甜!(所以⼤ 家不要有⼼理阴影,嘿嘿嘿)


第七⼗三章 今夏才出船舱,严世蕃推开原本揽在怀中的侍⼥,朝陆绎努努下巴,笑 道:“果然还是个⼩姑娘,不过还算坐得住,⽐我料想的时候还⻓些。” “这般不识抬举,亏得⼤⼈宽容。”陆绎摇头叹道,“我也是看在家⽗的⾯ 上,才对她宽容⼏分。⼤⼈您也知晓,她师⽗杨程万受伤前是家⽗得⼒⼿ 下。家⽗颇念旧情,此番还让我找名医为他疗伤。” 此⾔话中有话,严世蕃⼜怎么会听不出来,当下笑道:“这种没⻓开且尚 不解⻛情的⼩姑娘我可没兴趣,你瞧瞧我这类,哪⼀个不⽐她好……你随便 挑,不必与我⻅外,我保证今晚让你最喜欢的那个陪你。” 陆绎笑着连连推辞:“不⾏不⾏,她们可都是⼤⼈的宠眷。” “不必与我⻅外,”在严世蕃⽬光⽰意之下,两名裸⾜少⼥半挨半靠到 陆绎⾝旁,“你送来的秋鹰图,着实合我⼼意,不如你也挑两名合⼼意带 ⾛,⽇⽇红袖添⾹,岂不好。” 陆绎将⼿放到侍⼥柔软的腰肢上,轻轻揉捏着,⾯上若有所思,半晌 后才望向严世蕃道:“⼤⼈……实不相瞒,卑职此番来还有⼀事想起⼤⼈帮 忙。” “你我之间,何必⻅外,尽管说便是。” 似乎要说的这件事情对他⽽⾔颇有些艰难,陆绎先让侍⼥斟满杯中 酒,满饮⽽下,才道:“⼤⼈您知道,家⽗让我来江南办理此案,是想让我 借此……借此往上再⾛⼀步,但眼下修河款迟迟未找到,圣上已有不 愉……” 他看着严世蕃,⾯上笑得颇为尴尬。


严世蕃并不接话,只缓缓点头,⽰意⾃⼰正在听着。 陆绎只能继续往下说:“不知⼤⼈是否可以帮卑职⼀把,您⼀句话,也 许……” “⼀句话?”严世蕃耸耸肩。 “您知道,卑职⼈微⾔轻,⾃到扬州以来,就发觉扬州地界上的官员对 此案并不关切,线索少,且能派⽤的⼈⼿也极为有限。扬州知府⽅⼤⼈是 令尊门⽣,若⼤⼈能帮卑职略提⼀句,说不定这⼗万两修河款很快就能有 眉⽬。”陆绎这话说得极尽卑躬屈膝之能,连带⽬光也⼗分诚恳。 严世蕃盯着他,静默⽚刻,继⽽⼤笑道:“好说好说,不就⼀句话的事 情么,你我两家相交⽇久,关系甚笃,这话还⽤得着你说么。” 陆绎似松了⼝⽓,⾯露喜⾊,道:“多谢⼤⼈,待卑职⾼升之⽇,绝不 会忘记⼤⼈的恩德……对了,那秋鹰图既是真品,想必其他藏画也不会作 假,卑职明⽇就让⼈将书画尽数送上船,请⼤⼈费神奖赏。” “知我者也。” 严世蕃呵呵呵地笑,复揽过侍⼥⼊怀。 今宵⽉⾊正好,在歌舞声乐之中,两⼈直喝到四更天,⽅才散了席。 ************************************************************* ** “⼤⼈,这边请。” 裸⾜少⼥提着⼩巧精致的玻璃灯笼在前头为陆绎引路。陆绎踏着狼⽪ 褥⼦,跟着她下到⼆楼,直⾄停在⼀间舱房前。 侍⼥伸⼿替他推开门:“⼤⼈,请休息,⾥头已按主⼈的吩咐安排妥 当。⼤⼈若有任何需要,拉铃绳即可。” 陆绎点了点头,迈进房内,听⻅⾝后侍⼥体贴地替他将门关上。他回 头看了眼门栓,思量⽚刻,并不栓门。 这间舱房内,圆桌的锦缎桌布上原就点着灯,半明半暗间,可看⻅雕 花床上床幔低垂,内中似有⼈影。


“我保证今晚让你最喜欢的那个陪你。”——他尚记得严世蕃所说的 话,不由皱了皱眉头。伤⼝初愈,过多酒⽔的摄⼊让他⾝体传来⼀阵阵不 适,他连掀开床幔看⼀眼的兴致都没有,疲累地在桌边坐下歇息。 烛⽕爆了⼀声,他努⼒想让⾃⼰清醒⼀点:今夏住在哪⼀间舱房?会 是在⾃⼰的隔壁吗?…… 正想着,有⼈来敲他的门“咚咚咚”。 “谁?” “⼤⼈,可安寝了?我给您送解酒的汤⽔。”门外的⼈有礼道。 陆绎暗叹⼝⽓,起⾝⾏到床边坐下,边脱靴⼦边道:“进来吧。” 侍⼥推门进来,恭恭敬敬地将托盘上的⽟碗放到桌上,复退了出去, 关上门。 陆绎望了眼⽟碗,懒得过去拿,脱完靴⼦撩开床幔,便预备装醉躺下 歇息。床幔刚⼀掀开,他就怔住了——⼀双圆溜溜的⿊⽩分明的眼睛正看 着他,再熟悉不过,只是眼睛⾥头的那股恼⽕劲⼉已经很久没看⻅,现下 看着,他不由⾃主地很想笑。 “怎么是你?”他偏着头看她,顺便伸⼿替她将落在⾯颊上的发丝掠到 ⼀旁。 她似不能动弹,却也不说话,费劲地皱着眉⽑,不知道努⼒想做什 么。 陆绎顺着她的⽬光望下看,发现她的⼿臂虽然动不了,但⼿指⼀直在 划拉,便把她的⼿放置到⾃⼰的掌⼼上。 “有铜管。”她在他掌⼼写到,铜管⼀端在这头,铜管另⼀端的⼈便可 借此窃听此间的声⾳。刑部有⼏件特殊牢房便装了铜管。 陆绎明⽩她的意思,却不以为意,甚⾄连找铜管在哪⾥都懒得找:此 间是严世蕃的地盘,⾃然逃不过他的⽿⽬,若存⼼避之,反⽽会让他更加 疑⼼。 “我知道。”他在她⼿⼼写,“你怎么会在这⾥?”


她的⽬中冒出怒⽕,⼿指划得他掌⼼痒痒的:“应该是软筋散,这个混 蛋!” 他忍不住笑了出来,把她往⾥头挪了挪,然后和⾐在她⾝侧躺下来, 仍把她的⼿放在掌⼼上。 隔着⾐服,仍旧能感觉到他的⾝⼦有点发烫,今夏不放⼼地⽤⼿指问 道:“你是不是发烧了?因为那些酒?” “没事。”他简短写道。 今夏使了好⼤的劲⼉才算把头侧过来,看着他倦然的⾯容,颦眉复写 道:“严世蕃是个混蛋!” 掌⼼痒痒的,陆绎合拢双⽬歇息,感觉着她写的每⼀个字,笑着将头 点了点。 “他欺负你了吗?”她划拉着问。 陆绎想起之前的卑躬屈膝,然后,缓缓摇了摇头。 “我觉得你在他⾯前都不像你了,憋屈得很。”她继续写。 他思量了⼀会⼉,在她⼿⼼写了两个字:“⽰弱。” ⽰弱。 兵法有云,当敌⽅⽐⼰⽅强⼤之时,⽆法克敌制胜,就需要通过⽰弱 来⿇痹敌⽅,使得敌⽅掉以轻⼼,然后再伺机⽽动。 似在认真考虑这两字的含义,⾜⾜过了好半晌,今夏的⼿指都没有 动,倒是陆绎好玩般地⽤⼿指搔她⼿⼼痒痒。 “他为何把我弄到你床上?”她想起这事,划拉着问道。 陆绎如实回答她:“他说,会让我最喜欢的那个来陪我。”严世蕃能看 穿,说实话,他并不意外,因为他只是稍加掩饰。看穿这点,在眼下⽽ ⾔,只要陆严两家在⾯⼦上不撕破脸,就不是什么坏事。何况,他从来就 不想和严家撕破脸,下下之策,他向来不⽤。


这句实话,让今夏红了红脸,随即她觉得可能是软筋散的副作⽤,所 以让⼈脑⼦容易胡思乱想。 “你看中的姑娘他舍不得,所以拿我来凑数。”这是她所能想到最合理 的理由。 陆绎默了默,转头睁开双⽬望她,⽤⼿写道:“我没看中的。” 那不都⼀样么,都是拿她来凑数,今夏也默了默,然后听⻅肚⼦咕噜 咕噜叫了⼏声,尴尬地望了眼陆绎。 “饿了?”他开⼝问。 今夏点了点头,这事不能怪她,严世蕃这条船上古古怪怪的,她⼀直 都提防着,压根就没吃什么东⻄,眼下⼜已过了四更天,⾃然是饥肠辘 辘。 “我让她们拿些吃⾷过来。”陆绎欲起⾝,却被今夏拽住。 她很紧张,⼿指划得有点重:“他们会在吃⾷⾥掺东⻄的。” 陆绎⽤⼿回答:“软筋散都吃了,还怕什么。”在她⼿⼼写罢,他就半 坐起⾝,拉了拉床柱边的铃绳。 “想吃什么?”他开⼝问。 横竖陆绎在⾝旁,今夏胆⼦也肥了些,眼睛亮晶晶道:“吃什么都 ⾏?” 陆绎点头,⽬光中颇有⿎励之意。 “我要吃……⾯!⽜⾁⾯!”她颇激动。 这时侍⼥叩门进来,陆绎吩咐要⼀碗⽜⾁⾯,侍⼥应声出去,过了⼀ 会⼉果然端了碗热腾腾的⽜⾁⾯进来放到桌上。 今夏赞叹:“看来灶间⼀直炖着⽜⾁汤备⽤,真⽅便呀。”赞叹之后, 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有问题,⾃⼰服了软筋散,⾝上压根⼀点劲⼉都使不 得,连胳膊都抬不起来,如何能吃⾯。


她正犯愁,陆绎已将她扶坐起来,端过⾯碗,⽤筷⼦缠起⾯条,吹了 吹热⽓,然后道:“张嘴!愣着⼲嘛。” “……”虽然眼下没有更好的法⼦,可是以陆绎⾝份之尊,怎么也不能 让他来喂⾃⼰,今夏忍着腹中饥饿道,“还是先放着,等我能动弹了再吃 吧。” “快点,我⼿都酸了。”他的语⽓不容置疑。 此时今夏实在是懊悔之极,早知道就要个枣泥糕或者桂花糕,再不济 来个硬馍馍也⾏,怎得偏偏要了碗⾯条,弄得这般尴尬。 “张嘴!”他盯着她。 今夏只得张嘴。 “味道如何?”他问。 她点点头:“好吃。” 还有些话,她没说出来:她⻓⼤之后,连娘亲都不曾再喂她吃过,眼 下陆绎这般喂她,她既觉得有些拘谨,⼜觉得⾃⼰回到幼年⼀般,⼼底深 处暖乎乎的。 陆绎慢慢喂,今夏慢慢吃,不知不觉之间,⼀碗⾹浓的⽜⾁⾯已吃得 ⻅底。 “软筋散的时效不会⻓,你睡⼀觉,醒来药效⼤概就退了。” 他仍让她躺下来,⾃⼰也像之前那般躺在她⾝侧,在她⼿⼼中写道。 “在这种地⽅……”今夏本还想说“还像这样躺在⼀起”,犹豫⽚刻,还是 没说,“我怎么可能睡得着。” 陆绎什么都没说,缓缓将她的⼿包裹在掌中。 ⼤概由于发着烧的缘故,他的⼿异常温暖,今夏想着明⽇回城后要记 得按沈夫⼈的⽅⼦抓药给他喝。 然后她倦倦地打了呵⽋,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她睡着了。


听着⾝侧平稳均匀的呼吸声,陆绎侧过⾝⼦,望着她。在这条船上, 在那个⼈的地盘上,倒也并⾮全是让他恶⼼的事情,他想着。 作者有话要说:若有去过云南泸沽湖的朋友,应该知道在姑娘家的⼿ ⼼中搔搔痒代表什么意思的哦~~~嘿嘿嘿~~~


第七⼗四章 次⽇清早,今夏醒时药劲已过,两⼈预备下船回城。侍⼥说主⼈尚在歇 息,⽆法送客,已备下⼩船送他⼆⼈离开。 ⼩船晃晃荡荡地离开楼船,没有再⽣其他枝节,今夏坐在船舱内,在⼼中暗 暗舒了⼝⽓。陆绎颇⾃然地往她⾝上⼀靠,头就搁在她肩膀上。今夏楞了 楞,想起他还在发烧,忍不住⽤⼿探了探他额头,还是热热的,果然尚在发 烧中。 烧了⼀夜,想来他定是难受得紧。 她⾝⼦不敢动,伸⻓了⼿将船舱的帘⼦放下来,挡住湖⾯上的⻛。 ⼩船沿着⽔道进了城,在距离官驿最近的渡⼝靠了岸。下船后,今夏 先按⽅⼦抓了药,才回官驿,赶忙去煎药。 此时,⼀只⽩鸽在陆绎窗边来回踱步,咕咕咕,咕咕咕,似乎已经等 了好⼀阵⼦。 陆绎抱起它,照例解下⼩⽵筒,然后将鸽⼦放⼊⽵笼中喂些清⽔和⼩ ⽶,最后才取出⽵筒内的纸条。 认出上⾯的字迹之时,他就颦起眉头,这是爹爹的字。 陆炳亲⾃写信给他,⽽⾮吩咐他⼈,说明此事相当要紧。 再往下看去:浙江巡抚兼直浙总督胡宗宪因反复上书请求不要杀掉汪 直(倭寇头领),⽽被弹劾收受贿赂,包庇放纵倭寇。圣上不悦,密令彻 查此事。此事稍有差池,胡宗宪撤职⼊狱,两浙必定⼤乱。陆炳要他尽快 将扬州事宜结案,前往浙江全权负责彻查此案。


爹爹虽未明说,但⾝为⼈⼦,字中涵义陆绎岂能不懂。 好在扬州此案已近尾声,陆绎深吸⼝⽓,再次看向纸条上胡宗宪三个 字—— 胡宗宪,字汝贞,号梅林,⼤明南直⾪徽州府绩溪县⼈。进⼠出⾝, 先任益都知县、余姚知县,后以御史巡按宣府、⼤同等边防重镇,整军 纪,固边防。⽽后出任浙江巡按监察御史,临⾏前⽴下誓⾔:“我这次任 职,不擒获汪直、徐海,安定东南,誓不回京。”在赵⽂华的⼤⼒推荐下, 擢升为兵部左侍郎兼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加直浙总督,总督浙江、南直 ⾪和福建等处的兵务,可以调遣江南、江北、浙江等省重兵。 今夏端着汤药进来时,正好看⻅陆绎将纸条放在烛⽕之上烧掉。 “⼤⼈,喝药吧。”她把药放到桌上。 陆绎端起碗来,略吹了吹,便⼀⽓把汤药饮尽。她留意到他的眉头始 终皱着,估摸着那张纸条⾥不是什么好消息,⼜或许是因为药太苦的缘 故。 “对了……”放下药碗之后,他还在思量着什么,然后转头吩咐她,“阿 锐并不知道我们已经察觉,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你千万不要在他⾯前露 出⻢脚,⼀切要和平常⼀样。” 今夏⽴即明⽩他的意思:“可惜他这个⼈惜字如⾦,要从他⼝中套出些 什么来,并不容易。” “打蛇打三⼨,找到他的要害,就好办了。”陆绎淡淡道。 “他的要害……”今夏回想起上次遇⻅倭寇之时,阿锐扑倒上官曦,⾃ ⼰却⾝中暗器,“他把上官姐姐看得很要紧,倒不似作假。” “是否作假,⼀试便知。” 今夏想起⼀事,从怀中掏出⼩瓷罐:“这是沈夫⼈留给我的,说是可以 治疗倭寇的暗器之毒。你下次⻅到上官姐姐,不妨送给她⼏粒。” “你为何不⾃⼰给她?”陆绎问道。


今夏沮丧道:“因为翟姑娘的事情,她以为我骗了她,只怕是不会再信 我。你这等⾝份,⾃然是不会骗她的。” “那倒未必,骗不骗⼈,和⾝份其实没什么关系。” 陆绎笑道,竟然开始宽⾐解带,今夏愣愣盯着他。 “楞着⼲什么,替我从⾐箱⾥拿件⾐衫出来……”他边脱边低头嗅了 嗅,皱眉道,“全是酒味,难怪我觉得头晕沉沉的。” “你头晕沉沉是因为你在发烧。” 今夏到⾐箱⾥去翻他的⾐袍,⼀转头,看⻅陆绎,⻅他连贴⾝⾐衫都 脱了下来,脸唰得⼀下全红了。 ⾐袍⻜过来,兜头兜脑地盖住陆绎,她则赶紧背过⾝去。陆绎将⾐袍 取下来,笑着摇摇头,边穿⾐衫边叹道:“我疗伤的时候,你⼜不是没⻅ 过。” 今夏咕哝着:“当时情形危急,怎么能⼀样,你可不能养成这种习 惯……”她话还未说完,就听⻅陆绎哎呦唤了⼀声,急忙转过⾝去。 他只穿起⼀边⾐袖,⼤概是牵动了背部的伤⼝,皱着眉头⽆奈地看着 她。 今夏赶忙过去帮着他将⾐袍穿好。 “不能养成什么习惯?”他索性站着不动,看着她的⼿环绕过腰间替他 系丝绦,唇⾓微微上扬。 今夏站在他⾝后细⼼地给丝绦打结:“就是、就是不能在我⾯前更 ⾐。” 陆绎转⾝望了她⼀眼,不在意道:“你习惯就好,迟早得习惯的。” 今夏尚未想明⽩什么叫做“迟早得习惯”,就⻅他理了理⾐袖朝外⾏ 去,急忙道:“⼤⼈,你还在发烧,你不歇歇么?” “不。” “我可以⼀起去。”她跟上去。


陆绎停下脚步:“不,你有件更要紧的事情……把这些⾐衫洗了,上⾯ 的酒味⼀丁点⼉都不能留下。” “……”今夏难以置信,“我好⽍也是六扇门的捕快……” “所以我才把这件要紧事交给你。”他叮嘱道,“记得⼿劲⼉轻点,别搓 破了。”忍住不去揉她的脸,他转⾝快步出了门。 不愿今夏跟着⾃⼰,故意让她留在官驿中,因为陆绎想去⻅的⼈是阿 锐。 以阿锐的性格,被任何⼈看破⾝份,他都会起杀念。今夏那三脚猫的 功夫,压根不是他的对⼿,陆绎并不希望她去涉险。 今⽇天⽓晴好,乌安帮的渡头上船⼯们来来往往,搬货的,运补给 的……陆绎扫了眼,⼤概能判断出上官曦在何处。 他想⻅的⼈是阿锐。 但他要找的⼈却是上官曦。 看⻅陆绎来到此地,上官曦眼中有⼀闪⽽过的诧异:在她与陆绎的私 下交易中,⻅⾯⼀向都事先约定,⽽⾮这样突然闯来。 “陆⼤⼈,来此有何⻅教?”她探询的⽬光下,隐藏着警惕之意。 陆绎微微⼀笑,先淡淡扫了眼旁边的阿锐,才道:“没甚要紧事,只是 来江南多⽇,案⼦⼀直不得头绪,⼼中烦闷。想着上官堂主是扬州⼈,不 知今⽇可得空闲,带我领略⼀番扬州⻛光?” 他竟是来邀她游⼭玩⽔,上官曦不明⽩他葫芦⾥究竟卖着什么药,⼀ 时⼜不好推辞,思量⽚刻,含笑点了点头:“我近⽇杂事缠⾝,也正巧想出 去⾛⼀⾛。只是我⼈笨⼝拙,不是个好向导,⼤⼈莫要嫌弃才是。” “有上官堂主相陪,胜却良景⽆数,怎么还会嫌弃呢。”陆绎笑道。 阿锐⾯沉如⽔,⼀直静静站在⼀旁,⻅上官曦备⻢,他便也跟了过 来。 “怎得,这位⼩兄弟是觉得上官堂主与我在⼀起不安全?”陆绎故意问 上官曦。


上官曦回望了阿锐⼀眼,迟疑⽚刻,吩咐道:“你不必跟着,就在堂⾥ 候着吧。” 阿锐虽⼼中不悦,却不敢违逆,拱⼿退下。 前⽇在上千官兵围剿下,深⼊内地的四⼗余名倭寇已被尽数剿灭,此 时的扬州城郊不再⼈⼼惶惶,春⽇暖暖,路上⾏⼈也⽐以往多了许多。 城郊⻄平⼭下,陆绎与上官曦信⻢由缰,听着⼭上传来的钟声,这钟 声是为了被倭寇所杀的僧⼈⽽撞。 “你帮⾥受伤的弟兄情况如何?”他问道。 上官曦摇摇头:“不太好。” 陆绎⾃怀中掏出⼩瓷瓶递过去:“不妨试试这药,据说对东洋⼈的奇毒 甚是有效。” 上官曦接过,问道:“⼤⼈寻我出来,就是为了此事?” 陆绎笑了,反问道:“怎得,与我单独出游,我⼀定是别有居⼼?” “⼤⼈这是哪⾥话……” “哈哈哈,顽笑话,莫往⼼⾥去。”陆绎笑道,“对了,说起来,今⽇那 位⼩兄弟对你甚是忠⼼耿耿,他是打⼩跟着你的?” “你是说阿锐,”上官曦摇摇头,“他是三年前我在董家⽔寨遇⻅的,正 好救了他回来,他就留在帮⾥了。⼤概是觉得我有恩于他,所以……他虽 年轻,但做事不⽑糙。”她耸耸肩,阿锐平常话不多,说实话他⼼⾥真正在 想什么她也不懂,只是觉得他做事⼗分稳妥,⽇⼦久了,⾃然⽽然就⼗分 倚重他。 陆绎点点头,叹道:“挺好,挺挺⽼实的,看着和少帮主差不多⼀般 ⼤,性⼦倒是千差万别。” 想到谢霄,上官曦⼼中百味杂陈,苦笑道:“谢霄他……此番⼤⼈肯⽹ 开⼀⾯,上官实在是感激不尽,否则以他的性⼦,还不知会惹出什么事⼉ 来呢。” “⼩事⽽已。”


陆绎以⼿搭凉棚,佯作遮⽇头,望了望远处野柳树林,可⻅有⼀⼈影 隐在其间。他微微⼀笑:果然跟来了,看来他⼼⾥当真是⼗分紧张上官 曦。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锦⾐之下读者群⾥有“端午节”活动,来就有惊喜 哦!有空就快点来,不要错过哦~~~


第七⼗五章 两⼈缓步上⼭,庙本就不⼤,⽆甚⾹⽕,仅剩的⼏个和尚跪在佛前念经超 度亡魂。陆绎在佛前拜了⼏拜,然后⾏⾄募捐箱前,⾃怀中取了张银票,看也不 看数额,便放了进去。 上官曦微微有些诧异,在她想来,陆绎这等⾼官之⼦,看尽官场倾轧,多 半⼼⽆⿁神,便是礼佛也不过是应景⽽已。但今⽇看来,陆绎神情虔诚,浑 然不似作假。 “⼤⼈,⼼中可是有所求之事?”她问道。 陆绎微微⼀笑,并不作答,绕⼤殿信步⽽⾏,停在地藏王菩萨⾯前 ——巨⼤的钟下,⼀尊⼩⼩的菩萨像静静⽽⽴,众⽣度尽,⽅证菩提,地 狱未空,誓不成佛。 他在蒲团前跪下,⼜拜了⼏拜。 上官曦在旁看着,⼼中愈发不解。 陆绎起⾝,朝她笑道:“上官堂主,不常到此处来吧?” 上官曦点头道:“平⽇礼佛,都陪着⽼帮主喜去⼤明寺,这⾥确实不常 来,那边的⾹⽕也⽐这边旺。” “庙再⼩,供得也是真佛。”陆绎说着,眼⾓瞥⻅⼀⼈影⾃外头闪过, 遂朝她道,“⾛了⼀路,有点渴,我去后头看看可否有⽔井,你稍候⽚ 刻。” 上官曦未及点头,便⻅他径⾃⼤步⾏出去,秀美微颦,总觉得此⾏陆 绎甚是古怪,但究竟何处不对劲却⼜说不清楚。


⼀拐过墙⾓,陆绎便⻜掠⽽出,⼏下腾挪,在寺庙后院截住了来不及 ⾛脱的阿锐。 阿锐⽴在⼀株银杏树下,⾯沉如⽔,死死地盯着他,⻛过叶动,连带 着他脸上也是阴晴不定。 陆绎却压根不与他说话,⾯上带着若有似⽆的笑容,慢条斯理地⾏到 井边,⾃顾⾃打了⼀桶井⽔上来,掬⽔洗了洗,便转⾝⾛了,浑似没看⻅ 他⼀般。 阿锐有点愣住,不明⽩陆绎究竟何意,直⾄陆绎离开,他看到井沿上 有⼀⼩物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过去近看,他的⾝⼦瞬间被定住,井沿上 端端正正摆着是⼀枚薄薄的叶状⾦饰。 他认得,那是翟兰叶的。 回到⼤堂,陆绎⼼情甚是愉悦,朝上官曦道:“时候不早了,⼤概上官 堂主还有许多帮务需要处理,可别为了我耽误了,回城吧。” 上官曦虽是⼀头雾⽔,但也暗⾃庆幸不⽤再陪着他瞎转悠,遂下⼭回 城。 ******************************************************* 天下掉馅饼这种事情,今夏向来是不太敢去想的,她向来觉得,天下 只要不下⼑⼦,就已经是⽼天眷顾。 所以她洗完陆绎的⾐衫,被刘相左差遣往衙门时,脑⼦并未想太多。 扬州衙门的⼈告诉她,近⽇在户籍调查中,发现有⼀⽆名⽒在城北租 了⼀间闲置半年的空房,据相貌描述与周显已很是相像。介于此案由六扇 门负责,所以把空房地址给她,让她去查找线索。 于是今夏去了。 ⼀间平常⽆奇的⺠房,她⾛进⼩院,空荡荡的;⾛进堂屋,空荡荡 的;再⾛进⾥屋,空荡荡的,只有⼀张架⼦床,床幔低垂。 此前办案⽆数,掀开床幔的时候,今夏已经做好看⻅⼫⾸的准备,可 惜没有⼫⾸,⽽是⼋⼝檀⽊箱⼦。


箱⼦上不仅有锁,还有官府的封条。 隐隐意识到了什么,今夏揭开封条,⽤随⾝的⼩三件⼉开了锁,掀开 箱盖——满⽬⽩银,⼀锭⼀锭,密密挤挤地挨着,她取⼀锭出去,看银锭 底部,铸造纹样清晰在⽬,正是丢失那批修河款。 来到扬州数⼗⽇,始终没有半点线索,当真是踏破铁鞋⽆觅处得来全 不费⼯夫。今夏深吸⼝⽓,缓缓盖上箱盖,开始环顾这屋⼦。 不留⼼便罢了,留⼼之后,她的眉头越皱越紧,最后她照原样归置好 箱⼦和床幔,默默退了出去,在扬州城的街道上似漫⽆⽬的地逛了逛,最 后回到官驿。 陆绎刚回到官驿,便看⻅今夏抱膝坐在⽯阶上⾯带忧⾊怔怔出神,对 ⾃⼰的脚步声充⽿不闻。 “洗⼏件⾐衫⽽已,不⽤这么委屈吧?”他笑问道。 听⻅他的声⾳,今夏才猛然回过神来,⾃⽯阶上跳起来,急道:“⼤ ⼈,你回来了!我有事……。” “说吧。” “这⾥……”虽已在陆绎的⼩院之中,今夏还是觉得不妥,“进屋说。” 陆绎倒⽆芥蒂,便随着她进屋内,看着她紧张地关门关窗,不由觉得 好笑。 今夏仰头看梁上,低头⼜去检查床底,确认四下⽆⼈,却仍是忐忑不 安:“这样说话,会不会被⼈听了去?” 陆绎想了⽚刻,指了指⾃⼰的床,诚恳道:“可以钻被⼦⾥说。” 今夏望了眼床,默了默,拖了他在桌边坐下,附到他⽿边如此如此这 般说了⼀通。 “银⼦找着了,好事呀。”陆绎不惊不乍,⼗分平静。 今夏疑惑地端详他神情,⽚刻之后,复附到他⽿边,如此如此这般⼜ 说⼀通。


“嗯,箱⼦锁得好好的,封条也在。”陆绎边听她说,边点着头,“屋⼦ 被⼈打扫过,不超过⼀⽇光景……” “嘘……” 今夏紧皱眉头看着他,下定决⼼般,附到在他⽿边把最后⼀句话说了 出来。 她以为陆绎会吃惊,⾄少应该微微惊诧,但他却异常平静。 “我早就知道了。”他的声⾳很轻柔。 “你知道!”今夏不解,眉间颦起,仔细思量着,“我知道此事与严世蕃 有关,也许是他派⼈将银⼦藏起来,但我没想到这些银⼦压根就在钱库之 中,这银⼦根本没丢!你知晓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从扬州知府到管银库的吏司,再到扬州衙门、提刑按察使司……”陆 绎顿了下,依旧很平静,“他们都知道银⼦没丢。” “这是他们联⼿做的这个局。” 今夏胸膛起伏不定,愤慨不已。她知道严嵩权倾朝野,但时⾄当下, 她才清清楚楚地体验到权倾朝野四个字究竟意味着什么。 今⽇,银⼦为何突然冒出来了? 她低头看向陆绎,想起他在船上所说的话,骤然之间全明⽩了。 他说,那个⼈想把他踩在脚下。 他在她的⼿⼼上写“⽰弱”。 今夏缓缓在陆绎⾯前蹲下来,想到他不得不在严世蕃⾯前卑躬屈膝, 这⽐让她⾃⼰卑躬屈膝还要难受得过。她抬眼望着他:“所以,在船上, 你……” “不仅如此……”陆绎淡淡道,“我还把仇鸾的那套⽣⾠纲送给他了。” 这些官场上的事⼉,今夏似懂⾮懂:“那倒是,嗯,物尽其⽤……所 以,这案⼦就算结了?”


陆绎微微⼀笑:“结了。” ⼀种巨⼤⽽⽆⼈的沮丧感笼罩着今夏,她低低道:“我还从来没办过这 样的案⼦,爱别离上那⼏具⼥⼫,就这样⽩⽩死了,连个名字都没有,也 没有⼈来寻她们。” “……终有⼀⽇……” 他未再说下去,脑中想起的是庙⾥看到的那尊佛像。 那⼀⽇,究竟还需多久,他不知道。 究竟能不能等到那⼀⽇,他也不知道。 ************************************************************* ** ⼊夜,陆绎独⾃⼀⼈在屋中研墨,写折⼦。 夜⻛拂过窗外,连带着烛⽕也猛得摇曳了⼀下。 “我等你很久了。”陆绎头也不抬,边写边淡淡道。 外间,夜⾊寂静,除了⻛穿树叶的沙沙声,并未有其他声响。⾜⾜过 了好⼀会⼉,⼀个⿊影⾃屋顶翻⾝跃下,如落叶般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冷 冷望向窗内的陆绎。 “进来坐会⼉,桌上有茶,等我写完这份折⼦。”陆绎蘸了蘸墨,继续 低头写公⽂。 阿锐⽴在当地,⽚刻之后,推门⽽⼊,果然就在桌边坐下来。 屋内静悄悄的,良久之后,陆绎⽅才搁下笔来,吹了吹刚刚写好的折 ⼦,笑道:“修河款⼀案总算是结了,你会回京城么?” 阿锐冷冷望着他:“我听不懂你的话。” “若是听不懂,你就不会来这⾥。”陆绎叠起折⼦,起⾝道,“以你这⾝ 功夫,在乌安帮三年,不觉得委屈么?或者你舍不得⾛?” 阿锐紧盯着他。


陆绎继续道:“我虽不是江湖中⼈,但江湖规矩也算知道⼀点。叛帮 者,三⼑六洞是少不了。只是不知像你这种潜伏在乌安帮的锦⾐卫,上官 堂主会如何处置你?” 阿锐⽬中带着杀意。 “不过你放⼼,我若想说,今⽇早就说了。之所以等你来,就是想和你 谈⼀笔交易。”陆绎对他的眼神视⽽不⻅,施施然撩袍坐下,倒了两杯茶, ⼀杯留给⾃⼰,⼀杯推给阿锐。 “我从不与⼈谈交易。”阿锐冷淡道。 “很好,对你⽽⾔,今⽇是个良好的开端。” 陆绎笑容温和。 作者有话要说:端午并六⼀快乐! ps:关于锦⾐之下QQ群,很多同学在问,狮⼦统⼀回复⼀下,群⽬前 是关闭状态,⽆法加⼈,等到⽂⽂35W左右,会再开放⼀次,请⼤家随意 留意。


第七⼗六章 阿锐望了眼他推过来的那杯茶,并不去接,也不动它。 “听说王恩当年的脾⽓也不甚好,你与他倒是有⼏分相似。”陆绎抿了 ⼝茶⽔,叹了⼝⽓,“当年他奉命保护⼤理寺左少卿董栋的夫⼈和⼉⼦前往 ⼤悲寺进⾹,不料中途被贼⼈暗算,董夫⼈和⼉⼦被贼⼈劫⾛。” 听着,阿锐⾯⾊愈发阴沉。 陆绎接着道:“王恩⾝受重伤,被指责失职,他带伤欲追踪贼⼈,却因伤 势过重⽽昏迷过去……” 阿锐死死盯着他。 “你在病榻前守了三⽇,可惜令尊还是撒⼿⻄去。”陆绎最后道。 沉默了良久,阿锐才缓缓问道:“你怎知王恩是我爹?” “⾦刚缠丝⼿,⼀脉相承,你爹爹当年并未收徒,若⾮你还在世,我还以 为这门功夫已经绝迹。”陆绎轻轻转了转茶碗,“你当年⽆故失踪,想不到 却是跟了严家,到江南来当卧底,可叹可笑,王恩若知晓,在地底怕是不 得安⽣。” “此⾔何意?”阿锐刚说话,就觉察出不妥,随即⼜道,“你休要来挑拨 我。” “挑拨?笑话!”陆绎冷道,“你若不想知晓,当年绑架董夫⼈的⼈究竟 是谁,你尽管出这个门去。” “贼⼈是顾⼩⻛,我早就知晓了。”


“哼!顾⼩⻛不过是区区草寇,真正幕后指使之⼈是谁,你可知晓?” 阿锐⼀愣:“幕后之⼈?” 陆绎淡淡道:“⼤理寺左少卿董栋有⼀位好友,沈鍊。沈鍊因弹劾严嵩 获罪,被贬⾄保安州为⺠。⾛的那⽇,董栋去送他了。” 阿锐等了好⼀会⼉,陆绎也没有再说下去。 “只是去送他?”他忍不住问。 “你应该很熟悉他们的⾏事⻛格。”陆绎点头,“顾⼩⻛绑架董夫⼈,得 到的许诺便是事成之后接替你爹爹的职位,当锦⾐卫。” 阿锐楞了许多:“所以,我爹爹的死也在他们计划之内。” “这根本不需要计划,你爹爹要么因伤辞职,要么因渎职被撤职查办, 对于他们来说并没有任何区别。”陆绎颇同情地看他,“我不懂的是,你怎 么会轻易离开京城,宁可留在江南当卧底。” “爹爹⾛后,突然间有很多债主迫上门……”只说了⼀半,阿锐就停了 ⼝,愤⽽起⾝,警惕地盯着陆绎,“你以为,故意这样说,我就会中 计?!” “我以为,你也许还没有愚钝到⽆可救药的地步。”陆绎道。 “哼……” 阿锐转⾝出门,⾝形腾挪,转眼间就消失在夜⾊之中。 屋内,陆绎看着阿锐未饮的那杯茶,眼神复杂。 ************************************************************* ******** ⾃找到修河款之后,刘相左写了折⼦递上去,⼀⾏⼈留在扬州等着圣 上的批⽰,⽇⼦闲得不能再闲。 今夏原本想去城外打只野鸡给头⼉补补⾝⼦,可惜运⽓不好,转悠了 ⼤半⽇也没找着,便采了许多槐花回来,想着让⼤杨做槐花饭。回医馆 时,正好在门⼝遇⻅谢霄。


因为阿锐的缘故,还有上官曦对⾃⼰尚有不满,今夏⼀直也没敢往乌 安帮去,此时碰⻅谢霄,想起那事还得跟他说明⽩,连忙招呼他到医馆 来。 “怎得好⼏⽇不⻅⼈影,你忙什么呢?”谢霄边⾛边问。 “哥哥,你坐,我有事跟你说。”今夏把他按在后院的⽯凳上,正⾊ 道,“头⼉都跟我说了,就是你想向我娘提亲的事⼉。” 谢霄也是⼀脸正⾊:“我也正想这事呢,京城的规矩我不太懂,聘礼得 多少才合规矩?” “不是,哥哥,咱们现在不是谈聘礼的时候……”今夏正待往下说,便 听⻅杨岳⾃⾝后⾏过来。 “⼩爷,你娘⼜来信了。”他把⼀封信递给她,伸⼿接过她⾝上的背 篓,⽤⼿拨了拨⾥头的槐花,⾃⾔⾃语道,“够做两、三顿了。” 今夏展开信纸,草草看了⼀遍,皱紧眉头,紧接着⼜仔仔细细看了⼀ 遍,不满道:“我娘怎么能这样,这不是骗⼈嘛!” “怎么了?”谢霄奇道。 杨岳边拨拉着槐花边笑道:“我看,你娘是铁了⼼要让这门亲事成。” “什么亲事?”谢霄愈发⼀头雾⽔。 原来今夏的娘为了促成今夏与易家三公⼦的亲事,在根本不知道今夏 ⽣⾠⼋字的情况下,硬是编了个与易家三公⼦⼗分匹配的⼋字,此番来信 就是让今夏记牢此⽣⾠⼋字,千万莫要说漏了嘴。 听杨岳解释后,谢霄这才明⽩过来,看着今夏欲哭⽆泪的模样:“你跟 你娘提我啊,我对⽣⾠⼋字不计较的。” 对了,事情得⼀样⼀样来,先解决眼前这码事。今夏深吸⼝⽓,定定 ⼼神,伸⼿重重拍上他肩膀:“哥哥,你真是仗义,不过提亲这事还是算 了。我仔细想过,⼀则我家在京城,你在扬州,我娘肯定舍不得我嫁这么 远,我也不好意思叫你倒插门;⼆则,我这⼈就爱当捕快,你是江湖⼈, 我是官家⼈,这也实在多有不便……总⽽⾔之,⾔⽽总之,哥哥你⼀番美 意,我铭感五内,亲事不成,咱们仁义在。”


待她说完,谢霄望了她好⼀会⼉,才慢吞吞道:“原来,你喜欢书⽣模 样的?” “当然不是了,我娘那边我还得想法⼦。”今夏犯愁地看向杨岳。 杨岳把她的脸别过去:“别看我,我可不是你娘的对⼿,⻢上就回京城 了,你赶紧⾃⼰想法⼦吧。” “让头⼉跟我娘,就说我还⼩,不急着成亲,再等两年如何?” 今夏说着就要往杨程万所在的厢房⾛,却被杨岳拽住。 “陆⼤⼈正在房⾥呢,你待会⼉再进去。”他道。 “陆⼤⼈在⾥⾯?!”今夏奇道,“他找头⼉⼲嘛?” 杨岳摇摇头。 今夏朝他打了个噤声的⼿势,轻⼿轻脚地⾛过去,刚准备凑门缝⾥瞄 ⼀眼,门就被⼈⾃内打开——陆绎正站在她⾯前。 “陆⼤⼈……”⿐尖差点撞上去,今夏连忙往后退开⼀步 陆绎反⼿将门复关上,这才望了她⼀眼,道:“听说你喜事将近,我该 恭喜你呀。” “什……什么喜事?” “你娘都开始替你合⼋字了,下⼀步就该纳吉了吧。”他挑眉道。 “怎么连你都知道了。” 今夏头⼀遭觉得头⼉的嘴实在太不严实了。 陆绎施施然步下⽯阶,从她⾝旁擦过,⼝中道:“可惜啊,我刚刚才申 请把杨程万借调到北镇抚司……” 听到北镇抚司四个字,今夏⾝上就是⼀凛,跟在他⾝后急问道:“为何 要把头⼉借调到北镇抚司?”


“杨程万的腿伤⾄少还得养上⼆个多⽉,借调过来,他便可好好养伤, 六扇门也没话可说。”陆绎朝⽯桌⾏去,“你和杨岳是他的⼿下,也⼀块⼉ 借调过来了。” “⼤⼈想得真周全!”今夏喜道,“这么说头⼉可以留着扬州养伤?” “当然可以,只是……”陆绎顿了顿,似有犯难之事。 “只是什么,⼤⼈尽管说,可有卑职效⼒之处?”今夏连忙问道。 “我很快将去浙江,原本想着⼿下⽆⼈,你闲在此地也是闲着,带在⾝ 边打个杂倒也还凑合。”陆绎淡淡道,“不过听说你好事将近,或许你⼼急 着要回京城成亲呢。” “怎么可能!”巴不得有借⼝不⽤回京,如此天赐良机,今夏怎么能放 过,忙赶着向他表忠⼼,“⼤⼈既然有⽤得着卑职的地⽅,卑职必然赴汤蹈 ⽕,在所不辞。” “你的亲事呢?”陆绎问。 “卑职⾝为公门中⼈,⾃然是以国事为重。”她义正⾔辞。 陆绎停住脚步,侧头瞥了她⼀眼:“不后悔?” “绝不后悔……”今夏停了⼀瞬,忍不住多问⼀句,“去浙江,有补助 么?” 作者有话要说:⼤理寺左少卿董栋的案⼦,可以参看短篇《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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