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晴在旁听着，内心充满想把头摇成一只波浪鼓的冲动。如果这个人会因为受到讽 刺、挑拨、甚至是报复就冲昏头，自己也不用这么辛苦了。正因为这个人无论作为一个 人、还是作为一个检察官都悖离一般的常识，所以美晴才伤透了脑筋。 “我只是不想让闲杂人等听见我们的交谈，没有其他用意。另一方面又想说既然资料 室是一切的开始，干脆就在资料室里谈吧。” 或许是察觉到了什么，内村使了一个眼色后，大矢便听命了。 虽然是大矢在前面带路，但眼下无疑是不破在牵着其他三个人的鼻子走。就连还不清 楚事情全貌的美晴都开始疑神疑鬼了，另外两个人就更不用说了。 无法确定不破本人是否感受到这股异样的气氛。因为不破虽然很了解人类的心理，却 不会把观察力用来与别人相处。 没多久，四人走进资料室。美晴感觉纸箱墙的高度似乎比她与不破单独进行比对作业 时要矮了点，但还是摆得乱七八糟。 不破在资料室的正中央站定，其他三个人也停下脚步。四个人一站到由搜查资料高墙 所构成的空间里，就感受到异样的压迫感。 “首先要先说明的就是请二位到这里来的理由。其实我是想请内村刑事部长与大矢警 部补做证。不仅如此，我还有一件事必须要向部长道歉。” “为了什么事？” “侦讯时，我说我没看见枪手。不过，其实我有猜到是谁攻击我了。” “你已经知道了啊！检察官。” 内村立刻出言抗议。 “那为什么不说呢？我应该说过吧，不管我对你再怎么不满，这个案子都牵涉到府警 本部的尊严，我们一定尽全力调查。你都碰到这种事了，却还不相信我们吗？” “我在被狙击的地方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既然如此就更该说了！” “可是我没有看到那个人拿枪的样子，或许他只是刚好经过而已。我不想因为这样就 断定对方是嫌犯。” 美晴的震惊也只持续了一小段时间。不破这个人只能用滴水不漏、万无一失来形容， 很难想像他会遗漏眼前的视觉情报。正因为滴水不漏，所以也能理解他不愿轻易说出目击 到的人物。这也难怪，因为谷田贝一案就是因为对谷田贝的心证太差，才因此抓错了人。 “基于这个原因，我想搜集更多能说服自己的线索。” “但至少可以告诉我你猜到的人是谁吧。” “内村部长自己也说过，我被袭击这件事攸关府警本部的颜面与尊严。一旦跟尊严扯 上关系，人类就会变得感情用事、犯下平常绝对不会犯的错误。您能保证完全没有这种可 能性吗？”
言下之意是他并未百分之百相信警察。因为发生过谷田贝的例子，所以内村一时也无 法否认，更何况不破的话很有说服力。 “实不相瞒，我早在遇袭之前就在关注那个人了。不过并没有明确的理由。” “可是不破检察官肯定不会毫无道理就随便怀疑某个人。到底是什么理由？” “因为我始终惦记着谷田贝案。谷田贝打从一开始就有案发当时在道具屋筋与醉汉起 争执的不在场证明，千日前派出所也依报案纪录报告了这件事，可是却在送到搜查本部讨 论之前就发生了整箱资料丢失的状况。” 大矢无地自容地敛首低眉。 “问题是，那些资料真的遗失了吗？” 包含美晴在内，三个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不破身上。 他究竟想说什么。 “倘若搜查本部收到报案纪录，早晚会排除谷田贝的嫌疑。反过来说，因为报案纪录 不翼而飞，导致谷田贝的嫌疑无法被排除，进而走到逮捕、送检这一步。看在杀害须磨菜 摘与楠叶峰隆的真凶眼中，如果没有报案纪录、让谷田贝蒙受不白之冤，自己就能逍遥法 外了。” 内村听到这里，双眼露出了凶光。 “你的意思是说，真凶是与警方有关的人？” “只有跟警方相关的人，才能以遗失的方式销毁应该要上交给本部的报案纪录吧。而 且这个真凶还是搜查本部的人。” “或许只是单纯的搞丢罢了。” “当然也有那种可能性。所以我是这么想的，当初会锁定谷田贝是凶嫌，是因为他对 须磨菜摘的跟踪骚扰行为愈演愈烈，换言之，凶手的目标是须磨菜摘，与她同居的楠叶峰 隆只是不幸遭到了波及。可是如果谷田贝是无辜的，杀人动机也不是什么跟踪狂由爱生 恨，那么认为凶手的目标是须磨菜摘就是一种先入为主的成见。我实际拜访过须磨家、询 问过菜摘的母亲，她说菜摘没有其他男朋友、也没做过会招人怨恨的事。另一方面，楠叶 那边就正好相反了。他是天生的多情种，即使本人无意招惹对方，女人为他争风吃醋的事 例也不胜枚举。甚至还有人会直接追到他工作的地方。” “也就是说……” “会招人怨恨、引来杀身之祸的反而是楠叶这个人，菜摘反而才是遭受池鱼之殃的那 一个。这么想还比较合理。于是我便重新筛选，看看有没有人怨恨楠叶、恨到会想要杀死 他。” “有吗？” “他任职的『北摄金融』的主管告诉我，与楠叶交往过的对象里头，有一位女性怀 孕、最后自杀了。可惜那位主管也不记得那名女性的名字，于是我就回溯到谷田贝案的半 年前，去找寻女性自杀的案件。筛选的条件非常简单，能找上楠叶工作的地方，就表示生
活圈应该在大阪府内。再加上怀孕或堕胎的过去，最后剩下二十四人。其中有位女性的姓 氏引起了我的注意。因为跟参与谷田贝案搜查本部的其中一位相关人员同姓。” 美晴咽了一口口水。 原来那两个人的共通点在这里啊。 “就在我准备要确认这两个人的关系时，就发生了袭击我的事件。拜这个枪手所赐， 让我进行最后确认的时间又往后延了几天。不过当我取得那个相关人士的户籍誊本时，一 切都真相大白了。在谷田贝案发生约一个月之前、三月二十日。有一位女性从京阪大和田 站的月台上跳轨自杀，当场死亡。死者名叫大矢由梨，得年二十七岁。没错，大矢警部 补，这位女性就是你的独生女。” 不破的视线慢条斯理地射向大矢。 但内村抢先他一步瞪着大矢。 “他说的都是真的吗？警部补。” 大矢露出了极为凶暴的眼神。 “我是有个名为由梨的女儿，她跳轨自杀也是事实。但是您有证据证明让我女儿怀孕 的人就是楠叶吗？” 不破迎上大矢挑衅的视线，依旧一点波动都没有。 “我拿由梨小姐的照片请那位主管确认过了。主管证实闯进公司的人就是由梨小姐。 如果这个证词还不够，我也找到帮由梨小姐动堕胎手术的妇产科了，可以去求证一下。手 术同意书上有她和楠叶峰隆的名字。” “意思是说，为了帮女儿报仇，所以我杀了楠叶吗？哼，根本就没有证据。” “『Grancasale 岸里』的住户发现两人的遗体后通报了西成署。抵达现场的派出所 员警确认这是一起杀人案件，便回报西成署。接着机动搜查队与鉴识人员率先抵达现场， 再来才是强行犯系。为了避免强行犯系的人进入搜查时会破坏现场，直到验尸与鉴识作业 结束前都禁止任何人进入。” “这是规定的作业流程，有什么问题吗？” “换言之，强行犯系不可能在鉴识作业结束前就进入现场。楠叶与菜摘的命案也是一 样的。” “没错。” “即使身为强行犯系的一员，你也无法在鉴识作业结束前踏入现场一步。” “到底要重复几次啊。” “那么，鉴识人员采集到的不明毛发之中怎么会出现你的头发？” 内村瞪大了双眼，大矢也听得目瞪口呆。 “不明的毛发与脚印。采集到的证物本身虽然不翼而飞，但分析数据还留在鉴识课。
于是我借了一根大矢警部补的头发去进行DNA鉴定，结果发现跟资料库里的某根毛发一 致。也就是说，早在鉴识作业开始进行以前，大矢警部补就到过现场了。” 即使语气带点挑衅的意味，大矢也无从反驳。不对，是无法反驳。 “再来是同样被搞丢的凶器露营刀。这把刀跟两年前发生于西成区的强盗案中所使用 的刀子是同一把。这一点也请目前在大阪刑务所服刑的受刑人蜷川惠一确认过了。” 当他说明刀尖处特殊的形状是蜷川自己磨刀所致时，大矢终于闭上了嘴巴，瞪视着不 破。 “推论到这里，我开始觉得西成署发生的搜查资料大量遗失状况其实还存在着另一个 用意。大矢警部补接获通报前就出入过案发现场的证据、绝非谷田贝所有的露营刀、以及 足以证明谷田贝不在场的报案纪录，所有可以证明谷田贝没有犯案的证据都不见了。当这 么多的巧合同时发生，就就很难再说是巧合了。我无法不认为搜查资料的遗失其实是有人 故意为之。” “什么！” 内村几乎是要扑向大矢似地逼问他。 “警部补，检察官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吗？” 或许是无法承受内村的直视，大矢终于低下头去。 另一方面，不破仿佛对两人的剑拔弩张视若无睹，继续他的说明。 “包含西成署在内，第一线的搜查员多多少少都知道有很多搜查资料不见了。独生女 被逼得走上绝路的大矢警部补为了替女儿报仇雪恨，所以拟订了杀害楠叶的计划。倘若购 买杀伤力强大的刀械，肯定会留下踪迹的。于是大矢警部补决定利用蜷川那把由西成署保 管的露营刀。即使是蜷川持有的东西，但既然是用于行凶，就算蜷川服刑期满也不能再还 给他。蜷川的强盗案已经告终，所以谁也不会察觉到这件事。四月十五日晚上，大矢警部 补潜入『Grancasale 岸里』杀害楠叶，也不得不刺死了刚好在场的菜摘。没多久，住户 就发现出事了，并且报警，警方也随即展开调查。谷田贝这个头号嫌犯就在侦办的过程中 浮上台面，只要一切顺利的话，搜查本部应该会逮捕谷田贝吧。只不过，这其中还是有个 不安定的要素。” 大矢仿佛已经丧失了战意，一动也不动。美晴听到这里，总算明白不破要求在资料室 进行说明的用意了。这么狭小的空间根本无处可逃。而且内村也在场，大矢无法攻击不破 和美晴。简直就是瓮中鳖、袋中鼠。 “鉴识人员采集的不明毛发与脚印里面或许也有自己的毛发与脚印。资料可以再找机 会删除，但实体证物一定要赶紧处理掉，否则无法放心。凶刀也一样。虽然没有采集到指 纹，但自己确实拿来用了，没人能保证经过进一步的分析之后不会有新的发现。这也是不 安定的要素。千日前派出所提交的报案纪录就更不用说了。正因为如此，才必须把装满这 些证据的纸箱整个丢掉。只不过，如果只有那个纸箱不见了未免也太不自然。可是只要其 他小案子的资料也一起不见的话，就不会太过可疑了。幸好搜查资料短少在西成署已经是 公开的秘密了，所以大矢警部补就利用了这个机会。”
不破的说明告一段落，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降临在这间资料室。 大矢默默地颔首。而内村则是一脸困惑地轮流打量着不破和大矢。 “最后是用来袭击我的托卡列夫手枪，这把枪很可能也是从西成署流出来的。暂时取 出扣押的刀枪，用完以后再放回去是最简单、也最不会留下踪迹的方法。看来有必要调查 一下扣押的东西呢。” “您讲完了吗？” 大矢终于开口了。 “检察官让我们听了这么久的长篇大论，但都是间接证据不是吗？您说我杀害楠叶和 须磨菜摘、说我开枪射击检察官，全都缺乏物证。” “大矢警部补有妻子对吧。” “有啊，那又怎样？” “一般来说，大都是由妻子帮先生洗衣服、折好后再收纳的吧。就算是自己的衣服， 也很难在不让妻子知情的情况下把衣服丢掉。除非收入颇丰，否则连一套衣服都不能浪 费，只好先留下来再说。所以只要搜索大矢警部补的家，应该能找到可以用鲁米诺试剂检 测出血液反应，或是袖口处还残留硝烟反应的衣服吧。大矢警部补，你要继续否认、直到 那些证据被找出来吗？还是考虑到今后的事，尽快自首呢？” 美晴愣住了。 不破希望内村在场还有另一层用意。就是让内村这个自己人亲眼目睹所有的牌被翻 开、结束这一回合的瞬间。只要大矢立刻在这里自首，就能将对府警本部造成的伤害减到 最低。 或许是理解了不破的用意，内村面向大矢，目光如炬地盯着他看。 “大矢警部补，如果你坚持自己是无辜的，搜查本部就必须前往府上搜索。你打算怎 么做？” 大矢迎向内村的视线，苦撑了好一会儿，终于有气无力地垂下头。 “那倒不必。我愿意全说出来。” 接着，他缓缓地将视线转到不破身上。 “这样您满意了吗？检察官。” “怎么可能满意。” 不破不假辞色地回应。 “你为了掩饰自己罪行所做的一切将会影响未来大大小小的诉讼程序。只要一天不破 案，就会对被害人以及司法单位双方造成损失。你不只背负了两条人命，还有一件杀人未 遂。那方面的罪行也绝对不轻，最好做好被判重刑的心理准备。” “我早就做好觉悟了。”
“别说傻话了！” 不破的语气有些粗暴，这令美晴吓了一跳。 “我不是不能理解你想为独生女报仇的心情，但你不光是为了灭口而杀害了一个无辜 的女性，还为了逃过法律制裁，试图让一个无辜的男人蒙受不白之冤。不仅如此，为了干 扰警方办案，你甚至还让别的案件陷入了僵局。这是罪大恶极的罪行，请不要以为你那种 半调子的觉悟足以赎罪。” 这是不破第一次表露出情感上的波动。 将大矢交给内村后，不破与美晴就踏出了西成署。 当着内村的面被不破逼问到那种地步，大矢已然百口莫辩。接受侦讯时大概也没有太 多可以否认的部分吧。想必迟早会依杀害楠叶和菜摘、以及袭击不破等案送检。 “都结束了呢。” 美晴对着不破的背影说道，但不破却用不悦的语气回答。 “还没有。等到警方收集好自白与证据，检察官加以起诉、判决确定后，命案和枪击 案才算是真正落幕。” “可是这么一来，跟府警本部的合作就会变得愈来愈困难呢。现役警官的犯罪自不待 言，但抓错人、搜查资料大量遗失都是他干的好事，这些一旦公诸于世，府警本部的名声 肯定会更加荡然无存吧。当然，让这一切浮上台面的不破检察官，往后的立场也会变得比 现在更为艰难。” 不用美晴多嘴，这些事情不破应该也十分清楚。但是身为检察官专属的事务官，美晴 觉得自己不说不行。 “就算是自作自受，警察对于告发自己人的人也不会有好脸色吧。再加上还有搜查资 料大量遗失的事，虽然不至于明目张胆地唱反调，但想必是没办法期待双方能顺利合作 了。” 不破没有回答。然而，即使他听到耳朵都要长茧了，提出忠告依然是属于事务官的任 务。 “不仅如此。与府警的关系一旦决裂，还会影响到其他的检察官。这么一来，不破检 察官可能会比以前更加孤立无援。” 为了避免事情变成那样，至少该想一些方法来补救——然而美晴还来不及开口，居然 先等到了不破的答案。 “那又怎么了吗？” 不理会目瞪口呆的美晴，不破继续往前迈着步伐。 感觉好像有一盆冷水从头上淋了下来。 事已至此，自己还有什么好怕的呢。这不是不破再自然不过的回答吗？ 摇了两三下脑袋后，美晴连忙追了上去。
- 完 - 10： 对日本检察官徽章的称呼，也体现在徽章的设计意象之上。这四个字来自于成 语，意指秋季冷霜、夏季烈日等严峻的气候。引申为执法与权威的严格。此外亦有说法认 为，这样的设计带有检察官必须如同冰霜般严格，但也要保有阳光般温暖的意涵。 11： 位于大阪浪速区的商圈。过去曾为内国劝业博览会（明治时代为促进国内产业 发展与培育特色出口品而举办的博览会）的会场基地。日后被大阪当地财界买下、开发为 新世界商圈。境内有知名地标通天阁与多条热闹商店街，为大阪代表性的观光景点之一。
书籍信息 能面检察官 作者: 中山七里 原作名: 能面検事 出版社: 瑞升文化 译者: 绯华璃 出版年: 2023-3-20 ISBN: 97898640161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