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子就熟门熟路地找到了会客室。 可是都等了十五分钟,感觉还是没有人要过来的样子。实在很难想像他们会毫无理由 地让地检的承办检察官枯等,但不管是什么理由,也让人等得太久了。 “这里特别忙吗?” 美晴窥探不破的反应,但是不破那张能面还是没有变化,无从判断他是不是觉得不耐 烦了。 “多半不是因为忙碌的关系。” “那为什么要让我们等这么久?” “很简单。我们被讨厌了。” “……您知道我们被讨厌的理由吗?” “妳有被别人讨厌过吗?” 被这么一问,美晴连忙在记忆库里翻箱倒柜。她从小学时代就是那种广结善缘的人, 但班上还是有一、两个讨厌自己的人。中学、高中时期也是一样。 “我想应该跟一般人差不多,有人喜欢我、自然也有人讨厌我。” “妳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讨厌妳吗?” “……我没办法马上回想起来。” “人总是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别人喜欢或讨厌。人类的好恶就是这么一回事。” 美晴的直觉判断他在说谎。 不破知道自己被讨厌的理由。不是人格方面的问题,而是身为承办检察官而受到轻蔑 的理由。 又等了五分多钟,门总算开了。走进来的是一个体型肥胖的中年男子。 “哎呀,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我是之前承办谷田贝那起案子的大矢。” “我是大阪地检的不破。” 如同初次见面该做的程序、大矢递出了名片。名片上印有“大阪府警西成警察署 刑 事课强行犯系警部补 大矢智德”。从阶级判断,他的职位应该是系长。令人在意的是他 用的是过去式、说自己是“之前”承办本案的人。大概是觉得既然已经移送地检,谷田贝 的案子就不归自己管了,但不破显然是对辖区的调查结果不满意,所以才会找上门来。 “不过果然名不虚传呀。早有耳闻不破检察官是个勤跑辖区的人。” “都是为了工作。” “谷田贝的案件已经完成送检作业,请问您来辖区还有什么指教呢?” “请我看一下实际的证物。” 大矢貌似意外地瞪大了双眼。
“送检的时候,证物应该已经随当事人一起送过去了才对。” “有些东西没有在资料里吧。例如作为凶器的露营刀和两位被害人的血迹、体液、毛 发等,就是这些。” “只看照片还不够是吗?文书化不就是为了省下将体积庞大、数量又多的证物搬来搬 去的麻烦吗。” “没错,所以我才特地跑一趟。当初是与府警本部一起侦办,移送地检后,全部的资 料应该已经送回西成署了。” “嗯,这倒是没错。” 大矢似乎感到很困惑。不破始终面无表情,所以也无从判断他到底是不是在开玩笑。 美晴则是在心里为他鼓掌。 “这其实就像是我的做事风格吧。光靠纸本的资料说服不了大脑。” “您的意思是说,我们提出的资料无法完全被信赖吗?” 大矢的语气很尖锐。摆出就算是检察官,也不容许对方出言挑衅警方尊严的备战姿 势。 “不是信赖与否的问题,最多只能算是手法的问题。检察官必须在留置期间的二十四 小时内决定要不要起诉。请理解成是为了这个目的而采行的必要工序。” “可是啊……” “既然都已经送检了,我认为警方理应协助检方。难道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吗?” “……可以稍等一下吗?” “我们已经在这里等了二十分钟,跟警部补对话又过了五分钟,你还打算让我等多久 呢?” 轻描淡写的语气反而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大矢一脸困惑,试图确认不破的用意。 “很抱歉让您久候。可是啊,我想检察官也知道,西成署的管辖区内总是有状况源源 不绝地发生,刑警们都出去忙了。我们大概是大阪府警里头最忙碌的辖区吧。所以啊,您 没有预约就突然找上门来,还要求马上提出资料……” “警部补,你似乎不用去现场呢。” “这是当然的啊。负责指挥的人要是在警署或本部跑来跑去,这要怎么统筹协调。” “也就是说,即使头脑有在全速运转,但是身体却没怎么活动到。既然如此,可以直 接请你协助吗?” “不不不。检察官,我已经为让您等候的事道过歉了,您就不要再记仇了。我不只要 指挥部下,还得跟很多地方保持联络,已经忙到连猫的手都想借来用了 。” “虽然不是猫,但我的事务官可以借你喔。” 不破面不改色地指着美晴。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把自己拱出来,偏偏自己又不能违逆检
察官的指示。美晴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要被软禁在满是尘埃与霉味的资料室里了。 不料大矢还在继续抵抗。 “资料室是统一管理的,我只是强行犯系的人员,既不能直接进去,也不能让外人进 去。” 听起来很有道理,但是听在美晴耳里就只觉得他在推拖。这个人到底是多么不想协助 检察官办案啊。 “那我只好直接拜托那位管理者了。” “不巧,那个管理者现在刚好不在。” “请告诉我那位管理者的阶级与姓名。” 不破与大矢的你来我往就像是在下一盘拼命想要将死对方的棋局。虽然觉得自己有点 幸灾乐祸,但美晴也很好奇这一局究竟会鹿死谁手。 或许是穷于应付,大矢投降似地摊开双手。 “知道了、知道了,那先让我跟管理者打声招呼。” 语声未落,大矢就拿出手机,转身背向他们拨了电话。 “我是大矢。检察官说他无论如何都想看一下谷田贝案的证物……对呀,我也这么跟 他说了……好,好的……呃,这个嘛……是,好的……那就先这样。打扰了。” 大矢回过头来,毫不掩饰脸上不耐烦的表情。 “资料室在地下楼层,钥匙有专人保管,所以我现在必须要去柜台拿。请问二位是要 先去资料室前等我,还是在这里等我回来?” “在这里等吧。” 听完不破的回答,大矢便走出了房间。 如果是注重安全的民营企业,为了防止第三者入侵,通常都会采用电子锁。这种锁可 以读取镶嵌在员工证里面的IC晶片后开启,只要员工证没有被抢走,第三者就不可能入 侵,而且还能留下进出纪录。 然而专门防止犯罪的警察署,绝大部分的单位却还是仰赖类比式的管理,这真的只能 用不可思议来形容了。不知道是因为认为警察署是警察的堡垒,所以不需要内部的安全控 管,抑或只是预算不足。 美晴在怀抱错愕情绪的情况下等待大矢回来,可是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还 是不见人影。美晴小时候就被人说是急性子,一不小心就会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当上事务 官后,她一直隐藏自己的坏习惯,但是现在受到这么无礼的对待,也让她开始有点沉不住 气了。 “向署长抗议吧。” 高分贝的音量响彻整间会客室。
“没必要对这种待遇忍气吞声。况且只要透过署长,马上就能看到资料了。” “别这么大声。” 不破的态度仿佛是在驱赶眼前的苍蝇。 “接下来才是要出力的时候,别把体力浪费在这种地方。” “可是这关系到检察官的面子。” “面子这种东西就拿去喂狗好了。不对,连狗都不吃吧 。” “被人这么对待,您都不在意吗?” “还有其他更让我在意的事。面子、体面什么的,交给上面的人去烦恼就好了。他们 领薪水就是为了守护那些东西。” “那么,检察官在意的到底是什么?” “没必要向妳说明。” 想与他同仇敌忾却遭到拒绝。意思是影子只要乖乖跟在主人身边就好吗? 接着又等了十五分钟,就在美晴的忍耐已经濒临极限时,大矢总算回来了。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我一直找不到管理者。” 你刚才讲电话的对象不就是管理者吗?美晴真想揪起他的衣领质问。 “真是麻烦你了。” 不破不以为意地站起来。 有劳你花了这么多时间,以后西成署送检的案件我也会多花一点时间,好好地琢磨琢 磨——至少也该暗讽他一下吧,但不破似乎连这点兴致都没有。 大矢带着他们下楼。资料室就位于地下楼层的最角落。 “就是这里。” 这种事只要抬头看看挂在上面的标示牌就知道了。 大矢开了锁,先让不破与美晴进去。 老旧纸张特有的霉味与湿气突然就窜进了鼻腔。或许是因为阳光照不进来的关系,日 光灯的惨白光线看起来极为贫弱。 室内的空间相当宽敞,但铁架摆放得杂乱无章,给人局促的印象。每个铁架之间只能 容许一个人勉强通过。 铁架上乱七八糟地堆满纸箱。这时美晴才终于明白,是堆积如山的纸箱遮住日光灯的 灯光。这就是光源虽多,但房间里依旧阴暗的原因。 自己的职责是担纲不破的手脚,必须取回截至目前为止耗费在枯等的时间。于是美晴 就问大矢。
“请问谷田贝的搜查资料在哪里?” 还以为大矢会主动搬出那箱资料,再不然也会告诉她放在哪里,没想到大矢违背了她 的期待。 “不好意思,我也不清楚呢。” “欸?” “因为案子太多了嘛,根本没空用案件编号或发生日期加以整理。顶多依照案件送检 或告一段落的顺序塞进还有空位的地方。箱子外面当然有写上案件名称,不过只写在顶部 而已,所以堆成一落的地方除非一箱一箱搬开,不然连案件名称都看不见。” “怎么会管理成这样?” “听起来虽然很像藉口,但真的是因为案子太多了。光是要处理正在发生的状况就已 经疲于奔命了,实在没有余力再来整理已经结束的案件。事实上,侦办结束的资料一旦超 过保管期限,不是物归原主、就是销毁处理。” “可是这样要怎么找资料呢?” “那就是碰到状况再说啰。到时候就由强行犯系全体人员采行人海战术,展开地毯式 的搜索。” “所以,我们要找的资料也……” “唉,真抱歉。搜查员几乎全部出动了。我也有别的事要处理,分不开身。” 大矢假惺惺地在脸上堆出歉意、猛搔着头,一看就知道他根本就言不由衷。 “总之我先把门锁上,你们结束后请再打内线电话通知一楼柜台。对了,如果同一起 案件有好几个纸箱,会在案件名称后面标注(1)、(2)之类的编号。” 没想到大矢居然就这么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出资料室。 “真不敢相信……” 被人抛在脑后的美晴目瞪口呆地在资料室里茫然四顾。林立的铁架上拥挤地堆满了纸 箱,比起资料室,说是仓库还比较贴切。尽管还不到大海捞针的地步,但是困难度就好比 要在堆积如山的稻草堆里找出一根针。 还没开始动工就已经先叹气了。 “检察官,这也是故意找碴。” 怨言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只有我们两个人,要从这里找出谷田贝案的搜查资料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务嘛。明知 不可能,他还故意全部丢给我们。” 这次真的是忍耐已经到达愤怒的临界点了——美晴半是畏惧、半是期待地等待不破后 续的表态。但这个男人既没有表现出愤怒的样子,也不见放弃的迹象,就这么走向其中一 个铁架。
“检察官。” “动手就好了,别动口。两边一起动的话只会更累。” “被看扁成这样,您不会觉得不甘心吗?” “要是妳这么觉得的话,就赶快从这里头找出我们要的东西,这才是最好的报复。” “真的就只靠我们两个人吗?” “如果妳不帮忙的话,就只有我一个人来做了。” 不破从他带来的公事包里拿出一大叠资料。夹在里面的是写满了案件名称的清单。 “这是?” “西成署过去三年送检的案件清单。依照送检的日期依序排列。” “您要找的是谷田贝案的搜查资料吧?” “那是最主要的目的,但既然西成署特地为我们敞开了资料室的大门,就应该好好接 受他们的好意。” “您到底打算做什么?” “非常简单的比对作业。如果从架子上搬下来的箱子刚好出现在清单里,就打勾做记 号,就只有这样而已。一直比对下去也能找到我要找的箱子在哪里。” “这项作业有什么用意吗?” “事务官不是检察官的影子吗?” 不破已经开始着手作业,看也不看美晴一眼。 “影子会一直追问本体移动的理由吗?” 意思是废话少说,照着做就对了。 美晴强忍住就快要喷发而出的不满,开始协助不破。比对的步骤本身很简单,累是累 在要把堆得比人还高的箱子搬下来。将立在房间一角的梯子拉过来,开始反覆不断地由上 往下搬。美晴自认已经算是比较有力气的女生,但塞满搜查资料的箱子重得不得了,每搬 下一个,两条手臂都会奋力提出抗议。 不仅如此,与仓库没两样的资料室根本没有认真打扫。上层的箱子积了厚厚一层灰, 美晴的头发及套装没两下就搞得白茫茫一片。 干脆脱下外套、挽起袖子,感觉就像是在年终大扫除。好不容易通过严格的事务官录 用考试、成为检察官的手脚,为何非得做这种搬上搬下的苦工不可?美晴扪心自问,但检 察官本人都默默地动手了,所以也由不得美晴抱怨。 起初还算可以的气势也随着腰酸背痛逐渐萎靡。进行一段时间后,每搬个四次就有一 次得坐在梯子上稍微休息一下。 然而,不破好像完全不用休息,一直都在作业。美晴休息的身影肯定也被他看见了, 但是他既没提醒、也没斥责。看到这样的情景,美晴不禁疑惑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在驱动
着这个男人。 “检察官。” “又怎么了?” “稍微休息一下吧。” “不用妳操心,有必要的时候我自会休息。” “差不多也该告诉我您的目的了吧。” 美晴下定决心后问道。 “我知道影子不该一直问本体理由。但是要消耗这么多时间与劳力的话,我还是想知 道原因。” “妳认为我会毫无意义地把箱子搬来搬去吗?” 不破依旧看也不看她一眼。 “我不这么认为。” “那是不愿意服从我啰。” “也不是这个意思……” “如果一定要有动机,那我就举一个给妳听吧,因为我觉得这背后有人在操作。要是 真的有人为操作,就得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否则就无法放心地踏出下一步。” “什么人为操作?” “刚才妳也多多少少感受到西成署的操作了吧。妳不觉得这么不合作的态度,除了公 务繁忙以外还有别的原因吗?” 在这之后的几个小时内,不破就只是专心地埋头苦干。美晴再次对他的专注力佩服得 五体投地。完全不聊天、也不休息,只是一心一意做事的模样简直就跟机器人没两样。 清单上记载的案件名称一一被打上勾。就在八成以上的案件名称都被打勾做记号时, 美晴终于找到他们要找的箱子了。 “找到了!检察官,找到谷田贝案的搜查资料了。” 听到美晴的报告后,不破从梯子上爬了下来。 虽然满心期待不破的表情会不会因此稍微和缓一点,可惜那张能面还是一点变化也没 有。 “在哪?” 美晴一指着纸箱摆的位置,不破就走到那附近,接着开始检查周围的箱子。 “怎么了吗?” “不在这里。”
“那个,谷田贝案的资料就在那边。” “案件名称后面写了个(1)。想想大矢警部补说过的话,案件名称有编号,就表示 箱子不只一个。既然如此,(2)应该要放在(1)的旁边才对,可是却找不到。” 不破又继续找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放弃。 资料室大致已经翻了一遍,清单上的案件名称也几乎都打了勾。看着清单的美晴不由 得感到一头雾水。 除了只能找到编号(1)箱子的谷田贝案之外,还有另外两起案件的资料也不在这 里。 “弄丢了吗?” “又或者是藏起来了。来,整理一下吧。” 不破检查完纸箱里的内容物,就开始进行将移到地板上的箱子归回原位的作业。因为 原本就没有照顺序排列,所以也没有必要顾虑规则性。尽管如此,依然是非常耗费体力及 精力的苦差事。 美晴用内线电话告知他们的作业已经结束,结果这次大矢不到两分钟就出现了,真是 不可思议。 “光靠我们两个果然还是搞不定。” 这是不破开口的第一句话。 “这么庞大的量实在处理不完。我们只进行到四分之一就不得不放弃了。结果还是白 忙一场。” “真的非常抱歉。” 大矢的语气听来似乎松了一口气。 “如果不是这么忙的话,我们就能优先来帮忙了……” 少骗人了。 美晴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大矢毫无愧色地说得煞有其事。脸皮厚到这种程度,跟不破 的那张能面可以说是不相上下了。 “可是这么一来,会不会对检察官的工作造成困扰啊。” “原本就只是确认作业而已,所以不会有太大的影响。给你添麻烦了。” 不破云淡风轻地说完,就迳自从大矢面前走过、昂首阔步地爬上通往一楼的楼梯。 看着不破离去的背影,大矢用似是毫无自知的语调喃喃自语。 “真是难以捉摸的人,真不知该说他绅士呢、还是什么的。” 自己和这个男的还真是第一次出现一致的意见。 在一楼追上不破后,两个人就离开了西成署。
“为什么不把搜查资料短少了一部分的事情告诉大矢警部补?” “没有义务告诉他。” “不只谷田贝案,您把所有送检的案件全部检查一遍还有别的目的对吧。” 没有回答。 但是最近美晴终于明白了。虽然不破本来就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可是当他像现在这样 刻意不回答问题的时候,就是内心在盘算着什么的证据。不知道是什么原理,但是他看起 来仿佛是在害怕说出口之后就会降低成功的机率。 在那张能面底下,不破究竟在策画些什么呢?美晴对此充满了好奇。 4 前往西成署的隔天早上,不破随口道了声早就对美晴下达指令。 “提出谷田贝的羁押声请。” 依据昨天的走向,美晴也隐约有这个预感,所以并没有太讶异。 检察官必须在送检后的二十四小时以内决定要不要起诉,当资料不足以判断要不要起 诉时,得以向法院提出羁押声请,限制嫌疑人的自由并继续调查。在这种情况下,包括声 请日在内最多得以羁押十天,但美晴无法判断这十天能有多大的价值。 “检察官,声请羁押没问题,但西成署和府警本部会有意义地运用这宝贵的十天 吗?” 昨天大矢的无礼还历历在目。他的态度简直是和合作这个词汇背道而驰,倒不如说, 不给他们使绊子就要谢天谢地了。 “我明白检察官想要彻底验证的心情,但如果最关键的搜查本部都无心调查的 话……” 说到这里,脑海中模模糊糊地浮现出不破接下来会说的话。从他截至目前的手法及想 法推测,肯定会得到以下的结论。 “我没有打算十天都交给他们处理。” 果不其然。 “检察官要自行继续调查吗?” “如果妳不想参与,也可以留在办公室处理行政工作。” 跟平常一样,话总是说得这么难听。他都这么说了,难道美晴能回答“好呀,那就这 么做”吗?这完全是在摸透美晴的性格以后使出的激将法。 明知是激将法,但也只能乖乖地被刺激。 “事务官是影子,我也要跟检察官一起去。” 美晴要先制作向法院提出的羁押声请书。当然,只有检察官有权声请羁押,所以美晴 只是代笔而已。
羁押声请书由以下三项必要文件构成。 拘票声请书拘票足以证明符合刑事诉讼法第六十条第一项所规定之羁押要件的资料美 晴只需制作其中的第三项文件,而且资料的部分其实只要有承办检察官的意见书就够了, 所以只要将不破的口述内容记录下来即可。仿佛早就想好了说词,不破行云流水地一一陈 述羁押的理由。只需要输入他说的话就好,是一项机械化的作业。最后不到十分钟就完成 了羁押声请书。 收到检察官的羁押声请书后,法院为了确认声请的正当性,会传唤嫌疑人到案接受讯 问。虽说是讯问,但内容并不刁钻,是由法官照本宣科地念出嫌疑人遭逮捕的嫌疑所在, 询问嫌疑人的意见。另外,无论嫌疑人这时认不认罪,法官都只是照章办事地听,所以不 会出现针锋相对的问答。一切都是司法流程上的仪式,实际负责侦查的是警方与检方。 基本上不会发生法官已经讯问过却还驳回声请的情况。所以明天谷田贝大概会先从西 成署移送到法院,在候审室等待传唤。等待时间十分漫长,但结束之后当场就能知道自己 会不会被羁押。 届时知道自己至少不会马上被起诉的谷田贝将会有何反应呢?是庆幸捡回一条命,还 是指天咒地地哀怨提心吊胆的时间又要再延长了呢?美晴很好奇,可惜必须与不破同进同 出的自己无从得知谷田贝的反应。唯一有机会知道的管道就是透过隶属留置谷田贝的西城 署的大矢打听,但美晴心想他大概会既期待又怕受伤害吧。 没想到,羁押声请带动的后续反应竟然来自完全意料之外的单位。 向法院提出羁押声请的隔天,不破桌上的电话响了。不破接起电话,只讲了一、两句 话就立刻站起来。 “是谁打来的?” “次席找我。” 除此之外他一句话也没多说就迳自走出办公室。 既是影子,又是手脚,同时还是护身符的事务官只能跟在检察官后头。 “有什么事吗?” “虽然我没问,不过已经猜到了。” 昨天才刚提出羁押声请,八九不离十、肯定与此有关。 一踏进次席办公室,美晴就察觉到气氛跟上次截然不同。 “请坐吧。” 榊坐在沙发上,跟上次一样请不破在他的对面坐下。如同字面上的意义,美晴也像影 子般站在不破的正后方。 榊的脸上浮现看似温和的笑容,但那不是普通的笑容,笑容底下潜藏着令人不寒而栗 的冷酷。 “听说你向法院声请羁押谷田贝?”
“是的。” “你不直接起诉的原因是?” “如同我上次报告过的,警方的搜查不够完善。例如嫌疑人连帽衫上附着的被害人毛 发,就没有足够的证据可以推翻嫌疑人的供述。” “考虑到他从以前就不断地对被害人做出跟踪骚扰的行为,间接证据已经足以证明谷 田贝就是凶手了。这样还不能起诉吗?” “既然物证还不齐全,我希望能把地基打得更稳固一点。所以十天的羁押期间是有必 要的。” 嗯。榊轻轻地哼了一声。 “你还记得我上次说过,有时急就章也是很重要的吗?” “记得。” “还有,像这种愈是备受社会大众瞩目的重大案件,快攻战术也是他们评价的一 环。” “是的。” “我还说过,不破检察官想必知道必要的时间与方法。” “是的。” “这次的羁押声请是必要的方法吗?我还以为以你的能力,一定能边打官司边进行调 查,打造出牢不可破的地基。” 榊说出口的话非常不依不饶。明明这番话不是冲着美晴来,那种纠缠感却令她觉得喘 不过气来。 “检察官可不能输。” 但不破对此始终贯彻毅然决然的态度。 “次席真的太抬举我了。我是个不打好地基就不敢站上去的胆小鬼。除非有百分之百 的胜算,否则我绝对不会推进到公开审理阶段。” “百分之百会不会有点极端了。” “现行日本刑事案件的有罪判决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点九。就算会让您取笑我怯懦, 我还是想表态,我不想成为那百分之零点一。” “如果是你,根本不会成为那百分之零点一吧。” “会不会是您太抬举我了呢?” 表面上是互相吹捧的官腔,实际上却是叱责与反驳。就连只是站在后面的美晴也看得 出两人之间火花四溅。 “你太过贬低自己的评价了。”
“自我评价过高的人,好像多半都是沟通能力有问题的人喔。” “正当的评价不在此论吧。” “总之我很不擅长接受别人的评价。” “关于你的评价,我们再找机会慢慢聊。别的不提,重大刑案的进度也关系到大阪地 检的颜面。光是逮捕谷田贝并不能满足社会的要求。必须尽快起诉,否则大众会说我们没 胆子起诉,或是还在观望情势。” 榊神色凝重地摇着头。 “如果是没有发生过任何问题的地方法院,要对外头的杂音置若罔闻,提醒自己不要 欲速而不达,是再容易不过了。可是市民对于特搜部的丑闻还记忆犹新,所以不得不全面 换上新血的大阪地检现在一举手、一投足都会备受瞩目。”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就是这样,所以尽快给我起诉谷田贝”。 检察官中的每一个人,都是独立的司法机关。所以就算是上司,也不能介入检察官的 决定,但实际上可没有这么单纯。既然是组织,就要顾及体面、顾及权威,然后还得顾及 命令与统率。 榊之所以会这样苦苦相逼,无非是背后有检察长的意思在推动这一切。先起诉后再慢 慢找证据也不迟,总之给我用最快的速度起诉谷田贝,这样才能杜民众对跟踪狂犯罪口诛 笔伐的悠悠之口。 即便是美晴也能看出检察长的急切,所以不破不可能毫无感觉。但无论对手是嫌疑人 还是次席检察官,不破始终戴着那张能面,丝毫不打算忖时度势。 个中原因,显然是前天在西成署亲眼确认了搜查资料的处理之草率。 回到地检,不破立刻比对手边的搜查资料与实地调查的结果。实际上就如不破一开始 所说的那样,几乎有三分之一的证物连同纸箱一起不翼而飞。 谷田贝以外的不明毛发、不明的脚印、以及最重要的物证,也就是那把露营刀恐怕都 存放在编号(2)的箱子里。虽然凶器已经经过鉴定、留下白纸黑字的鉴定报告,但证物 凭空消失依然是相当严重的问题。一旦开始公开审理,搜查资料也必须提供给辩方。要求 看看实体物证的律师固然是少数,但仍然没有改变这是个重大问题的事实。 干脆告诉榊实情好了——脑海中一时闪过这个念头,但要不要说是不破的自由,美晴 赶紧让自己踩了刹车。这不是身为事务官的自己该揭发的事实。更重要的是,不破本人似 乎不打算说出口。 “我也知道本案深受内外部关切。只不过,我这种人最先想到的是如何自保,将小心 驶得万年船奉为圭臬。既然这个案子是由我承办,我就想以完美的方式胜诉。而且我相信 这也是为了保护大阪地检名誉的方针。” 尽管被逼到绝境,不破的口吻依旧四平八稳,不见任何情绪起伏。反倒是榊原本波澜 不兴的表情泛起一丝涟漪。这应该不是美晴眼花了。 “我绝对不会让利用声请羁押争取来的那十天付诸流水。很抱歉,可以请您暂且先稍
安勿躁、静观其变吗?” 以大道理对抗强人所难。看在旁人眼中,大概会认为不破才是正义的一方,但至少在 公务员的体制内却正好相反。相较于榊试图从保护组织的角度出发,不破从头到尾都在一 意孤行。 两个人都沉默了好一会儿。彼此交换着冰冷的视线,让室内的空气变得更加沉重,令 人如坐针毡。 组织的利益与个人的理念。 最后是榊先低头。 “那是当然,静观其变是我的职责。” 榊说完后便轻轻地叹了口气。听在美晴耳中,那是用来说服自己的台词。 “虽说最多可以羁押十天,但如果能缩短的话,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既然无法说服不破,这已经是榊最大的让步了。 但不破既未陪笑、也不点头。 美晴突然理解了不破的想法。 声请羁押不只是为了争取十天的时间,不破甚至连往后再延长羁押十天都考虑到了。 而且延长羁押不需要经过羁押讯问这一关,只要办理书面手续即可决定,方便多了。 当然,榊也意识到他在打什么如意算盘,所以才会暗示他最多只能羁押十天。 “我会全力以赴。” “拜托你了。” 这是最后的交手。不破行了个礼,慢条斯理地站起来,头也不回地离开。身为影子的 美晴则是深深地鞠了个九十度的躬,就当作是在帮本体的无礼赔不是,然后跟在不破的身 后退下。感觉好像能听见榊在背后不满地啧舌。 上气不接下气地追上去后,不破正视前方、悠悠地说道。 “妳只是一直站在那里而已,怎么会喘成这样。” “光是站在那里就对身体不好了。” “没想到妳这么娇弱啊。” “我的体力以女孩子来说算好了。” “我是指精神面。” 还以为他会直接回办公室,没想到猜错了。不破走进电梯、按下一楼的按键。 “以防万一我先问一下,妳的事务官证件有带在身上吗?” “有,我一直随身携带。要出去吗?”
“羁押声请是昨天提出的,已经浪费一天了。” “要去哪里呢?” “千日前的道具屋筋。” 那是命案发生时,谷田贝声称与醉汉发生争执的地点。 两人于正午前抵达现场。千日前不只充满贩卖烹饪器材及厨房用品的商店,也有很多 采用那些器具的餐饮店。每到这个时间就会有许多从四面八方涌入的人来这里吃午餐。 串炸店飘出酱汁的气味,对于大阪出生的美晴而言,那是比母亲的拿手菜更加熟悉的 味道。强压想要钻进某间店的暖帘去大快朵颐的冲动,美晴对着不破的背影问道。 “要去查证谷田贝的不在场证明吗?” “只对了一半。” 虽然很好奇另一半是什么,但就算直接问,不破也不会正面回答。 “可是搜查本部已经调阅过附近派出所保管的报案纪录了,并没有发生那样的事。” “西成署搞丢了一整箱搜查资料。那么派出所向本部漏报一、两个报案纪录也不是没 有可能的。” “……您不信任警察吗?” “因为他们是公务员。” “恕我直言,检察官和我也都是公务员喔。” “自认这么做是为了栖身之所好,公务员会面不改色地说谎。妳不也看到实例了 吗?” 大概是对这一带很熟悉吧,不破熟门熟路地走向了难波豪华花月剧场。左右两边是鳞 次栉比的餐具店、厨房用品店、五金行。通路十分狭窄,如果是两个高头大马的壮汉狭路 相逢,就连想擦身而过都很困难。 再往前走一段路,难波豪华花月剧场的大楼便映入眼帘。在那之前有条小巷,两边分 别是名叫“花月堂”的厨具行与串炸店。与谷田贝的证词一致,所以大概就是这一带吧。 只不过,就算他说的地点确实存在,美晴也不打算对谷田贝说的话照单全收。这里是 充满大阪韵味的街道之一,有很多的外国观光客。大阪市民应该没有人不知道这个地方, 所以不能排除谷田贝在情急之下胡说八道的可能性。无论不破再怎么热心求证,也无法减 少那个男人的嫌疑。 美晴完全不相信谷田贝。光是想到他对须磨菜摘那种异常的追求行为,就忍不住浑身 起鸡皮疙瘩。扭曲的爱意与非比寻常的执着。这个男人身上集满了跟踪狂的必要条件,美 晴一点也不同情他。 虽然与不破同行,但美晴预料这一趟应该无法证实谷田贝的不在场证明。不,内心其 实隐约期待这次最好是白跑一趟。不破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吧。不管你请谁为你辩护,结果 大概都差不多吧。不破曾在侦讯时这么对谷田贝说过,而这句话也明确表示出不破对他的
心证。 钻进巷子,可以看到各家店铺的后门。从这里笔直地穿出去,就能通到堺筋这条大马 路,所以应该也会有人把这条巷子当成捷径吧。道路两旁还残留有干掉的呕吐物,足以证 明确实会有醉汉从这里经过。 地理位置与谷田贝的证词吻合。虽然很不情愿,但美晴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站在巷 子正中央、正在环顾周遭的不破也了然于心地点点头。 “离这里最近的派出所在哪里?” “这附近一共有三个派出所,分别是戎桥派出所、千日前派出所,以及道顿堀派出 所。离这里最近的是千日前派出所。” “从最近的开始问起吧。” 实际上,千日前派出所就在十字路口左转、从难波豪华花月剧场后面直直前进约六十 公尺左右的地方。如果是这里的话,接获报案到抵达现场不用五分钟。 派出所有一名员警正在帮外国观光客指路。在几乎已经变成观光地的地区,派出所的 员警也必须学会外文才行,这点确实值得嘉勉,但眼前的事实却并非如此。这名员警正以 道地的大阪腔回答外国人以母语提出的问题。 “因为啊,从这里直走,前面就是死巷。死巷,你懂吗?呃……英文好像是Dead End 吧。” “Oh, Dead End. I See.” “所以啊,要右转。Right、Right。转过去以后再往前走,有个小十字路口,在那里 左转。Drugstore斜对面的大楼就是你要找的地方了。” 似乎总算听懂了,外国人向员警道谢后就离开了派出所。美晴与其擦身而过,来到员 警面前并亮出了检察事务官证件。 “检察官正在查一个案子,想请你协助调查。” 员警原本很放松的表情倏地绷紧。 接下来就轮到不破出马了。 “我是大阪地检的不破。” “您辛苦了。” “是关于上个月在岸里发生的跟踪狂杀人事件。” “我知道那个案子。” “四月十五日晚间十一点半左右,有没有接到难波豪华花月剧场附近有人打架的报 案?可以的话,请你让我看一下报案纪录。” “请稍等一下。” 员警走进柜台,取出钥匙打开办公桌的抽屉,迅速地从里头拿出上面写着报案纪录的
档案夹。 “请让我看看。” 不破接过员警手中的档案夹,翻到案发当天的纪录。美晴从后面探头探脑,只见不破 刚好翻到四月十五日的部分。 那是标有当天日期的第一页。 美晴险些叫出声音来。 报告内容的右侧记录了报案的时刻。 晚间十一点三十二分。 内容为中年上班族与年轻男子在难波豪华花月剧场附近的路上发生纠纷。接获路人报 案后,员警就赶往现场,看到上班族打扮的男人正缩成一团蹲在地上,可疑人士则往堺筋 的方向逃逸。员警试图追上逃走的男子,但距离已被拉开,加上周围很暗的关系,因此还 是优先照顾倒在地上的上班族。被害人身上有很多拳打脚踢的瘀青,但幸好并无大碍。做 完紧急处理,稍事休息后,便开始接受员警的询问。 男人名叫长仓英也,四十七岁。在难波千日前与同事喝得酩酊大醉,返家途中不小心 撞到年轻男子的肩膀。年轻人藉故找碴,长仓也不甘示弱地回嘴,结果就遭到对方一顿痛 打。 看到内容,美晴知道自己的表情全部僵在脸上了。留在报案纪录中的内容与谷田贝的 证词几乎一模一样。除了醉汉故意找碴,他才会和对方扭打起来这部分应该是谷田贝夸大 其词之外。 没想到他真的有不在场证明。 那么,声称和各个派出所确认过、表示并没有这件事的搜查本部报告又该怎么解释 呢? 意料之外的展开令美晴逐渐丧失了判断力,这时不破冷酷的声音就掠过了耳际。 “去向这位被害人求证。” 4: 日本谚语,原文为“猫の手も借りたい”。意指忙得不可开交,就算是猫都想找 来帮忙。 5: 日本俗语。狗是杂食的动物,过去人们经常会拿人类食用后的残羹剩菜给狗当食 物。因此这句话在这里先是意指面子是“不需要的东西”。而不破后续又补了一句“连狗 都不吃”,也显现出他自己对面子有多么不屑一顾。
第三章 数量不合的资料 1 长仓英也在近铁难波大楼里的某间运动用品店上班。 不破和美晴于平日下午造访,店内挤满了客人。慢跑鞋及高尔夫球用品卖场有很多中 高年龄层的顾客在挑选商品,所以不破就算混在里面也并不突兀。这么说来,不破的体格 很精壮结实,就算有店员上前询问他平常都从事什么运动也不奇怪。 询问其中一位店员后,对方立刻叫来长仓。出现在两人面前的是个看上去年过五旬、 一脸老态的男人。 “百忙之中前来打扰,真不好意思。” 美晴代为说明不破的身分,结果长仓好像非常惊讶的样子。 “大阪地检的检察官找我有什么事?” 他的惊讶中夹杂着怯懦,于是美晴连忙说明来意。 “不好意思,惊扰到您了。其实我们是想请教长仓先生您在四月十五日被人动粗的 事。” “四月十五日……哦,我在难波豪华花月剧场附近受到攻击的事吗?” “方便换个可以安静谈话的地方吗?” “那去我们的后场吧。” 不破与美晴随长仓走进店铺深处的房间。还以为他口中的后场是所谓的休息室,但里 头塞满了员工用的置物柜和一箱箱的商品,根本没有立锥之地,就只有一张摆着电脑的桌 子。看来可以休息的地方只有那张桌子而已。 无可奈何,不破与长仓面对面坐下后,美晴只好站在不破身后。 “可是事到如今为什么又提起那件事?难不成是抓到那家伙了?” “我们这次前来确认也包含了这个部分。四月十五日的晚间十一点三十二分左右,您 走在难波豪华花月剧场旁边的巷子里、与一个男人擦身而过时,不小心撞到他的肩膀,为 此一言不合吵了起来,而男人还对您施暴。这个事实有没有错误?” “正确地说,不是一言不合吵了起来,而是对方故意找我麻烦、单方面对我拳打脚
踢。” 说到这里,长仓突然站起来、撩起衬衫下摆。美晴下意识地就想撇开视线,幸好长仓 只露出腹部。 略显松弛的腹部有六个大小不一的碰撞伤痕。长仓转过身去,背后还有两处瘀青。 那个地方不可能是当事人自己弄伤的,无疑是受到暴力攻击的铁证。 “已经可以了。” 不破说完,长仓就放下衬衫、坐回椅子上。 “脸上的瘀青已经消了,可是肚子、臀部和脚都留下了一堆伤。其实我大概有两天连 光是站着都觉得很吃力呢。” “遇到这种横祸,大概想忘也忘不了对方的长相吧。” 不破从美晴手中接过公事包,掏出五张照片。五张都是前科犯的脸部照片,其中一张 是谷田贝,另外四张则是其他人的照片。请证人指认犯人时,为排除证人先入为主的误 认,所以会让他们从好几张照片中指证。不破也遵循了这个方法。 “对您施暴的人在这里面吗?” “就是这家伙。” 长仓想都没想就指着五人之中的一个人。不出所料,就是谷田贝的照片。 “当时我也喝得很醉,所以也记不得自己为什么会被打得这么惨了,但我绝对记得这 张混混脸。绝对是这家伙没错。” 长仓自信满满地断定。 “不过检察官先生,我这么说或许有点奇怪,但是这种不上不下的打架纠纷怎么会出 动大阪地检的检察官先生直接出马查案呢?我还以为这种事都是由警察负责的。” 不,我们是为了另一个案子——美晴正要说明时,就被不破用视线制止了。 那个意思就是——不要多嘴。 “这个男的叫什么名字?该不会真的是小混混吧。” “不好意思,就算是被害人,我们也不能透露搜查相关的情报。” 长仓顿时露出不满的神情,但仍勉强自己接受似地点了头。 “这也有道理啦。如果加害者的姓名和地址全都被摊在阳光下,就不晓得警察及法院 是干什么用的了。” “感谢您的体谅。” “话说回来,既然这家伙的照片在检察官先生的手上,就表示这个男的有前科啰?” “还是要跟您说声抱歉,这个问题我也无法回答。” “嗯哼,还真严格啊。”
长仓略显遗憾,有些不甘心地看着不破。 “是的。不过我们对嫌疑人也一样严格。这件事绝对不会不了了之、草草带过。我一 定会找到犯人,对他提起公诉。” 不破的台词有两层意思。其一是以伤害罪起诉谷田贝、其二是将杀害楠叶与菜摘的真 凶绳之以法。不过长仓并未领略到他的真意,脸上挂着“你果然很上道”的表情、用力地 点头。 “拜托您了,检察官先生。请务必为我讨回公道。” 不破与美晴向长仓道谢后就走出店外。不破还是老样子,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但 美晴着实乱了方寸。 “这是抓错人了吧。” “嗯嗯。” “接下来该怎么办?” “不怎么办。谷田贝没有嫌疑、不予起诉、事件回到起点。” 美晴的胸口又感到一阵骚动。 一般来说,不起诉大致分为四种状况。 1 不构成犯罪 2 罪证不足 3 缓起诉 4 没有嫌疑 首先,1的“不构成犯罪”是类似以伤害事件将吵架吵得太厉害的人移送法办等等, 也就是原本就不构成犯罪要件的情况。 2的“罪证不足”是尽管已经延长羁押,却依然找不到足以证明嫌疑人就是犯人的证 据,直到超过羁押期限。这对检警双方而言都是非常不名誉的状况。 3的“缓起诉”是指嫌疑及证据都构成足以起诉的要件,却因为检察官从轻发落、迳 行结束刑事诉讼程序。不过这只是台面上的说法,多半还是因为罪证不足,但为了要给警 方一点面子,最后才以缓起诉的方式收场。 最后的“没有嫌疑”其实就是抓错人的意思。打个比方,就像是在对方自信满满交出 来的考卷上打了零分再退回去,这对送检的警方来说可是莫大的耻辱。不光是搜查员,整 个辖区警署的面子都挂不住。可想而知,做出不起诉处分的不破将会遭受到前所未有的压 力。 “……事情变得好严重啊。” 但不破的态度仍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 “妳说得太夸张了。我只是进行理所当然的调查,得到理所当然的结论而已。”
回到地检,美晴第一时间着手进行不起诉手续。通常不起诉处分会等到羁押期满才下 达,所以释放通知书在那之前会先送到羁押的刑事设施。嫌疑人后面还要办理领回保管物 或被扣押物品等琐碎的手续,但刑事诉讼程序到此为止。嫌疑人此时此刻已是自由之身。 美晴边制作释放通知书、边想像西成署和大阪府警收到释放通知书的反应。学生拿回 零分考卷后通常都会觉得自己很丢脸,而且如果是愈有信心的测验就会愈错愕、愈无法接 受这样的结果,最后反过来痛恨打分数的人。 深信自己没错的人一旦完全受到否定,有时候会失去理性。组织也不例外。 在美晴喀哒喀哒地敲打键盘的同时,也感到难以言喻的不安。 提出释放通知书的隔天,不破又被榊叫去了。 “走吧。”不破只丢下这句话就站起来。想也知道榊找他的用意是什么。美晴忍受自 己剧烈的心跳、跟在不破的身后。 “要你百忙之中拨冗过来一趟,真是不好意思啊,检察官。” 踏进次席的办公室,榊的脸上居然挂着一抹意料之外的浅笑。但是这样反而更让美晴 觉得毛骨悚然。 “刚才府警本部联络我,说他们收到谷田贝嫌疑人的释放通知书了。” “是。” 相较于榊莫测高深的笑容,不破始终面无表情、以不变应万变。 “听说你决定不起诉?” “因为根据我调查的结果,判断他没有嫌疑。” “可以请你说得更详细一点吗?” “谷田贝有不在场证明,他被捕时曾强调与路人发生过争执,实际上确有此事。” 派出所的报案纪录与谷田贝的供述一致。而且被害人长仓也指认加害人就是谷田贝。 听完不破不卑不亢的说明,榊的笑容逐渐从脸上消失。 “既然如此,嫌疑人身上的连帽衫沾着被害人的毛发又该怎么解释?” “倘若采信谷田贝的供述,认为是前一天与被害人接触时沾上的并无不妥。” 听到这里,美晴发现了一件事。相较于不破改以姓名称呼谷田贝,榊还是把他称为嫌 疑人。这个差异同时也是这两个人对本案的认知差异。 “基于以上的事实,可以做出谷田贝聪没有嫌疑的判断。” “吵架的对象浮出水面,官司确实会变得很难打也说不定。但还是不能完全排除他的 嫌疑吧。” 美晴感到疑惑,榊好像还在坚持谷田贝就是凶手。 “这么轻易地排除谷田贝的嫌疑,我认为为时尚早。”
“具体而言是哪个部分呢?” “就算这个姓长仓的男人指认嫌疑人就是找自己麻烦、对自己施暴的人,也不能保证 他的指认完全没错。如果没有物证足以证明嫌疑人在那段时间内确实就在难波豪华花月剧 场旁的巷子里,就不能断言他确实是清白的,不是吗?” 简直是强词夺理,但不破看起来毫不在意。 “没错。光是这样或许还无法断定谷田贝完全没有涉案。但这段证词只要找到靠得住 的律师,肯定能帮他打赢这场官司。毕竟检方的物证只有被害人沾在谷田贝衣服上的毛 发,而身为第三者的长仓亲身受到谷田贝拳打脚踢的证词想必会更值得采信吧。原本这个 案子就只有间接证据,不能排除光靠一段证词就足以让本案翻盘的危险性。即使就这么进 入公开审理也只会换来无罪判决。不只府警本部和西成署,就连大阪地检也会一败涂地 吧。” 语气四平八稳,但言下之意其实充满了对司法体制的不信任。然而都已经说到这个地 步了,榊仍然不愿接受。 “公开审理或许就像你说的那样。如果不起诉,至少检察官可以不用在法庭上丢脸。 可是另一方面,不起诉会让府警本部与西成署受到比在法庭上丢脸更大的耻辱。嫌疑人都 已经送检了,检察官却以没有嫌疑做出不起诉处分的话,等于是质疑他们的搜查手法及搜 查员的能力,不只面子上挂不住,还会受到制造冤罪的抨击。” 榊终于收起了笑容,开始皱起眉头。 “即使没有这些枝枝节节,这个案子原本就已经牵动社会大众痛恨跟踪狂犯罪的神 经,受到相当大的瞩目。好不容易抓到凶手,安抚了民众的恐慌,结果竟然是抓错人的 话,民众只会比以前更不相信警察。警方不仅蒙受奇耻大辱,还得站在舆论批评的风头浪 尖。说得更直接点,将会受到枪林弹雨般的攻击。虽然是自作自受,但肯定会有搜查员把 这笔帐算在你的头上。” “次席检察官,这点您大可放心。即使不算上本案,我早就已经成为府警本部和各辖 区的眼中钉了。” “这种事没必要讲得这么理直气壮吧。” “不是理直气壮,我只是觉得事到如今有点迟了。” “什么东西迟了?” “检察官不是为了警察,而是为了维护法律秩序而存在,因此绝对不能发生抓错人所 导致的冤案。倘若这次的结果真如次席检察官所说、等于是在质疑警方的搜查手法及搜查 员的能力,那还不如一次曝光比较好。脆弱的体制与草率的能力迟早会让司法机关面临崩 溃的局面。” 榊听着听着,眉头开始微幅地上下跳动。而美晴并没有漏看这一幕。 “检察官,你的意见满是崇高的理想,很值得学习,但是考虑到府警本部及辖区警署 的立场,我不免有些同情他们。警检双方确实不能连成一气、互相包庇,但同样身为检举 犯罪的组织,也不能扯彼此的后腿。”
“我并没有要扯谁后腿的意思。我的想法非常单纯,既然警察跟检察官有调查、逮捕 一般人的权限,就必须具备相应的智慧与能力。无法担此重任的警察或检察官最好尽速辞 职,才是世人之福。” 果然是不破会说的话。有时虽然很辛辣、很不留情,但他的工作表现确实让他有资格 说出那样的话。听在因循苟且、偷鸡摸狗的人耳中大概会觉得很不中听吧,但是看在理想 崇高的人眼中却是不可多得的人生罗盘。 榊究竟是哪一边的人呢?在始终不显山露水的不破面前,榊开始显得焦躁。 “确实是很符合不破检察官作风的一席话呢。无论别人说什么,都不会囫囵吞枣,而 是仔细研究每个细节。凡事步步为营,绝不感情用事。我同意这是检察官应有的态度,也 觉得很了不起。但这个社会上不全是你这种完美主义者。” “至少从事司法工作的人都应该追求完美。不管怎样,在决定要不要起诉的时候,我 并没有斟酌警方那边情况的打算。” 美晴听得冷汗直流。不破怎么想是他的事,但这句话等于是与顾虑警方颜面的榊正面 为敌。 榊的眉头又在上下跳动了。 “……总之能事先避免检方败诉真是太好了。检察官你还会继续调查本案吗?” “重新展开调查是警方接到不起诉处分书后该做的事。我的工作是研究送检的案 件。” “抱歉耽误你的时间。你可以回去工作了。” 明明应该有察觉到榊的愤怒,不破却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他的面无表情或许对嫌疑 人和律师很有效,但如果就连站到上位者面前都还不苟言笑的话,只会收到反效果。最后 榊就板着一张脸、瞪着不破离去的身影。 走出榊的办公室后,美晴忍不住对着不破的背影说道。 “我不敢要求对所有人都这么做,但您面对三席或次席时态度亲和点会不会比较好 呢?” “为什么我必须态度亲和一点?” “因为您看起来简直像是在跟他们吵架。” “我完全没那个意思。” “即使检察官您自认没有,别人也觉得您就是如此。” “那又怎么了吗?” 不破这时终于停下脚步,看向美晴。 “检察官既不是以团队合作为优先的工作、也不是以和为贵的职业、更不是销售或服 务业。周围会怎么想跟我没有关系。与其被人从表情看出我心里在想什么,我认为保持一 段距离才是比较好的方针。”
“可是大家都是同一个职场上的同事。” “我并没有八面玲珑到能配合遇见的人改变自己的态度。” “不尊重次席只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我没有不尊重次席,我只是照实回答他的问题。” “搜查本部做事确实很轻率。我也认为不起诉是很恰当的做法。” “妳认为恰不恰当并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 “我知道,这点我比谁都清楚。毕竟检察官连府警本部及辖区警署的心情都不考虑 了。但也没必要刻意与他们为敌吧。” 不破直勾勾地盯着美晴。他的视线仿佛要从美晴的双眼探究她内心深处的世界。 “妳好像在为我担心。” “因为我是您的事务官。” “我没有要故意与他们为敌。我只是在尽自己的本分。” 听着不破缺乏抑扬顿挫的回答,美晴似乎能明白了。 或许这个男人真的只看着前方。认为唯有研究送检的案件以及思考抵触哪条刑法、该 怎么量刑才是能让司法体制顺利运作的方法。 警方和检方都是司法体制的一部分。掌管司法的是伦理与逻辑,警察和检察官都是 人,是人就难免产生同情或共鸣、抵触及好恶、以及各种自我设限。不破该不会是打算拒 绝这一切的杂讯,立志成为纯粹的司法机器吧? “检察官不怕被孤立吗?” 这不是自己该问的问题,却又忍不住脱口而出。 “万一警察和检察厅的同事或主管都没有人要站在检察官这边该怎么办?” 不破又用那张能面转向美晴,沉默不语。还以为就算被他不带一丝感情的视线盯着看 也不会害怕,不料不破的眼神意外深沉,看得美晴都开始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检察官中的每一个人,都是独立的司法机关。妳没有必要这么费心。” 不破言尽于此,转过身又继续往前走。 “请等一下,检察官。” “什么事?” “您刚才对次席说的那段话,意思是您不会再介入岸里那起事件了吗?” “妳的耳朵可以不要擅自解读吗。我可不记得自己说过这样的话。我只说警方会重新 展开调查,而我的工作是研究送检的案件。” 意思是警察要怎么做是警方那边的事,他自己会另外展开调查吗?
“可是少了最重要的嫌疑人,侦办势必得从头来过。考虑到检察官目前手上的案件数 量,实在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我不知道妳误会了什么。” 不破头也不回地说道。 “侦办才刚进入佳境。线索多得跟山一样。” 在完全听不懂他想表示什么的情况下,美晴也只好追在不破的身后。 几个小时后,美晴利用休息时间前往仁科的办公室。明知不能仗着仁科对自己友善的 这层交情,但这种事也只能问她了。 “怎么啦?什么风把妳给吹来了?” “仁科课长是顺风耳对吧。” “喂,什么顺风耳,真难听。是小道消息自己要送到我的大门前的。总务课就是这样 的部门嘛。” “想跟您请教一件事。” “妳是想问不破检察官决定不起诉谷田贝会有什么后果吗?” “您怎么知道?” “惣领小姐会特地跑来问我的也只有这一类的事情吧。” “所以呢……会有什么后果?” “嗯,想也知道绝对不会有好下场啊。” 仁科把食指按在太阳穴上,似乎也有些困惑。 “下面的人一定会激愤地说什么检察官是比律师更可恶的敌人,批评他不会察言观 色。虽说不用管下面的人说什么,但确实会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嫌疑人的辩护律师已经是警方不共戴天的敌人了,比那个更惨吗?” “要是对方认为警察与检察官应该枪口一致对外,受到背叛的感觉就更强烈了。” “说背叛也太严重了。归根究底,还不是因为他们侦办的时候先射箭再画靶。要是不 破检察官真起诉了,也会在法庭上败诉。万一没有败诉,反而就多制造了一件冤案。正所 谓冤有头、债有主。” “惣领小姐说的是任谁听了都无法说妳错的大道理,偏偏大手前(府警本部所在地) 不吃这一套。要求他们察言观色是有点强人所难,可是一旦流于情绪上的问题,再冠冕堂 皇的道理都说服不了他们。再说了,更重要的就是这并不只是情绪上的问题而已。” 仁科一脸无奈地摇头。 “一旦承办检察官认为是抓错人,而且收到释放通知书的话,就得追究管理官的责 任,搜查本部难免就要有几个人大搬风吧。虽然不至于受到惩戒,可是经历还是会留下污 点。原本这部分的怨怼应该要怪在犯人头上,但眼下没有嫌疑人,所以枪口就只能对着不
破检察官了。再加上牵涉到工作的领域,男人会比女人更容易记恨在心。” 美晴的心情益发沉重。不破比其他的检察官更勤跑现场和辖区警署。如今成了警方的 眼中钉、肉中刺,要是还不知死活地前往警署,无疑是在自投罗网。而且自己身为影子也 必须要跟着前往。 “不破检察官是个彻头彻尾的现场主义者,就算站在风头浪尖,想必也不会减少他跑 辖区警署的次数。就像是穿着巨人队的制服坐在一群阪神球迷里面 。” 如果是这种小打小闹的情况就好了。不对,这其实也不能说是小打小闹吧。 “发生这种事,平时被捧成大阪地检的王牌、无论对谁都能保持面无表情的态度反而 会变成负面的评价。被调离搜查本部的刑警里头,应该也不乏年资很高的老鸟,这种人可 能会对不破检察官恨之入骨。如果真的得陪他去警署的话,惣领小姐最好要做好心理准 备。” “怎么这样,拜托别吓我了。” “哎,当然不至于去了那边就会被人盖布袋一阵痛揍,但也很难期待他们会尽全力合 作办案就是了。” 不过啊……仁科随即又补了一句。 “这也可以想像的到啦。不破检察官本来就不是那种会跟别人或辖区警署、府警本部 合作的人。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他都是独来独往的孤狼。对了,不破检察官本人有什么 反应?” “他说他不是故意与那些人为敌,只是在尽自己的本分工作罢了。” “果然很有那个人的风格呢。以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的态度来待人处事固然没错,只 是身为一个检察官,他就不容许自己这么做。要说顽固还真的很顽固,但是法律的守护者 就应该这么顽固。立场如此坚定的人,工作方面的所作所为不让人心服口服才奇怪呢。” 如果周围的人见不得检察官做出能让人心服口服的事,其实就是这个环境有问题—— 仁科的意思就是这样。 “这是理想论对吧。” “嗯,就是这么理想化。所以才无法见容于其他的检察官。不管在研习的时候提出多 么崇高的理想……啊,妳是不是在瞪我?” “因为最早在研习时向我们说明检方理想的人可是仁科课长呢。” “是没错啦。可是实际开始工作后,就会发现那种事情无法适用,逐渐就被周围决定 好的常规或气氛给影响了。因为这样比较有效率,而且又不容易引起争端,渐渐地就习以 为常了。可是啊……” 仁科突然降低音量。 “虽说无法见容于其他检察官,但地检里面其实有很多不破检察官的隐性支持者喔。 只是碍于说出来就会被排挤,所以不敢说出口罢了。”
从仁科的语气听来,她也是其中的一个。 “无论哪个组织都是一样的,高谈理想的人一定会被排挤。基本上,当人接到无理的 要求,一定会产生排斥反应。认为对方是只会唱高调的大傻瓜。可是啊,再也没有比追求 理想更帅气的事了。或许有些勉强,但依然使出浑身解数、不惜破坏人际关系也想要更接 近理想一点。如果没有这样的追求,人和组织都会变得很贫乏。我还没有跟不破检察官促 膝长谈过,但是他铁定很清楚这一点。我认为那些在台面下欣赏他的人就是被这一点所吸 引的。” 2 上一刻榊才刚警告过不破、下一刻不破就立刻展开行动。这让美晴深感错愕。 大阪府警第一方面 有十四个辖区、第二方面有十一个辖区、第三方面有十二个辖 区、第四方面有十四个辖区、第五方面有十四个辖区,旗下共计六十五个辖区警署。而不 破竟然说他要一个一个去巡视。 “巡视……您到底想调查什么?” “跟去西成署的时候一样,参观他们的资料室。” “别开玩笑了,六十五个警署都要去吗?一个地方就要耗掉一天耶。” “我又没有说要把资料室整个翻过来。只要确实检查这张清单上的东西就行了。” 不破在路上递出三张纸。美晴接过来一看,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案件名称。 “这是哪来的?” “从资料库捞来的。都是府警与辖区联手侦办的案子里尚未侦破的案件。” 美晴稍微数了一下,加起来将近有两百起案件之多。承办的辖区也遍布大阪府内的各 方面。 “虽然有限定案件的范围,但如果资料室都像西成署那时一样都没整理的话,结果还 不是相同吗?更何况,考量到这次的案件已经招致辖区警署的反感了,光靠我们两个实在 力有未逮。” “我不记得我说过要只靠两个人来调查。” “咦?” “我也知道要靠两个人走遍六十五个警署确实不合逻辑。所以这次除了妳之外,我还 请了其他事务官帮忙。跟着检察官的事务官多半都很忙碌,所以我请总务课和特搜部帮 忙。” 美晴恍然大悟。先前仁科曾说过不破有很多台面下的隐性支持者,原来是这个意思 啊。 “可是特搜部的事务官一定也很忙吧。” “他们欠我一个人情。” 不破云淡风轻地说道。特搜部素有检察官的菁英之称,不破到底能卖他们什么人情
呢?美晴好想知道,却在最后一刻把这个问题给咽了回去。除非是目前手上的案件,否则 不管问不破什么,他大概都不会回答。至今已经有过太多次这样的经验了。 “难不成要同时搜查吗?” “这种事如果不能同时搜查就没有意义了。” “有取得次席或检察长的同意了吗?” “没必要取得他们的同意。这还在检察官的职权范围内。” 不破面不改色地回答,听不出半点紧张或心虚。这个男人体内流的到底是不是人类的 血液啊。美晴一如既往地满怀疑问与不安,前往第一个目的地——曾根崎警署。 后来美晴才知道,这一天总共有十二名事务官分头造访各辖区警署,目的在于检查资 料室。因为是突击检查的关系,所有的警署都慌了手脚。其中好像还有署长亲自打电话向 检察长确认。 不消说,检察长和次席检察官不可能掌握每个承办检察官的行程,所以接到电话时都 一头雾水,事务官就趁这个时间点占领资料室。 “我只是要确认清单上记载的案件资料是不是齐备,所以不需要专业知识。因为没有 事先通知,所以他们完全没有警戒的余裕。” 杀进曾根崎警署前,不破惜字如金地向美晴进行了最简单的说明。想必不是基于什么 亲切的心理,而是为了堵住美晴那张问东问西的嘴吧。事实上,自从开始检查资料后,不 破几乎都没开过尊口。 或许是人海战术奏效,又或者是不破选对了人,只花了两天就查遍了大阪府警旗下的 六十五个辖区警署。美晴惊讶的不只是事务官的办事效率,辖区及府警本部的反应也令美 晴跌破眼镜。 就拿美晴与不破最初突击检查的曾根崎警署来说,反应就很不寻常。自称黑泽的刑事 课长亲自出来接待他们,但是迎接两人的时候态度就已经十分狼狈了。 “不破检察官。您怎么又来得这么突然啊。我听柜台人员说您想看看本署的资料 室?” “是的,不劳烦课长带路,我自己去就好了。作业过程中,我的事务官会帮我的 忙。” 不破公事公办地说道。黑泽一脸狐疑,就算他认为不破此行还隐藏了什么目的也诚属 自然。 “不不不,检察官都亲自出马了,如果我们只是在旁边看的话,这不太好。” “我没有要你们待在一旁看着。署内的各位只管去忙自己的事,我不想因为自己的工 作耽误到曾根崎署的日常作业效率。” “可是您对这里一定不太熟悉吧,我们可以提供一、两个人来帮忙。” “那么请恕我直言了,除了我与事务官以外,请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更不要监视我
们。” 看到黑泽纠缠不休的态度,不破好像也放弃跟他说场面话了。现在既然说开了,黑泽 当然也不会保持沉默。 “请告诉我明确的事由。检察官,我也有向长官报告的义务。” “检察厅法明订检察官有犯罪搜查权,这一点还不够吗?” “即使是这样,您还是没有回答到我的问题。” “我想亲眼确认送检案件的资料内容。” 不破看也不看黑泽一眼,自顾自地往前走。看来他对曾根崎署的内部格局也很熟悉。 “如果跟送检的资料一致是最好,如果有所出入,可能是不小心送到别的地方去了, 今天的作业过程也会顺便确认这一点。” “既然如此,您可以告诉我们案件名称、由我们代劳啊。如果是正在侦办的案件,被 承办人员借出去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别担心,资料根本不可能不见吧。” 这是极具不破风格的嘲讽,但也只有美晴听得出来他是在嘲讽。黑泽似乎浑然未觉, 仍一脸茫然地看着不破的背影。 “接下来要调查的案件距离案发当时大多都已经过了一年以上。” 黑泽再怎么辩才无碍也拦不住不破,只能锲而不舍地紧跟着迳自前往资料室的不破与 美晴。 曾根崎署的资料室比西成署整洁多了。光是有依照案发的时间顺序加以整理就足以令 美晴感激涕零。 然而直到此时此刻,黑泽仍不肯放弃。 “如果是简单的比对作业就让我们的人来做吧。” 黑泽边说边打算把美晴好不容易从架子上搬下来的纸箱再放回原位。因为他实在太烦 了,就连美晴的怒气也忍不住爆发。 “既然是简单的比对作业,由我这个事务官来做就行了。黑泽课长应该非常忙吧,请 你不必顾虑我们。” 偷偷望了旁边一眼,不破正专心地比对资料。如果自己说得太过分,这个人一定会指 正自己的,可见这种程度的回嘴还在容许范围内吧。 受到美晴的反击,黑泽的表情可谓再精彩不过了。羞耻与愤怒微微染红了脸,貌似一 时半刻不知该如何回答。 没多久后,他才抛下一句“我先告辞了”,走出资料室。 “检察官,可以不去管他吗?” “没必要打草惊蛇,如果有什么不希望我们知道的事,对方自然会主动出击。”
三十分钟后就验证了不破的猜测完全正确。黑泽带着另一个男人回来,男人的左胸别 着警视的阶级章。 不破似乎认识对方,略略地低头行礼。 “好久不见了,假屋署长。” 果然是署长。 “不破检察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没有任何事前通知就跑来辖区找资料?” 假屋毫不掩饰自己的怒气,但不破还是一样不动如山。 “真的非常抱歉,是因为事情十万火急的关系。” “如果要重新调查送检的案子,我们也会鼎力相助。我马上派几个人过来,二位只要 坐着等结果就好。” “非常感谢您的好意,不过没有那个必要,作业已经结束了。” 不破走到假屋面前。 “前年九月左右,市内发生了连续抢案,其中一件应该是发生在曾根崎署辖区内的茶 屋町。可是我找了半天都找不到那份资料。” 假屋与黑泽闻言脸色大变。 “还有一个案子,这要回溯到四年前、与大阪府警合力侦办的连续纵火案。其中一起 纵火案发生在浮田一丁目,也是曾根崎署的辖区,同样是整箱资料都找不到。” “那是因为尚未破案……” “即使还在继续调查,搜查本部缩编时也会先把相关证物送回辖区。署长,不瞒您 说,此时此刻,包括府警本部在内,地检的事务官正同时在六十五个辖区进行相同的作 业。万一就连府警本部内都找不到那些搜查资料,请问署长打算怎么处理这个状况?” 平铺直述、公事公办的口吻具有莫大的威力。假屋被堵得说不出话来,黑泽甚至还发 出了像是狗那样的低吼声。 “我知道不是署长的指示。” 假屋的眉毛剧烈地挑了一下。 “找不到搜查资料的案子都是共同搜查的事件。其他警署也出现了资料遗失的状况。 今天大概可以从其他着手调查的事务官口中得到更新的消息吧。” 假屋逐渐低下头去。 “署长,您记得自己还是刑事课长的时候、跟我一起奔走调查的案件吗?” “嗯嗯……怎么可能忘得了。” “那您应该也记得我的手法和信念吧。” “这个也忘不了。”
假屋的语气似乎有些遗憾。 “你根本不讲人情,也不知轻重。只有黑与白、有没有嫌疑的二分法,完全不考虑犯 人的家庭状况或成长环境。是连检察长的儿子超速都敢起诉的人。” “或许不讲人情,但我不会勒死飞入我怀中避难的鸟。” “哼,居然把曾根崎署的署长比喻成鸟。你还是老样子啊,不破检察官。” 恼怒的语气听起来竟有几分愉快。 “想必你已经看穿这一切了。” “署长,不能说。” 黑泽连忙阻止,但假屋伸出一只手制止了他。 “是府警本部的命令吧。” 假屋又低下头去。 “什么时候下的命令?” “不久前。大概是四月中吧。包括我们这里在内、同时对府内的六十五个辖区发布了 通知。” “署长,再说下去的话……” “你别说了,黑泽课长。这种欲盖弥彰的掩饰作业在这个男人面前一点意义也没有。 比起半吊子的藏头露尾,还不如全部交代清楚比较好。” “可是……” “如果一口气踏平六十五个辖区,只有我们守口如瓶的话也无济于事。” 这句话让黑泽闭上了嘴。这时假屋又再次面向了不破。 “通知的内容是什么?” “你大概也察觉到内容是什么了吧,还需要我亲口说出来吗?” “带有成见的搜查万万不可。教导我这一点的就是署长您吧。” “……真的是个讨人厌的男人啊。通知的内容如下:『府警本部接获大量搜查资料遗 失的报告,负责相关案件的辖区警署请尽速检查自己的资料室。』与府警本部成立搜查本 部的时候,搜查资料的正本通常都握在府警本部手中。辖区怎么可能会有他们搞丢的资料 嘛。” “同时也下了封口令吧。” “但是没有留下痕迹。刚才提到的通知也是透过电话传达的,怎么可能留下白纸黑字 的证据啊。再说了,捅出这种纰漏,就算不下达封口令,大家也都知道是重大疏失。府警 本部长都亲自打电话来了,根本不用说得太详尽,署长们也都能心领神会,说是以心传心 也不为过。”
“我事先列出来的案件中,还有十年前发生的案子。搜查资料全部不翼而飞,也就表 示没有再继续调查。” “大概吧。” “有些可能已经过了追诉期。” “也不是没有可能。” 美晴瞠目结舌地听他们交谈。虽然能从不破的言词隐约预料到一部分,但现实还比她 认为的更加夸张。 大正署的证物少了一部分,再加上西成署的事,两者皆与府警本部有关。 “你对西成署的事件做出不起诉处分的决定也传到我的耳里了。” “这样啊。” “不光是我,大阪府警旗下的警察几乎全都知道了。不破检察官害得西成署颜面扫 地。不仅如此,还要加上资料大量遗失。这两件事一旦公诸于世,就算是自己的过错,府 警本部也会把你视为眼中钉喔。你有所觉悟了吗?” 美晴认为这是假屋的威胁。 先和盘托出、承认是府警本部的责任,再威胁不破——与府警本部和辖区的所有警察 为敌真的好吗?然后再藉此威吓——这么一来,检察官的业务还能顺利地进行吗? 然而,不破就是不破。 “非常感谢您这么为我着想,可是署长,听到这句话的我会怎么做,您应该早就知道 了吧?” “嗯嗯。” “您的好意我心领了。” 听到这里,美晴总算明白了。刚才假屋那句话是对府警本部以及辖区的所有警察展现 的道义。身为曾根崎署的署长,这是他能力范围内的最大抵抗,说穿了就像是赎罪券那样 的东西。 “我还期待都十年过去了,你会稍微变得圆滑一点呢。” 假屋显然还是很遗憾的样子。(Free書f享更多搜雅書)(Free書f享更多搜雅書) 3 发动同时突击检查的两天后,陆陆续续接到分头调查六十五个警署的事务官所呈上的 报告。 窃盗、强暴、诈欺、猥亵行为……罪状琳琅满目,但只有都不是重大刑案这一点是共 通的。数量高达四十二件案子、两百零五件证物。最新的案件发生在上个月、最远的还有 发生在十年前的事件。仔细一查确实就如不破所料,其中也包括已经过了追诉期的案件, 事情演变成美晴所能想像到的最糟糕的状况。
“这个案件实在太离谱了,被小偷闯空门,偷走一百二十万日圆的现金,现场采集到 的指纹样本居然全部不见了。” “是吗。” “这起连续强奸妇女案也很荒谬。手法都一样,很可能是同一个犯人所为,却没有留 下采集到的精液的分析结果。因为已经是八年前的事件,鉴识课保存的纪录也销毁了。” “是吗。” 美晴一脸凄怆地一再发出不平之鸣,但是到了不破这边完全是左耳进、右耳出,除了 基本的应声之外根本不被当一回事。美晴无从揣测不破真正的用意,不知不觉转为质问的 口吻。 “检察官,这是您揭发的弊端喔。” “不用妳说我也知道。” “这恐怕是大阪府警有史以来最大的丑闻喔。” 美晴认为自己并没有大惊小怪,但不破还是一脸稀松平常。到底该拿什么东西丢到他 面前,才能换来这个男人惊愕的表情呢? “万一被媒体知道了,肯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听到这句话,不破总算露出了比较像是反应的反应。 “妳打算告诉在这里出入的司法记者吗?” “怎么可能……” “府警本部大概会赶在辖区警署或相关人士走漏风声前主动召开记者会吧。这也是将 伤害减到最低的方法。” 然而,将府警本部逼到这步田地是不破的功劳。不只是曾根崎署的假屋,不破通知了 所有丢失资料的辖区署长。虽然目的在于让遗失资料的署长亲口承认,但不用电子邮件处 理这件事也很符合不破的作风。 “要是检察官一一拜访四十二个辖区的话,府警本部也不得不处理了。” “我只是去办手续,没打算藉此逼府警本部采取行动。” 话是这么说,但是看看不破这两天所做的事,总觉得他再没自觉也该有个限度。包括 曾根崎署在内,他已经去过三个辖区警署和署长当面详谈。当他一拿出经过比对的报告书 质问对方,没有哪个署长不放弃挣扎、从实招来的。 看样子,不破似乎打算走遍出问题的四十二个警署,如此一来,府警本部也不可能坐 视不理。没过多久,府警本部长就透过检察长要求与不破见面。 那一天,美晴与不破一起被叫到迫田检察长的办公室。这是她到职以来第一次踏进检 察长的办公室、也是第一次近距离见到迫田,所以心脏跳得飞快。 “次席向我报告,说不破检察官走访各辖区警署,还借调了特搜的事务官。”
迫田难掩困惑地直视不破的脸。面对大阪地检的第一把交椅,不破依然与往常无异, 既不见紧张、也没有激昂或亢奋的样子。 “但没想到是这么大的丑闻呢。如果只有西成署就算了,六十五个警署里居然有四十 二个署都搞丢证物的话,至少要有一、两个人下台,否则无法收场。” “我这么做不是为了让任何相关人士下台。” “你的性格是这样没错,所以情况才更糟糕。好心做坏事是最糟糕的结果。更糟的是 你甚至没有幼稚的正义感,就只是秉公处理地揭发别人的过失或做过的坏事,所以才更棘 手。” “只是处理一个案件,不需要正义感。” 这是美晴第一次听迫田说话,看来他似乎是个很有包容力的人,不像次席的榊那样对 不破敬而远之。 “你还是老样子呢。” 迫田一脸无奈地叹气。 “府警本部长正往这里来。你见过柳谷本部长吗?” “没有。” “他就任本部长后,我见过他几次。绝对不是什么坏心眼的男人,毋宁说是个很为部 下着想、值得依靠的人。” 大概是在不破手下工作久了,美晴可以想像不破接下来会说什么。但她既然是检察官 的事务官,就算撕裂她的嘴巴,她也不该多话。 “再怎么为部下着想,若是试图遮掩自己人闯的祸,这种人是没有资格当警察的。” “我就知道你肯定会这么说。” 迫田搔搔头,一脸不知该拿他怎么办才好的样子。 “那是因为你没有包袱。等你成为三席、次席、甚至是检察长的时候,要保护的东西 可就会变多了,包袱也会跟着增加。这点无论是检察官还是警察,乃至于普通人都一样。 愈往上爬,就得愈努力去保障部下及其家人的生活。” “我没有往上爬的打算。” “不管你有没有兴趣,迟早都会上去的。” 迫田的语气里带了一丝怒气。 “只要没扣太多分数,这个世界就会默默地把你往上推。像你这种被誉为王牌的存在 就更不用说了。所以希望你稍微对自己所处的立场有点自觉。” 问题是这个人即使面对检察长也不会说出什么好听话。正当美晴想抢在不破开口前打 圆场时,就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请进。”
伴随着一声“打扰了”,有个脸颊的肉微微晃动、面貌精悍的男人走了进来。肩膀上 别着警视监的徽章,所以他肯定就是柳谷本部长。 “劳烦您特地跑一趟,真不好意思,本部长。” “不会,没什么。” 既然是府警本部捅的篓子,当然要由府警本部出面——听起来是这个意思。 经由迫田的介绍,三方人马都到齐了。不破与柳谷面对面坐在ㄇ字形的沙发上,迫田 坐在中间,而美晴则是站在不破身后。看在她的眼里,迫田显然是要仲裁双方的纷争。 实际上,无论府警本部的立场变得再艰难,不破都没有要暂停搜查的意思。他打算铁 面无私地揭穿资料丢失一事以及因此所产生的不合理。站在不破的立场,他或许只是在尽 自己的本分而已,但是对府警本部而言,等于是在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换言之,不管本 人有没有那个意思,不破都成了府警本部不共戴天的仇人。迫田身为大阪地检的掌管者, 无论如何都得调停这件事不可。 “我不清楚您此行的目的。” 不破率先打破沉默。 “事务官们已经将这次的事情整理成报告,可以请您先过目吗?” 不破回头示意,美晴便将手中的报告书递给不破。即使是这种节骨眼,事务官仍然是 检察官的影子,她不能直接把东西交给柳谷。 不破接过资料夹后就转交给柳谷。柳谷一脸紧张地翻开。大概是已经做好相应的心理 准备了,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但始终紧抿着嘴唇。 柳谷看了一会儿,到了三分之二左右就静静地阖上资料夹。 “可以了。” 柳谷递出资料夹,仿佛那是什么千斤重的东西。 “展开同时搜查后,花了几天完成这份报告?” “三天。” 柳谷露出既惊讶、又窝囊的表情。 “竟然只花了三天。” “因为除了我自己的事务官以外,也请了别的事务官帮忙。” “即便如此,只用三天就能查到这个地步……” “本部长,您有所不知。不破检察官的能力在大阪地检也算是特别突出的。所以请您 别误以为大阪地检的人都是这种水准。” “由你这种人当检察官真是太好了。不对,还是应该说太不好了呢。” 柳谷轻声叹息。
“如果你是同伴,再也没有比你更强大的战力了;但如果你是敌人,就没有什么对手 比你更让人畏惧。平常都是我将犯人送检,所以从不感到慌张,但是像这样成为被审问的 对象还是第一次,我都紧张到腋下冒汗了。” 柳谷边说边按着腋下,看上去似乎不是夸饰法。 “不用全部看完也能明白,不破检察官调查的结果都是事实,也没有遗漏。府警本部 有超过两百件以上的案子都遗失了一部分、甚至是全部的资料。敝人柳谷泰典身为大阪府 警本部长竟然对此一无所知,真的是太可耻了。” “别这么说嘛,本部长。” 或许是不想再让柳谷丢脸、又或者是想施恩于他,迫田在这时插嘴。 “您特地拨冗跑这一趟,想必是因为府警本部也想解释一下吧。您请说吧。” “不,我没什么好解释的。一切都是因为我管理不周,才会发生这样的事。” 听在美晴这个第三者耳中,他说的每句话都很过时,但是打从一开始就决定负起责任 的态度令人充满好感。说到底,原本搜查资料就不是由本部长亲自保管的,明明是部下闯 的祸,却还愿意挺身而出收拾烂摊子,真的是很为部下着想的大家长。 然而,也有人完全不为所动。 “这和本部长的管理能力无关,而是负责管理搜查资料的人能力有问题吧。” 不破连眉头也不皱一下地回应。 “至少本部长口头下达了要各辖区对搜查资料遗失一事三缄其口的指示。从封口令的 严密性来看,本部长的管理能力一点也不差。” 或许本人并无恶意,但是听在柳谷的耳朵里,肯定会觉得被调侃了。如果他不知道不 破这个人一向面无表情,肯定会更加不悦。 果不其然,柳谷有些恼怒地将嘴唇抿成一条线。 “恕我直言,我没有下什么封口令。” “就算没有明说,当您亲口告诉各辖区的署长有这么多资料遗失的时候,其实他们就 已经明白这实际上就是封口令了。” “本部找不到的话,也可能是保管在辖区,所以我只是要他们确认一下。” “能确认到的结果是?” “做出指示后一个月,在辖区找到的资料一共有八件。” “府警本部在那一个月也搜查过了?” “那当然。” “寻找失物时,应该先搞清楚遗失时的状况。想必府警本部也调查过这一点了吧。” 被他这么一问,柳谷突然噤口不言。
“本部长,请不要生气,不破检察官就是这样的人。除非得到自己满意的答案,否则 就算对方是检察总长,他也会穷追不舍的。” “我想也是。” “如果本部长无法告知的话,我只好前往府警本部翻遍所有的抽屉。” “这我可不能坐视不管。” 大概是觉得自己坦承总比被别人侵门踏户好,柳谷露出豁出去的表情、娓娓道来。 “各位都知道府警本部在二○○七年时搬迁到新的厅舍吧。当时保管在旧厅舍的搜查 资料也一起移送过去,那个时候资料室还有很多空间。可是后来随着重大刑案以及与辖区 联手侦办的案件连年增加,到了我就任时已经呈现饱和的状态。尽管如此,案件还是持续 在增加,结果就连资料室以外的地方,例如机械室之类的角落都堆满了存放搜查资料的纸 箱。相较于进出都必须留下纪录的资料室,机械室等地几乎没有门禁可言。不只职员,就 连维修业者也能持通行证自由进出。每次交换零件或维修的时候,到处都摆放着业者带来 的工具或零件。为了避免干扰作业,也是会移动那些箱子。毕竟他们做梦都想不到搜查资 料竟然会随意放在那种地方。” 美晴可以轻易地想像出那个画面。不是所有出入警署的业者都是注意力敏锐、思考力 丰富的人。放在机械室那种地方,箱子本身也会蒙上一层灰尘,所以左看右看都想不到里 面竟然存放了重要的资料。而且做事草率的人也不见得只有进出的业者而已,在本部上班 的职员中可能也不乏误以为是废弃物、把脏兮兮的箱子拿去丢掉的人。无论如何,处于那 种保管状态,少掉一百甚至两百个纸箱也没什么好不可思议的。那两百零五件的搜查资 料,说是本来就属于遗失的宿命也不为过。 “当初是怎么发现资料遗失的?” “因为发生府警本部警官偷东西的窃盗案,那个犯下罪行的警官有捏造证据的嫌疑。 检查资料室之后,才发现遗失了大量的资料。” “其中也有超过十年的案件,强盗、伤害、窃盗、诈欺、恐吓等恐怕早已过了追诉 期。” “我感到难辞其咎,打算明天就召开记者会。” 柳谷的头愈来愈低。美晴也感到坐立难安。这件事绝对是要移送法办的,但也不能全 都怪在柳谷一个人头上。 当然,监察官室一定会赶在媒体发表前采取行动。可以想见柳谷一定会受到惩处,从 资料室的管理负责人到最底层的搜查员也都逃不掉,影响范围相当广泛。 室内弥漫着有如检察官侦讯犯人的气氛,或许是出于恻隐之心,这时迫田帮忙打了圆 场。 “以下是我的建议……把发现资料遗失的契机建立在刚才提到的警官捏造证据一案、 以此为前提延伸,如何?” 面向不破的双眼透露着期待与希冀。
“重要的是究责而非发现的来龙去脉,不是吗?检察官。” 也就是说,他的意思是要隐瞒被不破揭发的这个事实。不是检察官调查后的结果,而 是府警本部的自我净化——藉此维护组织的体面。 就连美晴听了都觉得全身的血液开始逆流。在西成署被大矢百般刁难,只有不破和美 晴在资料室里做牛做马。不但搞得浑身是灰、第二天肌肉痛得要命不说,还得再加上睡眠 不足。 不,不只他们两个,这也为同时突击六十五个警署的其他事务官添了很多麻烦。固然 是看在不破的人望份上行动,但他们也绝对不是闲着没事做。花在各辖区找资料的时间肯 定直接挤压到他们的日常业务。所以听不破提到这件事时,美晴也在内心向他们致敬。现 在迫田却用一句话就要抹煞他们耗费时间、竭尽心力取得的成果,美晴当然无法接受。 不破会怎么回答呢?以美晴的立场来说,会希望他驳回这个建议。不过不破本来就不 是会看别人脸色的人,所以应该也不会接受。 “我是不介意。” 意外的回答害美晴一时之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会根据自己的判断继续调查。只要府警本部和辖区警署保证不会以任何形式妨碍 我,记者会上要怎么发表就交由本部长定夺。” “检察官。” 美晴忍不住出声了。这时迫田与柳谷才一脸猛然发现美晴也在场的表情。 “请三思,不要接受这个提议。否则就等于检察官和我们这些事务官的努力都付诸流 水了。” 不破慢慢地转过头来。眼神还是读不出感情,现在他的双眸深处甚至呈现一片虚无。 “别说了。” “可是这也太……” “现在轮不到妳说话。” 依旧是感受不到温度的声音,但压迫感比平时还更慑人。美晴反射性地闭上嘴,简直 就像是巴甫洛夫的狗 。 迫田与柳谷尴尬地面面相觑,显然并没有打算考虑美晴的要求,立刻就若无其事地继 续讨论。 “检察官都这么说了。记者会的内容就交给本部长了。” “感激不尽。今后也请多多关照。” “彼此彼此。” 双方互相点头致意。不用说也知道,肯定是柳谷的头垂得比较低。原本府警本部长与 大阪地检的检察长之间就没有明确的上下关系,但是这个秘密协议让府警本部欠了地检一
个人情。即使柳谷可能会因为这次的丑闻下台负责,这点也不会改变。 美晴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不破之所以答应迫田的建议,也是为了让迫田欠自己一个人情吗? “那我先告辞了。” 柳谷最后再深深一鞠躬,离开了迫田的办公室。 “这就是所谓的以心传心吗?” 迫田深深地坐进沙发里,瞥了不破一眼。 “府警本部还有很多问题。” “您的意思是说,府警本部应该归地检而不是警察厅管吗?” “怎么可能。那可是明显的越权行为。不过难以预料的事随时随地都会发生。无论是 以什么方式,卖对方一个人情总不是坏事吧。” 美晴为时已晚地对自己的没眼力感到怒不可遏。 迫田是只老狐狸。或许具有包容力,但他会深谋远虑地加以利用这一点。 “没有要事的话,我也先告退了。” “好,辛苦你了。” 不破浅浅地行了一礼,转身离去。一派轻松的感觉简直就像是完成一项业务报告。 退到走廊上,美晴绕到不破面前。 “我无法接受。” “什么?” “为了卖府警本部一个人情,检察官和我们的努力都功亏一篑了。” “妳工作时做的每件事都是为了得到赞美吗?” 不破的话十分冷酷。 “因为花了时间、弄脏自己的手、发现重大的纰漏,就希望大家会更重视事务官的工 作。因为做出了成绩,就希望大家摸摸妳的头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如果不是这个意思,就给我闭上嘴巴。即使不闭上嘴巴,妳的情绪就已经全部写在 脸上了。包括妳在内,事务官的工作表现会由承办检察官和人事部给予正确的评价。还是 妳不只想得到评价,还希望能站到镁光灯下吗?” 美晴被这么一说,脸突然热了起来。 若是要说她完全没有想得到评价、完全没想过要站在镁光灯下是骗人的。再怎么努 力,事务官都只是检察官的影子。镁光灯不可能聚焦在影子所做的事情上。
即便如此,这次的搜查仍撩拨起她追求功名的欲望。府警本部秘而不宣的失误将因为 事务官的努力被摊在阳光下。从未预想过的成果确实迷惑了她的双眼。她甚至梦想藉着这 个机会,让社会大众也能注意到她们这些事务官。顺利的话,说不定还能改变工作的内容 或考核的方式。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对不破干脆地接受迫田的提议感到疑惑与愤愤不平。 “检察官对这件事还能心平气和吗?明明是您自己察觉异状、开始搜集资料、再从各 个署长口中问出证词的。” “我没很在意。” 他的态度并不让人觉得是在虚张声势或撒谎。 “只要别来阻挠我工作就行了。幸好已经取得府警本部长的保证,至少以后不会再受 到明目张胆的妨碍了。” “……您说至少,这是什么意思?” “警察是典型的上对下社会。只要府警本部长一声令下,至少从本部的职员到辖区员 警都得乖乖听命。但组织的情感是不受控制的。” “组织的情感是什么?” “向心力愈强的组织,愈容易拥有相同的执念与怨怼,会把所属部门遭受到的耻辱视 为对自己名誉的抵毁。” 不破这么说明后,美晴终于懂了。 柳谷表示明天就会召开记者会,当场说明府警本部犯下的过失。包括柳谷在内,肯定 会有几个高层和辖区警署的相关人员成为受惩处的对象。 届时岂只府警本部,旗下六十五个警署的职员全部都会视不破为仇雠。 美晴才刚说出“可是检察官”,就感觉口中极度干渴。 “您说只要别来阻挠您工作就好。但市府警本部共计遗失了两百零五件搜查资料一事 已经汇整成报告了,您还要调查什么呢?” “接下来才要攻入敌人的大本营,这样妳明白了吗?” “欸?” 美晴还打算继续追问,不破已迳自从她面前走开、大步流星地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美晴猜不透不破的目的,只能先跟上去再说。 4 第二天,不破与美晴结伴前往西成署。 上次拜访时莫名其妙吃了一顿排头,但这次就连坐在柜台的女性职员反应都不一样 了。仰望不破和美晴的眼神中隐含着敌意,指向会客室的动作也十分粗鲁。 不过,这次被讨厌的理由再明白不过。今天上午十点,柳谷大阪府警本部长当着所有 记者的面公开了府警内部丢失两百零五件搜查资料一事。还在首次报告的阶段,因此没有
详述两百零五件资料的内容和今后的处置方式,但几个直觉敏锐的记者轮番提出一针见血 的问题。 『您说这两百零五件的内容物还在调查中,那么案件的发生时间可以回溯到几年前 呢?』『目前还在详细核对调查纪录,恕我无法回答。』『无法回答,也就是说,其中也 包含已经过了五到十年的案件吗?如果是业务过失致死罪或强盗罪、伤害罪,追诉期为十 年;如果是窃盗、诈欺、恐吓罪,追诉期为七年;如果是暴力、胁迫罪,追诉期为三年。 万一遗失的搜查资料已经超过了每个案子的年限,事实上就等于无法再提起公诉了。』 『……理论上是这样没错。』『这样没错?请问是怎么样没错?本部长,那两百零五件资 料中搞不好有很多案件都已经过了追诉期却还没破案,犯人现在正大摇大摆地在路上昂首 阔步喔。』『正是因为如此!在精确核对作业还没有完成之前,请恕我们无可奉告。』正 在看电视转播的美晴差点没被柳谷说的话给气死。 什么还在详细核对调查纪录。两百零五件的内容早就汇整成报告了,没有任何遗漏。 尽管如此,他却说还在核对,大概是相较于一次全部公诸于世可能会引起社会大众强烈反 弹的这个风险,他意图选择以挤牙膏的方式每次透露一点点消息,藉此让风波逐渐平息。 这是公务员经常使出的招式,却没发现这其实是最糟糕的手段。一次透露一点消息只会徒 然延长报导的时间,让社会大众失去对警方的信任。他们或许是认为就算台风来袭,只要 撑到雨过天晴就可以了,然而却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只会让风暴一直驻足在原地。 柳谷只花了十分钟就结束记者会,隔着萤幕都能感受到记者的不满。只要有眼睛的人 都看得出来,各家媒体都决定继续追踪报导。 什么时候不好去,偏偏选在记者会的两小时后拜访西成署。想也知道还没召开记者会 以前,所有的辖区警署都已经透过柳谷得知是不破揭发了府警本部遗失搜查资料的事实。 意思就是,不破偏偏选在警署职员们最失意、最愤怒的高峰时刻跑来飞蛾扑火。 不破这个男人并不是不会察言观色,而是不去察言观色。如同他自己的预测,就算柳 谷已经下达要给不破方便的命令,也很难控制每一个警署职员的情绪。要在周围充满恶意 的环境中平心静气地继续搜查,简直太考验心理素质了。就拿现在来说,他们已经在另一 个房间等了半天,却连一杯茶都没送上来。 “在这种四面楚歌的情况下,究竟还能调查什么?” “妳先安静点。” 即使身处于四面楚歌的情境,不破的态度依旧与平时无异。美晴这次真的很想敲开不 破的脑袋看看里面。大概只有掌管理性的左脑特别发达、执掌感性的右脑肯定已经完全退 化了。 “妳问了好几次的大本营就是这里。看了就知道吧。” 为什么不事先说清楚呢——在美晴表示抗议之前,房间的门开了,大矢把头探了进 来。 “辛苦了,检察官。” 嘴上打着招呼,头却连一公厘都没有低下来。光是这样就能看透大矢的心情了,而且
这个人似乎也没有要掩饰的意思。 “府警本部下达指令,要求全体职员必须尽可能协助不破检察官调查。” “那真是太感谢了。” “不过尽可能的范围可能会因人而异,还请您不要太苛求。” 立刻就开门见山地表示没有要帮忙的意思。但这么直接反而让人觉得很痛快。 “请问您今天是来调查什么?恕我先跟两位报告,资料室现在不允许任何人进出 喔。” “为什么?” “当然是拜检察官大张旗鼓地揭发府警本部的失态所赐啊。监察官室那群人今天一大 清早就找上门来,占领了资料室。就算是本署的人员,也得等到他们搜查完毕才能进 去。” 监察官室的动作果然很快。照这样看来,其他辖区应该也都落入他们手中了。 “基于这个原因,就连我们也无法随意进入资料室。不好意思,这次应该又要麻烦检 察官自己调查了。” “别这么说,很感谢你有这份心,不过这次我没有要进资料室。” 美晴下意识地望向不破。大矢露出了意外的表情,但自己脸上的表情肯定也和他相去 不远吧。 “今天来打扰是有事想请教大矢警部补。来,请坐。” 大矢一脸诧异地在不破的正前方坐下。 即使与大矢面对面坐下了,不破却迟迟没有开口。只是一瞬也不瞬地直视大矢的双 眼,似是要一路探究到他的内心深处。大矢或许也觉得很诡异,也宛如要与不破对抗似地 回以尖锐的眼神。 “趁这个机会老实告诉您好了,我是宣誓效忠大阪府警的刑警。或许不破检察官的告 发是正确的,但此举也让府下六十五个警署的士气跌到了谷底。” “所以呢?” “您应该也对大阪地检特搜检察官的丑闻感到痛心、应该也觉得早知道还是别发现会 比较好,就算发现了,也会希望批判的声浪能赶快过去。” 或许是因为不破面无表情、一句话也没说的关系,大矢说得愈来愈激动。 “司法制度绝不能出问题。因为一旦出问题,就会动摇人民对司法的信赖,人民将不 再服膺司法的判决。这么一来就称不上是法治国家。” “你所言甚是。” “所以警方和检方都会私底下处理掉自己人闯的祸,以免丑闻闹大。这绝对不是为了 包庇自己人,而是因为这么一来才能维持司法机关的严谨。然而您却毫不迟疑地背叛了这
一切。请恕我失礼了,您为了提升自己的评价而拉满弓、把箭矢对准了我们。把箭朝向了 一起合作逮捕、纠举犯人以解决案件的伙伴。” 美晴险些出言反驳。 最后这句话不对。 不破所做的一切并不是为了提升自己的评价。要是这个人如此会钻营,美晴也不用疲 于奔命了。他只是坚守自己的信念、贯彻自己的作风而已,全然不把什么规定、什么常 识、什么上下关系放在眼里。 被不破拉弓锁定的对象恐怕也不是府警本部,府警本部只是刚好扫到了台风尾。直觉 告诉美晴,不破想射穿的对象另有其人。 “您或许是很了不起的检察官,但我实在无法尊敬您这个『人』。” “这句话说的也没错。” 不破四两拨千金地掠过大矢的愤慨。虽然现在说这个好像有点晚了,但美晴开始对不 破这个人萌生了畏惧。再怎么保持冷静,身为人类不应该只具备理性。若是没有平静、归 属、共生这些容身之处的话,是无法存活下去的。 然而,不破身上丝毫感受不到这方面的脆弱。如同他永远顶着无懈可击的能面,不禁 让人怀疑他是不是连精神面都戴了副面具。对这种人表达尊敬,或许也只会换来他的嗤之 以鼻吧。 “我反而喜闻乐见你这种反应。” “啊?” “要是你顾虑太多,导致证词内容自相矛盾,我反而很伤脑筋。你能对我怀抱敌意真 是帮了大忙了。” “您置身于司法体制之中,难道连一丝丝的归属感都没有吗?” “先不管我有没有归属感,大矢警部补的归属感倒是太强了。这也导致了误逮谷田贝 的结果不是吗?” 那一瞬间,大矢的表情凝固了。 “您想说什么?” “谷田贝有案发当天的不在场证明,这已经证明他是无辜的。” “哦,是是是,您真是有本事啊,检察官。真不愧是人称大阪地检的王牌。我们这些 人太愚昧了,整个西成署强行犯系全员出击都不及您一个检察官。” “你深信谷田贝就是犯人吧。” “那当然。我们又不是刻意要制造冤案。综合考量那家伙以前干过的事,再整合实地 查访和梳理相关人士的说法之后才判断他就是凶手。不过您现在是打算把误判的我们怎么 样?还想继续打落水狗吗?”
“不仅如此吧。” 随着大矢愈来愈激动,不破就愈来愈冷静。见他如此冷静,大矢反而更加激动了。 “得理不饶人、紧抓着我们署的失误穷追猛打有什么乐趣吗?” “我想知道的是,明明只有少得可怜的物证,西成署却还是硬要逮捕、送检的真 意。” “什么?” “能证明谷田贝是犯人的物证只有他连帽衫上所附着的被害人毛发。但他本人拼命主 张的不在场证明,只要有心再次向派出所调阅报案纪录,应该就能让你们放弃送检才对。 然而你们还是急着送检,难道不是因为当时西成署内部已经发现有大量的搜查资料下落不 明了吗?” 大矢没有回答。不对,是无法回答。 美晴看着他们你来我往,也是一句话也吐不出来。正确地说,是还不能充分理解不破 这句话的意思。 “四月十五日发生了须磨菜摘与楠叶峰隆被杀害的事件,从案发现场采集到的证物由 府警本部保管。包括大矢警部补在内,搜查本部只靠仅有的微薄线索就怀疑到谷田贝身上 并逮捕他。然而在那之后的二十日前后,柳谷府警本部长下令对搜查资料大量遗失一事进 行确认。贵署在依照指令去检查自家的资料室时,应该感到十分错愕吧,因为接下来要送 检的案件搜查资料竟然有一部分不见了。” 大矢露出哑巴吃黄莲的表情。看着这一幕的美晴也知道自己的脸部肌肉同样跟着绷紧 起来了。 “贵署深信谷田贝就是凶手。因为是备受世人关注的跟踪狂犯罪,要是已经抓到犯人 却不送检,一定会受到追究。你们担心部分搜查资料遗失的状况会因为没送检而东窗事 发,因此即使遗失了部分的搜查资料,还是执意送检。比起仔细调查,还是以隐蔽组织的 丑闻为优先。” 怎么这样……抗议声不知不觉地脱口而出。大矢斜睨了美晴一眼后,又难为情地别过 脸。 “只因为这么无聊的理由就抹煞谷田贝的不在场证明吗?万一不破检察官没有再启动 搜查的话,谷田贝就会成为被告,搞不好会被判刑喔。” “……就结果来说并没有变成那样。” “这不是结果的问题而已。就是因为你们警方这么做……” “惣领小姐。”即使不破用毫无起伏的语调发出警告,也阻止不了美晴。 “妳别说了。” “我不能不说。比起彻底进行调查,警方居然以遮遮掩掩为优先,简直不可理喻。就 是因为这样才无法杜绝冤案的发生。”
“我叫妳别再说了。” 听到不破那冷冷的语气,美晴的一头热也一口气冷却了。 “可是……” “我可以体会妳忿忿不平的心情,但是先冷静下来。” 美晴无从揣测这句话的意思。是要她等自己的侦讯全部结束再发脾气、还是要发飙的 对象另有其人呢? “我的事务官说了失礼的话,请多见谅。” “好说……” “如果我的推论有错,还请不吝指正。” “有什么好指正的,考虑到命案发生的时间点和遗失了部分的搜查资料、加上收到府 警本部长的指示,会做出这样的结论也不奇怪。我们只能表达自己的情绪,所以也无从举 证。” 或许是紧绷的弦断了,大矢的语气也跟着放软。 “我自认搜查得很仔细,但脑子里确实也闪过府警本部长的指示。事到如今,我也搞 不清楚自己的意识倾向哪边了。” “这样啊。” “但是不破检察官,或许我们对组织的防卫确实过当了,但这件事本身并没有错。只 有这点我一定要说清楚。” “是吗。” “检察官您似乎没有什么归属感,但身在组织内的人,大部分都跟你不一样。基本上 都是弱者,受组织保护、也保护组织。所以请不要瞧不起这些人。大家都是拼命隐藏自己 的软弱在打击犯罪。” “我没有瞧不起任何人的意思。” “我可不这么觉得。” “那只是你的主观想法。” 不破说的对。因为面无表情,让人无法判断不破在想些什么。就连一天到晚与不破结 伴行动的美晴都无法判断了,只见过一、两次面的大矢就更不可能猜得到不破内心的想 法。尽管如此,他却一口咬定不破瞧不起他们,想必是自己的自卑感使然。 或许不破那张能面不只能用来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可能也是一面反映对方心中所想 的镜子。 “检察官,您打算怎么处置我们?” “什么也不做。” 大矢露出茫然的表情。
“什么也……不做?” “如同我一开始说的,我只是来确认共同搜查本部和西成署强行犯系当初是怎么处理 谷田贝的案件,除此之外没有别的用意。” “关于我们的处分……” “那是监察官室的工作。” “您不认为优先保护组织的西成署强行犯系是不可饶恕的吗?” “原谅与否并不是我的工作。” “那您到底为什么要从事检察官的工作?您没有正义感吗?” “我没有义务回答你这个问题。大矢警部补,很感谢你拨出宝贵的时间给我。” 不破留下一脸错愕的大矢,头也不回地走出会客室。美晴徒具形式地向大矢行了一 礼,就跟了上去。 “检察官,刚才那里就是大本营吗?” “我是这么说的。” “这么一来,搜查已经告一段落了吗?” “我可没说已经结束了。不要一下子就跳到结论。妳有各式各样的缺点,但是就属这 一点最为致命。” 这句话也说得太气人了,但他说的也没错,所以美晴无法反驳。 “再说了,杀害须磨菜摘和楠叶峰隆的犯人还没抓到。” 这么说倒也是。 最近都在处理府警本部捅的篓子,完全没余裕思考重新调查谷田贝案件的事。 既然谷田贝有不在场证明,侦办便回到了原点。必须重新成立搜查本部、从零开始调 查这个案子。一旦找到新的嫌疑人,还得重新调查他的人际关系并实地走访打听,以破解 他的不在场证明。 谷田贝的案件成了揭发资料遗失丑闻的契机。不难想像不得不重新展开调查的西成署 强行犯系的士气会有多么低落。 “重新调查会绑手绑脚吧。” “绑手绑脚也没关系,慎重一点比较好。” 此刻美晴终于理解到不破在等的就是这个结果。 就像飞机失事或食物中毒,刚出过事的组织会上紧发条,不会像先前那么容易出错。 警察也是如此。因为府警本部才刚爆发了丑闻,本部和辖区警署的办案手法会将慎重度提 升到最高点。在这种情况下送检的案子,可以期待错误率将会非常非常低。 虽然美晴不认为不破是为此才揭发府警本部的丑闻,但也觉得不无可能。
更令她感兴趣的是大矢最后的问题。 您没有正义感吗? 截至目前,不破提到正义感时,主要都是从负面的角度出发。 一如,只要能满足妳的正义感就行了吗。 一如,挥舞着正义感的大旗,但行为却与三岁小孩无异。 一如,立场变来变去的人根本没资格谈正义感。 这个世界上有否定正义感到这种地步的司法界人士吗?司法毫无疑问就是法律的正 义,对检察官来说、秩序就是正义;对法官而言、判决就是正义。 不破该不会其实是反对正义的吧?会不会认为人们内心的正义感皆为虚妄呢? 美晴想向本人问个清楚明白。既是出于个人的好奇心,希望将来能成为检察官的美晴 也想知道被誉为大阪地检王牌的知名检察官有什么信念。 但就算问了,对方也不会坦率地回答,不过刚才几次发言都被封杀,事到如今就算再 次被视而不见,自己也不痛不痒了吧。 “不破检察官的正义是什么呢?” 美晴朝着背影问道,但不破没有回答。既然如此,那她就再问一次。 “虽然跟大矢警部补刚才的意思不太一样,但不相信正义的检察官究竟要何去何从 呢?” 还是没有回应。 “难道您一点也不相信正义吗?还是您认为正义什么的只是每个人对自己有利的说 词?” “啰嗦。”不破总算有点反应了。 “妳已经不是司法研习生了,正义长、正义短的,这么幼稚的字眼妳要嘟囔到什么时 候?” “正义基本上都很幼稚吧。” “这只是妳的主观想法。跟大矢警部补没两样。” “单就表里如一这点,大矢警部补还比较像个人类。” “那是因为妳想得太浅了。”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不破突然转过头来。 “表里如一有时候也意味着容易上当。是自以为聪明的人最容易掉落的陷阱。给我记 好了。” 6: 读卖巨人与阪神虎是日本职棒中央联盟的两支代表性球队,无论是球队还是球 迷,双方皆为世仇。尽管现实中并不是没有发生过,然而在主客场体制明确的日本职棒赛
事中,仁科提到的行为可谓是相当大胆的举动。 7: 日本警察与消防体系针对道、都、府、县内辖区范围进行广域范围区分的规划方 式。设立方面本部,负责辖内单位的协调与广域合作。 8: 俄罗斯生理学家伊凡‧巴甫洛夫(Ivan Pavlov)的著名实验,也是古典制约理论 的基础。巴甫洛夫在进行狗的唾液分泌实验时意外发现在喂食前固定发出铃声等某种声 响,之后狗只要听到相同的声音,唾液分泌量就会增加(条件反射)。
第四章 丧失威信的组织 1 出乎府警本部的预料,搜查资料大量遗失事件的浪头不仅没有平息下来,反而还更加 猛烈。 大阪市民反对权力、讨厌警察的倾向本来就很强烈,府警本部的丑闻与隐瞒的习性也 煽动了大众的反感。当地的报社和电视台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见缝插针的好机会,不分青红 皂白地对府警本部展开铺天盖地的批判。 『搜查资料大量遗失 必须追究府警本部的风险管理责任。』『资料遗失 推估约有 一百五十件案子无法起诉。』『本性难移的隐瞒习性。』跃然纸上的标题还不算耸动,但 付出的代价就是一发不可收拾。这几天的报纸不只订户,就连零售也都卖翻了,甚至创下 书报摊的进货量被抢购一空的纪录。 从销售量可以看出市民非常关心这个问题,因此在地报社都决定继续报导。另一方 面,大阪当地的电视台也制作了特别节目,跳上这辆顺风车。以前会担心过度批判府警会 招来恨意,但这次报社与电视台难得枪口一致对外,所以根本没有理由自我约束。再加上 以前发生过的各种丑闻已经让市民累积太多不平不满,比报导更毒舌的评论持续不断地出 现。 『总而言之啊,大阪是个抢劫比诈欺多的城市,从这个角度来看,确实是很不平静的 城市。也就是说,必须更致力于破案率的提高才行。可是这次的资料遗失事件却导致将近 一百五十件案子无法起诉。换句话说吧,等于有将近一百五十个嫌犯不仅没接受法律的制 裁,还放任他们在外头到处跑喔。』『大阪府警从以前就经常出纰漏,每次换上新的府警 本部长都会上新闻,可是大部分的时候就只是打打招呼、走个过场。但过去的事件根本无 法跟这次比较。』『因为资料室没地方放了,就把存放搜查资料的纸箱堆在机械室里。问 题在于随便哪个业者只要用维修等理由都可以进出机械室,根本没有做好安全控管。从这 个例子也可以看出大阪府警的风险管理实在做得太差了。我有说错吗?万一业者心怀不 轨,不就等同于可以轻轻松松地把搜查资料给带出来了吗?』『风险管理是一回事,最严 重的问题莫过于因为资料遗失而无法起诉,因此过了追诉期的案件多不胜数。对嫌犯而言 无异于天上掉下来的礼物。做了天大的坏事也不会被捕、不会被告、也不用接受法律的制 裁,简直是犯罪天堂嘛。』『事实上,这次最大的受害者莫过于目前尚在侦办中的案件相 关被害人。好不容易锁定了嫌疑人,只要移送地检、经过审判、接受判决,对被害人而言 就能挥别过去,重新再开始了。没想到因为资料遗失让案件就此不了了之。被害人受的委
屈不仅没有得到伸张,还得担心犯人挟怨报复。这实在太可怕了。万一被害人因此受到二 次伤害,府警本部到底该承担多大的责任根本就无法估量。』府警本部草草结束了第一场 记者会也带来了反效果。当地媒体的报导一天比一天白热化。这么一来,就连东京那边的 媒体也不可能置身事外,四大电视台和全国性的报纸都加入了战局,搜查资料遗失事件从 大阪引爆、一口气发展成全国性的一大丑闻。 基本上是由大阪当地的媒体找出事件的突破口,东京的媒体再以随后跟上的方式报导 此事。 1 府警本部以及搜查资料的管理者该负起什么责任? 2 是否能恢复遗失的资料,让搜查得以继续? 3 假设无法继续搜查,有可能重新启动吗? 4 遗失资料在先,公诉时效还能成立吗? 5 原本锁定的嫌疑人就这么放着不管吗? 全都是令人穷于回答的问题,而且主角全部是大阪府警。最容易解决、但影响也最大 的是第一个问题。 电视台是追求即时性的媒体,立刻开始追究府警本部的责任。他们以简单明了而且可 以称之为煽情的主题吸引了观众们的注意力。 『这不只是负责管理搜查资料的第一线人员的问题,府警本部长也必须负起监督责 任。』『大阪府警已经爆出这么多的问题,警察厅却始终未曾大刀阔斧地改善,应该也要 负起任命责任来。』『不,不止大阪府警,警界的丑闻一直以来就没断绝过。难道这不是 因为国家公安委员会委员长的指导能力有问题吗?』倒也不是要呼应这些问题,但大阪府 警监察官室亦在媒体拼命究责的声浪中采取行动。监察官前往丢失资料的府警本部及四十 二个辖区警署,针对资料室的管理负责人员与署长展开调查。因为目前还在讯问当中,所 以监察官室的搜查员好像全部出动了,办公室里空无一人。 这些消息都是从仁科那边听来的。仁科不仅熟知地检内部的一切,似乎就连府警本部 的内幕也瞭若指掌。 “因为消息会自然而然地传到总务课嘛。” “为什么要告诉我?” “这还用说吗。当然是因为引起轩然大波的不破检察官本人太没有自觉了。” 不知为何,仁科说得眉飞色舞。 “身为事务官的妳也一样,如果不知道自己做的事会带来什么影响、影响有多么深 远,大概也不知该如何自处吧。” “如果都不知道,确实有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令人静不下心来,可是……” “可是?” “我就算了,但天晓得不破检察官怎么想呢。不管炮火是不是集中在府警本部,他都
不会在乎吧。” “话虽如此,知不知道内情还是有天壤之别。优先处理自己的工作是一回事,但最好 还是要有点概念、知道有人已经受到煽动了。” “这是必要的吗?” “自觉是有必要的喔。因为自觉的觉是觉悟的觉。” 仁科突然换上严肃的表情。 “每一个检察官都是独立的司法机关,所以不破检察官只是贯彻自己的做法,这点没 有任何问题。但就算是独立的司法机关,说的话、做的事也会造成相对的影响。毫无自 觉、爱做什么就做什么未免也太不负责任了。” “请问……上头对这次疏失的处分是不是太重了?才会让课长说出这种话。” “与其说是处分,不如说是肃清。” 耸动的字眼令美晴悚然一惊。 “监察官室隶属于府警的警备部,亦即所谓的自己人。或许也会有外部的人质疑他们 会不会在侦办、处分自己人的时候放水,但那是不清楚内情的人才会说出口的话。府警本 部可不是上下一条心。有一派对柳谷府警本部长马首是瞻,自然也有另一派正等着柳谷派 马失前蹄。” “府警本部内有派系斗争吗?” “这里也有啊。” 仁科莞尔一笑,然后压低了音量。 “就像我们女人只要三个聚在一起就会形成派系。警察或检察官体系这种手握权力的 组织还有所谓的阶级制度,有阶级的地方就一定会产生派系,这已经是一种世间常态了。 说得具体一点,大阪府警的警备部长是反柳谷派,从以前就虎视耽耽地等着本部长失势, 这次总算给他们等到了天大的丑闻,监察官室肯定在心里笑得嘴都要裂开了。别说不会对 自己人放水,反而还会因为是自己人,才更加毫不留情地彻查。” 美晴听着听着,发现自己愈来愈心烦。大概是因为在大阪地检工作还不久,对于司法 机关还抱持着某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但不管是警察还是检察官,终究都是凡夫俗子。既然是凡夫俗子,就免不了热中于结 党结派、铲除异己。 “可是再怎么说,用到肃清这两个字也太夸张了。听起来好像是反府警本部长派打算 要利用这次的丑闻。” “不是听起来好像是这样,实际上就是这样。” 仁科依旧用压低的音量说道。 “四十二个警署、两百零五件资料遗失。数量与范围都太庞大了,牵扯到的警察人数 也很可观。换个说法,执掌监察官室的府警本部警备部长握有这些警官的生杀大权。是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