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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ublished by Gemilang Publishing, 2021-07-21 02:43:25

海不扬波 (公开版)

海不扬波 (公开版)

被指责剥削、欺压土著社会,导致华人商人如潮籍杂 货店主首当其冲,遭受一定的排挤和对立。1940 年代 日治时期前后,马来亚各地曾发生零星排华事件,杂 货店被驱赶、焚烧,店主被打死亦有所闻。我国马来 短篇小说里面曾经出现过相关冲突的题材,说来也令 人不胜唏嘘。 平心而论,潮人杂货商是我国零售业的先行者, 他们凭着胆识和辛勤的汗水,开启了现代商品的分销 网,这对国家经济发展做出了伟大的贡献。在马来西 亚,华人在零售批发、手工业,以及后来的加工制造 业等的行业先驱投入与参与,带动了全国大小城镇的 形成和兴起。 直到如今,像新马各地的杂货店一样,许多永平 早期的杂货店都已不复存在,只剩下少数,像裕成 号、四海公司、许顺源、和顺号由孙儿辈继承。说真 的,全马各地,杂货店转型成功走向批发或其他发展 的其实凤毛麟角。多数的杂货店主只求把孩子养大成 人,便算是功成身退。 075 海 不 扬 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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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陈秀枝的故事 第六章 我的母亲陈秀枝女士于 1926 年在中国出世。这 个出生年份是根据身份证上的资料。 1946 年,她 20 岁,从麻坡嫁来永平给父亲。母 亲嫁入许家那年刚好是日军投降,第二次世界大战结 束,日本军从马来亚撤退后的第二年。 母亲追忆说,她祖籍福建省金门县,可是她年纪 幼小就随亲人过番,无亲无故。我有点担心她对籍贯 和身份记得不是很牢。 她曾透露,9 岁那年随亲戚过番,流落到柔佛麻 坡,13 岁被卖给人家当婢女,福建话叫作“查某 ”。15 岁又被转卖,这一回,转到麻坡一家大户人 家林明福和陈宝春夫妇那里。养父是福建永春山仔尾 人,此人家拥有福源盛公司,在麻坡经营火炭、红树 林木、米粮批发等生意,相当有名气。 文 · 许育华 077 海 不 扬 波


据说,林家领养了不少男女,养母后来才怀得一 女。他们家在麻河上经营船运,在河边拥有栈房,工 人很多。 母亲说,她的养父母家从不缺粮食,她帮忙做家 务和侍候家里的长辈,生活还过得不错,最重要的是 肚子不会挨饿。 日本人打来的时候,养母一家躲避到山芭里去, 他们依然有足够的米粮囤积过活,这说明了养父母家 底不菲。 在山芭里避难的时候,母亲把头发剃光,以免不 幸被日本军捉走。战争期间,日本军动辄杀害华裔男 人,因为马来亚华人积极援助祖国抗日,出钱出力, 故引起日本军非常不满、痛恨。华人女人呢,则常听 闻被抓去当慰安妇,挺恐怖的。 当年,养母的姐妹陈宝镭女士和其夫君郑忠先生 在日本侵略时代,在永平新港四英里半养猪,结识了 42 岁的父亲。父亲当时孤家寡人,因此宝镭老姨把还 在麻坡当婢女的母亲,介绍给我父亲添作继室。 日本撤退后,社会恢复和平。1946 年,母亲过门 的时候,大娘遗孤赛凤大姐值 14 岁,在永平老街场 078 海 不 扬 波


的山仔顶跟随亲戚生活。母亲过门后,父亲把赛凤大 姐接回来跟母亲一起住。 父亲唯一的妹妹\莲香小姑于 1937 年嫁去班 卒。小姑常来探望母亲,也非常关心我们晚辈的成 长。她每一次来,一定带来糕饼、糖果等手信,生怕 孩孙们饿坏了肚皮。 母亲的麻坡亲戚宝镭老姨、肥姨偶尔也前来拜访 父母。她们都是福建人,常跟母亲讲福建话。我记得 她们常唤母亲作秀金,秀金是母亲在麻坡生活时的名 字,可能她们觉得那样称呼她比较亲切。 我家二姐赛珠说,母亲过门后,父亲给她改名为 秀枝。我想,父亲当年再娶,替母亲取了新名,可能 有意收吐故纳新,吉祥如意之喻。 母亲婚后,开始时只在家里照顾小孩和处理家 务。前面八个孩子的出生排序是:长女赛辉(1947 年)、次女赛珠(1949 年)、长子育生(1950 年)、 三女玉辉(送给华人家庭抚养)、四女赛玉、五女赛 英、六女 Maimoon(送给马来家庭抚养)、次子育才 (1957 年)。 由于孩子来得非常频密,家庭负担不易,结果父 079 海 不 扬 波


亲只好把两个女儿送人,一个女儿送给华人家庭,另 一个女儿给了马来家庭抚养。 母亲秉承潮州家庭柔顺、贤惠的传统,没有对丈 夫送子的决定作出什么反抗。 1948 年,英国人宣布马来亚进入紧急状态,在全 国各地把华人赶到新村集中营去生活。 1950 年 9 月,第一次迁移行动中,永平老街场一 带的居民被勒令迁移到永平大马路一带居住。在第三 次的迁移行动中,我们家分得一块坐落在安平路 39 号的屋地,父亲搭起一间简陋亚答板屋,开始在那里 过新的生活。 1952 年,永平学校在新村里设立起来,它的前身 是老街场平群学校。我们家的所有孩子都先后在这所 学校接受启蒙教育。 我于 1963 年出世,弟弟育兴 1964 年随后而来。 小妹赛金 1967 年出世。母亲前后一共生育了 7 女 4 男,共 11 个小孩。 等到“黑区”快要结束的前几年,英国政府开放 永平附近的农耕地,鼓励村民去申请种植橡胶。 1957 年,马来亚独立。这时候,母亲准备转入务 080 海 不 扬 波


农的生涯了。这时候,母亲已经 31 岁了,她带着孩 子搬到麻坡路六英里处的山芭里去开垦,而父亲还继 续在镇上经营杂货店。 1960 年,“黑区”结束后,母亲正式搬去芭里居 住。关于芭里的生活,接下来的篇章会有比较完整的 叙述。 1969 年,吉隆坡发生 513 种族冲突事件。当时, 父亲住在镇上,母亲和兄弟姐妹们却住在芭里。所 幸,芭里没发生任何不愉快事故。 1971 年,父亲在老家病逝以后不久,我们全家从 六英里的芭里搬回永平安平路老家过活。 父亲去世后,大哥育生接过持家重任。母亲依然 跟姐姐去六英里自己的园地割胶,同时在麻坡路三英 里处,一块别人的胶园里代工,两片胶园交替收割。 工余,母亲一个人还在三英里胶园边缘的巴窑地,种 植一些短期农作物,如:香蕉、辣椒、番薯、木薯、 苦瓜、黄瓜、长豆、菜心、花生、毛瓜、丝瓜等,小 量生产,借以自食和出售补贴家用。 我二姐赛珠回忆说,当年母亲住在六英里橡胶园 里,早上割胶,下午除了养猪养鸭,就带着她到附近 081 海 不 扬 波


的巴窑地种菜,所种过的品种繁杂,与上面所述相 近。 母亲种菜的土地面积不大,人手也有限。从我年 少记忆中,便有母亲戴着草帽,在艳阳之下,挥动锄 头下田种菜的辛勤劳作画面。母亲是一位了不起的巾 帼农夫,她勇于尝试,不怕辛苦。 当姐姐陆续出嫁以后,母亲失去好帮手。故 1982 年开始,母亲只好结束她长达 20 几年的务农生活。 母亲的晚年,就是每天早上到巴刹买菜,以及主 持家务、煮饭、帮忙媳妇和女儿照顾孙子。 母亲生前性情温顺驯良,不善于跟别人起争执。 平时,她偶尔会邀请亲戚和一班潮州妇女友人到老家 来闲话家常。她的好友包括:芥珠老姐、碧娇老婶、 永发婶、祖荫婶、炳钦姆、牛婶等;要好的亲友有: 岳钦婶、赛琴姑、赛兰姑及莲香小姑等。平时上巴刹 买菜时,母亲也会到住在街上的好友亚石婶、永福婶 那里去坐一坐,聊上几句。 母亲跟碧娇老婶尤其密切,她老人家就住在离家 一步之遥的安老院路,常来我们家跟母亲话家常,帮 忙做粿。老婶非常疼爱我们,把我们当作自己的孩子 082 海 不 扬 波


看待。碧娇老婶跟我们一样是饶平坪溪同乡,她本姓 刘,丈夫许西渭去世后,她艰苦卓绝,把儿子汉松、 女儿汉莲和汉花一手养大。 大姐赛辉在 1972 年嫁去麻坡郊外的 Bakariah 路 一段果园里以后,母亲也经常在学校假期时带我们去 亲家处拜访。而宝镭老姨就住在隔壁土油栈的村屋 里,母亲也偶尔拜访她。 我自己在 1979 年就离家到外地念书。1987 年, 我毕业后就继续留在吉隆坡就业。后来,大哥一家也 迁来吉隆坡生活。几年后,弟弟育兴从日本毕业回 来,也留在吉隆坡发展。再后来,2007 年,妹妹赛金 一家也搬到吉隆坡来找生活。 随着兄弟姐妹来了吉隆坡,母亲后来就很自然地 长住在吉隆坡。母亲一向长住在我弟弟育兴那里,间 中她偶有回永平探亲、过节。 2006 年,母亲 80 岁,内外儿孙辈聚集一堂,在 峇株巴辖一家餐厅帮她庆祝 80 岁大寿。内孙文彬、 丽玲当年都还在念中学。庆生会上,他们联合宣读了 祖母一生的故事。 今年,母亲已经 93 岁高龄。母亲晚年,大哥、 083 海 不 扬 波


弟弟、妹妹都给予她细心照顾,永平的姐姐们也常来 都门探访她老人家。 间中,远在新加坡、中国的孙辈也曾先后来过吉 隆坡探望她老人家。 岁月悠悠,母亲一生历尽了各种磨难,也完成了 传承薪火的重大任务。 母亲一生不算容易,45 岁丧夫,独自带着一群不 算年长的孩子,一关过一关,把孩子一个个养大,让 他们在各自领域各展所长。我想,我们内外的儿孙辈 都亏欠秀枝女士非常多,义海恩山也绝不是三言两语 说得尽的。 2019 年 11 月 28 日,母亲在吉隆坡安详仙逝,享 寿 93 岁。 084 海 不 扬 波


妈妈中年以后,是儿孙的依靠。


1967 年,我们全家去新加坡探访赛凤大姐, 母亲、二姐和我在新加坡虎豹别墅留影。


胶林喜鹊来报喜 第七章 1957 年的前几年,英国人已经准备给马来亚独 立,因此开始注重这个地区的经济发展。为了增加粮 食和原产品,如橡胶的供应,英国政府便开放农耕地 的申请,鼓励新村的居民开垦新的种植地。 父亲当年获得一个难得机会,号召了一班潮州村 民集体申请一段位于永平往巴力士隆路六英里处内芭 的土地,申请获得批准后,大家便开始砍芭种植橡 胶。大哥从父亲留下的文件里面,找到一张芭场的地 图。每一片芭地面积不大,平均只有 6 依格,互相 毗邻。 其中有两片芭地带有斜坡,像一个三角形的屋顶 形状,两个方向各从高走低。这两片芭地的分界点就 在山上最高处,三角形的最顶端。我们得到的是后面 那片,前面那片归刘丰裕伯。 文 · 许育华 087 海 不 扬 波


其他芭地邻居还有刘坤茂伯、巫仕坤伯、许永添 伯、许永满伯、许悦崇伯、刘德通、许裕成等人。 得到芭地以后,父母像其他人一样,开始用原始 的工具如斧头、锯子、巴冷刀等,披荆斩棘,开始砍 树,清理杂草蔓藤。母亲因为父亲的这项大胆倡议, 只得走上务农的道路。1957 年开始,芭地清理干净以 后,母亲和二姐每天搭车去芭里种植橡胶树苗。橡胶 树还小的时候,为了增加收入,母亲就种番薯、木 薯、香蕉等短期农作物。 母亲曾回忆,她跟碧娇老婶一起种番薯仔。艳阳 高照下,戴上斗笠,就用锄头、靶和畚箕,开始她们 的农耕生涯。那时候,永平镇上还是处于“黑区”时 期,出镇还要被站岗军人搜身,不能携带什么多余食 物出营,因为英军禁止居民带出任何食物去接济躲藏 在森林里的共产党游击队。结果在芭里,午餐只能自 己用干柴起个火堆,找来几个大石头,把炒菜用的铁 锅、煮水壶、饭锅架在石头炉灶上,就这样在蓝天白 云底下随便弄些什么吃的,充饥解渴。工作到午后, 又得匆匆使用山路,步行到芭外的公路赶搭巴士,在 戒严时间开始前回到新村。这样周而复始,辛勤耕 088 海 不 扬 波


耘,橡胶树渐渐长大了。 父亲瑞昌过番前,在饶平乡下曾有过种田、种菜 的经验。他兴致勃勃,每个星期商店休假,没开店的 日子一定到芭里来,跟母亲一起劳作。我二姐赛珠回 忆说,她读到四年级就只好辍学。那是 1960 年,她 就跟随母亲到芭里去生活。 那年,政府宣布“黑区”结束,父亲请来一批潮 人工匠的朋友,用树皮、二手的木梁、亚答叶,就在 芭里的下半方搭起一间茅屋,再盖间鸡鸭寮房,母亲 就在橡胶枝叶都还末浓密的时候,就和二姐开始在芭 里居住。母亲在胶园里种菜、养猪、养鸡、养鸭,非 常忙碌。父亲只在礼拜天到芭里来帮忙。 二姐回忆说,父亲常用一根扁担,挑着香蕉或小 猪仔到外面公路去搭车,把物产运回镇上去卖。芭里 的茅屋离开公路约有二英里远,有时候父亲必须挑两 回,跑两趟。姐哥都回忆说,香蕉重量其实不轻,他 们都曾经帮忙挑过,挑得好吃力,时常流下两行眼 泪。二姐赛珠自幼刻苦耐劳,做事非常勤快,是母亲 务农的好帮手,而且她胆识过人,少年时代还载着芭 里种植的香蕉,在村里挨家挨户去叫卖。 089 海 不 扬 波


四姐赛玉也是读到四年级就停学,1964 年就来芭 里住,那年橡胶开始可以收割了。我和弟弟育兴分别 在 1963 年和 1964 年出世后,也自然地在芭里长大。 三姐性情柔顺,非常疼爱我们弟妹。 开始割胶的日子后,父亲又在茅屋旁边,搭起一 间简陋的胶房和一排晒胶片的架子,再装置一台平面 绞压机和一台花纹绞压机,以及搭建一间收藏干胶片 的小屋。 当我懂点事的时候,橡胶叶子已经非常茂密。树 林间也已经给人们走出清晰的山路,即通往外头的主 要公路。从我家芭屋出到公路,必须经过几片邻居的 橡胶园。我们会经过许坤茂伯和张月枝婶的芭屋,刘 丰裕伯的芭屋则离芭路偏远一点点,但也在路途之 内。那时,只有四户人家住在那段芭里,包括隔壁芭 的许潮通和他的母亲及姐姐。 靠近公路的候车亭附近,另有一家潮州家庭许来 喜伯住在那里种菜。芭地邻居们都秉持潮人尊老护幼 的良好精神,非常和睦,守望相助。我妈凡路过他们 的家时,一定会进去请安问好。 父亲继续在镇上做生意,老家只有大姐赛辉和还 090 海 不 扬 波


在读书的大哥育生、五姐赛英。二哥育才 1963 年曾 来过芭里居住一阵,1964 年就回去镇上读小学。我记 得,芭里冲凉房搭在芭屋的左边,约离 100 尺远,冲 凉房里挖有一个水井,井水非常冰凉。茅房则建在屋 子的右边,约 50 尺远,一个厕桶埋在泥土里。 母亲和姐姐每天早上天还没亮,就把一块花布对 折,交叉套在头上打结,头顶上架着一盏臭土灯就摸 黑出门割胶。早上十点左右,她们就开始拿着铁桶, 一棵棵树去收集胶汁。 通常母亲和姐姐分工割胶,一人负责山顶,一人 负责山腰,一人负责山下屋子周围的橡胶树。 胶汁收集完毕,就用扁担把胶桶挑回胶房。过 后,制作胶片的步骤就开始了,首先先过滤胶汁,排 除杂质,然后添入胶醋,适量地加水,把胶汁搅拌均 匀后,倒入一个个长方形铁制容器,等到快凝结的时 候,把它反倒出来,用圆木棍压成薄片,再经过两台 绞压机压制而成。胶片先经过平面绞压机,到了一定 的薄度,最后一轮才上花纹绞压机。完工的胶片就挂 在屋外晾干一两天,最后可收挂在栈房内的横竿上。 大哥在镇上读书,周末时会骑着他的红色 091 海 不 扬 波


Honda 90 CC 摩多车来芭里探望母亲。大哥回忆说, 夜里,母亲常在客厅的大光灯下,用刀砍切浮萍菜、 番薯藤,隔日一早用大锅煮一煮,再掺入一点臭鱼残 羹什么的,就可以喂猪养鸭了。 夜里的橡胶园非常寂静,伸手不见五指。姐姐在 客厅燃起一盏大光灯,照亮着小屋。房里就用煤油灯 照明,里面有两张木板搭成的卧铺,一左一右,蚊帐 分别从亚答屋横梁吊下。由于蚊虫扰人清梦,芭里居 民除了使用驱蚊片或蚊香,蚊帐是不可缺少的家居必 需品。橡胶园里,夜间没有什么事可干,顶多可以收 听广播。大哥弄来一架短波收音机,是用电池操作 的,收音机常常发出沙沙嘶嘶的杂音,不过有人声和 音乐旋律从那个箱子里发出来,四周感觉到有人气, 住在芭里就没有那么可怕了。 当时,我年纪太小,不懂得欣赏广播节目。但记 得,马来亚广播电台常常有华语和各种方言的新闻播 报,还有李大傻的粤语讲古、福建方言播报的橡胶行 情等节目。晚上,姐姐们当年热衷于收听那个时代的 流行歌曲。她们回忆说张小英、黄晓君和林竹君唱的 歌曲都是她们的最爱。她们还喜欢收听广播剧。 092 海 不 扬 波


至今,我依然记得夜晚的芭里一片黑漆漆,四周 有青蛙和蝉叫声,树林间有萤火虫点点飞舞的动人画 面。 我和弟弟非常怀念,母亲帮我们从胶林抓来好几 十只萤火虫,收集在透明的汽水瓶子里面,然后把萤 火虫放飞到蚊帐里去。萤火虫在里面飞来飞去,闪闪 发光,煞是好看。母亲在卧铺陪伴着我们,讲点她日 治时代避难的故事,哄着我们睡觉去。 每天天刚亮,我们最先听到的是喜鹊群聚在树梢 上,欢欣吟唱的鸟叫声。喜鹊,白白的肚子,黑黑的 翅膀,尾部拖着长长的尾巴,煞是可爱,特别是它叫 起来格外清脆悦耳,如天籁之音一般,使人如醉如 痴。喜鹊的叫声“喳喳喳喳,喳喳喳喳”,有人说它 有点像“喜事到家,喜事到家”,人们就说喜鹊就是 喜事的象征,寓意着喜事临门,喜事到家。 我最近听福建籍贯的朋友说,福建人叫喜鹊为屎 井鹊,原来喜鹊是一种杂食动物,喜欢吃昆虫、垃 圾、植物等。我记得,我看过喜鹊飞入开放式的芭里 茅厕,还在粪池周围流连,寻找小虫,这也就难怪福 建人给它取了那样的名字。 093 海 不 扬 波


橡胶园里的树梢上,偶尔也来了一两只啄木鸟, 一大清早在木头上笃笃笃地猛啄,勤劳寻找虫子。不 同的鸟儿、松鼠、四脚蛇、猫头鹰、蝙蝠等等的出 现,让我们芭里的生活增添几许缤纷和亮丽。 我记得,母亲最常准备的早餐是炸香蕉和炸番 薯,芭屋里的灶头使用胶木燃烧,准备炊事。一大锅 的煎炸食物足够让我们一大班孩子果腹。镇上的姐姐 和哥哥时而来芭团聚,早上母亲会煎木薯饼、咸葱油 饼、甜奶油饼等来给大家享用。母亲也常常准备面粉 糕、芋头饭、长豆饭让家人果腹,那是她拿手的手 艺,一大锅可以一家人吃,算起来经济又实惠。 橡胶园的生活其实非常简朴,没有什么大享受, 但一旦有访客到来,那就像是过节大事。我记得,父 亲一两周来芭里一次,一定带点红毛丹、龙眼什么 的。莲香姑姑最常到芭里来探访我们。她跟父亲一起 过番,跟母亲相处也非常融洽。她一来一定带来一些 好吃的手信,如马蹄酥、福建香饼。 母亲只有要卖橡胶片的时候才回镇上。母亲用脚 踏车把橡胶片推到公路路口,拦截了的士或巴士,然 后把胶片载到大马路橡胶收购商那里磅秤而卖。之 094 海 不 扬 波


后,母亲会在父亲的杂货店和老家停留。大姐赛辉在 老家洗衣、做饭,负责老爸、哥哥、弟弟和妹妹的一 切起居饮食。 1967 年,母亲怀了最后一胎,妹妹赛金出世后也 跟着来芭里住。妹妹睡在芭屋客厅的简陋摇篮里,我 们轮流不停摇动,以免她哭闹。有了我们三个小瓜, 芭里的日子变得特别热闹。我记得,我和年龄相隔一 岁的弟弟常用橡胶木,在芭屋范围堆砌木枝,画地为 车,嘴里不停发出模仿引擎轰轰的嚷叫声,像是在开 着一辆大卡车。 橡胶园里始终有一些叫我们无时无刻,经常要回 忆、感动的前尘往事。 在我约 5 岁的时候,一天中午前,我和弟弟在芭 屋里玩耍。突然,天空乌云密布,胶园雷声隆隆,闪 电交加,下起一场倾盆大雨来。大雨下了好久好久, 母亲一直都没回来,幼小的我不知何故,毅然抓起一 个小铁桶夺门而出,奔向山顶寻找母亲。我满脸鼻涕 眼泪,一面冲着哭泣,一面呼喊母亲。原来母亲正赶 着在雨中收集胶汁,等到她回到家门口才发现自己的 儿子不见了,最后才在屋后不远地方,找到一脸可怜 095 海 不 扬 波


兮兮,已经淋得像落汤鸡的儿子。 母亲晚年的时候,不时引用这个小插曲,作为她 山居一段难忘的回忆,一遍一遍地跟儿孙叙述。 长住在芭里,基于安全上的考量,以及予人相伴 的目的,母亲还在芭里饲养了一条毛发乌黑的土狗, 名叫“乌嘴”。这条狗聪明伶俐、忠诚、善解人意和 勇敢,常常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闪闪发光。乌 嘴非常贴心,每次母亲运送胶片去公路搭车,乌嘴一 定全程陪伴。待母亲上了车后,乌嘴又沿着去路,独 自熟练地回到芭屋。 我印象特别深刻的一次是,有一次有一条黑蟒蛇 躲在睡房的墙角洞里,给母亲发现了。母亲马上烧了 一锅热开水,浇入洞里去,结果成功把黑蛇激出蛇 洞。我家乌嘴见蛇一爬出来以后,当机立断,马上冲 前跟黑蛇大战。母亲在一旁,挥着长竹竿,狠狠地往 蛇头痛击,最后终于把黑蛇制服。由于橡胶园附近还 有未开发的森林,其实匿藏着毒蛇猛兽,有了一只忠 诚、勇敢的土狗相伴,我们在芭里的生活才变得比较 踏实。 1967 年,父亲心血来潮,提出跟邻芭友人一起联 096 海 不 扬 波


合栽种旱稻的建议,地点在六英里芭边缘的低洼巴窑 地。我们家负责种稻两依格,母亲和姐姐们是主要推 手,在大部分土地种植白米,黑糯米也栽种一些。 那段日子,我和弟弟妹妹兴高采烈,戴着草帽, 站在稻田里的枯木头上,激动地摇动着大哥一手设 计,那吊着一排空铁罐的尼龙长绳,以叮叮当当的声 响来驱赶偷吃稻谷的小麻雀群。稻田里,姐姐也扎了 好几个稻草人,目的要吓唬小鸟不要破坏庄稼。


稻田芭里,一直有焚烧枯木的灰土堆,生生不 息。母亲常把番薯仔埋入土堆里,这样就可烤出我们 小孩最爱吃的香甜美味烤番薯。 稻田边缘有条小水沟,主要功用是排水兼灌溉。 稻田附近地区水位退去以后,一大群一大群的生鱼流 落在田里的沟渠里。我们乐开了怀,用手摸鱼,垂手 可得。母亲协助我们抓了十几二十条生鱼,把它们饲 养在芭屋前的大水缸里,再加以一块木板遮盖。不幸 的是,半夜里,这些威猛无比的生鱼,每一条都挣扎 跳出水缸。第二天早上,我和弟弟才发现水缸已经 “鱼去缸空”。我们在芭屋不远的地方陆续发现一只 只已经肚白僵硬的鱼儿,只好一条条捡回来给母亲切 成一块块,充作鸭子的食物。 父亲的稻米种植大计差强人意,虫侵鸟害太多, 收成不怎么理想,以后就没有再种了。 我最近听珊华表哥转述,莲香姑姑生前曾经提 起,早在日本军撤退以后,父亲曾在永平老街场附近 种过稻米,莲香姑姑曾从班卒过来帮忙。看来他对农 业的兴趣和热忱也意兴盎然,只是一个人的时间和精 力毕竟有限,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也。 098 海 不 扬 波


母亲在芭里也养了不少家禽,有鸡有鸭。我记 得,她还养过两只大白鹅和两只火鸡。白鹅一直在芭 屋外嘎嘎地大叫,是胶园里的绝佳看门守卫,一旦有 陌生人到来,白鹅一定大叫个不停,主人因此有了警 惕。 我和弟弟在芭场另一个最兴奋的活动是,大雨后 的橡胶园,山泉流奔,小沟渠都变成流水清澈的水 道,我们两人赶快跳到沟里去戏水作乐。我和弟弟胆 子不小,四五岁的年纪,就胆敢跑到隔壁芭的马来杂 货店去购买小玛丽饼。我长大以后,从可靠讯息得知 当年那样的小小杂货店多由爪哇马来人所经营。我们 哥弟俩非常小的时候就胆识过人,不怕生人。 五姐赛英初中三毕业以后,也到芭里来跟我们一 起生活。二姐赛珠、四姐赛玉追忆说,每年农历三月 二十三日是妈祖诞,镇上天后宫一定聘请外地的戏班 来演酬神戏,一演五天。父亲一定在戏台前搭张木凳 给兄弟姐妹们去观赏潮州戏,她们几姐妹一定不会错 过从芭里回去镇上看戏。 如今,几十年过去,她们依然记得在戏台旁,品 尝卢子明老伯售卖的绿豆爽糖水加油条,以及吃着木 099 海 不 扬 波


薯圆饼蘸红辣椒酱加黑酱油的古早好味道,一个喜滋 滋的回忆涌上心头。四姐赛玉还记得,她们姐妹偶尔 从胶园回老家,然后晚上结伴到镇上的康乐戏院,观 看由轧轧演的《江山美人》等邵氏影片。回去镇上看 电影是住在芭场少女们最大的闲暇享受。姐姐说他们 还非常喜欢日本影星小林旭的青春电影,小林旭曾演 过许多电影,当年拿着吉他,踏着夕阳流浪天涯的候 鸟系列电影,还深深烙印在许多女影迷心里呢。 每一年一二月的时候,橡胶落叶季节,树叶由青 色转成黄红色,大风一吹,漫天飞舞,景色萧瑟,优 美如画。当树上的橡胶果巨响爆破之时,褐色花纹的 橡胶籽跌落满地,晶莹剔透,非常好看,我和弟弟就 到处捡拾这“奇珍异宝”。 我和弟弟年纪太小,在芭里的时候顶多可以代为 清理树头的胶杯,以及在一旁帮忙转动胶房里的胶 较,分担一点点活儿。不料,乐极生悲,有一天姐姐 制作胶片的当儿,因为我的一时疏忽,幼小的妹妹赛 金的小手不幸被卷入花纹绞压机里,鲜血如注,哭得 凄凉,母亲马上把她送到镇上诊所急救。后来,妹妹 左手的几个指甲因此留下明显的疤痕。作为哥哥的 100 海 不 扬 波


我,多年以后想起那宗意外,始终对妹妹感到莫大愧 疚和歉意。 1969 年,我六岁那年就先行回镇上就读幼儿 园。1971 年,弟弟入学一年级,也从芭里回来老家。 同年 4 月,父亲病逝,我们一家在父亲离世不久后, 就正式告别 12 年那令人回味无穷的芭居生涯。 二姐追忆,母亲住芭前后 12 年,除了 1967 年有 一个晚上,据说有四个身份不明的蒙面大汉来到芭屋 前徘徊不走的风波外,我们一家都平安地在芭里度过 了一段黄金岁月。那一晚,父亲刚好来芭里,便当机 立断,拿起一把巴冷刀,急忙差人载他到附近巴力安 宁镇警察局报警,最后证实只是虚惊一场。 往事如烟。母亲晚年对那段芭居生涯始终有段剪 不断的感情,依依不舍,毕竟芭里的一草一树,都是 她辛苦奋斗的结晶。 101 海 不 扬 波


二战结束以后,日本军从马来亚撤退,英国人回 到马来亚。英国陆军中将哈罗德·罗登·布里格斯爵 士(Harold Rawdon Briggs)制定了称为“布里格斯计 划(Briggs’ Plan)”的全盘战略,以切断共产党游 击队和民间支持者之间的联系。布里格斯了解到,马 来丛林环境恶劣,取得食物的渠道十分稀少,因此制 定了三个针对主要食物来源的战略:第一个是把丛林 里的树木清除,第二是迁移丛林内的原住民,第三个 是迁移丛林边缘的棚屋区居民。 布里格斯计划执行后成效显著。其中的一个成 果,就是迫使 50 万乡村地区的华人居民,由丛林边 缘的棚屋区迁移到备受监视的新村。华人新村多是新 建的住宅,由带倒钩的铁丝网、警岗和照明灯所包 围。居民最初对此感到非常愤恨,但后来就因为生活 老家大厝 第八章 文 · 许育华 102 海 不 扬 波


水平得到改善而慢慢开始接受。政府也向居民发放了 一定的金钱,并且赋予了居民土地的所有权。英国政 府的做法相当人道,所以获得相当大的成功。 永平新村就是这样的背景下成立的。1950 年 9 月,永平老街场和附近芭地的居民被驱赶到警察局 往亚依淡路延伸地区定居,这是第一次迁移。第二次 迁移又形成了二马路,第三次迁移才出现安平路、安 老院路、吉祥路、林依伍路等的开辟。 1951 年,父亲已经过番 17 年,他是年已经 47 岁,相信早已经做好成为新兴国家\马来亚公民 的准备。那时,他已经是永平潮人社会的头人,而且 积极参与马来亚华人公会的活动。 父亲一家获得分配一块安平路 39 号,面积约 5 000 平方英尺的土地。父亲在那里盖起一间亚答板 屋,把妻小从老街场山仔顶搬到新村里来。1945 年开 始,父亲跟潮州友人在永平大马路经营杂货店。 1951 年搬来新村后,父亲跟母亲、大姐、二姐、大哥 住在这所房子。之后,其他孩子陆续在安平路诞生。 安平路顾名思义,寓意吉祥平安的意思,希望住 在这里的居民家家和睦,国泰民安。 103 海 不 扬 波


父亲每天一早骑着他的老铁马到大马路的店里去 做生意。此外,光复后,他开始热烈参加社团、学 校、地方政治活动,一生过得非常忙碌。 39 号房子的屋地蛮大,父亲在旁边种了几棵红毛 丹树,有红皮、黄皮的;还有番石榴、红毛榴莲、释 迦果、椰子树。父亲用心良苦,他希望当水果成熟 时,孩子得享口福。 50 年代,爸妈添了几个小孩,有大哥育生、三姐 玉辉、四姐赛玉、五姐赛英、六姐 Maimoon 和二哥育 才。后来,三姐玉辉交给华人家庭抚养,六姐 Maimoon 交给了马来朋友 Samin 和 Juliah 夫妇抚养。 1948 年到 1960 年间,政府实施紧急状态期间, 新村被铁丝网围起来,出入都有军人检查。这是为了 阻止村民去接济马来亚共产党游击队。约莫 1957 年,父亲得到一个机会联合乡人共同申请到麻坡 路六英里的一块芭,每家分得 6 依格。英国人开放土 地申请其实有自己的盘算,他们要村民协助清除有可 能变成游击队匿藏处的森林,再来是增加粮食供应。 父亲对务农的兴趣看来相当高昂。我猜想,他年 轻的时候,在中国乡下出身于一个务农家庭,是故耕 104 海 不 扬 波


田种菜对他并不是一个陌生的活计。 夫唱妇随,父亲带领母亲、二姐赛珠平日搭车去 六英里芭里栽种橡胶树,橡胶树幼小的时候,他们就 种番薯、香蕉、木薯等短期农作物,母亲还养猪、养 鸭。 1957 年,父亲其实已经 53 岁,但他的生命力依 然非常旺盛,做生意、搞社团、做芭,一身兼几个任 务,简直有点不可思议。可以肯定的一点是他给妻儿 的私人时间其实不多。 1960 年,橡胶树长得比较高的时候,母亲和二姐 就搬到芭里去住,父亲只有星期六、星期日才去芭 里。老家则留下大姐赛辉主持大局,做家务和照顾全 家的起居饮食。她一向做事慢条斯理,挺获父亲的欢 心。 那时,大哥育生、四姐赛玉还在村里小学念书。 后来,五姐赛英和二哥育才陆续入学。 60 年代,母亲再生下我、弟弟育兴和妹妹赛金, 我们出世后全给接到芭里去住。 39 号的老家是典型的木板新村屋,地上是士敏 土,屋外有五角基,客厅在中间,两旁是各两间卧 105 海 不 扬 波


房。一块屏风挡住了后厅,后厅有间冲凉房,冲凉房 里连接一个雨水蓄水池(透过屋顶的雨水槽收集雨水 供洗地、冲凉用),后厅中还有一个大型双口柴烧炉 灶,烟囱通向屋顶,后厅再添加一个小房间。 永平祖屋


最初迁来新村建屋,父亲为节省成本,大部分的 建材采用二手材料,屋顶是亚答叶,屋身采用粗面板 块围绕。后来 60 年代,经济稍微改善,屋外木墙换 过滑面木板,油过漆,屋顶改成红色石棉瓦片,增添 了外观美感。 我于 1969 年从芭里回到镇上开始上学,由大姐 赛辉照顾我。当时,母亲还跟其他姐姐、弟弟和妹妹 继续在芭里生活。 1971 年,父亲从新山医院割牌回来老厝修养,不 久他就离世。那年,我才 8 岁,弟弟 7 岁,我俩虽然 知道父亲是离开了,极为伤心,但一时间还不能估量 失去父亲以后的孤独与无助。父亲过世后,我们全家 就从芭里迁移回来镇上居住。好可惜父亲早逝,我们 后面三个小孩的老厝童年就只能是一个没有父亲的记 忆。很自然的,母亲和姐姐就成了我们生命的保护 伞。 每天早上,我和弟弟经过马来甘榜的泥路,走路 去上学。下了课,就跟邻居小孩到处溜达、玩耍,不 到黄昏吃饭时间都不肯回家。话说回头,我们老家屋 后有一间柴寮,收藏着一堆堆的橡胶木。橡胶木是准 107 海 不 扬 波


备给柴烧炉灶用的,特别是过年过节,母亲要蒸糕 粿、做卤水鸭等,那么大炉灶就需派上用场。 潮州家庭对拜神祭祀比较讲究,早年母亲每逢农 历新年、初一、十五、端午、中元节、中秋、冬至等 传统节日,都要祭拜祖先、老爷。母亲在屋后饲养家 禽主要目的是供过年过节,自己家庭有得食用。母亲 的好友\碧娇老婶就住在附近安老院路的一间村屋 里。凡有节庆,母亲就请她走路过来帮忙做粿。碧娇 老婶年龄比母亲大一些,头上常梳着中国妇女发髻, 一年到头都身穿黑裤,蓝色中国老式上衣,脚下喜欢 穿着木屐。 做粿的前一天,母亲就把白米浸水,安排姐姐去 借用邻居福建人家的辗米石磨坊,几个人联手把一桶 糯米磨湿成粹,收集在面粉袋里,扎紧袋头,然后用 大石头把它压干,筛干成粿粹。好在母亲女儿多,有 帮手,否则蒸糕做粿可不是一件容易的活。母亲后来 对蒸糕做粿兴致大起,就自己添购了一个手转辗米石 磨放在家里,再也不需要去劳动邻居,自己随时可以 下手准备粿粹。母亲最拿手的手艺是蒸芋头粿、萝卜 粿、鸡蛋糕和红糖糕。母亲也特别喜欢做潮州卤鸭、 108 海 不 扬 波


肉卷,她知道孩子都爱吃。 我记得,每年冬至节庆,母亲一早就起身,用前 一夜准备好的粿粹,把粿粹搓成一粒粒红色、白色的 汤圆,然后置放在竹筛上,过后才一粒粒地放到热水 里去滚烫,再捞起伴随甜姜汤食用。我们小孩都爱玩 搓汤圆,母亲有时会一早叫醒我们。 碧娇老婶手艺好,她的潮州红龟糕做得非常熟 练。她把粿粹蘸点油,捏了捏,放入甜或咸的馅料, 封口,再压入木制粿印,用手压平,除去多余粿粹, 接着把粿印倒敲,发出“咯咯咯”声响,红龟糕便大 功告成。最后,把红龟糕放到香蕉叶上,然后移放到 竹筛上,就可以放进蒸笼去蒸。我和弟妹们后来都有 同感,小时候家里最有节庆气氛的日子,就是母亲、 姐姐们做粿的那一天。 姐姐们逢农历新年前,也常制作炭烤小鸡蛋糕。 姐姐们接力用塑料桶把面粉和鸡蛋用手打发,然后用 小匙把面糊装进下烤盘那刷过油的模洞里去。下烤盘 接着移到烧着的炭炉上,再盖上已经置放了一些烧得 通红的上烤盘。上烤盘上系有铁线作柄,以方便移 动,有效控制热度。姐姐就这样一盘盘地烧烤小鸡蛋 109 海 不 扬 波


糕。以前做糕没有机器帮忙,一切都需用手工做,太 花费工夫。烧烤一个饼桶的小鸡蛋糕,就难免会有人 烫伤手臂或手背。


我们弟妹围着姐姐,趁热享用刚从烤盘里,用椰 枝倒夹出来的黄澄澄小鸡蛋糕,实在香脆好吃。过年 过节,全家动员一边忙做年饼,一边高谈阔论,是一 幅非常温馨的过节画面,但随着姐姐后来一个个出 嫁,此情此景也就一去不再复返了。 新村里,每年农历三月二十三日是妈祖诞,母亲 一定会一早带着我们三个小瓜到庙里去祈福。母亲透 过抛珓杯,跟神明求取两对鲜橙,或者一桶杂锦饼 干,寓求大吉大利。求得贡品过后,拿到登记处去办 理手续,去年的奉献今年结清,今年的帐则明年还, 其收入就归作妈祖宫的香油入息。 妈祖诞一向是村民向神明托付心灵的日子,潮州 妇女尤其重视这个传统。母亲虔诚地燃起香枝和红 烛,在一片香火缭绕,烛火辉煌的气氛里,带着我们 双手合十跟妈祖祈愿合家平安,诸事顺利。 父亲早年栽种的红毛丹树后来一棵棵染上不知名 的树病,结不出什么果实来,最后只保留一棵在屋旁 的黄毛树种。我和弟弟小时候经常从树桠上,攀爬到 老厝的屋顶玩耍、躲藏。 后面的柴寮梁上的小阁楼,也是我们兄弟跟邻居 111 海 不 扬 波


小朋友,躲避大人管教的隐秘空间。 母亲的鸡鸭寮由于饲养了一些家禽,地上常撒有 饲料,因此也吸引了许多小麻雀和其他鸟类前来寻找 食物。我和弟弟就用木箱和绳索设下陷阱,躲在一旁 等待时机拉下木箱,前前后后,我们猎捕过不少贪吃 的小麻雀。 念完小学后,我们两兄弟慢慢挥别顽皮、作歹的 日子。姐姐们一早骑摩多车到芭里去割胶,周末,我 们天亮后便搭车去帮忙收集胶汁或清理胶杯。同时, 我们也到店里去帮忙捆扎打装啤酒,以及帮忙卸货、 运送货物。 初中的时候,我和弟弟一度在屋后饲养观赏小红 鱼。我们弄来几个自己动手建造的士敏土鱼池,尝试 繁殖红鱼,结果引来邻居小朋友的购兴,我们开始售 卖红鱼给邻居小孩。也许,当年售卖小红鱼就是我和 弟弟生命中的第一宗小买卖。 后来,大哥要在屋后盖货仓。他首先把柴寮给拆 了,筑起围墙,泥土填到跟屋子地上平高。屋旁那最 后一棵黄种红毛丹树也给砍掉了,以让路建立货车走 道。原本屋后的那间人工收集粪便的小茅屋也被卫生 112 海 不 扬 波


抽水厕所取代了。我们的童年生涯随着老厝建筑的更 新,时间的推移,走到了接近尾声。 接着,我的侄儿们陆续在老厝诞生、长大的那段 日子,我已经到外面去念书,弟弟继续留在镇上的永 平独中继续他的中学教育。弟弟育兴领袖群伦,又是 永中学长团团长,又领导童子军团,精彩的中学生涯 给他后来的事业有了非常多的助益。 我妹妹赛金回忆小时候,在屋前跟邻居小朋友打 羽毛球、玩鳖龙、砍鸡头、独脚捉捉、跳绳、抛胶 圈、斗狗牌等等。 我还记得,五姐赛英出阁前,曾去新加坡学过裁 缝。她早上割胶,下午在家开班授徒。她也是我和弟 弟、妹妹的家庭老师,她会念书,我们弟妹的学校功 课都是她一手督促的。 小学时候,家里没有彩色电视。要看电视的话, 只好在傍晚时间溜去对面福州人的家门口徘徊,一趁 人不注意,立刻厚脸皮钻进人家的客厅坐下,追看精 彩的新加坡电视连续剧,如《包青天》、《保镖》、 《小李飞刀》等等。 妹妹回忆说,母亲晚年在老家大厝后房那里,缝 113 海 不 扬 波


制布粹赚点零钱,主要是帮忙看顾外内孙。母亲一生 在老厝漫长的日子中见证过自己的小孩、孙子一天天 地长大成人。 大哥一家后来迁去吉隆坡,二哥一家也搬到永平 卫星市去住。祖屋好一段时间没人住,慢慢白蚁就入 侵,再也不适合居住和贮存货物了。2007 年,我二哥 因此壮士断腕,找人把老屋完全拆除,以免屋子随时 崩塌,不幸伤及无辜。 历时 55 年的老厝拆除以后,我们孩子对祖屋的 记忆就到此画上一个美丽的句号。 114 海 不 扬 波


我感觉到我的生命里,冥冥之中都有贵人在相助 着,生活中或是生意上凡遇到阻力的時候,往往会有 贵人出现,让我的困境因此顺利得以度过。 我自小对父亲的印象非常模糊,因为父亲在我 7 岁的时候就已过世,那时我刚刚入学小学一年级。 父亲生前平日忙于他的生意和社会公益工作,其实和 我们的互动不是很多。 我印象比较深刻的是,父亲因病在老家里疗养的 时候,前来探望他的人络绎不绝,手中提着鸡蛋和长 寿面线。参访的人有些是亲戚朋友,有些是村里其他 籍贯的村民。我成长以后,才知道原来当年那些前来 探望父亲的人,大多数是受过他恩惠、关照的乡亲父 老。 关于父亲生前的事迹,我都是从与家人、乡亲父 文 · 许育兴 知遇之恩 第九章 115 海 不 扬 波


老的聊天对话中,从他们的口中一点一滴地拼凑出來 的。在众人眼里,父亲是一位不论事情大小,总是积 极地帮忙他人,为大众热心服务,并且不求回报的 人。 1971 年农历三月二十三,村里的天后宫演出神诞 酬神戏。有一个下午,我和三哥育华两人在戏台前溜 达,突然四姐赛玉含着眼泪在戏台前出现,把我们两 个小瓜追赶回家,因为父亲当时出现弥留的危急状 况。 那年,父亲再也没能前来天后宫替妈祖神诞出 力,因为他自己病得太厉害了。我后来听长辈提起, 他们对父亲的病情非常忧心,大家又忙着妈祖神诞的 庙庆。大家无不默默向至大无边的妈祖祈祷,希望父 亲可以挺得过去。 父亲终于延至辛亥年四月初二子时(1971 年 4 月 26 日)才咽下最后一口气。父亲的丧事在天后宫的殡 仪馆里进行,我当时尽管幼小,但可以感觉得到,仪 式非常庄严,哀荣备至,送殡队伍非常大,那是社会 对一位年高德劭的逝者的一种赞礼。 116 海 不 扬 波


父亲离世后,我们兄弟姐妹逐渐长大成人。当我 步入社会以后,慢慢可以领略父亲生前慈悲怜悯的精 神。应该这么说,是父亲当年对社会无私的付出,给 我们后世子孙启开了一条宽广、康健的道路。 是故,如今我心里总觉得,我身边出现的贵人皆 是父亲当年无私奉献所积下阴德的福分呈现。华人都 相信积德行善的人家,上天将会令其家族渐渐地兴 隆,我由此对在天之灵的父亲一生的良好身教、示范 由衷感激。 117 海 不 扬 波


文 · 许育兴 母亲,我心中的磐石 第十章 我母亲秀枝是自中国南来的番客。她的一生极为 艰苦,自幼遭到亲人遗弃、转卖,最后跟爸爸瑞昌结 合,生下我们四男七女。 爸爸 1971 年去世时,母亲才 45 岁。爸爸离世以 后,母亲经历了一段极为艰辛的生命历程,直到我们 一个个长大,出来社会工作。 回头说,经过 10 个月辛苦怀胎,母亲在 1964 年 6 月生下了我。也许是因为生肖属龙,又或者是因为 是家中最小的儿子的缘故,自小母亲对我格外疼爱。 爸爸的人缘极广,处事态度大不同,始终都以别 人的利益与需要为优先考量。或许爸爸也是因为希望 能让儿子过更好的生活,有出头的一天,因此爸爸在 母亲怀孕期间,就有把我送给住在丰盛港工作的三叔 永兴一家的盘算。当时,三婶尚未怀有孩子。 118 海 不 扬 波


有一天,爸爸特地从外头带回了一斤猪肉,说是 领养人家的一番心意。但母亲当时并没有因为这份厚 礼而对送子的事轻易妥协。 那时候,母亲和姐姐们住在麻坡路六英里的芭里 割胶。我二姐赛珠回忆说,爸爸从镇上来的时候,妈 妈三番两次理直气壮地借狗养儿的故事对爸爸理论: “你看,我们在芭里饲养的土狗,都不舍得遗弃 任何一只幼狗。即便你把它的幼狗丢弃在大路旁的候 车亭里,等待他人前来拾养,母狗最后还不是老远赶 来,千辛万苦地把幼狗叼着回到橡胶园里,亲自哺 育。” 母亲一生对爸爸极为柔顺,也对爸爸所做过的事 极为体谅,她始终相信她的男人自有其智慧。不过, 单单送幼子这件事,母亲就有过人的勇气和坚持。 所幸,永兴婶也在那时候有了身孕,因此放弃领 养。但另一边,永兴叔有位在新加坡的富有朋友对领 养男孩兴致勃勃。他许诺若领养成功,他日将把这个 孩子送去英国深造,好好栽培。爸爸听了之后,觉得 这个献议非常有意思。可是闹到最后,因为我母亲坚 决的反对,以及当事人的太太亦不太赞同,这个送子 119 海 不 扬 波


风波才宣告落幕。 晚年,我母亲最津津乐道,认为她一生做得最正 确的一件事,就是当年没有让爸爸把我送给别人抚 养。我从小到大到离家的日子,母亲始终是我最大的 牵挂。因为是家里最小的儿子,母亲最疼我,把我照 顾得无微不至,每一件事都替我准备妥当。在家的日 子,我可说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我在日本留学的 时候,一个人在异乡,才真正领悟到家的温暖与关 怀。 1998 年,我从日本学成回国之后,与哥哥们带母 亲去做身体检查的时候,才发现母亲的心脏有问题, 需要长期吃药。为了方便照顾,母亲便搬来吉隆坡安 享晚年。 母亲一直长住在我这里,我这里也渐渐成了我们 兄弟姐妹聚集的中心,常话说当年在老家成长的岁 月。 多年来,有母亲陪伴在侧,我心里始终觉得非常 踏实。不论我在国内或国外工作,家里的母亲一直是 我心中的磐石,让我无以畏惧向前走去。 岁月催人,母亲终于在 2019 年 11 月 28 日离我们 120 海 不 扬 波


而去。尽管心里百般不舍,但我们也只好接受上苍的 冥冥安排。 121 海 不 扬 波


文 · 许赛金 父母恩情深似海 第十一章 咱家一共有 7 女 4 男。我于 1967 年出世,是家里 的老幺。妈妈当年生我时,已经 41 岁,爸爸已经 63 岁。 听妈妈说,她怀我的时候,非常苦恼。当时爸爸 的经济状况并不好,她自己还住在麻坡路六英里的橡 胶园里,白天割胶,下午养猪、种菜,身边还带着两 个幼小儿子和两个成年女儿,生活困苦不堪。 生活如此逼人,她必须工作,不停地劳作。多生 一个孩子,其实就是一种额外负担。因此,妈妈道听 途说,自己胡乱吃了一些土方的堕胎药。后来,给镇 上诊所的医生、护士发现,痛骂了她一顿,还警告她 那些药物会影响胎儿健康。 爸爸知道妈妈吃药欲弃胎的事情以后,也一番好 言相劝,说孩子是老天爷的恩赐,吉人自有天相。最 122 海 不 扬 波


后,妈妈才好歹改变主意,把江湖药物全都丢掉。 由于她已经吃了不少堕胎药,医生的话害得她战 战兢兢,非常害怕孩子会遭遇不测。总之,她怀育我 时,一路苦不堪言。 终于,我在老家出世了。那一刻,接生娘跟她 说,是个女儿,健康得很哩。于是,她脸上尽是泪水 和鼻涕,喜极而泣。 我出世以后,妈妈把我接到橡胶园里去和姐姐、 哥哥同住。当年,我是个小不点,什么东西也记不 起,但大我 4 岁的哥哥透过他的生花妙笔,我好像又 慢慢地可以记起许多橡胶园里发生的童年趣事。 我爸在 1971 年病逝,当时我还很小,只有 4 岁。 我一直觉得,爸爸没在我的记忆里留下什么特别深刻 的印象。 我长大后才知道,爸爸生病在新山政府医院时, 最苦的是妈妈,奔波、煎熬不断。她被逼放下芭里的 工作,跟莲香小姑两人成天轮流跑医院,照顾因生病 而在医院打针吃药的爸爸。 妈妈本是福建金门籍,婚后依然继承福建人的坚 毅不拔,刚柔并济。在跟随丈夫共同养育 11 个孩子 123 海 不 扬 波


的艰苦岁月中,把她从一个思想单纯的乡下少女磨练 成一名生活的斗士。 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不知何故,不小心跌断了 手骨,手腕包扎着石膏。受伤的手被一条布带绑着, 撑着肩,固定在胸前。因此我不得不天天粘着妈妈。 妈妈要去新山医院照顾爸爸,也只好带着我随行。 我依稀记得那一天,当我来到爸爸的床位的时 候,饱受病魔摧残的爸爸对着我微微一笑,然后举起 他干瘪、羸弱的手,从白色枕头套里抽出一条长形的 糖果给我。那一刻,我毫不迟疑地快速伸手去接了过 来,把糖果紧紧抓在手里。 不过,直到爸爸因病情恶化在家里去世,我好像 还是懵懵懂懂,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可是,那一天在 的医院里,爸爸给我递上糖果的那一幕,竟然成了爸 爸给我的永恒回忆,那么温馨、深刻。 爸爸去世以后,我妈从芭里搬回永平新村老家 住,但每天还是继续搭巴士去胶园割胶。 后来,我慢慢地长大,开始入学,夜里也陪伴妈 妈一起睡觉。在蚊帐里,常听妈妈细数、回忆她过往 峥嵘岁月。我跟妈妈的关系就这样,一天比一天更加 124 海 不 扬 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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