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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面检察官(讀小說)》中山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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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ublished by PLHS Library, 2024-02-16 01:29:26

《能面检察官(讀小說)》中山七里

《能面检察官(讀小說)》中山七里

第一章 面无表情的检察官 1 “我不需要妳这种事务官,出去吧。” 惣领美晴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当场僵硬得像是化石。 她才刚通过大阪地检的检察事务官采用考试,结束研习、分发到她眼前这位检察官的 麾下。跟自己未来要辅佐的检察官还处于才刚要打招呼的阶段,结果就被判定没资格当事 务官。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美晴也有自己的尊严。想成为检察事务官,不只要通过国家公务员一般职考试,还得 通过各检察厅的采用考试,在这世间可以说是一关又一关的窄门。就算自己只是刚录取的 菜鸟,也不能毫无理由就要她走人。 “请问我是哪方面不适合担任事务官?” 美晴以慷慨就义的心情质问对方,但这位检察官连眉毛都不挑一下。 不破俊太郎一级检察官。虽然还不清楚他的年纪,但从外表来看应该是坐三望四,头 发一丝不茍地向后梳得极为服贴,身上穿着剪裁合宜的西装,打扮得无懈可击。但更加无 懈可击的是他的表情,就连要美晴离开时也只是动了动嘴唇。眉目等用来表现情绪的脸部 器官简直就跟雕像一样,纹丝不动。 “并不是说妳不适合担任事务官,而是妳不适合当我的副手,所以才要妳离开。” “还请您说明清楚。” “四次。” “咦?” “自从进到这个房间后,妳的表情变了四次。最初是紧张,接着是好奇地东张西望, 随即认为我这个人不好相处,一时有些手足无措,然后又觉得这样不好,只好强装镇 定。” 美晴听得冷汗直流,因为不破完全窥见了她内心深处的想法。 “事务官必须与检察官一起侦讯嫌疑人。不只嫌疑人,也必须听取与嫌疑人有共犯关 系的人、或是想让嫌疑人接受法律制裁的相关人士所提供的证词。对方会观察审讯者的表


情,藉此判断我们的洞察力与心中所想。妳认为什么都写在脸上的人能胜任这份工作 吗?” 这么说倒也是。美晴被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然后是现在,妳被我戳中痛点而动摇,正绞尽脑汁思考要怎么度过眼前的难关,或 是该怎么保护濒临崩坏的自我。因为这么一点点的指责就在案件关系人面前露出如此狼 狈、脆弱的模样,也足以证明妳不适合当检察事务官。” 他说的每句话都刺进了美晴的胸口。不破的双眼始终紧盯着自己不放,仿佛在衡量她 的受伤程度。明明不是瞪着她看,她却怎么也无法移开目光。 简直就像是蛇的眼神。 “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职业要求,其他检察官不见得会跟我一样。所以不要跟着 我、改去襄助其他检察官的话,或许妳更能得到大展拳脚的机会。我要妳离开这里其实是 这个意思。妳可以理解吗?” 可以。 脑袋不由自主地垂了下去。 “理解了就马上离开吧。妳一直站在那里只会造成我的困扰。” 耻辱与愤怒在脑海中沸腾,手脚冰凉,感觉血液完全传递不到四肢。 美晴慢慢地转过身去,背对不破。 就在这个时候,美晴突然想起一件事。 为了通过国家公务员考试,她到底花了多少时间、牺牲了多少乐趣啊。自己对法律的 世界确实有所向往,对将来的野心也与一般人无异。 好不容易真的要跨出第一步了,怎么能只因为一个人的评价就退缩呢。只要不破向人 事单位提出申请,大概马上就能帮她换个配属单位吧。但是第一份工作就沾上污点的话, 那个污点就会跟着自己一辈子。更重要的是,在那之前她的自尊心就会被重伤。 她可以理解。 然而,美晴停下脚步,再度转身面向不破。 “恕我无法接受。” 谁要因为这么一点点的挫折就摸摸鼻子走人啊。 “还没交付我任何第一线的工作就做出这么武断的批评,我没办法接受。而且事务官 的研习也没有教我们如何控制自己的表情。” “没有教就做不到吗?最近来报到的事务官都说了跟妳一模一样的埋怨。甚至没发现 这么说只会让自己显得更没价值。” “不破检察官也是那种用一句宽松世代 就一竿子打翻我们这个世代的人、还因此 自鸣得意的类型吗?”


内心的另一个自己正警告着美晴说得太过分了,可是她已经停不下来了。谁叫对方先 说出了更过分的话。 “没有教就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听起来或许很像藉口也说不定,但我只要学过一次就 不会忘记。所以只要检察官能够指导我,我一定会成为优秀的战力。” 表达想法的同时也不忘宣传自己。虽然当下有点自暴自弃,不过也没忘了战术。要是 这招还行不通的话,顶多再想想别的办法就是了。 默默地等待对方的反应,然而还是无法从不破的表情读出任何情绪。 不一会儿,他只动了动唇瓣。 “试用期三个月,然后再来判断适不适任。” 看样子他接受自己的据理力争了。美晴松了一口气,但事情可没这么容易。 “还有,优秀是检察事务官的基本条件。把理所当然的事讲得这么得意洋洋实在很丢 脸,希望下次别再这样了。” 美晴离开不破的办公室后就直接走向了刑事部。她打算先研究一下不破承办的案件。 初次见面就碰了一鼻子灰固然令人一肚子怨气,但也只能靠今后的工作表现来让他刮目相 看了。 研习时教的内容显然不是全部,检察事务官的工作是包罗万象的。跟案件纪录相关的 事务自然不用多提,就如同不破所说的,讯问犯罪嫌疑人、书状的声请及执行、提出勘验 证物的要求等都是事务官的工作。真要说的话,成为检察官的手脚、搞定所有杂七杂八的 琐事,即为事务官的存在理由。再加上讯问嫌疑人时,一字不漏地将检察官审讯的内容全 都输入到电脑里也是事务官的工作,因此的确如字面上所说、是相当于手脚的角色。 前往刑事部的途中,有张熟面孔从走廊的另一头走来。 “哎呀,惣领小姐,辛苦了。” “您辛苦了,仁科课长。” 虽然女性在职场的地位提升和男女雇用机会均等法在社会上闹得沸沸扬扬,但检察官 的世界基本上还是以男性为主的社会,所以基本上干部职位都是男性。仁科睦美总务课长 是其中寥寥无几的女性课长,因此美晴自认为她们是同一国的。 虽然只有短短几天,但仁科也带过刚毕业就入厅的美晴。她是个很照顾人的上司,所 以美晴非常喜欢她。尤其前一刻才吃了不破一顿排头,这让美晴更怀念仁科了。 “瞧妳的表情。” 语声未落,仁科已经用双手捧住美晴的脸庞。 “简直就像年底背了一堆债务的人呢。哈哈哈,不破检察官到底对妳说了什么啊?” 检察厅这种地方究竟是不是会读心术的人聚集的巢穴啊。还是说自己的表情真的完全 藏不住秘密? “您怎么知道?”


“因为妳的脸就跟石蕊试纸一样啊。表情会随前一个遇到的人瞬息万变。” “我今天是第一次见到不破检察官,对他既不喜欢也不讨厌。” “妳绝对不是第一个见过不破检察官后就让脸上乌云密布的人。” 仁科摇摇手,像是在要她别放在心上。 “跟喜不喜欢无关,而是我们很难理解那个人究竟在想些什么,所以大家都感到很不 安。” “大家,是指大阪地检的人吗?” “岂只,是见过他的每一个人。包括嫌疑人、案件相关人、律师、法官。不过,硬要 说的话,这也像是不破检察官的武器。” “课长,可以耽误您一点时间吗?” 美晴往周围看了一圈,然后把仁科带到这层楼的角落。可不能在走廊正中央讨论直属 上司的闲话。 “麻烦您告诉我,不破检察官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没有定见喔,就是妳看到的那样啊。对别人很严格、对部下很严格、对同 事也很严格。” “对其他检察官也是这样吗?” “虽然那个人不会表现在脸上啦,但是从他的言行举止就可以看出他确实认为有些人 不够敬业。” 仁科窥探美晴的反应。 “妳想知道得更详细吗?” “愿闻其详。” “这不算是说坏话,所以也不怕别人听见,但毕竟是在背后谈论这些事情,万一被听 见了还是很麻烦,我们到没人的地方聊吧。” 这次换仁科带头移动到这层楼角落的吸烟区。一走进去,渗入墙壁的烟味就扑鼻而 来。美晴不抽烟,感觉如坐针毡,不过也因为这个原因筛选了会进出这里的人士,所以是 最适合密谈的场所。 “我大概可以想像发生了什么事,不破检察官是不是说妳没资格当事务官?” “没错。他说像我这种马上就让情绪表现在脸上的人不适合当检察事务官。” “这句话基本上没有错,可是你们两个都太极端了。我刚才也说过,打从在我底下研 习开始,惣领小姐就跟石蕊试纸没两样,与不破检察官正好相反。不破检察官认为他那样 才是正确的,因此妳的率直在他眼中更显得格格不入。” 仁科以略带同情的口吻说道,但是美晴反而动气了。 “既然您知道会是这样,为什么还把我分配到不破检察官底下呢?”


“这也不能怪我呀。让谁跟谁配合是人事课的决定。我只是一五一十地报告每个人的 适性与个性。至于要怎么分析、又要和谁搭档,全部都在他们的一念之间。” 仁科似乎所言不假。但也正是因为如此,美晴才更不能接受。 进入检察厅没多久,美晴就深刻地感受到检察厅这个机关是个非常重视效率的地方。 应该不只大阪地检,光是一个地方检察厅要处理的案件就堆得像山一样高。再加上职员人 手有限,每个检察官要承办的案件数量可说是多不胜数。讲究效率是必然的结果,因此每 起案件可以分配到的人力及时间也都极为有限。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检察官与事务官的作风不一致的话就很致命了。要是在意见沟通 方面产生龃龉,不仅会影响到工作,某些情况下甚至连检察官和事务官双方的心理健康都 会产生问题。身为组织的领导者,让志趣相投的人组成搭挡应该才是最明确的选择。 “可是啊,我也认识人事课长,他是个会仔细思考哪种个性要搭配哪种个性的人喔。 至少不会将刚毕业、还充满理想的女性事务官推入火坑。” “但是我们两个很极端不是吗?” “人跟人合不合得来并不是只有性格上的问题喔。性格完全相反,但感情融洽的搭挡 要多少有多少。毕竟还有一种东西叫志向。或许不破检察官的职业伦理和惣领小姐意外相 近呢。再说了,不破检察官的面无表情与其说是出于性格,更像是一种手法。他应该告诉 过妳,表情太丰富就会被嫌疑人看穿底细吧?” “他说过。还说不光是嫌疑人,但凡所有的侦讯对象都会观察我们的样子之后才决定 要采取什么态度。问题是事情有这么单纯吗?” “与其说是单纯,不如说人类一受到追究就会紧张,然后心理就容易倾向某一边吧。 不是从实招来、就是说谎到底。而且人的心里在想些什么会很容易就表现在脸上,这也是 事实。不是有满坑满谷与表情有关的成语吗?像是以眼传情、颐指气使、愁眉不展等等。 所以不破检察官彻底摆出一张扑克脸也是很高明的手法喔。” “这种手法有效吗?” “有效吧。至少不破检察官一瞪眼,惣领小姐就被吓得瑟瑟发抖不是吗?” “这个嘛……倒也是。” “至于为什么会吓到发抖,无非是因为妳看不透他,但是他却好像完全知道妳在想什 么、因而产生了恐惧心理。这点在审问嫌疑人或法庭攻防时非常有效。因为双方都在互相 试探,如此一来,当然是不让对方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的人比较有利。” 美晴也明白这个道理。就像打扑克牌这类心理战游戏时,先沉不住气的人会落居下 风。只要别让对手知道自己手中有什么牌,就能持续处在优势。 “事实上,刑事案件的有罪判决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点九,所以很少用具体的数字来 判断承办检察官的个人成绩。尽管如此,还是有很多人认为不破是大阪地检首屈一指的检 察官喔。他留下的传闻轶事也不少。” “像是哪些事情?”


“主要都是跟讯问或公开审理有关的事情。例如有个药头因为违反觉醒剂取缔法被 捕,辖区的刑警花了整整两天的时间侦讯,可是嫌疑人始终坚持自己无罪,结果一移交地 检、由不破检察官负责审讯,不一会儿对方就全盘认罪。从头到尾只花了一个小时。这也 让负责侦办此案的刑警颜面扫地。” “他是怎么讯问的?该不会是做了连辖区刑警都不敢尝试的严刑拷打之类的吧?” “当然不是。别说动手,听说根本也没问几个问题,对方就招了。” “他是怎么让嫌疑人招供的?” “据说他就像这样、就只是直勾勾地瞪着对方。无论嫌疑人是虚张声势,还是想顾左 右而言他,或是阿谀奉承,他都用那张表情肌分毫未动的脸死盯着对方。但凡供词有百分 之一的出入都逃不过他的法眼、矛盾也无所遁形,以宛如录音笔的正确程度精准无误地重 复对方供述的内容。接着一一斩断对方的退路,将嫌疑人逼入绝境。然后继续面无表情地 瞪着对方。” 美晴想像那个画面,暗自心惊。若是自己站在嫌疑人的立场,面对不破的沉默攻势或 质问大概连三十分钟也撑不过。那种毒蛇般的眼神绝对足以唤醒对方的不安及恐惧。 “在寝屋川攻击路过女性并将其杀害的男人,到了不破检察官面前也跟小孩没两样。 那个男人仗着缺乏足够的物证,在接受辖区员警的侦讯时态度可从容了。然而一对上不破 检察官就立刻失去冷静。脸色大变、汗如雨下,简直蔚为奇观。” “这次也是一直瞪着对方看吗?” “再加上被害人的照片。他将被害女性的遗体照片放大,贴满墙壁和天花板。无论嫌 疑人转到哪个方向,尸体都会进入他的视野。这时不破检察官再把被害人笑得灿烂如花的 照片抵到嫌疑人面前,用非常非常低沉的声音继续讯问。结果这个嫌疑人也在一个小时后 就投降了。” “……您好像习以为常了。” “然后就是在法庭上,我甚至还会觉得与他对峙的辩护律师比较可怜呢。惣领小姐, 妳在研习时应该也旁听过几次法院开庭吧?” “是的。” “如妳所知,实际开庭时,检察官和辩护律师并不会针锋相对地展开辩论,基本上都 是书面上的攻防战。问题是不破检察官非常擅长找出对方答辩书的漏洞,而且他的论证都 非常刁钻犀利,所以原本泰然自若的辩护律师经常会突然方寸大乱。” “只是文件的缺漏被指出来,有必要慌乱成那样吗?” “因为律师的自尊心比天还高。或许妳也听说过,司法考试成绩排在前面的人,首先 会希望进入法院服务,其次是检察厅,理由都是一样的,因为公职比较稳定。如此一来, 律师在检察官面前难免会抱持情结。” 这句话要是给律师听到了,想必会气得跳脚吧。不过仁科也不是信口开河,所以美晴 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比较好。


“基于这样的情结,律师无论如何都要守护自己的尊严,所以一旦在法官或旁听人面 前被检察官指出自己的疏忽,想避免气急败坏地犯下一堆平常绝不会犯的低级错误也是很 不容易的。走到这一步,不破检察官就赢定了。这是不破检察官最常采行的胜利手法,他 会彻底地击垮对方,让对方过了好几天都振作不起来。对于这样的人,我这辈子都不想与 他为敌。” “所以他是大阪地检的王牌,对吗?” “也有人这么称呼他。不过他本人倒是完全不为所动。就连次席检察官 称赞他的 时候,他连笑也不笑一个,所以才会被冠上那样的绰号。” “是什么样的绰号?” 仁科又往周围看了一眼,确定没有其他人。 “千万别在他本人面前提起这个绰号喔。” “我才不会说呢。” “因为他一天到晚都板着脸,所以大家私底下都叫他『能面 』。” 2 人们都说工作与其说是要学习,不如说是要去习惯。虽然美晴到任的第一天就吃了不 破一顿排头,但是两、三天过去后,美晴已经不再那么排斥对方。但也仅止于此,不代表 两人之间有任何破冰的对话,也不表示她就能接受不破这个人了。 美晴也知道聊些无可无不可的日常琐事有助于让职场人际关系更加圆滑,所以她也曾 试过主动出击。 政治、经济、体育、娱乐、法律问题……什么话题都可以。总之先打开僵局,让双方 习惯交谈——简直就跟面对患者的心理咨商没两样。但既然连最基本的沟通都有问题,也 只能从这里开始了。 然而就某种意义来说,不破这个男人比紧闭心门的病人还棘手。他比美晴更清楚她想 说什么。能在第一时间给予反馈这点倒也不是什么坏事,但是因为表情毫无变化,反而是 美晴不知该做何反应才好。 “妳的意思是说……一开始就应该排除那些会因为看到刺激性过强的遗体照片而产生 心理压力的陪审员吗?” “是的。承受不了这种压力的陪审员很容易丧失理性判断力。做出判决后,这一类的 陪审员可能还会反过来控诉法院害他们留下精神创伤。所以我认为开庭前最好先透过性向 测验选择适合的陪审员。” “听起来很合理,但其实妳说的完全不合理。我承认陪审员制度还不够完善,但至少 在现行制度下运作时应该尊重它的基本理念吧。” 不破说得行云流水,不卑不亢。面无表情似乎也反映在他的语气上,说出来的话没有 半点温度。 “看到遗体照片会感受到压力是生理上的问题,这并不表示这个人的身心状态没资格


当陪审员。不光是一般市民,有些检察官或法官看到遗体也会出现生理性的排斥感。但是 他们依然兢兢业业地执行自己的工作,因为他们认为那种程度的负担还在合理的范围内。 倘若在陪审员的资格加上生理性的条件,接下来有可能又会产生政治思想或宗教信仰方面 的不适任问题。妳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吗?” 几近痛骂的说法。但真正令人痛苦的是不破始终面无表情。看不出他的情绪,也无从 揣测他真正的想法,导致听的一方陷入疑神疑鬼的窘境。 因为他凡事都是这副德性,光是平常的对话就让美晴感到心力交瘁。也难怪在美晴之 前的事务官都陆陆续续败下阵来。 但这些都是职务之外的问题,即使再不愿意,她也见识过不破的能力。 “去初件了。” 不破话一说出口,美晴就上紧了发条。 犯罪嫌疑人被捕后会移送到检察厅,由承办检察官进行讯问,再决定要不要起诉—— 以上初次由检察官向嫌疑人询问案件相关问题的作业就称为“初件”。 侦讯内容与辖区员警大同小异,但是要不要起诉,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检察官手上, 而嫌疑人也知道这点,所以会特别慎重。检察官必须从态度谨慎的嫌疑人口中问出有利于 判决的供词,制作成讯问笔录。 美晴之所以上紧发条,是因为侦讯嫌疑人的工作可能会落到自己头上。 承办检察官手上随时都有好几个案件同时进行,一天之内往返于检察厅和法院间亦是 家常便饭。这时如果还要由检方进行调查,就会由副手,也就是检察事务官代为讯问嫌疑 人。与嫌疑人相关的部分,无论是由警察、检察官、还是检察事务官审讯并制作笔录,都 具有相同的证据能力。 除非是相当重大的案件,才会以厢型车单独护送一个犯罪嫌疑人过来。否则都是跟其 他嫌疑人一起用护送巴士载来,到了之后先在候审室等候,再依序叫进检察官办公室问 话。 这一天,不破负责侦办的是一起女童命案。嫌疑人名叫八木泽孝仁,三十二岁,无 职。 三月十五日,住在大正区泉田的上班族泷本峰雄年仅八岁的次女留美到了傍晚仍未回 家,于是泷本夫妇向离家最近的派出所通报协寻。大正署的员警花了一整个晚上展开搜 索,最后在公园的树丛里发现留美惨遭勒毙的遗体。 大阪府警立刻于大正署成立搜查本部,并且联合该署展开地毯式调查,凭借少许遗留 在现场的物品以及深入当地的查访,最后才锁定了八木泽。 八木泽有前科。大约在八年前左右,他绑架了放学途中的小学女童,监禁在自己家 里。当时并未伤害也没有杀害女童,但是经由这次在他家中扣押的杂志及光碟就不难看 出,八木泽的恋童倾向毫无改变。 再加上八木泽并没有案发当天的不在场证明。他说自己待在网咖,但是网咖的顾客管


理系统没有他当天的使用纪录,所以不在场证明完全不成立。 搜查本部认为八木泽就是凶手,于三月二十九日拘留了八木泽。但是过了两天仍无法 让八木泽招供,只好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移交地检。 美晴进检察厅前也在媒体上看过留美小妹妹的事件报导。年过三十的无业人士与女童 是极为司空见惯的组合,只是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负责这起命案。 “八木泽似乎彻底对警方行使了缄默权。” 美晴看着大正署送来的讯问笔录说道。犯罪手法并不特别,可是当自己像现在这样站 在负责命案的立场,不免也再度对犯人及其所作所为感到义愤填膺。心想一定要起诉他, 让嫌疑人接受法律的制裁。 但是从不破口中绝无可能听见这种带有执念的话。 “彻底行使缄默权是因为他经过上次的案件后就记住了警方的侦办手法。恋童的兴趣 没有改善,面对警方的态度倒是改变了。犯罪者也是有学习能力的。” 没多久后,八木泽被带进了办公室。尽管被手铐和腰绳限制行动,同时一旁还有警察 戒护,不过美晴还是感到非常紧张。 “我是承办本案的检察官不破,请坐。” 看来嫌疑人也一样紧张,八木泽露出惴惴不安的眼神,坐在不破的正前方。虽说已经 三十二岁了,但因为他长了一张娃娃脸,所以看起来还不到三十岁。长相偏中性,所以看 在被害女童的眼中,会觉得他是个“温柔的大哥哥”也并不奇怪。 或许已经看得很熟了,不破把警方的讯问笔录放在桌上,并没有打开。 “你是八木泽孝仁,三十二岁,地址为大正区泉田五之三,没错吧?” “没错。除了杀害小孩以外,那上头写的内容都没错。” 这个男人犯下那么严重的罪行,居然还如此泰然自若——美晴反刍八木泽的回答,在 心里不满地犯嘀咕。 进行检方侦查前,美晴也看过警方的讯问笔录。从笔录中可以看出八木泽那尚未成熟 的精神面以及依赖成性。 八木泽孝仁自私立大学毕业后,进入东京的保险公司上班,然后不到一年就辞职了。 回到大阪的老家后也没有再找工作,依附着母亲和妹妹过活。即使引发先前的案件,服刑 出狱后的生活型态也没有任何改变。 他把女童监禁在跟母亲和妹妹同住的家里,也是让这起案件备受瞩目的原因之一。当 时接受警方讯问时,母亲和妹妹都坚称自己对此事毫不知情,但是有个素未谋面的女童被 监禁在同一个屋檐下,一无所知才更不合理,因此两人也受到舆论的抨击。警方也考虑过 以藏匿犯人及湮灭证据的罪名将她们移送法办,不过碍于证据不足,所以不了了之。顺带 一提,当时也是由大正署负责侦办这个案子。正因为如此,留美小妹妹的命案对大正署的 警官而言,无疑是在先前的旧伤上撒盐。 “你说你没有杀死泷本留美小妹妹?”


“八年前的事已经让我得到教训了。我带那孩子回家只是想跟她当好朋友,可是世人 和警察竟然把我形容成一个禽兽。当时萌文化尚未发达,所以大家还无法理解我高尚的兴 趣。” 在他家里扣押的杂志和光碟全都是幼儿性爱相关的内容。美晴从未觉得自己特别有精 神洁癖,但是看到搜查资料中的扣押物品清单时,还是打从心底感到不舒服。当然也无法 理解八木泽称其为高尚兴趣的心态。 “这次我会被逮捕也是因为发生过先前那起事件,但上次那件事已经让我受够教训, 所以我不可能再重蹈覆辙。而且这次是个女孩被杀害了喔。我是喜欢赏玩年幼的女孩,但 是杀死对方的行为完全与我的兴趣背道而驰。” 美晴听得一把火都上来了。悄悄地瞥了不破一眼,只见他依旧面无表情,就连是气愤 还是冷笑都无法判断。 “你的意思是说,你不可能杀死自己的兴趣对象吗?” “对,这种事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可是如果这个兴趣对象不听你的话,由爱生恨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破提出反对意见,八木泽一时半刻答不上来。 “或许也有那种情况,但我不是那种人。” “你以前就认识留美小妹妹吗?” “我们就住在附近,当然多少听过她的名字,也认得她的脸。” “你对小孩子感兴趣对吧。没想过要跟她说说话吗?” “别开玩笑了,检察官大人。我说过好几次,先前的事已经让我学到教训了。接触三 次元的女孩子会出大事的,更重要的是,左邻右舍也都会紧盯着我的一举一动。所以我现 在都以二次元的小女生为对象。如果以二次元为对象,不管我对谁做什么,都不会碍到任 何人。” “这点并不正确。现在已经有〈儿童买春、儿童色情相关行为等规制与处罚暨儿童保 护等相关法〉了。” 美晴在心中大呼痛快。虽然与上司不对盘,但不破确实说得很好。果不其然,八木泽 的表情不爽地僵在脸上。 “话题先回到这次的事件。留美小妹妹的遇害时间为三月十五日的傍晚到隔天早上之 间。” 司法解剖的相验报告指出,推定死亡时间为晚上九点到十一点之间。之所以不告诉八 木泽,是期待他能自己“露出马脚”。 “第一次接受警方侦讯的时候,你供称那段时间人在网咖。但是店家那边的资料里并 没有你的使用纪录。关于这一点,你怎么解释?” “我也对刑警说过了,那是一场误会。”


八木泽面不改色地回答。 “因为我每天做的事都一样,又没在管理自己的行程,谁会一一记得两周前做的每件 事啊。” “既然你每天做的事都一样,昨天做的事和两周前做的事应该也一样不是吗?” 没有回答。但不破不以为忤,继续他的讯问。 “我不想听到你谎称是拿别人的会员卡去网咖的,所以这里先告诉你,你常去的那家 网咖整层楼总共设置了八台监视器。包厢里另当别论,除此之外的走道及入口全都在监视 器的摄影范围内。然而从案发当天到第二天都没有拍到你的身影,足以证明你没有去那家 网咖。那么,你人在哪里?” 这个问题也得不到回答。八木泽始终闭紧嘴巴,或许是想利用缄默权回避对自己不利 的部分。但是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十分在意不破的反应,正试图解读不破心里在想什 么。 问题是不破也没有任何反应,八木泽显然相当困惑。这也难怪,警察对他的审讯大概 与恫吓无异,所以不破完全不走寻常路的讯问方式肯定令他一头雾水。 “你没听见我的问题吗?那我再重复一遍。那段时间,你人在哪里?” 被不破直勾勾地盯着看,八木泽反射性地移开了视线。那是选择逃避的瞬间。 可是不破并没有要穷追不舍的样子,还是继续用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与他对峙。美晴完 全猜不透不破在想什么。如果要逼问对方,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侦讯的目的不就是要找 出证词的破绽,藉此逼嫌疑人吐实吗? 退缩的八木泽鬼鬼祟祟地偷瞄不破。看到这个人依然面无表情,比起松了一口气,反 而更让他疑心生暗鬼。 另一方面,不破就像完全掌握对手心里在想什么的棋士,目光炯炯地看着八木泽。 “那我换个方式问好了,这个问题对你来说应该很简单。” 或许是有了点兴趣,八木泽慢条斯理地抬起头来。 “你,真的没有杀害留美小妹妹吗?” 不破询问的语气与之前有所不同。 有没有搞错?美晴心想。一般来说,这时应该要用“人是你杀的吧”去逼问对方才对 吧。 然而更令人惊讶的是八木泽的反应。只见他双眼圆睁,表现出至今不曾出现过的狼 狈。 “有什么好惊讶的。你不是一直主张自己没有杀人吗?” 不破用没有一丝抑扬顿挫的口吻质问八木泽。从他的反应看来,不破的质问确实贯穿 了他的胸臆。


美晴简直摸不着头脑。 “……是啊。” 八木泽笑着回答,似乎是总算冷静下来了。但是那扭曲的笑容一看就知道是硬挤出来 的。 “检察官先生,你真是明白事理。对呀,你说的没错,留美小妹妹不是我杀的。” “这样啊。” 换成平常的状况,若是听到承办检察官这么说,无论是谁都会因此放下心中大石吧。 但八木泽只是露出僵硬的笑容,一点也没有如释重负的安心。 “今天就先到这里。” 听到这句话,慌的可就不只八木泽了,就连正在敲键盘的美晴也愣住了。定睛一看, 八木泽的随行警官也一脸愕然。 这位检察官究竟把侦讯当成什么了?从没听过哪个检察官对嫌疑人说的话照单全收 的。至少美晴在研习时看过或听说过的检察官侦讯都比这次更为辛辣、苛刻许多。 “你也听到了,请带嫌疑人回去。” 在不破的催促下,警官要八木泽站起来。初件到此告一段落,八木泽又回到了大正署 的拘留室。 八木泽与警官离开后,美晴忍不住问不破。 “这样真的没问题吗?检察官。” “你指什么?” “感觉您好像对嫌疑人的主张照单全收。” “侦讯本来就应该这样。讯问的人不该有意无意地诱导对方,或是用强硬的手段问出 证词。这种态度就是造成冤案的原因。” 他说的一点都没错,甚至可以说是理想论。当他用与八木泽对峙时分毫不差的表情告 诉自己这件事的时候,美晴不禁充满了罪恶感,感觉不破指出了自己的见识短浅。 “这么一来,对八木泽的检察官侦讯就结束了吧。” “才刚开始呢。” 不破说完便站了起来。 “要去外面一趟。准备一下。” “要去哪里?” “嫌疑人的家。” 检察官的工作并不是只要站在法庭上就好,调查自己负责的案件也包含在内。只不过 他们无法像警察那样佩枪,也没有盘查或上门搜索的权限。


美晴认为这么快就能参与检察官的单独搜查是件非常幸运的事。多累积一点现场经验 肯定有助于将来迟早要面对的考试。 好不容易进入了检察厅,她才不要一辈子只当个区区的检察事务官。先升上二级的检 察事务官,经过三年就能参加考试,晋升为副检察官。接着担任副检察官达三年以上后, 就能再经过考试晋升为二级检察官,这也是美晴的终极目标。 她从中学时期就对检察官这个职业充满向往。打倒胡作非为的坏人、实现社会正义的 司法专业人士——随着年纪渐长,她也知道这份职业不是只有光鲜亮丽的那一面,但绝对 没有损及她的那份憧憬。但是想要鱼跃龙门成为检察官,就必须先通过司法考试这道堪称 日本最艰难的关卡。对于成绩也是好不容易才能考上地方的国、公立大学程度的美晴而 言,可以说是让人畏惧的窄门。 幸好上天为这样的美晴开了一扇窗。那就是先被录取为检察事务官。虽然前提条件是 必须先通过国家公务员考试,但是跟司法考试比起来算是简单多了。 基于上述的背景,作为检察事务官的一切经验都是为了帮将来的“惣领检察官”铺 路。所以无论命令她做什么,只要是检察事务官的工作,她都打算毫无怨言地使命必达。 然而就近在不破身边看他做事,美晴内心就充满了不安。因为不破的想法、言行举 止、乃至于手法都远远超出美晴的想像。她承认不破确实是大阪地检的王牌,但是还无法 判断在他手下工作对自己到底有没有帮助。 不破到底在想什么——就在脑海中浮现出今天已经不晓得出现过几次的疑问时,由不 破驾驶的车就抵达了八木泽家的门口。 大正区是个被海洋与河川包围的地区,有九座连外的桥梁,一定要过桥才能进入这个 区域。这里有很多从冲绳移居过来的人,洋溢着一股可称为小冲绳的风情。八木泽的家就 位在冲绳料理店林立的马路尽头。 建筑物本身毫无个性,一看就知道是先建后售的住宅。墙壁和屋顶皆已斑驳褪色,屋 龄大概有四十年了吧。四个角都翘起来的塑胶门牌上写着“八木泽铃子 孝仁 史华”。 不破按下门铃对讲机,告知来意,过了一会儿门就开了。上了年纪、模样历尽沧桑的 女人是铃子;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一脸严肃地站在旁边、仿佛要为她撑腰的女性则是史 华。 “我是负责承办本案、大阪地检的不破。” 不破自我介绍的同时,美晴也对两人出示检察事务官的证件。检察官没有用来证明身 分的文件,所以需要表明身分的时候,一向是由检察事务官出示自己的证件来代表。 看到证件后,史华的表情依旧凝重。 “检察官先生有什么事吗?” “想请教几个问题。” 一如美晴的预料,不破即使面对一般人也还是面无表情。 “这次是来确认八木泽孝仁先生的供词。”


“为什么我们得帮助想证明我哥有罪的人呢?请离开吧。” “八木泽先生接受侦讯时主张自己是无辜的。” “那当然。我哥才不是那种会杀害小女孩的人!” “希望二位能协助我们证明这一点。也只有二位能证明他是无辜的。” 史华显然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见女儿束手无策,铃子就站了出来。 “说起检察官的工作,不就是要把警察逮捕的人判处有罪吗?” “即使被警察当成嫌犯、移交地检,我们也不会直接全盘接受的。地检其实是判断是 否要起诉的机关。既然嫌疑人坚持自己的清白,检讨这个可能性也是我们的工作。” 铃子既没有笑容、也没有点头,就只是看着不破。 “请进吧。” “妈!” “没关系。” 不破与美晴被带进了屋里。 一踏进八木泽家,美晴就感受到这个家里萦绕着一股无以名状的不安稳气氛。这里并 不是垃圾屋,打扫得也还算窗明几净,但墙壁与走廊都明显老旧了,仿佛散发出食物即将 烂掉之际的腐败气味。 客厅也一样。家具及装潢明明不算太古老,却尽显疲态,感觉光是待在那里就会让人 筋疲力尽。 说到筋疲力尽,灯光下的铃子看起来简直就是心力交瘁的模样。她披头散发,眼睛底 下挂着黑眼圈,嘴唇也十分苍白。儿子因为杀人罪嫌被捕,肯定令她心乱如麻吧,而且她 消沉的程度让人实在不忍心再质问她。 不破刚在她们面前坐下,劈头就抛出了问题。 “首先,我想请教关于八年前的那起案件。” 一听到八年前这个关键字,铃子和史华的表情立刻出现了反应。 “八木泽先生服刑期满出狱时,是否有和家人发生过争执?” 铃子低垂视线,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地娓娓道来。 “那是叫……绑架及监禁未成年人吗?幸好他带回来的女孩没有受伤,所以只关了三 年。我丈夫死得早,但我觉得这反而是一件好事。因为天底下没有哪个父亲能心平气和地 接儿子出狱。” “所以您的感受不同吗?” “那孩子只是出于好奇,才会忍不住把女孩带回家,他本身并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 人。所以过去我也以为只是这样的话,应该很快就能回归社会。”


“您用的是过去式呢。所以结果不是您认为的那样吗?” “我和史华都像以前那样对待孝仁。因为我们认为一切如常是最好的选择。可惜左邻 右舍并不这么想。那孩子还没回来以前就已经充满了流言蜚语,回来后就更常在他背后指 指点点了。说他是恋童癖什么的,说穿了就是排挤。” 美晴也不是不能想像左邻右舍的心情。就算是从小看着长大的人,一旦得知对方会绑 架小女孩,看他的眼神肯定不可能再跟过往一样。家里有幼童的人当然不用多说,但凡女 儿正值青春年华的父母一定会对有前科的人避之唯恐不及,这才是人之常情。 “虽然没有明确地说出口,但还是能感受到左邻右舍希望我们快点搬离这里的压力。 无声电话照三餐响个不停,所以我们连电话线都拔掉了。儿子也说他只要一踏出家门,就 会感受到有如芒刺在背的视线。只要一靠近,对方都会一溜烟地跑掉。长此以往,那孩子 就渐渐不敢出门了。” “他与这个社会的连结就只剩下网咖之类的吗?” “就算是网咖,一个礼拜也只去一次。而且附近的人都知道他的长相,所以还得跑到 桥的另一边。我们母女俩也好不到哪里去。” “左右邻居也不待见二位吗?” “我以前在附近的超市打工,自从发生那件事以后,就不得不到桥的另一边去找工 作。” “人家也很惨。” 史华忍无可忍地插嘴。 “我的公司在商务园区,虽然不会因为家人有前科就要我赶快辞职,可是一回到家, 来自左邻右舍的压力真不是闹着玩的。” “没有考虑过搬家吗?” “这个家虽然破破烂烂的,却也是先夫留给我们的唯一财产。如果要卖掉肯定是卖不 到什么好价钱,而且也不确定我们母子三人搬到别的地方是不是就能从头来过。我还以为 或许再过一段时间,左邻右舍就能忘了那件事……” 没想到又发生了这次的事件。完全可以想像铃子和史华的无奈。 “三月十五日当天,八木泽先生在家吗?请老实告诉我。” “我去打工,晚上九点半才回来,史华是十点到的。因为时间太晚,所以晚餐一向是 各吃各的,孝仁也几乎都窝在自己房间里。” “那天晚上也没见到他的人吗?” “是的。虽然第二天早上我们是三个人一起吃早饭,但是在那之前……可是鞋子还在 玄关,所以我觉得他应该没出去。” “会不会趁妳们不注意,在深夜的时候溜出去呢?” 两个人都没有回答。应该可以把她们的沉默视为默认吧。


不破一声不吭地凝视这对母女。冰冷的眼神感受不到半点温度。母女俩也像是感到不 自在似地窥探不破的表情。 八木泽母女的心情再清楚不过了。原本是被不破的话给说动才让他们进屋的,这点先 暂且不提,但自己说了这么多,不破却一点反应也没有,会开始觉得眼前这个人有点恐怖 也是难免的。 “谢谢妳们。今天就先告辞了。” 不破唐突的道别为这趟面谈划下句点。母女俩都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在玄关目送 不破和美晴离开。 走出八木泽家,美晴立刻小声地问不破。 “检察官,不要求她们让我们看看嫌疑人的房间吗?” “没有必要。鉴识人员已经搜查过了,要是有什么可疑的东西,肯定早就扣押了。命 案发生至今已经过了半个月,不可能再有任何新的发现。” 不破似乎真的不感兴趣,离开八木泽家时一次也没回头。 “检察官认为嫌疑人是无辜的吗?” 坐进副驾驶座的同时,美晴顺势问了一句,可是不破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我是检察官的副手,告诉我也无妨吧。” “我没打算征询妳的意见。” 之后,在手握方向盘、驱车返回地检的路上,不破一句话也没说。 3 隔天,不破与美晴结伴前往大正署。留美小妹妹的命案主要由府警本部进行搜查,但 搜查本部是设置于大正署,因此所有的资料都保管在大正署。 “可是,事到如今还有必要去研究辖区保管的搜查资料吗?公开审理所需要的资料不 是都已经影印一份送到检察厅了?” 美晴问道,但不破既不回答、也吝于看她一眼。即使最近已经慢慢习惯了,但这种反 应相当于自己的存在几乎被人无视,这让美晴无法不感到意志消沉。 抵达大正署后,不破告知来意,也不等员警带路,就迳自走了进去。柜台的值勤女警 还来不及对他不按牌理出牌的行为有所反应时,不破已经大摇大摆地穿过整层楼。 “那个,检察官,是不是至少先跟承办人员打声招呼、再请对方带路呢?” “我知道资料室在哪里。所以没必要。” 说得极为直白,但是就连美晴也知道,他没有把话全部说完。 一方面是懒得跟承办人员嘘寒问暖,但最重要的理由是为了避免辖区的人知道他们来 了,可能会搞些小动作。 “您这么不信任警察吗?”


“信任意指要将自己的命运托付给对方,这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如果面对的是组织 那就更不用说了。” 极其自然的口吻不带一丝批评,反而让美晴更加郁闷。既然如此,检察厅和检察官究 竟该相信什么才好? 不破没有夸口,他确实记得大正署内部的动线,不偏不倚地走向资料室。与此同时, 背后传来了兵荒马乱的脚步声。 “不破检察官,好久不见。” 大概是负责人或承办人员吧。这个发型有点乱的中年男子朝不破微微行了一个礼。 “哎,虽然不破检察官没预约就大驾光临也不是第一次了,但至少先让人跟我说一声 嘛。” “因为我不想耽误日野刑事课长的宝贵时间。您也很忙吧。所以请不必在意我。” “那可不行啊。” 日野抢在不破跟前先行打开资料室的门。美晴有点好奇不破对他的反应做何感想,但 不破的表情依旧看不出任何能称之为变化的波动起伏。 不破的态度在资料室中也没有丝毫变化。他对一心想要带路的日野视而不见,自顾自 地翻箱倒柜。 “检察官,您是想找哪个案件的资料呢?” “箱子外面都写了标题,我看得懂。课长请自便吧。” 听到不破冷淡的回答,日野对美晴投以责备的眼神。虽然美晴也觉得不太好意思,但 是站在自己的立场,除了避开他的眼神也别无他法。 最后,不破的目光停留在某个纸箱上。纸箱外面贴着“大正公园女童杀害事件”的标 签。不破捧起纸箱,日野出手想要帮忙,但不破视而不见、将纸箱放在桌上。 日野有些困惑,再次对美晴投去责难的视线。 “八木泽孝仁那个事件啊。我记得所有的搜查资料都已经交给检察官了……” “没错,都在这里。” 不破一脸理所当然地从美晴带来的公事包里拿出那份厚厚一叠的资料。除了美晴整理 的公开审理资料外,当然也包含搜查本部送来的搜查资料。 “日野刑事课长,接下来是检察官的工作。可以请你暂时离开一下吗?我们这边结束 了会通知你。” 完全被当成碍手碍脚的存在,饶是日野也忍不住变脸。居然被外人赶出自己的地盘, 肯定把他气得不轻吧,但继续留在这里只会更丢脸而已。日野没好气地应了一声“这样 啊”,然后扭头就走。 “检察官,您刚才的态度怎么说都太失礼了吧。”


“他待在旁边只会碍手碍脚的。而且等着他去处理的案件也很多吧,硬要留在这里对 双方都没有好处。” 不破开始对照资料夹的内容与箱子里的内容物。所有的搜查资料都有编号,不破带来 的资料内容应该与箱子里的内容物一致。只差在纸箱里的东西是从现场扣押的证物实体, 资料夹中的内容则是照片或影本。 这项作业持续了二十分钟左右后,不破突然停下比对的动作。 “没有。” “怎么了?” “有些搜查资料找不到。而且还不只一、两件。” 美晴惊讶地接过不破手中的资料夹。 “逐一对照就能明白了,原本应该要放在这里面的东西,有一部分不见了。这个跟这 个,还有这个。” 不破指着资料夹的索引编号。美晴照着不破说的号码在纸箱里寻找,确实找不到。具 体来说分别是以下三件证物。 A|23 从现场采集到的八木泽孝仁的毛发 A|24 从现场采集到的疑似八木泽孝仁的脚印(照片) A|25 从现场采集到的土美晴慎重其事地摸遍了箱子底部,还是找不到那三件证物。像毛发 那么小的东西通常会装进写上名称的塑胶证物袋,所以夹在其他证物里的可能性很低。 “……这是怎么回事?” 不破没有回答。 现场充满各种不明的毛发与许多身分未定的脚印。鉴识人员全数加以采集,与出现在 嫌犯名单上的八木泽进行比对,经过DNA鉴定,确认其中一根毛发是属于八木泽的。除此 之外,八木泽平常穿的球鞋底部的花纹也跟其中一个脚印相符。 毛发的部分附有DNA鉴定报告,所以作为物证提出在实务上没有任何问题。然而找不 到实体证物还是让美晴觉得事有蹊跷。如果是哪个侦办人员拿走,应该会留下纪录,但不 破确认过了,并没有相关记载。 “再检查一下还有没有其他缺失的证物,帮我做成一览表。” “我知道了。” 美晴依照指示写下清单,把证物放回箱子里。 “会不会是哪个侦办人员没说一声就带出去了?”


“已经移送地检的案子,事到如今还有必要拿出证物吗?如果是搜查过程有任何进 展,刑事课长不可能不知道的。” 不破平铺直述地说道,表情并没有特别诧异。不过既然要美晴制作下落不明的证物清 单,想必也没有打算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要找承办的搜查员还是刑事课长确认清楚吗?” “如果日野刑事课长知道这件事,应该早在我们开始检查时就会主动说明了。没有说 明,就表示连刑事课长都不知道有证物遗失。刑事课长不知道证物遗失,就代表底下的人 没有往上呈报。妳认为负责侦办本案的人会口无遮拦地把没有往上呈报的事告诉外人 吗?” 一收拾好证物,不破便走出资料室。神态自若地通知日野他们已经结束作业了。美晴 一直在观察日野的态度,但是从他的脸上完全看不出一丝担心秘密曝光的焦虑或恐惧。 “对了,刑事课长,我还想顺便确认一下八木泽的扣押物品。” “没问题。我请他们拿来。” 日野请他们在另一个房间稍候,接着有个年轻警官捧着一只箱子走了进来。 “辛苦你了。” 就连慰劳的话也说得极为敷衍,不破直接动手在箱子里翻找。貌似一开始就锁定目 标,想也不想就捞出手机。 “检察官,您要比对通话或邮件的纪录吗?” “我想看的是照片。” 不破的手指在触控萤幕上滑动,逐一审视手机里的照片。或许是因为手机的主人足不 出户的关系,所以照片的数量并不多,而且几乎都是风景照。大概是他变成茧居族以前去 过的地方吧。 不过,其中就只有一张人物照。是穿着套装的史华在八木泽家门口拍的照片。从史华 丽似夏花的笑容来看,不难想像那应该是她正式出社会当天所拍的照片。 “除了妹妹之外就没有其他的人物照了……看样子他真的没有什么亲近的朋友呢。” 美晴做出短评,但不破一句话也没回应。 离开大正署后,不破和美晴接着要去的地方是八木泽家那边。 “又要询问他的家人吗?” “不。目的地是被害人住处的附近。” 遇害的泷本留美小妹妹的家距离八木泽家不到一百公尺。换言之,彼此是邻居,所以 八木泽被当成嫌疑人逮捕时,各大媒体皆以果不其然的口吻报导此事。描绘出一个茧居族 年轻人锁定自家附近女童下手的剧本。 美晴不明白不破的用意。如果是去拜访身为被害者家属的泷本家还能理解,但为什么


要去拜访他们的邻居呢。美晴还是姑且试着问了一句,但是想也知道,不破没有给出任何 答案。 不破敲了敲泷本家右手边邻居、挂着“笹口”门牌的玄关门。不一会儿,有个看似年 过五十的主妇出来应门。 像这种时候,告知来意、表明身分是美晴的工作。 “不好意思在您休息的时候前来打扰。我们是负责调查泷本留美小妹妹事件的大阪地 方检察厅,这位是不破,我是他的副手、敝姓惣领。” 笹口太太起初一脸狐疑地轮流打量着不破和美晴,当美晴出示自己的证件后,她的表 情顿时变得乖顺。 “既然是检察厅的人,该不会是检察官先生吧?辛苦两位了,请快点将杀害留美的凶 手绳之以法。” 美晴开完道之后,不破便倏地倾身上前。 “我们正为此展开调查,希望能得到您的协助。” “这有什么问题,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请务必为那孩子报仇雪恨。啊,站在 门口不好说话,请进。” 笹口太太压低了音量。肯定是顾虑到隔壁的泷本家跟附近的邻居吧,不过美晴也从她 的声音中听到一缕好奇心的残响。可以想像对于日常生活缺乏刺激的人而言,自己的证词 若能对犯罪搜查起到作用,无疑是千载难逢的大舞台。 “请问留美小妹妹是个怎么样的孩子?” “是个人小鬼大的女孩,明明才刚满八岁,说出来的话却很成熟喔。不过这点看在我 们眼中也很可爱就是了。” “她经常在外面玩吗?” “这一带有很多双薪家庭,泷本家也是吧。所以她放学回来都会跟同年龄的孩子们一 起在公园或人行道上玩。” “您认识八木泽孝仁吗?” “这还用问吗,他以前出过那样的事,就算不想认识也会知道啦。只是没想到他出狱 以后居然就这么赖在老家,这可把左右邻居都给吓坏了。所以他出狱之后,这附近的小孩 有一阵子都有人陪着上下学。八木泽家也真是的,明知道留他在家只会遭受左邻右舍的白 眼。不仅给大家添麻烦,本人肯定也会觉得很尴尬不是吗?可是还一直让他留在这里,逞 强也该有个限度。” 笹口太太牙尖嘴利地说着八木泽家的坏话。不只加害者本人,还要他的家人也负起连 带责任,实在是太不讲理了。但是对住在附近的人来说,这或许是再自然不过的反应。 “八木泽孝仁和附近的小女孩们曾有过于密切的交集吗?” “密切交集?哦,你是指太过靠近她们的意思吗?嗯,起初妈妈们都充满戒心,陪同


孩子一起上下学,放学后也尽量不让孩子出门。可是那个男人出狱之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 家里,所以就逐渐放松了警戒……现在回想起来真的不该太松懈的。那个男人也不是一直 躲在家里,偶尔还是会出门,自然有机会接触到放学的小孩。那男的肯定是从那时候就盯 上留美了。真不该对有前科的人——而且还是性犯罪者掉以轻心。” 笹口太太一脸遗憾地摇摇头。 “您说八木泽盯上留美小妹妹,表示他们不只见过一次面吗?” “嗯。不过就像我先前说的,留美是个人小鬼大的孩子,可能是这点适得其反吧。” “您的意思是?” “我跟您说,检察官先生,我也有两个小孩,所以很清楚家里是什么气氛,小孩就会 长成什么样的大人。孩子会记住父母在家里说的话,然后在外面有样学样地照着说。父母 一天到晚都在吵架的家庭,孩子说话肯定也很粗鲁;父母感情圆满的家庭,孩子在外面讲 话一定很有礼貌。” “原来如此。您是指人小鬼大的留美小妹妹曾经在外面提起泷本夫妇在家里说的话 吗?” “一般来说是不会让小孩听到那些的。好比八木泽家的儿子是恋童癖或性犯罪者之类 的。但泷本夫妇好像跟留美说了。可能是叮咛她在外面遇到对方要赶快逃走的时候不小心 脱口而出的吧。” “留美小妹妹直接当着八木泽的面说了这些话吗?” “嗯,还指着对方,很大声地说他是恋童癖。听到她这么说的时候,我就有不祥的预 感了。被那么小的孩子指着鼻子说是恋童癖,那个男人一定气坏了。如果能一笑置之地带 过,一开始也不会绑架女孩了。我没有要为那男人说话的意思,但这次或许该说是留美自 己主动惹祸上身。” 听到这里,美晴感觉内心刮过一阵寒风。 更生人的再犯率近年来一直维持在六成以上。这个数字也让全国各地的监狱饱受批 评,认为监狱没有起到更生设施的作用。 造成再犯率高达六成的理由不会只有一个,社会对更生人的排斥与偏见也是很重要的 原因之一。即使像留美这么小的女孩根本不懂偏见是什么,听在八木泽本人耳里,可能依 旧是难以一笑置之的咒骂。 留美偶然在公园遇到八木泽,天真无邪地说出恶毒的指控。八木泽一气之下失去理 智,勒住留美的脖子——这是可能性很高的论点。假如留美死于非命是起因于自己的失 言,真的是再也没有比这更讽刺的事了。 “检察官先生,虽然轮不到我请命,但是请您务必让那个杀害留美的男人被处死 刑。” 笹口太太一脸坦然地提出令人震惊的要求“说到底,这都要怪明明抓了那么小的女孩 子、却只让他关几年就放出来的法院和监狱。果然不能任由性犯罪者在监牢外面乱走。这


一定要判死刑,如果不能判死刑,至少要关他一辈子。” 这恐怕是一般小老百姓的心声吧。想到这里,美晴突然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要用一句“这是对前科者的偏见”概括很容易。像是把矛头对准当地的居民,表 示“再犯率降不下来都是因为你们的偏见”,也是所谓“道德魔人”藉题发挥的材料。 然而,现实是当地居民肩负着保护老弱妇孺等弱者的使命,也有维持秩序与平静的名 目。这点与接受有犯罪之虞的人、协助其重新做人本来就有些自相矛盾。 “检察官先生,万事拜托了。我们已经受够这种恐怖又残忍的事了。” “这是我们的工作,只要有必须接受惩罚的犯罪事实,我们一定会将之起诉。” “我从刚才看到您的脸,就一直无法判断您到底有没有心要办案。总之拜托了。” 笹口太太有些不依不饶地一再表态、要他们判八木泽死刑。比起对八木泽的义愤,更 多的是对留美的哀悼与基于地方安全的诉求。 美晴很清楚这就是现实。无论说得多清高,躲在安全地带内终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主张就算是恶犬也可以不拴链子的人,除非自己身边也有条恶犬,否则说得再多也没有说 服力。 离开笹口家,不破做出了令人摸不着头脑的指示。 “请把大正区内,或者是那一带的外科医院全部列出来给我。” 没头没脑地说什么呢。内心虽然这么想,但因为事务官是检察官的副手,所以还是不 要什么事情都问会比较妥当。如果是这种程度的搜寻作业,只要靠智慧型手机就能搞定 了。美晴在车上拼命滑着手机,不到二十分钟就搜寻到十五间。 “十五间啊。再来请用地检的名义问他们自三月十五日起,我接下来提到的人物有没 有去看诊。” “我觉得光靠电话的话,对方应该不会告诉我们。” “正当的医院本来就应该这样。所以接下来要一间一间确认。” 不破是个言出必行的人。话说出口的时候,脑中大概就已经排好行程了,而且非得按 照计划行动不可。执行能力高的人身上经常能看到这方面的倾向。 想必是很花时间的作业。美晴半放弃似地问不破。 “检察官想调查什么?” 想也知道得不到回答。 不破询问的人物很明确,所以立刻就能得到有没有去看诊的回覆。有或没有,答案单 纯至极,因此花在一间医院的时间连五分钟都不到。但是花在移动上的时间可不是闹着玩 的。问到第十二间的时候,距离开始查访已经过了四个小时。 所幸第十二间的“片仓医院”就是不破要找的医院。 “有的,这位患者十六号来过。”


好不容易找到了,但不破的反应依然像是在进行程序性的作业。 “可以让我们看一下病历吗?这是侦办需要的线索。” 柜台的女性职员说要请示院长,就起身去打内线。或许是看到检察官本人很难得吧, 她在讲电话的同时仍不时偷瞄不破。 “院长想跟两位见个面。” 在另一个房间等了五分钟,有个身穿白袍、满头白发的男人走了进来。 “我是院长片仓。” “我是大阪地检的不破。突然上门打扰真是不好意思。” “这倒是无所谓,请问你们到底是在调查什么案子?” “现在我们只能说是跟某个事件有关。” “本院的患者是重大嫌疑人吗?” “这点也恕我们无法明说。不过我可以断言,院长的证词将会对案件的走向造成相当 大的影响。” 既不过分激昂,也没有夸大其词,始终是平常的不破。但是看在某些人眼中,反而具 有凸显其重要性的效果。片仓就是难能可贵的对象之一。只见片仓像是要钻研不破言下之 意似地点了点头,深深地坐进沙发里。 “可以请您提交正式的文件吗?” “明天可以吗?文件送达后,再请您寄回病历的影本。今天如果能先口头告诉我们的 话,自然是感激不尽。” “那个人是突然来看诊的。虽然是初诊患者,但因为伤势严重,所以我记得很清 楚。” “请问是怎么样的伤势?” “你知道拇指丘吗?就是大拇指的指根下方隆起的部分。” 片仓指着自己的手加以说明。 “右手拇指丘的正面和背面被咬伤。从出血量来判断应该咬得很深,所以我们先消 毒、给予消炎药、也开了抗生素。幸好处理得早,应该不会留下疤痕。事实上,患者在那 之后也没有再来回诊。” “您确定是被咬的痕迹吗?” “本人说是被自己养的猫咬伤。说是喂猫的时候让猫食沾到手上,结果就被咬了。” “真的是猫的齿印吗?” “我不喜欢小动物,所以没养过宠物,因此也不清楚猫的齿印长什么样子,但我觉得 应该不是。不过如果是狗咬到的话,可能会引起破伤风,所以也帮伤者打了破伤风针。”


“病历有伤口的照片吗?” “不能排除破伤风的可能性,所以慎重起见也拍了照存证。” “太好了。” “检察官先生该不会认识那只猫吧。” 不破没回答这个问题,只说了一句“感谢您的协助”就起身告辞。 走出片仓医院,不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仿佛完成一项浩大的工程。 “您似乎很满意呢,检察官。” “倒也不是满意,只是找到可供参考的材料,但是还不能松懈。” “差不多可以告诉我您的用意了吧?” “告诉妳也没用。妳只要按照我的指示去做,过程中不要出错就好了。” 美晴轻轻地咬住下唇,但也不打算像先前那样对他提出抗议。 美晴与不破之间存在着天与地的见识差距。今天一整天下来的调查已经让她清清楚楚 地认清了这一点。若不能缩短彼此的距离,感觉自己连提出问题的资格都没有。 4 两天后,不破传唤那个人到检察厅,在办公室进行侦讯。美晴坐在那个人的后方,对 着电脑,准备记录两人的对话。 那个人与不破面对面,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耐,目光如炬地瞪着不破。但不破还是老 样子,宛如雕像一般,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看到这种场面,美晴完全理解了问话者要面无表情才能占据优势。一旦被对方的反应 给迷惑、陷入了疑神疑鬼的魔障,主导权就已经落入对方手中了。 “为什么非找我来不可?” “请当成是公开审理前的最终调整。您的协助将有助于防止冤案发生,推动正当的司 法程序。” “我不太懂你想表达什么。” “请别担心,继续说下去您就会理解了。” “真的是这样吗。” “更重要的是,这是为了防止冤案发生。这也是最大的目的。” “你说冤案?” “关于泷本留美小妹妹的命案,眼下八木泽孝仁被当成嫌犯移送。但是在我重新调查 的过程中,发现他不是凶手的可能性很大。而且接受我的侦讯时,他也始终坚持自己没有 杀人。” “嫌犯否认涉案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可是他否认的态度非常与众不同。留美小妹妹的命案现场留有他的毛发和脚印。他 主张的不在场证明也一下子就不攻自破。再加上他还有诱拐女童的前科。换句话说,直指 他就是凶手的证据及状况简直太齐全了。” “就算证据及状况再齐全,只要自己不是凶手,一定会否认到底吧。” “那是当然,但如果是这种情况,否认的态度很容易变得悲怆。因为自己明明不是凶 手,却蒙上杀害女童的不白之冤。而且自己还有前科,这次可能会被判处重刑也未可知。 照理来说,一般大都会感到恐慌、害怕到不行才对,就算在警察或检察官面前发了疯似地 否认涉案也不奇怪。不,不如说那种态度才正常。可是八木泽孝仁虽然否认涉案,态度却 相当冷静。即使不在场证明被攻破,他也没有乱了方寸,甚至给人早有心理准备的印 象。” “难道不是因为很清楚自己什么坏事都没做,所以才能保持冷静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会产生新的问题。假设他真的是无辜之身,为何要做出当时自 己人在网咖这种一戳就破的伪证呢?” 在不破紧迫盯人的追问下,对方沉默不语。 “人类只会在三种情况下说谎。一是因为虚谈症之类的精神疾病,导致即使没有任何 动机也忍不住撒谎。二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说谎。然后是三,为了保护别人而说谎。” 不破轻描淡写地说个不停,只见对方的表情渐渐地出现变化。看在美晴眼中,感觉就 像是被人给一步步逼问的样子。 “八木泽孝仁已经接受过起诉前鉴定,确定没有虚谈症等精神疾病。那么难道是第二 种情况、为了自己的利益而说谎吗?实在很难想像故意扯那种马上就会被拆穿的不在场证 明对自己有什么好处,所以也不是。剩下第三种情况,也就是为了保护别人而说谎。如果 是这种情况,漏洞百出的不在场证明就说得通了。八木泽孝仁并没有真的把自己包装成凶 手。只不过,为了包庇真凶,他确实利用了自己遭到警方怀疑的立场。不知该说是幸还是 不幸,现场留下了自己的毛发和脚印。接着只要等自己信口胡诌的不在场证明被戳破,嫌 疑就会集中在自己身上。直到移送地检,警方都不会再怀疑到别人头上。”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所有的证据不是都对自己不利吗?就算知道自己是无辜的,可 是官司如果没完没了地一直打下去,自己可能真的会被判极刑也说不定。” “肯定是觉得,就算变成那样也无所谓吧。” “咦?” “只要能保护想要保护的人,即使自己蒙受不白之冤,甚至因此被送进刑场也无所 谓。我还没问过本人,所以不确定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只是从他的行为模式来看,我认为 他很愿意牺牲自己,扛下嫌犯的角色。” “怎么可能……” “八木泽孝仁不惜牺牲自己也想保护的人其实相当有限。当我在他的手机里看到仅有 的一张人物照时,我就明白了。没错,就是妳。”


八木泽史华的双手紧紧握起。 “然后我注意到妳的右手。” 史华下意识地藏起自己的右手,可惜为时已晚。从她走进办公室的那一刻起,不破和 美晴就看到她的右手拇指丘部位贴着一大块OK绷。不,打从初次见到她的那一刻,不破应 该就已经注意到了。 “我们已经确认过了。命案发生的第二天,也就是十六号,妳去了『片仓医院』治疗 伤口。妳声称是被自己养的猫咬伤,但我登门拜访时,府上完全没有养猫的痕迹。可见妳 的手至少不是被自己养的猫咬伤的。幸好片仓院长保留了病历和伤口的照片。我请他把病 历影本寄到鉴识课,与遇害的留美小妹妹的齿型进行比对。结果应该不用我再多说了吧。 妳右手的伤痕与她的齿型一模一样。案发至今过了近三周,妳的伤口已经复原到可以用OK 绷遮住,但已经留下的纪录是无法抹灭的。” 史华慢慢地伸出原本遮遮掩掩的右手。 “这次的事件,搜查本部的手法也有问题。案发现场是每天都有很多人进出的公园。 不光是人,也会散落着猫狗的兽毛。正在加以分类时,发现有诱拐女童前科的八木泽孝仁 就住在被害人附近。把他找来问话,又从现场遗留的物品中找到他的毛发和脚印。再加上 他提出的不在场证明根本是一派胡言。也难怪搜查本部会一口气把怀疑的目光集中在他身 上,否则应该要更精确地调查才对。因为那些来路不明的毛发与脚印里面一定也有妳的毛 发与脚印。这就是典型的先射箭再画靶。” 美晴怀抱苦涩的心情听着不破说明。 发生在大阪市内的女童杀人事件,属于会引起媒体和舆论群情激愤的重大案件。被逼 着要尽速破案是理所当然的,万一拖得太久,或是陷入僵局,不只大正署,就连负责指挥 调查的大阪府警本部肯定也会受到指责。心急如焚的搜查本部从一开始就背负着欲速则不 达的风险。而有前科的八木泽孝仁刚好住在泷本留美家附近,这只能说是命运的捉弄。 “可惜随着警方结束调查,妳留在现场的毛发及脚印也被处理掉了,幸好病历里记录 了留美小妹妹的齿型,挽回了一切疏失。那么,妳还有什么想说的吗?八木泽史华小 姐。” 史华战战兢兢地开口。 “我想说什么自然会跟律师说。” “妳不否认吗?” “刚才检察官先生不是说过病历是比毛发或脚印更有效的证据吗。” 这等同于自白了。 “妳想找律师当然没问题,不过现在请以我的问题为优先吧。” “随便你吧。” “有件事我无论如何都想问清楚。案发之后,妳与令兄有立下任何口头约定或书面合 约之类的东西吗?”


“没有。” 史华不假思索地否定。 “绝对没有那种事。” “你们没有事先沟通就缔结了共犯关系吗?” “发现留美的尸体后,我哥一直关在房间里。被捕后,任凭我们说破了嘴,他也不肯 见我们。老实说,我根本不晓得我哥为什么会知道我是凶手,又为什么要包庇我。” 这大概是史华的真心话。她肯定做梦也想不到,彼此之间连交谈都没有了,哥哥为什 么要为自己顶罪。 “这部分只有他本人才知道。不过我倒认为他袒护妳的理由非常简单喔。” “什么理由?” “因为他是妳唯一的兄长。除此之外还需要别的理由吗?” 对八木泽孝仁的二次侦讯在拘留他的大正署进行。 不破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告诉八木泽自己讯问过史华了,结果八木泽大惊失色,差 点就跳了起来。 “你、你问了那家伙什么?” “妳就是杀害留美小妹妹的凶手吧。我这么问了,史华小姐并没有否认。” “少骗人了。” “因为出现了比毛发或脚印更加有力的证据。” 不破告诉八木泽,史华的右手留下了留美的齿印。或许是理解到证据的有效性,八木 泽软弱无力地一屁股坐回椅子上。 “史华小姐勒住留美小妹妹的脖子前,留美小妹妹在拼命挣扎时咬了史华小姐一口。 史华小姐的运气很好,出血没有留在留美小妹妹身上或案发现场。可是伤口非常深,于是 史华小姐不得不去看医生。大概是想赶快把伤口治好,以免启人疑窦。奈何人算不如天 算,反而留下史华小姐就是真凶的铁证。” “……所以你现在是打算炫耀你的胜利吗?” “可惜胜利的不是我,而是留美小妹妹。留美小妹妹挤出最后一丝力气,在凶手身上 留下自己的署名,告诉我们谁的身上留有她的齿印,那个人就是凶手。” 八木泽无从反驳。 “你在侦讯过程中始终否认涉案,那我今天从别的角度再问你一次。你并没有杀害泷 本留美小妹妹,但是你知道留美小妹妹是史华小姐杀的,而你选择包庇她,对吗?” 八木泽低着头,依旧不发一语。他的沉默也意味着默认。 “话说,据说从留美小妹妹的遗体被发现到你被捕的这段期间,你们兄妹都没有说过 一句话。”


“对。” “你是怎么知道是她杀了留美小妹妹的,史华小姐对此感到非常不可思议。实际上, 她内心大概也充满了各种矛盾与挣扎。杀死无辜女童的矛盾与挣扎、嫌疑偏偏落到自己哥 哥身上的矛盾与挣扎、自己也因此无法出面投案的矛盾与挣扎。” “你有点啰嗦呢,检察官先生。史华跟你从出生长大的环境到社会地位,乃至于性 别、年龄都不一样,拜托不要说得一副好像你很了解她的样子。” “确实,我和史华小姐是各自独立的存在。她身上一定会有我无法理解的部分。但如 果被告尚未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就站上法庭,对当事人而言其实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所以我 告诉她一个我自己的推论。为什么你会知道史华小姐的犯行呢?真相其实非常单纯。那天 晚上,你是不是恰巧目睹了史华小姐在公园里杀害留美小妹妹的那一幕呢?” 八木泽的肩膀剧烈地上下抖动了一下。 “大正公园里有好几台监视器,无奈案发现场刚好位于监视器的死角,无法证明我的 推论。但是现场留下了你的毛发和脚印,所以我的推论其实已经坐实一半了。你不这么认 为吗?” 八木泽继续保持沉默。 倘若八木泽没有在这里对不破的推论提出异议,自己就会成为目击妹妹动手行凶的证 人。只不过史华右手的齿痕也由不得他辩驳。 美晴竖起耳朵,仔细聆听他们的交锋。剑拔弩张的气氛令她坐立难安。 “另一方面,八木泽先生。你应该也有你的矛盾与挣扎。如果案发以来,你与史华小 姐都没有交谈过,那就更不用说了。你只有一点想不通,那就是史华小姐为何要杀死留美 小妹妹。” 八木泽的表情出现了变化。 “检察官先生知道原因吗?” “史华小姐已经完全招供了。所以也不必再隐瞒你。” “为什么我妹妹她……” “动机必须回溯到三月十五日、事件发生的六小时前。史华小姐在商务园区的外商公 司服务。单看公司介绍,确实给人很现代开明的印象,但是在里面工作的人毕竟都是平凡 人。有的人拥有前卫的价值观,自然也会有观念还很守旧的人。那天,有个观念守旧的人 一直针对你的前科对史华小姐说了很多难听话。史华小姐在职场很受欢迎,工作能力也很 出色,难免会招来前辈的嫉妒。讽刺、嘲笑、挖苦、咒骂。史华小姐已经很久没像这样被 外人中伤自己的家人了,所以她感到非常受伤。然后晚上九点,下班回家途中,史华小姐 在公园里巧遇留美小妹妹。刚好那天留美小妹妹的父亲答应要买她想要的玩具给她,所以 留美小妹妹迫不及待地去车站接爸爸,在经过公园的时候与史华小姐不期而遇。不幸的 是,史华小姐当天刚好因为哥哥的事饱受攻击,而留美小妹妹则是以小孩特有的天真残 酷、口无遮拦地对主动向她打招呼的史华小姐说:『妳是恋童癖的妹妹。』”


八木泽瞪大了双眼。 “那孩子居然这么说。” “我猜留美小妹妹本身应该没有恶意,她恐怕连恋童癖的正确意思都不知道。泷本家 的日常对话过于露骨、欠缺思虑周详大概也是造成这起悲剧的原因之一。只是这一切刚好 兜到了一起,就是最坏的结果了。史华小姐被留美小妹妹说的话给激怒,于是勒住了她的 脖子。受惊的留美小妹妹反射性地咬了她的右手。遭到意料之外的反击,令史华小姐更加 激动了,等到她回过神来,留美小妹妹已经瘫倒在地。史华小姐吓得拔腿就跑,而你正好 目击到那一幕……我并没有目睹整个过程,但是依照时间轴一路整理下来,大概就是这样 吧。” 原本一直静静听着的八木泽听到一半,开始无法接受似地不断摇头。 “检察官先生,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这个哥哥是因为诱拐女童被捕的人渣 喔。史华只会讨厌我,不可能喜欢我的。既然如此,别人说我坏话的时候她为什么会生气 呢?职场上有人藉题发挥就另当别论了,那么小的孩子就算把我这个混蛋哥哥说得再难 听,她也没有必要放在心上不是吗?” “你还不懂吗?” “你指什么?” “这件事再单纯不过了。因为史华小姐喜欢你啊。不管你有没有前科、是不是茧居 族,她都喜欢你这个唯一的兄长。就是因为这样,她才会被喊你恋童癖的留美小妹妹给激 怒。就这么简单。” 啊……八木泽低吟一声,从椅子上滑落。吃了一惊的美晴站起身来,但不破只是以清 亮的眼神居高临下地看着八木泽。 “这次的事件,是爱护哥哥的妹妹为了维护兄长的名誉才犯下了杀人的罪行。而哥哥 也为了保护妹妹,试图误导警方办案。即使双方没有交谈,也能为了彼此行动。本次就是 这样的一起案件。” 过了好一会儿,跪在地上的八木泽开始哽咽啜泣。 啜泣声逐渐转为宛如野兽的呻吟,回荡在办公室中,久久不散。 “这次真的太没面子了。我们刑事课的人当然不用说,连大正署的全体员警都面子扫 地……” 日野在不破的办公室里一个劲儿地向他低头赔不是。 除了从八木泽孝仁与史华口中问到的证词,再加上片仓医院提供的病历影本与留美齿 型比对的结果,光是这样就足以立案了。泷本留美命案又发回搜查本部,再次展开调查。 不过史华的行为早以构成立案、起诉的要件,所以只是走个流程而已。 如日野所说,命案完全被不破翻盘了。虽然令大正署与府警本部颜面无光,但如果没 有不破力挽狂澜、就这么让案子直接进入公开审理的话,轻则抓错人、重则造成冤案。所 以从这个角度来说,不破就是他们的救世主,搜查本部表面上也只能表现出诚惶诚恐、感


恩戴德的态度。 只是不破还是老样子。 “你们搞错道歉的对象了。” 那张表情宛如凝固的脸只动了动嘴唇。因为看不出他的情绪,所以站在日野的立场, 除了继续低头认错之外也别无他法。 “哎呀,这个我当然知道,但这次给不破检察官添了很多麻烦也是事实。大正署全体 警员将会以此为鉴,根本性地重新审视办案的体制……” 如果能因为这次的教训,让他们在侦办时不再带有先入为主的成见自然最好,但美晴 认为这个可能性大概不高吧。如果是会因为一次的丑闻就洗心革面的组织,刑事课长这些 中阶管理职早该辞职下台了。毕竟明哲保身与功利主义才是这个组织的内脏脂肪,所以不 管外表看起来再怎么光鲜亮丽,体质本身也不会改变。 “日野刑事课长,你的志向很远大,但是要怎么改进是大正署的事,与我没有任何关 系。因此你不需要向我报告。” 唉……日野没出息地嘟囔了一声。看样子,大正署的署长与府警本部的大人物们经过 一番思量后,就把这个最吃力不讨好的任务推到他头上。抱着必死的决心杀进检察厅送 死,没想到不破的反应如此冷淡,令他无以为继。 在这个男人底下工作后,美晴弄懂了一件事。不破这个人完全不在乎别人的工作态 度。无论警方的调查是随便还是缜密,送检以后就全归不破管了。无论他是完全不相信别 人,或是彻头彻尾的本位主义信徒,总之在那些信奉鱼帮水、水帮鱼的人眼中,不破确实 都是非常难缠的对手。 “比起这个,刑事课长,我想请教一件事。请问这次的案子由鉴识人员采集的证物是 怎么送到大正署的资料室保管的?” “这次也跟平常一样啊。如果是跟府警本部联手侦办,根据标准作法,证物和其他的 搜查资料会先保管在成立搜查本部的辖区警署。只不过,有时候也需要把证物或资料带出 去,或是暂时移交给搜查员或府警本部。本案的情况是先移交府警本部,逮捕八木泽孝仁 之际才又送回大正署。” “原来如此。很有参考价值。我问完了。” 这句话就是“你现在可以离开了”的意思,丝毫不假辞色,饶是日野也不禁脸色微 愠。 “……那我先告退了。” 日野离开前深深一鞠躬。换个角度来说,他的殷勤也是为了抗议不破对自己的无礼。 日野的背影消失后,美晴带着警告意味开了口。 “他看起来很生气呢。” “是他自己要感到无地自容,又自顾自地憋了一肚子气回去。这与我无关。”


“跟警方的合作关系难道不重要吗?” “带着成见调查,却一点罪恶感也没有。跟这种警察合作,就连我也会变得迟钝。” “可是,至少可以给一点建议嘛。” “那也与我无关。没有来自外界的压力就无法改善的组织,就算有所改变也只是治标 不治本,很快就会旧态复萌的。” 美晴对于其他人或其他部门大致上也是很严格的,但如果换个说法,对方就会产生期 待,提出更多要求。或许不破在对自己以外的人或组织不抱任何期待的这一点上采取了更 加彻底的冷淡态度也说不定。 倘若他只是个利己主义的人,旁人只会对他敬而远之,但不破确实累积了实绩,所以 谁也不能不把他放在眼里。如果要用一句话来形容不破,无非是难以接近,却又拥有过人 实力的官吏。 “话说回来,检察官。刚才的问题有什么用意吗?” 不破挑起一边的眉毛。 “明显是从大正署的资料室里遗失的资料只有三件。这当然不是可以忽视的数量,但 与其说是八木泽孝仁设下的误导,更像是搜查本部急于破案所以抢先挪用了。假设是在从 辖区移交到本部,或是从本部送回辖区保管的过程中搞丢了,有必要刻意向刑事课长确认 吗?我记得您之前说过问了也没用。” 美晴忍不住以挑衅的语气质问不破,但是不破看也不看她一眼。 不过,这次他倒是有了点还称得上是反应的反应。 “开口提问之前,自己先想一想如何?” 1: 泛指在特定时期因为国家教育政策与学习纲领改变后,接受内容删减、强调新思 维学习的世代。但也因此让年纪较长的一辈认为这个世代的年轻人在学习、工作、社会性 等范畴的能力有所下滑,不如过往的世代。 2: 相当于台湾的襄阅主任检察官,负责对外发言,对内代表检察长领导统御检察官 办案。 3: 日本传统艺能“能”使用的面具。种类繁多,戴上能面的能乐师必须藉由各种细 致的演技去呈现出角色的情感变化。后世也引伸出“宛如能面”、“能面脸”等表示表情 毫无变化的形容词。


第二章 证据不足的嫌犯 1 说到公务员,一般人很容易以为公务员可以享受到完整的周休二日,但如果是人手不 足、案件又堆积如山的政府单位,可就没有这么好命了。这一点在检察官和警察的圈子又 更加显着,关起大门不过就是谢绝访客继续涌入的权宜之计罢了。世人动不动就批评公务 员坐领高薪,可是如果算上没有加班费的假日出勤,简直是有苦难言。但美晴走马上任前 并不清楚实际的情况,所以也不好多说什么。 令人意外的是,就连不破也成了假日加班的俘虏。考虑到他的工作能力,还以为他可 以在上班时间内完成一天的工作,但问题在于每个检察官被分配到的案件实在太多了。而 且对结果愈讲究,花费的时间就愈多。 此刻,不破也坐在美晴对面的办公桌前默默地阅读笔录。假日不用开庭,反而可以把 时间完全花在文书工作上。所以本人好像一点都不在意。 单身的自己倒也罢了,但每逢假日都还要来上班的话,不破的家人不会抱怨吗——思 考到这里时,美晴忽然想到一件事。 不破成家了吗?还是依然是单身呢?到目前为止都还没有问过他。 美晴从正在确认的文件中抬起头来,偷偷打量着不破。坐三望四的菁英检察官,穿着 十分有品味,面无表情这点虽然要扣点分,幸好长相还不赖。这样的男人基本上都已经有 家室了。 视线望向他左手的无名指,美晴困惑了。 没戴戒指。 该不会还没结婚吧。 不过倒也不是每个已婚人士都会戴着戒指。就像美晴有些奉子成婚的男性友人不也都 没戴戒指吗。 “我的手指有什么问题吗?” 不破冷不防抬起头问她。 “咦?”


“妳从刚才就一直盯着我的左手看。” 难得对方主动跟她说话,明明可以趁势问他已婚未婚的,可是美晴却找不到适当的说 词。 “没……什么。” “妳该看的东西不是我的手吧。” 话说回来,不破从来不提自己的事。在他底下工作已经过了快一个月了,但是不破连 自己住在哪里都没告诉美晴。 一方面是因为美晴实在是忙得不可开交。事务官的工作十分繁杂,而且责任都很重 大,每天都过着上紧发条的日子,根本没时间追究上司的私生活。 另一方面是不破的态度也不允许她随便乱问问题。美晴称其为“出鞘的刀”。不破身 上总是散发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氛围,看不出丝毫情绪的脸也不例外,让人觉得光是靠近就 会被劈成两半,相当可怕。 有时候她甚至会半开玩笑地心想这个男人真的是人类吗。随时随地都能保持冷静、从 来不会感情用事、对于旁人没有任何期待,就只是默默地完成可以确定的事。不得不承认 他真的很有本事,但是没有感情的话,不是跟电脑没两样吗。 “惣领小姐。” “什、什么事?”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我们现在是牺牲假日来加班喔。如果不专心工作就没有意义 了。” “……对不起。” “妳先看这个。这是今天刚送来的初件案件。” 美晴走到不破身边,就看到办公桌上摆了厚厚一大叠档案。如果是今天刚送来的初 件,里头应该是警方制作的侦讯笔录跟其他的搜查纪录。 移送地检分成直接将犯罪嫌疑人移交地检的解送及只将相关文件送过来的函送。前者 为了掌握案件的概要,会在初件之前把资料送到承办检察官的手上。负责阅览这些当然是 事务官的工作。 打开资料夹后,她马上反应过来了。 这是几天前引发社会大众一片哗然的案件。 事情发生在四月十五日、西成区岸里的住宅区。晚间十一点三十分左右,二层楼公 寓“Grancasale 岸里”206号房的男性听见同一层楼的203号房陆续发出男性与女性的哀 号声。这栋公寓住了不少有问题的住户,每到深夜,不是有人跟同居人吵架,就是喝醉了 大声喧哗。所以如果不是太大声的话,206号房的男性应该也不至于大惊小怪。203号房的 住户是个年轻女性,但是经常有男性留下来过夜。 然而,那两人的哀号既不是吵架,也不是亲热的娇喘声。简直像是从体内吐出生命的


尖叫与呻吟。206号房的男性原本还想说摀住耳朵,忍忍就过了。 再加上又是星期五的晚上,“Grancasale 岸里”的住户几乎一半都不在。剩下的一 半不是戴着耳机听音乐,就是早已喝得烂醉了,所以听见哀号声的就只有206号房的男性 而已。 然后到了隔天的下午五点二十五分左右,206号房的男性经过203号房前,就闻到一股 奇怪的臭味。 不安的感受也助长了好奇心。于是他下意识地把手放在门把上,没上锁的门就这么被 打开了。 房间里有一对男女的尸体。距离房里发出叫声已经过了十八个小时,异臭肯定是尸体 散发出来的臭味。 男人打电话报警,西成署的警察立刻就赶了过来,接着判断是杀人事件。 从遗留的物品研判,被害女性是这个房间的租客、二十五岁的须磨菜摘。喉咙处的刀 伤是致命伤,当场死亡。另一名被害男性名叫楠叶峰隆,三十四岁。是从以前就跟须磨菜 摘半同居的上班族。男人的致命伤是深入胸部的穿刺伤。 屋内有打斗的痕迹,但没有翻箱倒柜的痕迹。两个人的钱包都还在,因此警方便依循 仇杀这条线展开调查。案发现场留下一把疑似凶器的露营刀也增加了仇杀的可能性。 警方在附近确确实实地进行了查访,得知之前就有个形迹可疑的男人在公寓附近徘 徊,这也为仇杀增添了更强的说服力。 同时,过滤被害人的人际关系也有了成果。菜摘是从今年一月开始让楠叶住进来,在 那之前似乎也曾和别的男人交往。 最后在搜查过程中浮出水面的就是谷田贝聪,是在市内的居家用品店上班的三十五岁 男性。 西成署要求他到案说明时,谷田贝犹豫了一下,但终究还是答应了。根据谷田贝的供 述,他与菜摘交往了三年,去年年底由菜摘提出分手,如今还在持续谈判。只不过,菜摘 的同事所提供的证词恰恰相反,他们说菜摘根本不觉得自己曾跟谷田贝交往过,实际上不 过就是谷田贝单方面缠着她不放。 事情发展到这里,警方对谷田贝的心证简直是糟透了。西成署将本案定调为跟踪狂杀 人事件,对谷田贝展开了正式的侦讯。 谷田贝坚持自己不在场,却又无法证明。不仅如此,到案说明时还从谷田贝身穿的连 帽衫上找到菜摘的毛发,更加坐实了他的嫌疑。最后警方以杀害两人的罪嫌逮捕谷田贝, 尚未取得自白就直接移送地检。 菜摘生前并未报案,但是根据搜集到的证词建构出的情况,只可能是谷田贝的妄想失 控,因而犯下了残忍的跟踪狂杀人案。媒体早就以极尽煽情的标题,搭配谷田贝那怎么看 都让人觉得可疑的照片来报导本案。再加上之前才刚发生过另一件惨绝人寰的跟踪狂命 案,更令社会大众义愤填膺,对谷田贝燃起了怒火。想当然耳,这些情绪对于负责侦办的 西成署及大阪府警本部都造成了莫大的压力,也成了促使他们急于逮捕谷田贝的原因之


一。 还没看过侦讯笔录,美晴就对嫌疑人谷田贝心生厌恶。她也知道办案时绝对不能有所 谓的预判,但是与被害人同样身为单身女性,怎么也无法容忍谷田贝的作为。 看完笔录后,同仇敌忾的心情就益发强烈。由于是在警方主导下制作的笔录,免不了 对嫌疑人比较不利。但即使扣掉那些不利的部分,谷田贝的自私与偏执还是令人难以忽 视。 菜摘去居家用品店买东西时,谷田贝对她一见钟情。他认为两个人从那个时候就开始 交往了,即便是主观的记述,但是读了笔录的人只会觉得那是谷田贝的妄想。明明只是客 人与店员的关系,谷田贝却对她异常亲切,还会莫名其妙地送她礼物,一厢情愿地喜欢 她。 收到菜摘的投诉后,卖场主管斥责了谷田贝一顿,但是这反而让谷田贝对菜摘更加执 着。谷田贝本人在笔录上供称“阻碍愈多,我的爱就更加热烈”,从客观的角度来看,这 完全是典型的跟踪狂心理。 不理会卖场主管的警告,谷田贝的行为也一天比一天更接近跟踪狂。像是写信、尾 随、偷走菜摘的信件。还从电信公司寄给菜摘的帐单得知菜摘的电话号码,然后开始拨打 菜摘的手机,平均一天的通数竟然高达七十五通之多。菜摘实在忍无可忍,于是再次向居 家用品店提出抗议。 因为是累犯,自然没有从轻发落的余地。对零售业而言最害怕的就是这一类的投诉。 居家用品店直接开除谷田贝,但这项处分反而让谷田贝的跟踪与骚扰愈演愈烈。既然不用 工作了,正好可以二十四小时都锁定菜摘。 菜摘从今年开始与楠叶半同居,其中的目的之一大概也是为了牵制谷田贝的骚扰行径 吧。楠叶在一间中坚金融公司服务,单看照片就知道他长得十分俊俏,所以也不是不能理 解菜摘想让他住进家里保护自己的心态。问题是被害者这边的防御行为只会变成让跟踪狂 更加疯狂的肇因。例如——“好过分……” 美晴忍不住脱口而出。办公室很安静,就连咳嗽声也听得很清楚,所以不破瞥了她一 眼。 “什么事很过分?” “谷田贝这个嫌疑人自我中心的程度。” 同样身为女性,美晴实在无法压抑泉涌而出的困惑与愤怒。而且不光是精神面的压 力,被害人甚至连命都赔上了。世人对这对情侣寄予无限同情也是意料中的事,同时对嫌 疑人谷田贝聪抱持憎恨更是理所当然。 “被害人已经明确地表示自己很困扰了,却还是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解释,一直纠缠 着被害人不放。自以为是悲剧的男主角,阻碍愈多,愈不肯放手。” “跟踪狂不都是这样的人吗。” “男人或许可以这样用一句话带过,但是站在女性的立场,只会感到恐怖至极。不管 自己说什么、做什么,都会被对方解读成自己对他有意思。而且最后还跟真正的男朋友一


起被杀害了,简直是恶梦一场。谷田贝这个男人的实际年龄虽然已经三十五岁了,但是精 神年龄比中学生还更幼稚。” 打开话匣子之后,大脑的一隅隐隐约约出现了一种感觉。自己是那种会被自己的声音 给激励的人。看笔录时只是事不关己的愤慨,但是说出口之后感觉就更清晰、情绪也更加 亢奋。虽然平常压抑得很好,但这个案子却让她无法淡然处之。 “我也看了嫌疑人的纪录。五年前就曾因为伤害罪被判刑呢。” “那又怎么了?” “当时的原因也是因为爱恨纠葛。怀疑女朋友劈腿,单方面殴打劈腿对象、让对方受 了要三个礼拜才能治愈的重伤。可是看了判决书之后,就发现这也是谷田贝一厢情愿的单 相思而已。可见这个男人又重蹈跟五年前一样的覆辙,尽管已经被判过刑,却完全没有记 取教训。” “所以呢?” 不破的语气平静到令人火冒三丈。 “嫌疑人还没有承认自己杀害了那两人。如果检察官能在初件让他认罪,公开审理一 定轻松许多。” “变轻松了,然后呢?” “您所谓的然后是指?” “给予相当于女性公敌的嫌疑人应得的惩罚,就会很有成就感吗?还是说这样能满足 妳的正义感,还能接受掌声跟喝采?” 正因为表情毫无变化,反而让语气更显得尖锐。 “我只是在说今后的判决方向。” “这倒是不用妳担心。” 美晴穷于回答,因为就连他到底是真的不开心,抑或只是单纯地认为这是两回事也分 不出来。 “无论是女性的立场还是嫌疑人的精神年龄什么的,到了法庭上都是枝微末节的小 事,一点也不重要。” 美晴听不下去了。 “多少还是有点不一样吧。” “没什么不同。” 警报开始在脑中响起。光靠法律条文或职业道德的论述是赢不了不破的。 但这是个人的原则问题。其他职业大概也不例外,立志成为检察官的人怎么能对自己 的正义产生怀疑呢。即使比不上不破的真知灼见,对于正义,美晴也有自己的定义、也有 认为应该要维护的坚持。


“检察官的意思是说,做出跟踪及骚扰的行为,让女性陷入恐惧还不算是犯罪吗?您 对明明都已经被判过刑了,却还再犯的谷田贝嫌疑人没有任何想法吗?” “妳现在讲的这些都不是法律人该说的话。跟那些在坊间咖啡厅针对杂谈节目的话题 讨论得口沫横飞的一般市民没有任何不同。说穿了就只是茶水间聊八卦的程度。” “您竟然说是聊八卦……” “这个案子的焦点既不是跟踪狂的行为、也不在于嫌疑人有没有前科。诉讼的论点就 只有被害人与同居对象一起遇害这个事实。妳到底有没有搞清楚,本案的嫌疑人根本还没 认罪。要讨论被害人的立场、嫌疑人的背景等问题,请等到嫌疑人认罪、要争取量刑时再 说吧。” 他说的一点也没错,所以美晴也无法反驳。 “而且就算是累犯,顶多就是不得缓刑、提高从重量刑的可能性,与诉讼的论点并没 有直接关系。因为被害人是女性、因为加害人是再犯……都只是情绪上不能容忍的问题而 已,既无关社会正义、也不是法律上的公平正义。法律对于加害者和被害者是一视同仁 的,不容许被嫌疑人的精神年龄或被害人的性别左右。更重要的是,妳根本误解了检察官 的任务到底是什么。” “请问是哪里误解了?” “检察官并不是对嫌疑人定罪的机构,而是证明有违法行为后,提出告诉。说穿了, 检察官的任务就只有这样而已,追究嫌疑人的行为、量刑、定罪是法官的任务。我们是法 律的守护者,但不是执行者。应该憎恨的是其罪,而不是憎恨其人。即便如此,却还是过 度袒护被害人、一心只想惩罚加害人,抱着这种心态站上法庭的话,就像是挥舞着正义感 的大旗,但行为却与三岁小孩无异。幼稚的人其实是妳。” 一番完全感受不到热情的滔滔雄辩。这才是不破的真本事。不会被激情冲昏头,只是 简明扼要地抓住重点、有条有理地加以说明。法庭是个被逻辑支配的场域,所以没有比不 破更正确的态度了。就算辩方再怎么情感丰富地动之以情,在不破的论述之前只会显得空 洞无比。 “妳报到的第一天,我应该就告诉过妳,表情都写在脸上的人不适合这份工作。在那 之后过了快一个月,妳还是没办法理解我告诉妳的事情吗?” “您的意思好像是在说检察官不可以拥有自己的正义感。” “并没有人这么说过。我想说的是,妳的正义并非建立于六法全书之上。一下子站在 被害人的立场、一下子站在加害人的立场,立场变来变去的人根本没资格谈正义感。只不 过是个人的好恶、是从众的价值观、是自以为是的惩罚意识。说是假正义之名行虐待之实 也不为过。如果没办法改过来,现在还不迟,最好赶快去找别的工作。” 听不破眉毛不挑一下、大气也不喘一下地讲完这番重话,美晴不仅找不到能反驳的论 点,就连精神都萎靡了。他的表情既没有恶意、也不见侮蔑,就像是单纯把美晴的成绩单 在眼前摊开来而已,所以美晴只能陷入自我嫌恶的情绪。 内心忿忿不平地看完搜查资料,除了一堆间接证据,唯一的物证只有被害人的毛发。


搜查本部在送检之后仍然在继续调查,不过真的能在开庭前找到新的证据吗?还是说不破 有办法让谷田贝认罪呢? 动机、机会、方法,是构成犯罪行为的三大要素。只要凑齐这三项要素,至少就能维 持公开审理。 以谷田贝的情况来说,因为没有不在场证明的关系,所以三大要素都已经凑齐了。接 下来能准备多少为这三项要素背书的材料,应该就能决定本案的走向。不破心里到底在打 什么算盘、又打算采取什么对策呢? 美晴阖上资料夹,一面思考假如自己是承办这个案子的检察官,她会怎么做。在她打 算把资料还给不破、走近他的办公桌时,他正在看的文件就进入了美晴的视野。 感觉很奇妙。 美晴也看过那份文件。是记载八木泽孝仁案相关证物的清单。 “检察官,那个案子还有什么问题吗?” “还没找到那三项证物。” 以下是不破口中的三项证物。 A|23 从现场采集到的八木泽孝仁的毛发 A|24 从现场采集到的疑似八木泽孝仁的脚印(照片) A|25 从现场采集到的土“可是检察官,您已经证明八木泽孝仁不是凶手了。遗失的证据也 不再具有存在价值,事到如今还要继续追查吗?” 已经忙得晕头转向了,为什么还在拘泥这件事呢? “比对清单与内容之后我发现了一件事。A|23到A|25 好像是保管在另一个箱子里。也就是说,不是这三件证物弄丢了,而是整个箱子都不 见了。” “……以遗失这个事实来说,结果不都是一样的吗?” 不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视线又落在文件上。 美晴愈来愈搞不懂这个人了。 离初件还有段时间,美晴想休息一下,就走出了办公室。双眼紧盯着一堆硬邦邦的文 章和法律用语,即使美晴还年轻,也难免会感到疲惫。 另一方面,不破从早上开始就没休息过,一直盯着纪录看。这当然是因为他已经习惯 了,不过那种集中力还是很惊人,绝非一朝一夕就能模仿的。


就在美晴靠着墙壁、抬头仰望天花板的时候,从走廊的那一头传来了喊她的声音。 “惣领小~姐,辛苦了。” 仁科课长边挥手边走过来。 “我知道值班很辛苦,但还是别露出现在这种表情比较好。” “我的表情怎么了?” “少女的青春被工作给剥夺殆尽的表情。老是摆出那种表情,万一养成习惯的话那该 怎么办才好。再怎么以升上副检察官为目标,也不用模仿能面检察官到这种地步喔。” “我才没有模仿他。” “妳在他底下工作已经一个月了,适应了吗?” “多多少少能勉强适应他的毫无反应了。” “光是这样就已经很厉害了。因为就连我站到他的面前都还会觉得紧张呢。只要开始 思考不知道哪里做得不够好、可能会被他看出来,就担心得不得了。相反地,他本人倒是 一点破绽也没有,想挑毛病也没得挑。光是想到要长时间和不破检察官单独关在一个办公 室里,就觉得喘不过气来呢。” 美晴灵机一动。不能问本人的话,那问问仁科好了。 “请问不破检察官还是单身吗?” 语声未落,仁科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惣领小姐……妳该不会对不破检察官有意思吧?” “怎么可能。我只是出于好奇。心想能跟他一起生活的人肯定拥有非常坚忍的美 德。” “印象中他应该还是单身。但他不会主动提自己的事,所以我也不是很清楚。啊,也 不知道他是不是离过婚。” 听到这里,美晴也只能打消追问的念头。不确定其他单位或民营企业的状况如何,但 职员间其实极少讨论检察官的家庭或外遇的八卦,几乎让人怀疑是不是有人下了封口令。 “就连总务课长也只知道这些吗?” “毕竟那个人完全不跟别人交流嘛。即使主管找他喝酒,他也都是拿工作当理由躲开 了,而且实际上也真的留下来加班,所以主管也拿他没办法。” 不只不破,检察官都不爱参加交际应酬的聚会。 这一个月以来,美晴深深感受到检察官之间的勾心斗角是怎么回事。只要有机会就想 出头、只要有机会就想扯别人后腿——诸如此类的小动作多不胜数。当然这也跟高层的职 缺僧多粥少脱不了关系,只要有人马失前蹄,肯定也有人在背后幸灾乐祸;只要有人立下 大功,肯定也有人一整天都很不爽。就连在走廊上擦肩而过,也几乎不打招呼,结果就是 由如影随形的事务官代为互相点头致意。


“他其实是个非常注意细节的人,所以就算成家了,太太也不见得会很辛苦。” “非常注意细节这点我同意。因为他刚才还在研究已经不需要的证物。” “什么意思?” 美晴掐头去尾地向仁科说明了概要,结果仁科有些困惑。 “这有点没效率呢。” “没错。可是您不是说他的性格很谨慎吗?” “谨慎跟效率是两回事。不破检察官的调查手法确实滴水不漏,但如果是不需要的 水,就应该果断地放掉。必须好好地衡量把心力投注在哪里才能获得最大的效果,否则根 本无法应付那么多的案件。” “……就是说啊。难道他是想向大正署和府警本部追究证物遗失的责任吗?” “嗯,但我认为如果他是那种会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追究其他单位责任的人,应该会 爬得比现在更高一点。” “……说的也是。” “惣领小姐,这件事,或许暂时静观其变会比较好喔。” 仁科意味深长地压低音量。于是美晴也跟着小声地反问。 “怎么说?难道不破检察官想做什么危险的事吗?” “不是啦,刚好相反。那个人做的每件事都有他的用意,而且通常要到最后一刻才会 真相大白。只是在过程中任谁也无法理解,而且他本人也不会透露。” “是噢。” “如果妳真的想成为副检察官,就得彻底地吸收不破检察官的行事手法跟思考方式。 对妳肯定会有帮助的。” 2 谷田贝的初件从下午一点整开始。 把谷田贝带到办公室的是三名刑警。这三个人都来自府警本部,一问之下才知道他们 是搭同一辆警车过来的。 光凭这个事实就知道府警本部对这次的案子可是严阵以待。一起引起轩然大波的跟踪 狂杀人事件,心狠手辣的嫌疑人葬送了一对幸福情侣的未来,真是令人发指的冷血行径。 问题是大阪府警与西成署尚未得到决定性的证据,只能在嫌疑人依然否认涉案的情况下送 检。大失所望的民众纷纷打电话向搜查本部抗议,听说抗议电话多到甚至还对平时的业务 造成了影响。 虽说搜查还在进行中,但是主导权已经移交到检方这边了。搜查本部大概也在期待承 办本案的不破能有精明干练的表现。毕竟不破过去的实绩足以担得起这份期待。 “请坐。”


人身自由受到限制的谷田贝在不破的指示下就座。 虽说已经三十五岁了,但美晴觉得他的外表看上去要年轻许多。不,与其说是年轻, 用稚嫩来形容还更加贴切吧。当装出一副不良份子调调的年轻人经过岁月的洗礼,脸皮上 的皱褶增加了之后,大概就会长成这副模样吧。 一看就知道是便宜货的连帽衫配上已经穿了很久的牛仔裤。球鞋是知名品牌,但是完 全没在保养,所以看起来很破旧。 “谷田贝聪,三十五岁。地址是大阪市浪速区敷津四十五之三,没错吧?” “没错。” “四月十五日晚间十一点三十分左右,你闯入位于西成区岸里的『Grancasale 岸 里』203号房,攻击屋里的须磨菜摘小姐与其同居人楠叶峰隆先生。你用带来的露营刀割 开菜摘小姐的喉咙、刺穿楠叶先生的胸膛,导致他们身亡。” “没有这回事。” “请先听我说完。你杀害两位被害人后,将用来行凶的露营刀弃置于案发现场。因为 你戴着手套,所以不用担心会留下指纹。确定两人死亡后,你就离开房间、小心翼翼地走 下公寓楼梯。虽然时间已经晚了,但还是有一些房间开着灯,所以你很担心还有住户醒 着。即便如此,因为你早就在各种不同的时段去过菜摘小姐的公寓好几次,所以还是能从 容不迫地行动。” “不是这样的。” “之所以去过好几次,是因为你从三年前认识菜摘小姐的那一天起,就持续对她展开 跟踪骚扰的行为。你自以为和她交往,其实只是你单方面在追求菜摘小姐。就连她的手机 号码,也是你从信箱偷走电信公司寄给她的帐单才会知道的。” 这应该是事实,所以谷田贝一声也没吭。 “每次菜摘小姐去你上班的居家用品店买东西,你都紧紧缠着她不放,还唐突地一直 送她礼物。这让菜摘小姐觉得不舒服,于是便向店家投诉。可是遭到卖场主管训斥的你非 但没有收敛,跟踪骚扰的行径反而还更加执拗。像是偷窃邮件、尾随、没完没了地发电子 邮件给她。” 谷田贝低着头,默默地听着不破陈述。大概是认为杀人是一回事,但跟踪骚扰行为确 实有证据和目击者,如果胡乱否定的话,就连否认杀人也会被视为说谎、不予采信。 真是卑鄙。美晴这么想着。因为自己的妄想与偏执,已经有两条人命被夺走了,却还 是死不认罪。 稍早之前,不破才说过站在被害人的立场、观点变来变去并不是基于正义感,只不过 是个人的好恶、是从众的价值观、是自以为是的惩罚意识罢了。真要说的话,美晴确实无 法否认自己有这方面的情绪。不过与此同时,她同样无法否定亲眼看到谷田贝这种犯罪者 时所感受到的愤慨。 美晴不是爱看热闹的人,也不是推崇挟怨报复、动用私刑的人。但她还是想为葬送在


谷田贝手中的两条生命出一口气。倘若这样的心情是从众的价值观或自以为是的惩罚意 识,那就意味着唯有不带私情、光明磊落的人才能执行正义了。 如果真有这样的人,大概就只有神明才符合条件了吧。 “起初,你只要能跟菜摘小姐说上话就很高兴、只要能互动就很满足了。可是从今年 开始,菜摘小姐开始跟楠叶峰隆这个男子半同居,你是不是因此觉得被她背叛了呢?” “这还用说吗?” 谷田贝慢条斯理地抬起头来。 “我那么诚心诚意地对她,菜摘却视而不见。为了气我,她还让男人住进家里。就算 我们之间一直有些误会,但这也太过分了。” 将不胜枚举的跟踪骚扰行为全部归咎于误会已经够夸张了,竟然还摆出一副受害者的 姿态,对于他自以为是受害者的态度,美晴已经不只是愤怒,而是无言以对了。这个人到 底有多么自我中心啊。 “你承认自己对菜摘小姐和楠叶先生抱持杀意吗?” “不,我才没有什么杀意。因为我是个温和的人,而且我相信只要好好沟通,菜摘一 定能理解、然后跟那个男人分手的。” “沟通是吗?既然如此,四月十五日的晚上,你为什么要带着露营刀去找她?” “我才没有那种东西咧。” “你承认你去过公寓吗?” “我也没去公寓找她。” 看样子他果然打算只否认杀人的事实。 “听我说,检察官先生。我是打从心底爱着菜摘,所以我怎么可能杀死菜摘嘛。” “那么四月十五日,你是为了什么才去了菜摘小姐的公寓?” “我没去!” 谷田贝第一次大声反驳。 “为了见菜摘,我是去过她的公寓好几次。但四月十五日那天我真的没去。这点我在 接受调查时也跟负责侦讯的刑警说过了。” 谷田贝的语气带着抗议。莫非是想请检察官为他在警方那边所受的委屈主持公道吗? 随行的刑警一脸不耐烦地瞪着谷田贝,眼神里充满了被迫再听一次已经听到腻的谎言 的无奈。 这次搜查本部派了三名刑警陪同谷田贝前来,结果不破嫌人多碍事,只留下了一人。 “那么当天晚上十一点三十分左右,你人在哪里、又在做些什么?” “打架啦。我人在难波,有个醉鬼找我麻烦,我就和他扭打起来。旁边看热闹的路人


打了电话报警后,警察随即就赶来了,所以应该有留下纪录。” 如果这话不假,再也没有比这更牢不可破的不在场证明了。毕竟证人可是警察啊。 “你跟那个喝醉的人一起被带到派出所吗?” “没有。你想想,因为我有前科嘛,心想万一被抓到就麻须了,所以赶在警察赶到之 前我就先逃走了。不过那个醉鬼确实是被警察逮住,可是不晓得被带往哪个派出所就是 了。” 在后面听的刑警边苦笑边摇摇手。 当然,搜查本部不可能不加以求证。可是向难波各地的派出所调阅当天的执勤纪录一 看,都没有报告到他说的那件事。难波一带是龙蛇杂处的闹区,每天发生的纠纷岂止十几 二十件。然而搜查本部收到的报告之中并没有谷田贝供称的内容。 只要是大阪市民,尤其是住在隔壁大国町的人,没有人不知道难波是那类纠纷层出不 穷的街区。谷田贝大概是试图捏造类似的故事来蒙混过去,但只能说他的想法实在是太天 真了。 “很遗憾,并没有收到那样的报告。” “这不可能啊。请你们再仔细地调查一遍。” “你还记得正确的场所和对方的长相吗?” 谷田贝皱着眉头,摆出一副正在回想的样子。 “地点在顺着道具屋筋一直往前走……从难波豪华花月剧场前的小巷子转进去的地 方。对方是个五十岁左右的上班族,找我麻烦的时候已经喝得很醉了。头顶秃秃的……明 显的特征大概就只有这些。” 顾名思义,千日前的道具屋筋是专卖烹饪器材及厨房用品的商店街,旁边的巷弄林立 着大大小小的餐饮店,无论哪个时段都是人山人海,不过大部分的专卖店都在晚上六点打 烊,因此人潮在那之后会一口气减少。由于证人也会跟着变少,如果要捏造十一点过后的 不在场证明,那里正是最适合的场所。谷田贝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 刚才还在边苦笑边摇手的刑警这次改成摇头了,脸上写着“别再给我胡说八道”。 “也就是说,你十五日并没有去找她。既然如此,为什么到案说明的时候会在你的连 帽衫上发现菜摘小姐的头发?” “那是因为我十五日以前接触过菜摘。” “什么时候?是怎么接触的?” “案发前一天。我在菜摘回家的途中给了她一个拥抱。菜摘吓了一跳,所以有稍微挣 扎了一下,大概是那时候沾上去的吧。” 美晴真想叫他闭嘴。 还说什么给她拥抱。被一天到晚纠缠自己的跟踪狂突然抱住,无论是谁都会吓个半 死、拼了命地抵抗吧。


一路听下来,美晴只觉得自己对谷田贝的偏见愈来愈深。光是将他的说词输入电脑, 心情就愈来愈恶劣,而且怒火愈烧愈旺。 然而不破还是一样冷静。 “你的意思是说,你是在十四日接触了菜摘小姐,但是你到案说明是在十八日。在这 四天之内,你一次都没有洗过那件连帽衫吗?” “这个嘛……对。应该没洗过。” 真是令人啼笑皆非的说词。那个刑警又开始苦笑了。 或许是察觉到室内的气氛,谷田贝变得有些慌张。 “检察官先生,请你相信我。我没有杀那两个人、我有不在场证明。拜托你们再仔细 地调查一次。” 谷田贝急到身体都要往前探出去了,但腰绳还握在刑警的手中,所以只能微微前倾。 看在美晴的眼中,就像是被拴住的狗正在抵抗。 “调查是我们这边的工作,你担心自己就好了。已经请好律师了吗?” “还没有。” “大阪律师协会登录有四千位律师。地检无法居中斡旋,但如果你经济方面还算宽裕 的话,建议你多花一点钱请个优秀的律师。” 只不过——不破又补了一句。 “不管你请谁为你辩护,结果大概都差不多吧。” 瞥了哑口无言的谷田贝一眼后,不破就转向那个随行刑警。 “今天就到此为止,麻烦你带他回去。” 即使刑警已经把谷田贝带走了,美晴还是紧盯着不破。 虽然他最后对谷田贝说的那句话令美晴感到大快人心,但是比起一般人还慎重许多的 不破很少会说出这样的话。尽管没有表现在脸上,或许他也打算让那个跟踪狂接受法律的 制裁吧。 这让美晴稍微对他产生了一点亲近感。 “刚才吓了我一跳。” “什么?”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检察官向嫌疑人宣战。” “我不懂妳在说什么。” 从他的表情看不出真意,但显然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在自谦。 “您刚刚说『不管你请谁为你辩护,结果大概都差不多吧』。” “完全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只是向他说明刑事案件的有罪判决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


点九,仅此而已。” 真的是这样吗?美晴并不这么认为。不破这个人绝对不会去做没意义的事、也不说无 谓的话。仁科形容他是效率主义者,形容得一点也没错。这样的人会特地告知嫌疑人大家 都知道的常识吗? “目前证据还不足,对吧。” 检察官必须在犯罪嫌疑人移送地检的二十四小时内决定要不要起诉。 搜查本部搜集到的证据全都缺乏关键性的定罪材料。首先是案发现场并没有发现谷田 贝的遗留物。毛发、体液、指纹、脚印都是菜摘和楠叶的。如同先前所述,凶器上没有指 纹。那把露营刀是一种被称为Carabiner 型的款式,不光只有运动用品店,是连居家用品 店也买得到的便宜货,在市面上流通甚广,基本上不太可能从厂商追溯到最终的使用者。 另外目击者也是个问题。即使在案发现场周边锲而不舍地打听,还是只有206号房的 男性有听见菜摘与楠叶的声音,除此之外并没有人看到可疑人士。 再加上被害人并没有针对谷田贝的跟踪行为正式报案,也是造成本案窒碍难行的要 因。是菜摘没有危机意识、还是警方懒得正视呢?总之辖区没有菜摘报警并寻求协助的纪 录,直到最后悲剧的发生。光靠第三者的证词和菜摘手机里的纪录还无法证明谷田贝的行 为举止既卑劣又带有反社会性,如果可以的话,要是能有正式的报案纪录就好了。 不过,要是菜摘曾经报过案的话,辖区员警的应对处理就会被质疑了,这样的话也很 棘手。 在这种情况下,美晴认为谷田贝十之八九就是真凶,但如今还缺乏能够指证他就是凶 手的直接证据。倘若对方真的请了优秀的律师,也不是百分之百不可能翻案。 但是不破一点也不介意。 “无妨。” “真的吗?” “移送地检之后就是检方的案子了。无论证据充分还是不充分,都要在公开审理之前 做好胜诉的准备。” 换言之,为了有利公开审理的进行,不破又必须独自展开调查了。届时美晴当然得带 着检察事务官的证件与不破同行。 不破究竟想去哪里?又打算调查什么呢? 美晴还在思考时,不破桌上的电话响了。 没有打给身为事务官的美晴,而是直接联络不破,可见是很紧急的事情。 “我是不破。” 就连电话内容是好消息或坏消息都猜不出来。美晴正觉得焦躁,不破就简短地结束了 对话,把话筒挂上。 “次席找我。”


这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就在美晴才刚刚好奇是什么事情的瞬间,不破就下令了。 “妳跟我一起去。” “我也要去吗?这是次席检察官的要求吗?” “是我的要求。” 次席检察官的办公室比不破的更加宽敞。而且不同于经常用来侦讯嫌疑人的检察官办 公室,次席的办公室无论是摆设还是家具显然都更加高档。 “怎么,你把事务官也带来啦。我明明只叫你一个人过来的。” “事务官与检察官是一体的,请问有什么不方便吗?” 四平八稳、不容置疑的语气令对方无法再多说什么。 大阪地检次席检察官,榊宗春。 穿着剪裁得宜的合身西装,以及让人觉得性格温和的样貌。如果没有任何的预先理 解,第一次见到他的人,大概绝对料想不到他会是大阪地检的第二把交椅。 不过,既然当到了大阪地检的次席检察官,在这个圈子里也没有不认识他的人。特别 的是,榊是以多年前发生的特搜部主任检察官窜改证据事件为契机而全面换血后的人事新 星,力图彻底重新审视大阪地检的全部业务与命令系统。除了原本协助检察长的职务外, 还得代表地检出席记者会,可以说是大阪地检的看板人物。 身为一介检察官,面容和名号还要像这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除了他以外,顶多就 只有东京地检的岬恭平次席检察官吧。司法界的相关人员都将这两个人并称为“东边的 岬、西边的榊”,嘴上比较不饶人的人们则是打趣似地起哄、称他们为“鬼岬、佛榊”。 至于榊是不是佛,看法大概见仁见智。世间谣传他带着笑容惩处的检察官与职员,人数用 两只手也数不完。 榊请不破坐下后,不破在他对面就座。美晴则是宛如不破的影子那样站在后面。 “西成那个案子,初件已经结束了吗?” 榊单刀直入地问道。不破大概早有预料,连眉毛也没动过一下。 “刚刚结束。” “检察官的心证如何?” “先不论对嫌疑人本人的心证,西成署和府警本部的搜查内容让我觉得不甚完善。” “因为时间上的限制,难免有些不尽完善的地方。特别是这次还受到各界希望尽速破 案的压力,搜查本部有些急就章也实属难免。” “负责侦办犯罪的人急就章,能有什么好处吗?” “有时候急就章也是很重要的。愈快着手进行、就愈不容易受到攻击。若是备受社会 大众关注的案件,搜查上采取快攻战术也会成为他们评价的要点。” “从增强社会大众对司法的信心这个角度来看,我承认您说的确实有道理。不过,欲


速则不达的可能性也很高。考虑到后面收拾残局的人的辛劳,我实在是无法一笑置之。” 美晴听着两人的对话,感觉呼吸愈来愈困难。 听起来是很绅士的对话,但每个字都是针对搜查方针的交锋。而且榊都已经维护搜查 本部的急就章作为了,不破还是毫无所惧地阐述原理和原则。这实在不是该对主管说出口 的话,两人之间也有些擦枪走火的感觉。 “您特地找我过来,只是为了激励我吗?” “我们家的王牌根本不需要激励吧。更重要的是,不用我激励,不破检察官想必也知 道必要的时间与方法。等等,我可不许你说我在抬举你喔。因为我和检察长都是这么想 的。” “那就谢谢谬赞了。” 这个男人真有一套。大阪地检的顶点和第二把交椅都明确地给出高度评价了,所以不 破也不能无视地检的方针。总之,这就是给予高度评价的怀柔政策。 不料榊的语气突然有了变化。 “检察长也非常关心这次案子的进展。不只因为本案是众所瞩目的重大刑案,也是因 为社会大众都在等着看地检要如何在证据不足的不利条件下力挽狂澜。世人的惩罚心态, 已经不知不觉转换成对地检的期待了。换句话说,万一做出减刑或是无罪判决,到时候社 会大众跟媒体的炮火都会集中在地检头上。我想你应该很清楚,我们并不是害怕批判,而 是担心万一失败的话,会动摇人们对地检的信赖,乃至于对司法的信赖。” 说得头头是道,但就连美晴也听得出他的弦外之音。检察长和榊都锁定了下一个职 位。一切顺利的话,到了明年的人事异动,检察长应该就能升为高等检察厅的次席检察 官,而榊则是成为某个地检的检察长。 当然,这是指一切都很顺利的情况。 只搞砸一个案子的话,对检察长及次席检察官的升官之路可能影响不大,但肯定会在 经历上留下瑕疵。对于已经将下一个职位纳入射程范围的人来说,就算影响微乎其微,也 会希望尽可能排除所有的不安要素吧。 因此跟平时相比,这个案子更不容许失败。从更深一层的角度来看,还能合理推测正 是基于这个原因,才会任命不破来负责这个案子。 “我知道不破检察官做事一向无懈可击,但还是希望你能明白自己责任重大。今天请 你过来一趟就是为了这件事,你理解了吗?” “是的,我很清楚。” “那就好。你可以回去工作了。” 不破站起来,微微鞠了个躬,接着迅速地转身。美晴也行了一礼,急忙跟着出去。 离开次席检察官的办公室后又过了一会儿,美晴三步并成两步地与不破并肩而行。 “检察官,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什么事?” “让我跟着一起来是有什么理由吗?我觉得您早就预料到次席检察官找您是为了什么 事了。” “这件事怎么了吗?” “您都已经猜到次席检察官找你的目的了,却还是要求我同行,是为了让我理解地检 目前的处境吗?” “不是。” 不破想也不想地一口驳回。 “事务官是我的护身符。” “护身符?” “如果是一对一单独谈的话,不难想像他会说得更露骨。但如果还有第三者在场,次 席的发言也没办法太过忽视自己的立场。实际上也确实如我所料。” 3 居然被当成护身符,真是太看得起美晴了,但是能直接听次席检察官说话,也算是颇 有收获。榊是在传达检察长的意思,所以说是大阪地检全体一致的意见也不为过。 “可是检察官,露骨的话是指什么?” “威胁。一旦决定要起诉,就得无所不用其极地让法官具体求刑,或是做出类似具体 求刑的判决。办不到的话就要好好思考自己的去留了。” 美晴有些吃惊,但不破的语气依旧没有任何抑扬顿挫。 “怎么这样。简直是最后通牒嘛。” “不是简直,就是最后通牒。” 确实是很露骨的话,美晴可以理解不破称自己是护身符的理由了。 “不过就算没有当场明说,反正到了异动的时期,还是能动用人事权……” “只要说出口,就能取得口头约定。这是次席检察官常用的手段。” 不破淡然地说道,迈着大步往前走。 美晴追上去,内心感到一股静谧的战栗。虽然早就已经深刻地感受到检察官之间的勾 心斗角与针锋相对,但是亲耳听见这么赤裸裸的惩罚性人事安排,仍不免感到心惊胆战。 大概是前主任检察官引起的丑闻所留下的后遗症吧。就连美晴这个才刚刚走马上任的 菜鸟事务官都这么想了,可见那桩丑闻给大阪地检造成了多深的创伤。 特搜部的主任检察官窜改其负责的案件证物,之后因为涉嫌湮灭证据被捕。在那之 后,特搜部长与副部长也因为藏匿犯人的嫌疑被补,有三位检察官都受到免职的惩戒处 分。不仅如此,还有四人受到减薪处分、一人被警告处分、一人被训诫。特搜部一直是检 察厅的门面,同时也是公认的菁英份子集团。但是在肃清整顿的风气之下,就算是菁英份


子也不过是一粒尘埃,不难想像检察官们的心情有多么动荡。仁科等人甚至还小声地评论 过“那件事给大阪地检的检察官留下了扎扎实实的心理创伤”。 然而,好不容易换上一批新面孔,要是又因为本案受到社会大众的批判,大阪地检的 名声无疑会再次扫地的。搞不好就会像上次的处分那样,最高检察厅可能又会来个人事大 地震。如同仁科所说的,倘若先前的惩罚性人事安排已经成为大阪地检的心魔,那就更不 用说了。即使只是些微的刺激,也会让过敏的伤口产生反应。 表情肌这才为时已晚地因为紧张而僵住。就连美晴都能意会到事情的严重性,不破应 该比她更清楚本案的成败非同小可。 二十四小时的期限让人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迫切。 不破一回到办公室,就再次打开谷田贝的档案资料。检察官在侦讯结束后重新确认内 容的话,大概是准备进入最后的阶段了。接受次席的忠告后立刻着手准备起诉,不破也挺 机灵的嘛。美晴深感佩服。 然而不破只瞄了资料夹一眼就站起身来,准备要外出。 “检察官,您要到哪里去?” “西成署。” “不先写起诉书吗?” “同样的话别让我说两遍。” 不破回答的同时已经披上外套,朝着门口走去。与检察官如影随形的美晴也就只能跟 上了。她还无法完全理解不破的行为模式,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他还不打算起 诉谷田贝。 美晴虽然在大阪出生,但是因为生活圈不同的关系,所以从来没有踏进过西成区,因 此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西成署。 虽然跟着不破拜访过许多警署,但她还是被西成署那异样的外观给震慑住了。 简直就跟要塞没有两样。 周遭被高耸的栅栏与铁窗给围绕,大门还是铁制的。实在不是个能让人产生亲近感的 建筑物。一问之下才知道这是为了自我防卫用途,因为这一带的劳动者经常引发暴动。 “好可怕啊。” 美晴小声地呢喃着。但也不知道不破到底有没有听见,还是毫无回应。 在一楼的柜台说明来意后,就被告知要先到会客室去等候。原本还以为会有员警来带 路,结果好像没有那样的迹象,不破就自顾自地往前走。 “检察官,您知道会客室在哪里吗?” “我来过好几次了。” 虽然不至于对别人的地盘知之甚详,但这个男人该不会去过大阪府内所有的警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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