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个警告就算了、还是减俸呢?搞不好还得引咎辞职。直到这场骚动落幕之前,大阪府旗 下的警察都得对监察官室和警备部长言听计从。” 弥漫着肃杀之气的闲谈到此结束,但没过几天,美晴就知道仁科既不是开玩笑、也没 有说得过于夸张。当然,这也是总务部收到的地下情资,而非府警本部正式发布的通告。 与搜查资料遗失事件有关的四十二名警察署长,以及资料的管理负责人共计九十七人,其 中有超过七十人受到惩戒处分。 警官的处分大致可分为以下两种。 .惩戒处分:免职、停职、减俸、申诫 .内规处分:训诫、本部长警告、严重警告、所属长官警告 对当事人而言,最严重的当然是惩戒处分。如果只是内规处分,顶多是对升职产生若 干影响的程度。但如果是惩戒处分的话,对于今后的人事及晋升都会造成相当大的影响。 倘若总务部获得的地下情资正确无误,那么比起处分,确实以肃清来形容要更为贴切。 听到这件事,美晴立刻就向正在办公的不破报告。因为依不破的个性,今后大概还是 会常跑辖区,所以她认为应该事先了解一下辖区警署是怎么看待不破这次的功绩。 “开始肃清了。” 听到美晴这么说,饶是不破也表现出好奇的样子。 “妳是在说哪个独裁国家的事情。” “不是国家,是在说大阪府警。监察官室的侦办已经大致告一段落,与遗失资料事件 有所牵连的警官有七成以上遭到处分,而且其中大部分都是包括免职在内的惩戒处分。” 你知道自己做的事情对周围造成多大的影响吗——美晴还以为即使是这个堪称以能面 为代名词的男人,多少也会感到胆怯或后悔。 然而,不破的反应还是一如既往。 “那又怎么了?” “您问怎么了……据说这次的处分是近年来少见的大范围与严厉呢。” “做出攸关追诉期的疏失,还想永远隐瞒下去。身为执法人员,受到处分是理所当然 的。” “难道您对处分的内容没兴趣吗?” “没有。” 他的语气不容美晴再问下去,美晴只好乖乖闭上嘴。她已经学到当不破用这种语气说 话时,自己说什么都没有用的道理。 仁科说过,就算检察官是独立的司法机关,但毫无自觉地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实在太不 负责任了。美晴也有同感。不破是很少犯错的人,不容易受感情左右,所以用自己的方式 做事基本上是没有问题的,但应该也要知道会有人因此蒙受有形无形的伤害。仁科没有说 得这么直接,但能否了解这一点确实会影响到今后的行动。
但不破却连知道都不想知道。而且不破这个人一旦不感兴趣,就算拿枪逼他,他也不 会多看一眼。 再这样下去,仁科的忠告就白费了。正当美晴心急如焚时,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 “是,我是不破……现在吗?好的,没关系。我会过去。” 不破回答得一派轻松,美晴还以为是什么业务方面的联络,但不破给出了“检察长找 我过去”这个惊心动魄的答案。 又来了。美晴也只能咽下不必要的台词,无奈地跟在不破身后。 “听说府警本部监察官室的方针大致上已经决定了。” 迫田开门见山地说完,美晴险些叫出声来。才刚刚觉得这也太巧了,但仔细想想,说 到迫田会找不破当面谈的案件,除了跟府警本部有关之外也没有别的可能了。 “是吗。” 即使听到迫田这么说,不破看上去还是完全不在意。 “你还说什么『是吗』。真要说的话,这可是检察官你埋下的种子喔。” 迫田一脸无奈地说道。相对于此,不破的回答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不认为我埋了什么种子。” “既然如此,那我换个说法好了,这可以说是你扫雷的结果。要移开地雷太困难了, 只好刻意引爆地雷。这次的搜查资料遗失事件就是这么回事。扫雷是好听一点的说法,实 际上最后就是让埋在土里的地雷全部引爆。” 美晴觉得迫田的比喻十分绝妙。从结果论来看,确实是因为工作受到干扰,不破才把 府警本部拼命掩盖的丑闻给摊在阳光下的。此举与引爆地雷没什么两样,但是看在当事人 眼中,就只是公事公办地处理掉拦路的大石罢了。 “如果以地雷为例,要追究责任的应该是埋下地雷而不是处理地雷的人吧。如果不处 理的话,迟早会有人踩到引爆的。” “说到找理由果然还是你技高一筹啊。” 迫田不悦地瞪着不破。 “你知道处分的内容吗?” “有听到一点地检内部流传的耳语。” “下个月才会正式宣布,总共有七十六人会受到惩处,主要是停职和减俸,其中也有 四个人遭到惩戒免职,是很严重的处分。与最近的公务员惩戒比起来,可说是前所未有的 重大惩处。特别是针对府警本部内的处分特别严厉,柳谷府警本部长当然也无法幸免于 难,至少得停职一个月以上。如果要接受这种处罚,他有很大的可能性会选择辞职。” 府警本部长辞职下台。就连美晴也吓到了。如果要追究管理责任的话,这的确是可能 性很高的处罚,但即便如此也太苛刻了。
不破的表情依然分毫未变。 “这些事跟我没有关系。” “这句话还轮不到揭发丑闻的人来说。” “这不是丑闻,我只是确认了证物遗失这件事。” “这种诡辩太不像你了。就算你本人没有这个意思,最终还是引发了惨案。” “您的意思是觉得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会比较好吗?” “怎么可能。要是错放搜查过程中发现的缺失,这次就变成是地检帮忙隐瞒了。不破 检察官的行为即使见诸报端,也没有人会责怪你。顺带一提,你知道警界相关人士是怎么 评价你的吗?” 直觉认为这是个埋了地雷的问题。不破根本不关心周围的人怎么看待自己,这种旁若 无人的人会在乎自己在警界的风评吗?迫田似乎也预料到这一点,在面无表情的不破面前 慢条斯理地摇摇头。 “看你的表情想必是不知道了。也对,检察官你就是这样的人。” “因为考核我是次席检察官的工作。” “警察都在第一线见识到你连特搜的事务官都叫得动的本事了。即使你的行为本身充 满正当性,但对于被踩到痛脚的当事人而言,你做的事就跟刺客没两样。嗯,大家都恨你 入骨,没有人是夸奖你的。” “原来是这样啊。” “听说受到处分的警官中,也有不少单纯被追究管理责任的长官平常是深受部下爱戴 的。” “原来如此。” “也有很多警察认为我们检察官是与他们目标一致的伙伴。看在那些人的眼里,这次 的事情不啻为对伙伴放冷箭的行为。警察是一种归属意识很强的组织,因此会比一般人更 加痛恨对伙伴放冷箭的人。我也不想这么说,但不破俊太郎检察官如今已经成为大阪府警 不共戴天的敌人了。” 即便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迫田还像是在观察不破的反应那样窥探他的表情。 “我可以理解府警本部底下的警官们会对我抱持这样的情绪,但我还是不认为这跟我 的工作有任何的关联性。” “但你今后还是会到辖区去吧。” “如果有必要的话。” “届时必须做好只身闯入敌营的心理准备喔。毕竟你是他们不共戴天的敌人嘛。” 不破行动时必定有美晴同行,所以用只身形容不太正确,但迫田显然没把事务官当成 战力。
美晴感到着急,但不破依旧一派轻松地与迫田正面相对。不心虚也不胆怯,眼神简直 与盯着试管的化学家无异。 “不管警官们会怎么看我,我完全不打算改变自己的做法。”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可是啊,不破检察官。这跟过去顶多被当成空气的情况完全 不一样。一个搞不好,人才刚踏进警局,立刻就会被一些莽撞的人给伏击,这样的可能性 也不是完全没有喔。” “伏击。那是黑道才会有的行为吧。” “当组织的根基受到撼动、尊敬的大家长人头落地,无论是警察还是黑道都会有相同 的心情喔。别说我没有警告你,虽然警察的徽章与黑道别的代纹 不一样,但组织结构 的逻辑基本上是差不多的,都是论功行赏、上行下效的垂直社会。” 美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虽说是其他的组织,但她怎么也想不到地检的检察长竟然会 把警察与黑道相提并论。要是被柳谷府警本部长听见了,真不敢想像他会露出什么样的表 情。 但另一方面,只要冷静观察的话,又觉得他的说法倒也没错。尤其是在大阪府旗下的 警察都对不破展 现了要把他生吞活剥的危险氛围下,实在无法对迫田的忠告一笑置之。 “暂时别去辖区走动,先等风波平静下来如何。” 从迫田的语气可以听出这是他最大的让步了。 “我不想干预检察官的做事方法,但眼下确实有诸多不便。你应该也知道『君子不立 于危墙之下』的道理,而且你也不是会主动去踩地雷的那种人。” 终于说出真心话了吗。 搜查资料遗失一事让大阪府警被迫站在风头浪尖。如果不破再去触怒他们的敏感神 经,难保大阪地检不会受到波及。迫田担心的是这点。 “你也知道,大阪地检前不久也因为特搜部窜改证据的弊端成为民众批判的箭靶,扬 言要大刀阔斧改革后还没经过多少时日。所以不瞒你说,我暂时不想再扫到任何形式的台 风尾了。” 人跟组织都是一样的,无论皮肤再怎么坚韧,要是刚愈合的伤口又被掀开的话,不只 会痛,还会流血。 “当然这也是为了不破检察官好。我不希望因为一些冲动鲁莽人士的关系,让优秀的 检察官暴露在难以预料的危险之下,不,这时已经是可以预料的危险之下了。” 听起来虽然是临时才补充的叮咛,但迫田这个人还是努力维持了说话的品格。不想让 不破陷入危险,应该也是他的真心话吧。 可惜不破不是那种会感谢别人好意和顾虑的人。 “非常感谢检察长的好意,但请恕我不打算改变自己的做法,也不会因此自我设
限。” “……有时候坚持己见实在称不上美德。” “我也不觉得坚持己见是美德。这单纯只是作风的问题。” “只因为单纯是作风问题,就不在乎自己的安危吗?” “我不是君子,所以就算是所谓的作风,也只是在执行检察官职务的过程中把作风摆 在优先顺位罢了。” “这就是坚持己见的意思。” 迫田的口吻变得严厉。 “我无意对你的作风下指导棋,但如果完全拒绝周遭的忠告,迟早也会被周遭的人拒 绝的。” “如果是其他职业就算了,我认为从事司法工作的人没有必要去迎合周围的人。” 不破杠上了迫田,但脸上的表情始终如一。 “无论是什么样的组织都需要协调性,独善其身的人一定会被孤立。” “想必不需要我这种人再重申,为了加入一般民众的观感而引进陪审员制度的刑事诉 讼现在是什么样子。反映太多一般民众的主观情绪而非客观角度的结果,就是有陪审员参 与的判决明显倾向于从重量刑。然而现状是因此催生出许多上诉案,而上诉的结果往往又 推翻了原本的判决,导致第一线的人员无所适从。您自己不也说过,这都是为了迎合不具 实体、所谓的一般民众心声所招致的恶果吗?既然司法制度讲求严谨,有时候就得独善其 身不是吗?” “你这个人就是会记住这些没必要的小事呢。” 迫田尴尬地说道,嘴唇扭曲着。 “不仅坚持己见,还不知变通。就算是法律,多少也有一些变通的余地吧。” “我就是这种个性。” “这种个性造就了不破俊太郎吗?真伤脑筋啊。” 迫田还是一肚子气无处发泄的样子,但也隐约露出些许半放弃的表情。 “慎重起见,我话先说在前面。无论从个人的角度出发,还是从组织防卫的角度出 发,我都不希望不破俊太郎这位检察官遭遇不必要的意外,这是我的真心话。希望你能记 住这一点。” “感谢您。” 不破还是老样子,实在看不出他有多感念在心。 “总之我给过你忠告了。你已经不是小孩了,我也不想一直追究检察官的行动。所以 一切就交给不破检察官的自制力了。” 见不破稍微行了一礼,迫田又补了一句意味深长的台词。
“聪明人会从失败中记取教训。在东京受过挫折的你应该不会在大阪犯下同样的错误 吧。” 美晴没有漏听这句话。 在东京受过挫折——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也不管美晴的疑惑,不破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迫田的办公室。 蓦然回头,只见迫田正以近似怜悯的目光看着他们。 2 迫田不经意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在那之后也一直盘踞在美晴的脑海里。仔细想想,美晴 对不破的过去一无所悉。知道的就只有他到大阪地检赴任后的实绩及风评。 检察官是国家公务员,所以要定期调动。从东京到大阪、或是异动到其他地区是再自 然不过的事。只不过,根据移动的方向和赴任地的规模,就存在是升迁还是贬官的区别。 那么,不破从东京调动到大阪地检的原因是什么呢? 一旦开始好奇,就很难将疑问逐出脑海。可是身为一个小小的事务官,根本没有管道 打听顶头上司的奖惩经历,而且她与同一层楼的事务官也还不熟。 要怎么样才能知道上司的过去呢?虽然内心也出现了和看热闹的心态辩论的声音,但 纯粹想了解不破这个人的念头盖过了一切。 大概没有比不破更难相处的人了。就连几乎一整天都陪在他身边的美晴也没看过他的 表情变化,更遑论笑容。她甚至觉得不破快要比尸体还难亲近了。 然而,不破身为检察官的确有很多值得学习的地方。八木泽孝仁的案子如果全权交给 警方处理,大概无法真正被解决吧。幸亏不破独自调查,才能找出真相。 如果是不破这样的检察官,美晴想以事务官的身分好好辅助他,这不是场面话、也不 是处世之道。但是为了让自己协助得更心甘情愿一点,她也想尽可能认识不破的过去。 直接问本人是最快的方法了。但想也知道不破肯定会说这种事与她无关、噤口不言。 既然如此,美晴决定去拜托仁科。因为如果是自诩为情报收集站的总务部,应该会知道些 什么吧。 “不破检察官调到大阪地检的原因吗?” 依照惯例到吸烟区碰面后,仁科意味深长地喃喃自语,可惜她并未给出美晴期待的答 案。 “很遗憾,惣领小姐。这个连我也不知道。” “仁科课长也不清楚吗?” 被这么一问,仁科沉吟了半晌。 “我只知道他之前待在东京地检。像他那么有能力的人,既然特地被调来大阪的话, 至少要升上三席才合理,但如果是因为闯了什么祸才被贬来这里,我们应该也会听到这方 面的消息,可是倒也没听说呢。”
“我想也是。” “不过我也很好奇不破检察官受过什么挫折。因为那个人与受挫二字完全连结不起 来。惣领小姐,妳调查这件事是想做什么?该不会打算藉此抓住不破检察官的弱点吧?” 现在可不是能随便回答的情况。美晴挺起胸膛回答。 “我只是想了解不破检察官的为人而已。为了成为检察官忠实的手脚,我认为应该要 了解他的一切。” 仁科盯着她瞧了好一会儿,或许是明白美晴所言并无虚假,她愉快地点点头。 “我最喜欢惣领小姐这种直捣黄龙的个性了!既然如此,我怎么能不帮忙呢。” “感激不尽。” “我的动机就没有这么纯正了,纯粹是基于好奇心。” 仁科吐了吐舌头。 “我对那张能面底下究竟隐藏了什么样的真面目很感兴趣喔。嗯,不过请不要抱太大 的期待。” 虽然她要自己别太过期待,但美晴早已见识过仁科的顺风耳。由她出马肯定能有什么 收获吧,所以美晴耐心地等待她的好消息。 然而,就连仁科似乎也很难得到外地的情报。过了三天,仁科才把美晴找去她的办公 室。 原本都在走廊或吸烟室讨论,这还是美晴第一次被叫去仁科的办公室。 “因为这种事一定要在密室里谈。” 仁科是这么解释的。也就是说,她不希望这件事传入其他同样在地检工作的人耳中。 “我有个一起参加研习的同梯在东京地检。好不容易才从他口中问出一点内幕。听说 这件事在东京地检那边也只有极少数的人才知道。” “下了封口令吗?” “嗯。跟那个差不多。不过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早已过了时效,所以对方才愿意告 诉我的。” 仁科的语气不像平常那么干脆。 “听起来好像很严重。如果不方便的话,那我……” “等等,惣领小姐,妳这样不行喔。这件事可是妳起的头,必须负起责任听到最 后。” “……好的。” 美晴做好心理准备,在仁科的对面坐下。 仁科所打听到的,就是以下的资讯。
当年,不破俊太郎还是东京地检的新手检察官,承办的案件当中有一起DV(Domestic Violence,家庭暴力)案。被害人为喜多岛加奈子,二十三岁,派遗员工,这名女性指控 同居人高桥胜次对自己施暴。 如同家暴案常见的场景,当加奈子在深夜冲进足立署时,衣衫单薄、披头散发,脸上 还留下了被殴打的红肿痕迹。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那个姓高桥的男人因为涉嫌违反麻醉药物及精神药物取缔法,正 受到足立署的行动分队监视。警方怀疑高桥是药头,只要能顺利让他供出一切,就能一举 破获贩卖管道。 然而,辖区尚未搜集到足以逮捕高桥的证据,高桥就因为对加奈子的伤害罪被捕,足 立署生活安全系因此喧腾不已。做梦也没想到能以别的罪名逮捕高桥,只要能在侦讯过程 中取得贩卖毒品的口供,就能立刻将毒品贩售供应链一网打尽。 被选为检察官调查人选的就是不破。这也表示当时以一介年轻气盛的新手显露头角的 不破受到了很大的期待。而不破本人似乎也干劲十足,一心想回应周围的期许。 可是高桥比不破大了五岁,对于长年在地下社会打滚的人来说,缺乏经验的年轻检察 官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不仅缺乏经验,当时的不破也还没学会老奸巨猾。他把怒气都写在脸上、不甘心的时 候就会咬指甲、一旦被自己说中了还会忍俊不禁。换言之,就是个有任何情绪就会立刻表 现出来的人。但这样的率直在侦讯时只会带来反效果。最后他不但被高桥看破了手脚、还 被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时,被拘留的高桥内心还存在一个目的。加奈子从家里逃出来之后,暂时接受足立 署的保护,在高桥被捕后好像就去投靠朋友了。加奈子的证词不仅会要了高桥的命,高桥 更怕她会提到毒品买卖的事实。最糟糕的情况,就是如果她供出自己知道的一切,警方很 可能会顺藤摸瓜、把跟高桥有所关联的人一网成擒。不过在那个时间点,高桥仍对加奈子 的下落毫无头绪。 因此高桥心生一计,他打算假装配合应讯,再从不破的口中套出他需要的情报。 一个是骗人跟吃饭睡觉一样简单、老江湖的恶徒;一个是血气方刚、不会隐藏情绪的 年轻检察官,打从一开始就胜负已定了。侦讯过程中,不破被对方煽动、动摇情感、甚至 是诱导,然后说出了不该说的话。被高桥指出矛盾之处后,就更加不知所措了,以致丑态 百出,最后根本不晓得是谁在审问谁了。 高桥狡狯的地方,就在于他在不破自己都没有自觉的情况下问出加奈子的所在地,并 且通知了人在外面的同伴。接受完检察官讯问的高桥回到足立署之后,过没多久就有个自 称是他母亲的老妇人前来探视。足立署依规定给他们二十分钟的时间会面,但那名老妇人 根本不是高桥的母亲,而是为组织工作的人。 一知道加奈子的去向,他们的动作十分迅速。或许是因为抓到高桥的关系,搜查员的 监视也因此松懈了,于是组织的人不费吹灰之力就绑走了加奈子。 加奈子被绑架的四天后,在荒川的河床边发现了她惨不忍睹的遗体。这么一来,要追
查毒品来源已经希望渺茫了。另一方面,无法取得被害者本人的证词,自然也无法依伤害 罪起诉高桥。 这是不破与东京地检的惨败。其中又以不破最为沮丧。参加加奈子的告别式时,听说 他在加奈子的遗照前一动也不动地站了三十分钟。 认识不破的人都说他从那一刻起就仿佛变了个人。从加奈子的告别式结束后开始,不 破就变得寡言少语,表情也变得极度匮乏。有人觉得他陷入了自我厌恶的漩涡、有人认为 这是为了不被别人读出情绪的苦肉计。但不管怎么说,这件事都让东京地检与足立署颜面 尽失,不破也因为隔年的人事异动被踢到大阪地检。无从判断这是上头给他的冷静期还是 修练期,但任谁都能看出这次异动绝不是什么荣升。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不光是不破检察官,这对东京地检和足立署而言都是有 伤体面的问题,所以大家的口风好像都很紧。” 听完这番话,美晴一时半刻都无法起身。试想一下,因为自己的失误、眼睁睁地看到 一个证人因此遇害,这会多么令人悔恨。 承受不了。她感受到了排山倒海而来的沉重责任与几乎要压垮自己的恐惧。肯定会每 次想起喜多岛加奈子的名字和长相,都会因此畏缩、什么事也做不了。 “讽刺的是,在那起失败之后,不破检察官就开始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虽说是连战 皆捷,但是他本人一定很痛苦吧。似乎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不破就被人们称为能面检察 官了。” 美晴默默地听仁科说明。 『对方会观察审讯者的表情,藉此判断我们的洞察力与心中所想。妳认为什么都写在 脸上的人能胜任这份工作吗?』美晴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不破对她说过的话。那句话 除了是对美晴的告诫,或许同时也是对自己的告诫也说不定。 “真是令人难受的往事。” 仁科一脸疲惫地喃喃自语。 “检察官和检察事务官的工作是起诉嫌疑人,所以不太有机会目睹案发后才发生的悲 剧。而不破检察官却亲手制造出了这样的悲剧。也难怪他会一改昔日的作风,之所以会戴 上能面,也是因为这个原因。那张能面代表的或许正是不破检察官赎罪的意念吧。” 离开仁科的办公室,美晴觉得两条腿重得不得了。接下来要回不破的办公室,但是她 也不知道现在该怎么面对他才好。要是自己也能戴上能面就好了。 先前想知道不破到底遭遇过什么样的挫折时,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严重的事。美晴 对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以自我中心的心态去探听他人隐私的行为感到相当惭愧。每个 人都有不想被别人触碰的过去,加奈子的死,或许就是不破不想被人探究的过往。 自己竟然一脚踩进了不破的内心世界。 走进办公室,不破还是老样子、面无表情地迎接她。 “回来晚了。”
“我去了仁科总务课长的办公室一趟。” 不破只应了一句“这样啊”,就没有继续问下去了。美晴还下定必死的决心,倘若不 破问起的话,就要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但不破显然一点兴趣也没有。 不破将文件塞进公事包后,瞥了她一眼。 “我要去府警本部。” 3 不破带着美晴前往大阪府警本部位于大手前的厅舍。 搜查资料大量遗失事件的处分在下个月才会正式宣布,但当事人应该都已经收到通知 了。也就是说,收到处分的当事人还待在原本的工作岗位上,但不破就要这么大摇大摆地 走进去,这让美晴不由得胆战心惊。更何况府警本部的柳谷府警本部长已经接到停职一个 月的命令。停职一个月,意味着实质上的离职逼退,大部分的人应该都会辞职。 虽说柳谷府警本部长本来就该引咎辞职,但也不难想像群龙无首的府警本部会有多么 懊恼与混乱。造成这场风暴的始作俑者居然选在这时候自投罗网,先前迫田“深入敌 营”的形容真的再贴切不过了。美晴的紧张感也近乎到达了极限。 不破跑来这里到底要查什么呢?美晴还在强忍住内心隐隐作痛的不安,不破就在一楼 柜台提出了令人跌破眼镜的要求。 “我想见资料室的管理负责人。” 听到这句话,柜台女警也愣住了,目不转睛地盯着不破。从她的表情可以看出,她已 经知道不破为府警本部带来的灾难了。 就连站在不破身旁的美晴都觉得这实在太不识相,更何况是受到重创的府警本部的 人。一听到不破来访的目的,女警立刻对不破投以轻蔑的视线。 “请稍等一下。” 美晴从来就不知道这句毕恭毕敬的话可以暗藏如此强烈的恶意,她已经做好要比西成 署那时等上更久的心理准备了。不,或许还要有如果只是等待就算幸运的觉悟。搞不好会 被带到训练道场,假练习之名对他们进行集体霸凌。 然而拨打内线电话寻人的女警脸上逐渐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咦,在部长之前吗……好……好的,我明白了。” 再次面向不破的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资料室的管理负责人是刑事部长,但是在那之前,本部长想要先跟不破检察官见个 面。” 美晴的不安扩大了。柳谷府警本部长可是这次的肃清行动中最大的被害人。被害人说 他想要见不破这个加害人,感觉不破应该很难全身而退。 但不破一点也没把美晴的担忧放在心上。 “我知道了。请问该怎么走呢?”
怎么也不能让不破他们自己去府警本部长的办公室,所以柜台的女警便帮他们带路。 实际上,接下来的路途中遍布着荆棘,认得不破的员警们全都恶狠狠地瞪着他。其中甚至 还有人故意大声啧舌。 “这边请。” 还没走进去,严肃的气氛就迎面而来。前往自家的检察长办公室时,美晴的心脏也跳 得飞快,如今是深入敌军的大本营,美晴几乎快要不能呼吸了。 看了不破一眼,这个人的表情还像平常那样处之泰然,这次美晴真的很想破口大骂。 稍微表现得老实一点人家才比较能接受啊。 “打扰了。” 推开门,办公室里只有柳谷一个人。他的椅子转向窗户、视线看着外头。 接着,他慢慢地转回两人这边。 “请进,不破检察官。来,这边坐。”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当然坐下的只有不破,美晴有如背后灵般站在他身后。平常总觉得站在他背后有股说 不出的古怪,唯独今天另当别论。因为这比起坐在柳谷的正前方轻松不知道多少倍。 “不好意思啊,突然说要见你,耽误检察官宝贵的时间了。” “不会。” “你今天到府警本部来,是要进行最后的调查吗?” “只是其中之一。我已经拜访过六十五个辖区,却还没来过府警本部。” 柳谷的眼神露骨地显现出责难。 “事到如今,你还要来刨根究底、揭开大阪府警的疮疤吗?” “不是的。只是光调查辖区警署、不调查府警本部有违我的作风,除此之外并没有其 他的意思。” “作风……是吗。” 柳谷的语气带着不甘。 “所以府警本部是被你的作风搞到这步田地吗……啊,我不是在讽刺你。” 这句话如果不是讽刺,那什么才算是讽刺呢。 然而不破四两拨千金地回答。 “我从来就没有敌视过府警本部。只是在调查的时候发现有很多难以释怀的地方,所 以就深入追查了一下。” “你的意思是说,你无意揭露府警本部的过失吗?”
“我的工作只有判断要不要起诉送检的案件,对其他的事都没兴趣。” “就连府警本部有史以来最严重的丑闻也不感兴趣吗?这也让人有点失落呢。” 柳谷自嘲似地一笑。倘若他已经决定辞职,那么从语气就能听出他对这个老东家仍有 深深的眷恋。 “可是检察官,搜查资料大量遗失一事已经闹得街知巷闻,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必须 调查的吗?” “我已经说过好几次了,我是来调查已经送检的案件,与府警本部没有直接的关 联。” “这样啊。可是你真的一点都没有犹豫吗?在肃清的风暴肆虐的当下莅临其中的根据 地,感觉如何?” “没什么特别的。” “没什么特别啊。你真的很能惹恼别人呢。啊,这句话是在赞美你喔。比起只会讲一 些社交场面话的人,像你这种从头到尾都只说真心话的人还更值得信赖。你在大阪地检肯 定也很受信赖吧。” “真是不好意思,我对这种事也没兴趣。” “一般来说受到信赖都会觉得很开心吧。” “我并不为了获得信赖而工作的。” “……在检察长的办公室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这个人似乎还没有沾染上组织的习 性。原来如此,这种人确实会不顾一切、不留情面地掀开别人的遮羞布。或许对一度名声 扫地的大阪地检而言,你正是不可或缺的人才呢。” 美晴收回先前的感想。 什么对老东家的眷恋。这个男人说穿了只是想当着不破的面,表达他对不破逼得自己 丢官的怨恨嘛。 美晴真想立刻结束这场对谈,但不破却连眉头也不皱一下,任由柳谷发泄。 “你待会要去资料室吧。” “我正是为此而来。” “你去到现场就知道了。搜查资料堆成那样,有东西遗失也是必然的结果。监察官室 和社会大众都在追究我们的责任,但是在预算及人手都极为有限的情况下,要完美无缺地 执行所有的业务简直比登天还难。” 明明是自己指导能力不足,别把责任转嫁到别人头上——美晴心想。要说预算跟人手 捉襟见肘的话,地检的情况也是一样的。就连现在只不过是区区一介检察事务官的美晴, 工作都已经多到即便加班也无法完全消化的程度了。不,不只是检察厅,只要是政府机关 的大楼通常到了深夜都还是灯火通明。 预算及人手缺一不可,但是出纰漏的部门、不会出纰漏的部门都是存在的,这不就差
在组织领导者的能力吗?也正是因为如此,每当有丑闻发生的时候,领导者才要负起责任 不是吗? 柳谷的说词之所以令美晴怒火中烧,无非是因为他逃避自己身为首席领导者的责任, 选择明哲保身。 此刻美晴才注意到一件事。 从这个角度来看,不破非常清廉。他总是单枪匹马去搜查,有时候也会借助美晴或其 他事务官的力量,但是对他而言,其他人的帮忙恐怕都只是锦上添花。所有的判断、指挥 以及结论都由他自己一肩扛起,所以责任也全在他自己身上。之所以在次席和检察长面前 一步都不退让,也是因为只有自身信念是他唯一要保护的东西。 “负责管理的刑事部长应该会仔细向你报告府警本部资料室的实际情况。” “感激不尽。” “包括我在内,府警本部有好几个人要接受处分。但我们并不是会因此就心存怨恨、 拒绝协助调查的心胸狭窄之人,你大可放心。” “非常感谢您大人有大量。” “少说这些言不由衷的话了。你可不是那种会被别人的想法及吹捧、恶意或善意所影 响的人。看过你对迫田检察长的互动我就明白了,你是个非常难相处的角色。” “关于别人怎么看待我、又要怎么跟我相处,我都没有兴趣。” 无论对方再怎么出言讽刺,始终都不痛不痒。面对这样的不破,反而是柳谷逐渐失去 耐性,语气益发激动。 “你一直都像这样面无表情吗?你以为只要不跟任何人接触交流,不管待在什么组织 里都能随心所欲吗?” “只要不是反社会组织,检察官也不至于漫无目的地揭发组织的黑暗面。而且检察官 是独立的司法机关,所有的方针及做法都是由每个检察官自己决定的。” “不觉得这样很傲慢吗?你太过于坚持自己的做法及决定,导致七十六名警官受到处 分。他们并没有做出任何违法乱纪的行为,工作态度也没有不认真。大家都是勤勤恳恳、 对犯罪深恶痛绝、堂堂正正的警察。原本应该受到表扬的警察,却因为你紧抱着不放的做 风还是啥的、成为人人喊打的对象。关于这一点,你都没有任何罪恶感吗?” 语尾微微颤抖。 “我是无所谓。身为府警本部长,我难辞其咎。我也认为下台以示负责是本部长的任 务。但是其他接受处分的警官不一样,他们没必要扛起这过重的责任、也不该为这种鸡毛 蒜皮的小事葬送前途。你采取行动的时候,可有想过会给他们带来多大的困扰?” 没必要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扛起过重的责任? 美晴不只是气愤,还开始感到郁闷了。他竟然表示搞丢了两百零五件搜查资料只是鸡 毛蒜皮的小事?害许多犯罪无法立案也无法起诉、有许多被害人将因此被失望与恐惧袭 击,他竟然认为这是过重的责任?
这个男人究竟在说什么啊。迫田说过柳谷很为部下着想,但换个说法好了,难道不是 他只考虑到组织的存续、不重视本来的职务吗? 美晴发现自己重新看到引发这次丑闻的原因了。 不是预算和人手不足的问题,也跟资料室的存放空间无关。遗失搜查资料最主要的原 因,在于所有的相关人士都只顾着内部。上司与部下、不足的预算与使用空间不良的设 施、乃至于闯下大祸后的推诿卸责,这些全都是只顾虑内部,完全都没有考虑到犯行的被 害人。当然,并不是所有的警官都是如此,但说是负责领导府警本部的柳谷本人的资质招 致了搜查资料遗失的恶果,也不为过。从这个角度来说,柳谷难辞其咎,这句话确实说得 再正确不过。 “府警本部长,不好意思,请容我再重复一遍,我一点也不想知道自己的工作会给谁 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如果府警本部长认为这是傲慢的态度,那我也无可奈何。” 不破说完后便起身。 “我也不想再耽误府警本部长的宝贵时间。差不多可以请刑事部长过来了吧?” “不想听即将赴死之人强颜欢笑的悲歌吗?” “不要对我的搜查进行任何的妨碍,就是将这件事交由府警本部长您来发表的条件。 我想您应该没有忘记吧。” 柳谷以像是要射杀对方的凌厉目光瞪着不破。 “答应过的事我不会反悔。我还没堕落到那种地步。” 柳谷咬牙切齿地说完,就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内线。 “内村部长吗?是我。我们刚谈完,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挂断电话,柳谷瞥了不破一眼,又把椅子转向、看向窗外的景色。当着自己找来的访 客面前,这样的态度实在无礼至极,但一想到这是柳谷最后的抵抗,又令人有些怜悯。 前后不到两分钟,就听到了敲门的声音。一个四十多岁、长相精悍的男人走了进来。 “内村部长,不破检察官想参观资料室,麻烦你带路。” “好的。”内村简短地回答后便领着不破走出办公室。 “告辞了。” 柳谷对不破临走前的道别没有任何反应。 “不破检察官,你是第一次来府警本部的资料室吗?” “是的。” “那里原本就是禁止闲杂人等进入的场所,所以要说当然也是理所当然的。那你也不 知道我是资料室的管理人吧?” “是的。”
“我想也是。要是知道的话,以不破检察官的作风应该会直接跳过与府警本部长见 面、直接找上我吧。你就是这样的人呢。” 从这句话听来,他们好像不是第一次见面。 “检察官来资料室有什么事?” “我想确认一下目前的状况和用途。跟辖区联手侦办的时候,搜查资料都放在哪里? 怎么处理?” “大阪在地的电视台才刚问过我同样的问题。” 内村以疲惫的语气回答。 “不破检察官曾几何时也变得会跟媒体提出一样的质问啦。哎呀抱歉,我失言了。” “我对六十五个辖区都问过同样的问题。” “所以也要来府警本部确认吗?在我们被肃清人事与媒体访问申请搞到人仰马翻的时 候?不愧是不破检察官。完全不考虑对方的状况呢。” “内村部长办案时会考虑到嫌疑人的状况吗?” “……原来在不破检察官眼中,府警本部跟嫌疑人没两样啊。” 对话的内容一下子就变得剑拔弩张。不破的措辞明明可以再谨慎一点,却跟平常一 样,毫不留情地直话直说。简直就像是来找因为受了重伤而住院的病人讨债的债主。 不过,不破本人或许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吧。无论内村说得再难听,听在他的耳朵里 也不痛不痒。 “在同为搜查对象这一点上,嫌疑人与府警本部并无差异。不必要的成见或先入为主 的印象反而会影响判断力。” 没多久后,三人就来到了资料室前。建筑物整体还算新,光看门口也还算整洁,丝毫 没有杂乱无章的感觉。 往一旁看过去,隔壁就是机械室。或许是意识到美晴的视线,内村有些自暴自弃地说 明。 “府警本部长或许已经向二位说明过了,因为资料室空间接近饱和,有一部分的搜查 资料就堆放在那间机械室的角落。原本只是暂时借放在机械室,不知不觉却变成常态 了。” “部长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 “我实在太忙了。虽说是管理人,但我只负责在部下需要进入资料室的时候予以批 准。你们该不会以为我是从早到晚都守在门口吧?” 内村也没比柳谷好到哪里去,开口闭口都是推卸责任的藉口。虽说早有预感,还是感 觉如坐针毡。 “或许不及不破检察官的万分之一,但我也有其他的工作。当然,我承认自己在管理
责任方面确实有疏失,但还是希望你能稍微体谅我们这边的情况。” “可以麻烦您开门吗?” 从不破的言词中听不出一丝情绪。 “直接看比较快。” 为什么他说话总是这么直接呢——美晴萌生了想把不破推到一旁的冲动,当然就只是 想想而已,没敢真的付诸行动。因为她至今已经因为冲动被不破骂过好几次了。 内村默默地将内嵌IC晶片的识别证贴近门旁边的读卡机。伴随着轻快的电子音,门打 开了。内村领着他们走进去。 进入资料室后,美晴哑然失语。 西成署的资料室已经够杂乱无章了。假如那里是搜查资料的树林,这里的状态只能用 森林来形容。所有的柜子和桌子堆满了一层层的纸箱、形成一堵又一堵的墙。只能勉强让 一个人通过。 “府警本部长开完记者会后,立刻把原本放在机械室的纸箱全部塞进资料室里,结果 就变成这样了。” 即使是自嘲的语气也能听出其中的愤恨不平。 “原本是必须要定期进行保管资料的核对作业的,但每个搜查员分配到的案件实在太 多了。在完成例行工作的同时还要兼顾资料的整理,事实上根本是不可能办到的制度。” “与辖区共同侦办的时候,搜查资料也都是送来这里吗?” “有太多东西需要鉴定了。所以物证都送来这里,搜查本部只会收到鉴定报告。说穿 了,这里是搜查资料的终点站。” 不破望向纸箱堆成的高墙。依旧无法得知他在思考什么的眼神,只能窥见宛如学者般 的冷静。 “接着请让我看一下机械室。” “刚才我也说过了,府警本部长开完记者会之后,机械室就全部收拾干净了,现在什 么也没有喔。” “请让我看一下机械室。” 内村撇了撇嘴角,一语不发地转身。嘴里大概正把牙关咬得死紧。 一行人走出资料室,站在机械室前。因为这里没有读卡机,可见不是电子锁。即使站 在门外,还是能听见里头传来像是空调的室外机之类的运转声。 “机械室的门用的是传统锁。因为业者会来维修或交换零件,所以比起严谨、这里还 比较重视简便性。没想到这次就是栽在方便之上。” “钥匙由谁保管?” “没有特定由谁保管。每次业者来的时候都必须打开机械室,所以钥匙一向放在固定
的地方,并非特定由哪个部门专门负责保管。” 讲到这里,饶是内村也有些难以启齿。说明很仔细,但重点就是不光是警署的人,连 出入这里的业者都能轻易进去。随便把纸箱放在这种地方,会不见也是可以想见的结果。 “府警本部也不是就堆着不管。从清洁人员到空调业者、葬仪社、医院、法医学教室 的相关人员、快递业者、邮局的集货人员、乃至于外送便当业者,我们都会确认有没有人 把纸箱带出去。” 听起来之所以像是辩解,大概是因为就连说出这段话的内村本人也知道这么做一点用 也没有。如果只有几天就算了,问题是经年累月都处于无人闻问的搁置状态。人的记忆力 有限,而且万一有人不小心把搜查资料带出去、甚至处理掉的话,应该没有几个人会承认 吧。如果有心管理早就管理了,如今这一切都只是马后炮。 “你一定觉得府警本部的安全管理做得漏洞百出吧,但是以现有的人力要将这么大的 设施从里到外管理得滴水不漏,无疑是痴人说梦话。” 为了替自己辩护,根本没人问他、他却自顾自地说个不停。美晴默默听着,不禁也对 内村产生了恻隐之心,就像是刚才同情柳谷那样。 “我不清楚不破检察官怎么想,第一线的刑警每天都奔走到磨平鞋底、身心俱疲。办 案时不仅要牺牲私人时间,还得对抗人民的漠不关心与媒体的过度关心。大家都是热心打 击恶徒的好警察,在犯罪率这么高的地区能做到这样真的很不容易。如今却因为你的一时 兴起而毁了这一切。” 内村看不破的眼神有些不寻常,美晴忍不住想挡在两人中间。 但不破出手制止她。 “府警本部与辖区加起来共有四十二个警署、总计七十六人受到处分。这全都是由你 一个人引起的。我知道这是我们罪有应得,但光靠大道理无法打动人心。检察官大概没让 人看见过你怒不可抑、悔恨不已的样子吧,但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样。表面上或许看不出 来,但肯定有人因为这次的处分看你不顺眼。” “各位警官要怎么看我,那是各位的自由。” “既然如此,那我就实话实说了。其实我也是受到处分的其中一人,下次的人事异动 不只是降级,还要被分配到辖区警署去。” 破罐子破摔的口吻听起来实在很惨。如果他从以前就认识不破了,或许会更难以释怀 吧。 “你倒好了。成了独自揭露大阪府隐蔽丑闻的英雄。成了只要有人敢做坏事,不管是 嫌疑人还是警察都不放过的清廉检察官,不仅在地检内混得风生水起,还能接受市民的喝 采。可是你别忘了,那是你站在七十六具尸体上才得到的荣誉。” 貌似想说的话皆已一吐为快,内村脸上没有一丝迷茫。或许已经做好视不破的回答、 可能会与他大打出手的心理准备。 但美晴可以想像,不破这个男人绝对不会因为对方的情况而改变态度。
果不其然,不破以不带半点温度的语气回答。 “不好意思,我不觉得那种东西算是荣誉。” 4 不破接下来要去的地方是枚方市。 “去枚方做什么?” “去了就知道了。” 不破边说边依照输入目的地的车用导航指示开车,美晴很快就知道目的地是哪里了。 枚方市朝日丘町。林立着新旧建筑物的集合住宅区域之中,分布着常见的低矮住宅。 导航标示的地方就是其中一栋低层住宅。门牌上写着“须磨”,看来是谷田贝案被害人须 磨菜摘的老家。 历经风吹雨打的门铃对讲机四角皆已剥落,让人怀疑是否还能发挥原本的功能。所幸 不破按下门铃时,屋内确实响起了铃声。 『请问是哪位?』传来了与门铃对讲机同样显露疲惫的声音。不破告知身分后,有个 中年妇女从门缝露出半张脸。 “我女儿的命案有什么进展吗?” 这位中年妇女似乎就是菜摘的母亲照子。表情有如槁木死灰,脂粉未施的脸看起来比 实际年龄苍老许多。 “目前正在重新侦办。如果可以的话想要请教您几个问题。” “你说你是大阪地检的检察官?” “除了警察以外,检察官也会进行这类调查。” 不破的能面这时候通常能发挥最大的作用。面无表情,也不虚应故事地陪笑,看在被 害人家属眼中不啻于认真办案的代名词。 “……我先生去上班了,还没回来,不嫌弃的话,请先进来坐。” 房子本身已经很老旧了,再加上室内充满痛失爱女的哀伤,感觉空气几乎停滞不动。 不破与美晴被带到了客厅,这里摆着菜摘的遗照,令人感到局促不安。 再怎么不谙世故,不破也不是毫无礼法之人。他对着照片中的菜摘双手合十,美晴也 跟着合掌。 “听说谷田贝不是犯人?” 没有抑扬顿挫的语气同时带有憎恨与失落。 “还以为警察终于为菜摘讨回公道了……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谷田贝有不在场证明、当场获释的事已然见诸报端。媒体虽然推崇检察官的办事能 力,命案却也因此回归原点。女儿惨遭杀害,好不容易抓到了凶手,还以为一切就要尘埃 落定时才发现抓错人了,这对家属而言简直是双重打击。照子憔悴的神情诉说了这一切。
不破在不泄漏搜查情报的范围内说明来龙去脉。听到证物遗失与不在场证明成立时, 照子脸上浮现出愤怒的神色。 “我已经从电视新闻知道有很多搜查资料搞丢的事,没想到菜摘的案子居然也是其中 之一……” “据我所知,西成署与府警本部将再度成立搜查本部,重新展开调查。” “可是事件是发生在四月喔,都已经过了一个月,到现在才要重新调查。除非犯人真 的蠢到家,否则早就逃之夭夭了。” 虽然是搜查本部的过失,但美晴也觉得难辞其咎。抓错人这种事换个说法,就代表一 开始就搞错侦办方向,而且那段时期的搜查等于是处在中断状态。案发至今一个月都没有 好好调查的话,证据早就不知散失到哪里去了、目击者的记忆也会逐渐淡去。而且谷田贝 案最棘手的部分在于因为搜查本部的失误,两箱证物竟然弄丢了一半。照子会生气也是人 之常情。 “今天前来打扰正是为了这件事。” 不为所动地承受照子的怒气后,不破轻描淡写地直捣黄龙。 “本来不会这么进行的,但这次身为承办检察官的我也会加入重启调查。” 哪有什么本来不本来的,这次会重启调查原本就是不破依循自己的作风一意孤行下的 结果。但是看在照子眼里,似乎认为警察和检察官都赌上尊严要为他们伸张正义。 不知是否正中不破下怀,但照子总算百般不情愿地同意协助调查。 “菜摘小姐一个人在外面租房子,是否跟家里提过自己被跟踪狂缠上的事?” “……她是有说过最近好像被什么人盯上了。” 照子讷讷地话说从头。 “大概是去年年底吧,菜摘说她常去的居家用品店有个店员经常缠着她不放,向她示 好,让她感到非常苦恼。我告诉她近年来跟踪狂引起的重大刑案愈来愈多,劝她向警察报 案,但菜摘说这种事还不需要惊动到警察,所以我就让她自己处理了。没想到结果竟然变 成这样,我真是后悔莫及。” “她从今年一月开始与楠叶先生同居,菜摘小姐也提过这件事吗?” “那孩子过年期间回来过一趟,但是关于同居的事,她一个字也没提。到了二月,我 问她那个居家用品店的人怎样了,她说她找了保镖,要我们不用担心。我问她那个保镖是 谁,她才说出楠叶先生的名字。” 这番话听在与菜摘年纪相仿的美晴耳中只有点头的份。如果是过去的时代,父母大多 会对到了适婚年龄的女儿唠叨个不停,所以女儿通常不会对双亲多说些什么。万一不小心 说溜嘴讲出了同居的事,父母肯定会打破砂锅问到底、要她巨细靡遗地交代对方的年收 入、个性、家世背景什么的。这实在很烦人,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守口如瓶。 “菜摘是独生女,我这个做母亲的当然会在意。问她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她说楠叶先 生身家清白、有正当职业,所以我也就放心了。我还跟我先生说,同居几个月后,这孩子
应该就会把人带到家里来了,没想到连楠叶先生也遭遇不测……” “所以二位都还没见过楠叶先生吗?” “对。” “菜摘小姐还提过什么关于楠叶先生的事吗?例如个性或交友关系之类的。” “她说楠叶先生乍看之下有些轻浮,其实人很好,长得也俊俏。不过我猜大概是情人 眼中出西施,所以听到一半就觉得有些好笑。但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大概是菜摘最幸福 的时刻吧。” 真的是这样吗?美晴深感怀疑。说到两人开始同居的时刻,刚好是谷田贝对她的跟踪 骚扰行径愈来愈恶质的时候。事实上,谷田贝为了当面与菜摘谈判,曾跑去“Grancasale 岸里”好几次。之所以没遇到楠叶、演变成暴力冲突,完全是运气好。会不会其实菜摘每 天的心情都在恐惧与松了一口气之间游移浮动,根本就不是母亲所想像的那样呢? “除了有不在场证明的谷田贝,还有其他人对菜摘小姐怀恨在心吗?” 照子低着头,想了好一会儿。仔细想想,自从跟踪狂谷田贝成为搜查对象,搜查本部 就视他为头号嫌疑犯,将其逮捕、送检。就算还有其他的可疑人物,当时应该也已经停止 调查了。 不破打算从中断的部分重新展开调查,试图夺回搜查本部浪费的宝贵时间。 美晴屏息等待照子开口。希望能从母亲的口中得到新的嫌犯线索的期待感也逐渐在扩 张。 然而期待落空了。“我没有印象。”照子摇摇头,一脸怎么也想不起来的样子。 “那孩子在岸里的医院从事医疗行政工作,职场上的男性基本上都是医生。我劝她干 脆找个年轻医生、飞上枝头当凤凰,她却斩钉截铁地说:『医生对护理师或是从事医疗行 政工作的女性只会当成玩玩的对象,绝对不会当成结婚对象的。』同事都是女性,上班时 间又长,所以她常怨叹根本没机会遇到好男人。别看她那个样子,原本就不是什么异性关 系复杂的孩子、也不太跟别人打交道,所以我从没听过她惹出什么麻烦。” 既然如此,在常去的居家用品店被谷田贝缠上,只能说是不幸中的大不幸了吧。利用 长时间工作的空档去逛居家用品店,遇到的男人竟然是个跟踪狂,上天也太喜欢恶作剧 了。 “经过调查,我们得知谷田贝的跟踪骚扰行径愈来愈严重。但是菜摘小姐一月才开始 跟楠叶先生同居,在那之前为什么都不找警察商量呢?” “那孩子不太相信警察。” “以前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吗?” “中学的时候,那孩子在上学的电车里遇到了色狼。” 照子似乎是回忆起当时的光景,眉头深锁。 “这件事跟她讨厌警察有什么关联吗?”
“那孩子鼓起勇气大喊『这个人是色狼』。那个色狼虽然一直说不关他的事,却也不 得不跟菜摘一起到站长室去。两人的说法南辕北辙,最后双双被带去警察署。那孩子大概 以为这下子可以放心了,因为警察一定会站在被害人这边,没想到接下来才是恶梦的开 始。” “发生了什么事?” “被抓的色狼好像是哪个警察署长的儿子,结果马上就被释放了。警方反而回过头来 质问菜摘是不是为了诈骗和解金才故意宣称自己被骚扰的……那个时候刚好发生了利用自 己的女友去诬陷别人是色狼的案例,所以警察才会质问菜摘是不是也如法炮制。那天晚 上,菜摘回家后哭得可惨了。从此以后,那孩子就不再信任警察了。” 听到这里,美晴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原来发生过这样的事,这么一来,她完全能理 解被害人即使受到跟踪骚扰也不愿报警的原因了。 “结果那孩子等于被警方背叛了两次。第一次是中学的时候,第二次就是这次。” 照子一脸怨恨地凝视着不破。 “还有这次遗失搜查资料的事件,府警本部发现这件事之后,原本是打算压下来的 吧。就跟那孩子遇到色狼的时候一模一样。我说检察官先生,警方为什么只顾着包庇自己 人,却不愿意保护我们这些平民老百姓呢?为什么要放纵做坏事的人呢?” “我想是因为他们看不见。” 不破由始至终都没有逃避照子的视线。 “我想天底下应该没有不嫉恶如仇的警察。但是人一旦成群结党,就会被组织的逻辑 给束缚住。只要置身于充满向心力的组织,就会在保护同伴与保护自己之间画上等号。结 果因为太专注于窥探彼此的脸色,反而变得无法看见真正应该要被守护的人。这是我的感 受。” “可是检察体系不也是有很多个检察官吗?” “不知道该说是幸还是不幸,我都是一个人独自进行。所以不需要顾虑同事的情况, 也不需要考虑到警方的面子。” 离开须磨家后,不破说接着要去门真市一趟。不破输入导航的地址是门真市岸和田一 丁目。第一个目的地是菜摘的老家,那么第二个目的地大致也可以想像得到了。 “是楠叶峰隆的老家吗?” “没错。” 不破简单扼要地回答后便踩下油门,示意他已经没什么话要说了。 抵达目的地时,太阳已经开始西斜。 楠叶的老家坐落于民宅与各种小商店鳞次栉比的地区,是一栋夹在貌似从昭和时代就 开到现在的药房与肉铺间的平房。 这里没有挂门牌,只在某家新开幕的店赠送的塑胶信箱上以丑陋的字写着“楠叶”二
字。也找不到门铃和对讲机,所以他们只好直接敲打格子状的拉门。 不破边敲门边喊名字,敲到第五下的时候终于有人回答了。 “吵死了,到底要敲几次啊。等一下啦,我马上开门。” 声音又大又粗鲁,吓得美晴往后退了一步。 “到底是谁啊?” 出现的是个以一股现在就要出来揍人的气势探出了头、看上去约七十岁的红脸男人。 貌似正在休息,运动上衣配上短裤的打扮十分轻便。 不破面无表情地告知身分与来意。 “哦,我是他爸爸日出男。事到如今,检察官还有何贵干?” “我是来重新调查的。” “呿!那个姓谷田贝的家伙是被误抓的吧。就算要重新查过好了,肯定又会搞错对 象、抓错人吧。” “我不敢保证没有这个可能性。” “看吧,我就知道。” “这是因为调查持续进行的过程中难免会陷入困境。反过来说,只要不调查,就不会 抓错人。而且日本拥有搜查权的职业极为有限。如果是陆地上的杀人事件,不是警察就是 检察官,顶多再加上自卫队警务官和刑务官而已。不管是哪一种,只要这些职业的人按兵 不动,就无法为令公子报仇雪恨。” “别说那种歪理了。” “这并不是歪理,是事实。在我们讨论这件事的时候,杀害峰隆先生的犯人还大摇大 摆地走在阳光下。” “啧!听了就火大。” “能不能抓到犯人,关键或许就是您的证词了。您或许掌握了就连自己也不知道实际 价值的线索。但是我能善用您手中的线索。如果您也想让杀害峰隆先生的犯人落网,与我 合作是最快的途径。就算您不认同、不相信这个方法,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不破的面无表情在日出男的面前也奏效了。见不破即使被瞪、被骂也文风不动,日出 男脸上的肌肉也逐渐放松。 “你能保证一定会抓到真凶吗?” “我只能保证不到最后绝对不放弃。” “确实,你看起来很有韧性的样子。” “我认为这是我唯一的优点。” “进来吧。那边的秘书一起来。”
我才不是秘书。但美晴也没想为自己正名。 门后面只有一双有点脏兮兮的拖鞋。美晴一点也不想把脚伸进去。 走进屋子里,一股尼古丁的臭味扑鼻而来。显然日出男是个老烟枪,烟味都渗进墙壁 和家具了。 根据事先搜集的资讯,已知日出男是一个人独居。妻子在峰隆还是小学生的时候就过 世了。他原本是工人,现在应该是倚靠年金过着缩衣节食的生活。 “随便坐吧。” 日出南指着矮桌前说道。地上铺的是随处可见香烟烧焦痕迹的榻榻米,连一个座垫也 没有。不破毫不迟疑地跪坐在榻榻米上,美晴则是站在他身后。 “小姐也坐下吧。” “请不用顾虑我……” “谁在顾虑妳啊。因为妳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实在很碍眼。” “好、好的。” “言归正传,这位是不破先生吧。你到底想问什么?” “我看过您提供给警方的证词。关于峰隆先生最近的情况、交友关系、还有案发前有 没有跟您联络过。” “嗯嗯,我什么都不知道。找上门的刑警也垂头丧气地回去了。” “您很少与峰隆先生联络吗?” “从他高中毕业后就这样了。自从他在那家莫名其妙的金融公司上班以后,连盂兰盆 节也很少回来。” “二位的感情不好吗?” “嗯,跟一般的父子一样嘛。他要是敢顶嘴我就揍他,不吭声、不回答我也揍他。” 这哪是一般的父子啊。但美晴勉强自己接受这世上也是有这样的亲子关系。 “尽管如此,他还是偶尔会回来吗?” “每次都在我快忘了还有这个儿子的时候回来。不,与其说是回来,说是来避风头还 更贴切。” “避风头?他有什么严重到需要避风头的问题吗?” “对方可能会觉得很严重,但我猜对峰隆来说只不过就是小意思。” 见不破没有反应,日出男竖起小指。 “那小子长得跟他母亲很像,是个俊俏的小白脸。从中学开始女朋友就一个换过一 个。高中时还被取了『花花公子楠叶』的外号。” “很有女人缘呢。”
“才不是那么好听的说法。那小子从小就没了母亲,所以想必也不太知道要怎么跟女 人相处。每次回家,通常都是跟交往的女人产生感情纠纷,所以才跑回来避难。那小子好 像经常脚踏两条船。” “您知道他从今年一月开始就跟须磨菜摘小姐同居了吗?” “哼,我怎么可能知道。是刑警提起,我才知道的。说他和同住的女人一起被杀 了。” “您怎么想?” “没什么想法,只觉得这种死法还挺适合那小子的。光是能死得其所就应该称赞他 了。” 简直像是把儿子当成恶人一样。但是从他说出口的话之中也可以听出些许虚张声势的 味道。 “他以前曾提过交往的对象吗?” “检察官啊,你会一一向家人报告今天上了几次厕所、今天拉了这么大条的屎吗?” “不会吧。” “对那小子而言,跟女人交往就只是这么回事。所以听说那小子和女人同居时,我真 的大吃一惊呢,想说他终于要定下来了。这比他被人杀害还更令我讶异。” “除了感情经历以外,可以告诉我峰隆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除此之外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日出男搔搔头。原本就很稀疏的毛发看起来更是少得可怜。 “要是我早点给他添个后妈,那小子或许也不会变成这样了,都怪我不好。欸,不过 扣掉跟女人的关系这个问题,那小子就跟一般的男人没两样,很普通。平平无奇,也不是 特别会钻营。最后虽然好像抽到下下签,但他的人生差不多也就是那样了。虽然我没资格 说他,但那小子的人生就是这么平凡无聊又枯燥。” 就算感情再怎么淡薄,像这样把死去的儿子批评得如此一文不值的父母还是很罕见。 然而,日出男漠不关心的面容突然闪过一道阴影。 “即使是这样……他还是我唯一的儿子啊。” 不破与美晴在没有得到什么重要线索的情况下离开了楠叶家。坐进车子里后,胸口的 寒意仍未消失。 “这世间也有那样的父亲啊。” 话说出口以后,美晴想起自己的父亲。虽然不像母亲那么健谈,可是当自己站在人生 的十字路口时,父亲还是会给自己一些建议。高中的时候,她也曾经毫无理由地排斥父 亲、刻意与他保持距离,结果当美晴高中毕业离家后,反而换成父亲不知道该怎么与这个 女儿相处,至今对待她的态度依然是小心翼翼的。不过美晴也知道父亲关心她,所以并不 怎么排斥。不管怎么说,都比楠叶父子的关系还要更好吧。
“这么一来,遇害的峰隆先生也无法瞑目吧。检察官,您有注意到吗?那个家里完全 没有峰隆先生的照片喔。生前就算了,如今人都过世了,至少也该摆张遗照吧。” “只有这个吗?” 不破直视着前方问道。 “妳只注意到这一点吗?” “不,我是说连照片都没有……” “玄关的拖鞋。” “咦?哦,那双肮脏的拖鞋有什么问题吗?” “妳什么也没想到吗?” “我只觉得很脏。” “妳根本什么也没看见。那是峰隆先生的拖鞋。” “怎么可能。” “妳认为脏成那样的拖鞋是为了给客人穿才特地摆在那里的吗?我们进到楠叶家时, 那双拖鞋就已经在那里了,并不是临时拿出来给客人穿的。那是父母为了儿子什么时候回 来都可以穿才一直摆在那里的。” “可是峰隆先生已经过世了。” “就是这样。儿子都已经过世了,屋里还依然放着他专用的拖鞋,妳难道不能理解父 亲的这种心情吗?” 美晴倏地闭上嘴巴。 好想一拳把几秒钟前才洋洋得意地批评日出男不近人情的自己揍倒在地。 不破说的没错。自己貌似仔细地观察了,其实什么也没看见。 就像自诩为“大阪府居民的保母”,但眼里却完全没有府民的大阪府警那样。 9: 日本黑道组织的识别徽章。除了代表自己的所属组织之外,也是荣誉、统治、团 结与向心力的象征。对外除了识别之外,也是一种威吓的手段。
第五章 没有尽头的负债 1 第二天,不破在美晴的陪同下前往中央区的大阪商务园区一隅。商务园区位于大阪城 的东北方,密集的摩天大楼群跟周围地区之间被大阪城公园给隔开。看在早已习惯大阪杂 乱氛围的美晴眼里,感觉有些格格不入。 遇害的楠叶生前是在“北摄金融”上班,办公室就位在某栋大楼的四十二楼。根据事 前的调查,该公司是由某大型银行百分之百出资的子公司,主要业务是提供融资给个人客 户,亦即所谓的非银行金融机构。换句话说,银行无暇应付的小额融资就由子公司代为处 理。 “我想调查楠叶先生生前的女性关系。” 不破在办公室的窗口没头没脑地开口。过于单刀直入的问题让柜台的女性职员相当不 知所措。 “您是说女性关系……吗?” “只要是听过楠叶先生这方面传闻的人,不管是他的直属上司或同事都行。” 原本态度从容的柜台女职员一时之间还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努力维持镇定,拨打了内 线电话。 “那个……有位来自大阪地检的不破检察官来询问楠叶先生的事……是的,而且检察 官表示要调查楠叶先生的女性关系……真是不好意思……好的。” 接着在另一个房间等待了十分钟左右,终于见到一位三十多岁的女性。名片上印 着“营业三课 课长 细见美香”。 “敝姓细见。过世的楠叶是我的部下。” 细见在不破对面坐下时仍一脸半信半疑的样子。 “柜台的同事告诉我您想调查楠叶的女性关系。” “是的。” “这个问题真的很直接呢。” “拐弯抹角只是在浪费时间。我也不想耽误细见小姐宝贵的时间。”
同样面无表情、同样既没有场面话也没有开场白的说话态度。但细见似乎不以为意, 感觉反而因此对不破产生了兴趣。 “听说原本以为是嫌犯的人其实是无辜的。” “这是严重的失态,犯了绝不能犯的错误。” 说完这段严肃的话之后,不破再次开口就让听到的人都不由得正襟危坐。 “正是因为如此,我们绝对不能再重蹈覆辙。今天之所以登门打扰,也是为了提高线 索的准确度。我必须全面了解被害人楠叶先生的优点及缺点、好的或坏的风评才行。” “人都已经走了,我怎么忍心再说他的坏话。” “您的证词很可能会直接关系到破案。把故人的一切都告诉我们,就是对往生之人最 大的供养。” “您都说到『供养』二字了,我好像不说也不行呢。” 细见甘拜下风似地摇摇头。 “营业三课其实是所谓的客服咨询窗口,说得更直接点,就是负责处理客诉的单位。 最近的客户愈来愈自我中心了,所以处理客诉的压力非比寻常。” 细见的语气里充满心疼与自我怜悯,想必她也应付过很多这方面的客诉吧。 “除了对合约不满,也有不少客户打来只是想发泄日常生活累积的怨气。” “区分得出来吗?” “如果是正常的客诉,只要解决问题,对方就不会再打来了。但如果是为了发泄,一 定会闹到负责人或他的上司出面道歉才肯罢休。也就是说,对方的目的是为了逼我们道 歉,所以听听他们说话的方式就知道了。” “楠叶先生也负责处理客诉吗?” “他刚分发到这里的时候,我确实有点担心。因为他看起来很轻浮,以前也没有处理 客诉的经验。” “结果根本不需要担心吗?” “态度轻浮归轻浮,但是在面对客诉的时候他还是能诚心诚意地处理。非常有耐心地 听客户抱怨,一点也不毛躁。” “很优秀呢。” “他很适合这份工作喔。该说是善于倾听吗,总之有与生俱来的才能。无论是再激烈 的客诉,只要跟他聊上一个小时,客户就会息怒了。他那种口才与倾听的态度,于公于私 都非常有效的样子。” 话中有话的口吻令美晴有些在意。不破似乎也有相同的感觉。 “您是指他在日常生活中也会利用这种话术吗?” “刚好相反,正确的说法是他把原本日常生活中的话术运用在工作上。楠叶先生是天
生的爱情骗子。” 细见的证词与楠叶的父亲日出男如出一辙。话说回来,就连职场都知道楠叶喜欢游戏 人间,他到底有多荒唐啊。 “不过楠叶的情况倒也不是好色,而是出于天性。即使本人无意勾引,女人也会主动 靠过去。毕竟他长得很俊俏,而且对每一个女孩子都很温柔。” “不愧是他的主管,观察得很入微呢。” “该说是观察吗,因为楠叶也以同样的方式跟我互动。” 细见含羞带怯地笑着说道。脸上的表情比刚才娇艳了几分,这应该不是美晴的错觉。 “检察官先生见过这样的男人吗?” “恕我见识浅薄。” 即使没有开口,细见还是了然于心地点点头。 “偶尔也会出现这种天生的花花公子喔。本人自以为是以正常的态度待人接物,但女 方却自顾自地一头热。嗯,殷勤的态度当然好过冷若冰霜,但女方如果误会的话,就会埋 下感情纠纷的种子。” “实际上有发生过纠纷吗?” “公司里是没有。因为我会在演变成大麻烦之前先拉上封锁线。警告所有见过楠叶的 女生、告诉大家他不是真心的,这也是我的工作。” “所以纠纷是发生在公司外面。” “说来惭愧,那种纠纷五根手指都数不完。状况五花八门,不是女方会错意、就是楠 叶只有起初是认真的……总之公司经常接到女人打来找他的电话。” 一般而言,如果是私事,应该会直接打楠叶的手机。会打到公司来就表示若不是楠叶 拒接对方的电话、就是对方刻意来找麻烦吧。 “影响到业务了吗?” “因为每通电话都要扯很久。对方不是坚持要是小峰他不接就不挂断、就是威胁要到 母公司的官网去投诉。处理她们的问题比处理客诉棘手多了。” “是由身为上司的细见小姐您负责处理吗?” “因为也不方便让办公室的其他人听到男女之间的纠纷嘛。我只好当成工作、默默处 理掉了。” “真是辛苦啊。” “检察官先生,当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请露出真心觉得我确实辛苦的表情好吗。不 过能用电话摆平还算好的,最棘手的是直接找到公司来的人。要好好安抚她们、让她们愿 意离开也是一件苦差事。” “看样子直接跑来的人不只一个呢。”
“光是我记忆所及就有三个人。” “有留下纪录吗?” “纪录?怎么可能。除了客诉以外,没有人会一一留下员工私人纠纷的纪录吧。” “只留在细见小姐的记忆里吗?” “我记得可清楚了。不是脚踏两条船、就是说好要结婚、再不然就是怀孕了。只是我 没有连名字都记住。因为有好几个人连名字都还没报上就开始大喊大叫。” “楠叶先生有什么反应?” 细见似乎回想起当时的情况,边苦笑边摇了摇手。 “本人似乎已经很习惯了。脸不红、气不喘地拿我当挡箭牌。还说都是对方一厢情 愿,不是他的错。少骗人了,都怀孕了怎么可能只是单方面的一厢情愿。对了,这么说 来,印象中楠叶似乎提过那个吵着说自己怀孕的女人后来好像自杀了。” “闹出人命可不是一件小事呢。” “印象中没有在电视或报纸上看到报导,所以我想应该没有闹得很大。楠叶本人也说 得十分坦然。所以,反而是听说他跟女人同居的时候还令我吓了一大跳呢。” “楠叶先生三十四岁了,这个年纪就算结婚生子也不奇怪。” “工作就算了,他是那种不希望私生活受到任何束缚的人。光是开始和别人住在一 起,在我看来就是很大的改变了。可是,我同时也担心过去和他交往过的女人大概会恨他 入骨。” 结束对细见的询问后,不破与美晴走出大楼。从公园吹来的风轻轻抚过汗湿的肌肤。 “检察官,您调查楠叶先生的过去是认为嫌犯在他以前交往过的对象里面吗?” “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性。” “可是细见小姐不记得跑来兴师问罪的女性叫什么名字,想查也无从查起。” 还是除了细见以外还有别的门路?不破默不作声,一句不平不满都没提。 在搜寻西成署的资料室时,本案的搜查资料编号(2)的纸箱整箱不见了。里头有谷 田贝以外的不明毛发和脚印,以及最重要的物证,也就是那把露营刀。 露营刀已经完成鉴定,并未验出特定的指纹。 “最重要的物证已经消失了,即使真的出现其他的嫌疑人,也拿他没辙吧。” 既然不破都不抱怨,那自己就代替他发发牢骚吧。可是不破看都不看美晴一眼。 “没有证物的话,准备一个就好了。” 美晴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正想追问,就立刻意识到他一定懒得回答。 不破边走边拿出自己的手机,拨了电话给某个人。 “我是不破。好久不见。我想麻烦你鉴定。可以溜出来一下吗?”
不破与美晴驱车前往大手前的咖啡厅等人。这是不破常去的店吗?里头有个以隔板隔 开、很适合密谈的座位。 几乎与咖啡送上桌的时间同步,不破等待的人物出现了。 “不破检察官,为什么又约在这种地方啊?” 在不破正对面坐下的是府警本部鉴识课的鸨田。他是个身材胖胖的、浓眉与下垂的脸 颊都令人印象深刻的男人。 “我应该说过,我想请鉴识课鉴定一样东西。” “既然如此,直接写个申请资料或亲自过来一趟不就好了吗?” “我当然会提出正式的文件。” “不过你也真是太见外了。我跟检察官可是老交情,至今不晓得单独帮你鉴定过多少 次了。” “这次也一样。只是交付证物的场所略有不同。” “难不成……” 鸨田以刺探的眼神观察不破的表情。 “你是在担心其他职员会质问我跟不破检察官直接往来的事吗?” 虽然是调侃的口吻,但幸好他长了一张笑起来很讨人喜欢的脸,所以看着并不讨厌。 鸨田这时向服务生点了一杯冰咖啡。 “我无所谓,只是鸨田先生可能会比较难做人。” 不破说得合情合理,但毕竟已经在身边见识过太多次他的手法,美晴随即读到更深一 层的意思。不破或许也顾虑到鸨田在府警本部的立场,但他真正的用意会不会是希望鉴识 作业能毫无滞碍地顺利进行呢?此时此刻,不破可是府警本部的头号敌人,倘若提出正式 的鉴定申请,鸨田的立场肯定会很为难。既然如此,即使是正式的委托,像这样在台面下 往来也比较不容易让对方感到抗拒。 鸨田意味深长地咧嘴一笑。如果这个男人认识不破够久,想必早就看穿美晴想到的可 能性了。 “确实会很难做人。毕竟你是揭发包括府警本部在内的全辖区警署重大失误的不破检 察官嘛。搞不好比通缉犯更令他们深恶痛绝。光是被他们看见我和你这么亲近地交谈,我 可能就会受到排挤了。” “给你添麻烦了。” “无妨,反正你那种瞻前不顾后的做事手法也不是今天才开始,没必要道歉。不过话 说回来,这次的风波真的闹得好大呀。包括柳谷府警本部长在内,一共有七十六人受到处 分。这下子大阪的警察又要被民众扔石头了。可是啊,检察官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如果 这么说的话可能连我也会被盯上,不过关于这次的处分,其实每个单位的态度都不太一 样。负责管理资料室的人或各案件的承办人或许都很生气,但鉴识人员倒是还好。呃……
这位是事务官惣领小姐没错吧。” 突然被点到名,美晴愣了一下。 “妳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因为鉴识课没有被究责吗?” “这也是原因之一,但最重要的理由是帮我们这边揭发了搜查资料遗失这个事实。” 鸨田的语气带着些许自嘲的味道。 “府警本部侦办的案件资料有所缺漏早已是公开的秘密。不是不能理解他们想隐瞒的 心情,但他们完全不去想办法改善的态度令人无法接受。继续放任不管的话,搜查资料丢 失的问题只会愈来愈严重。无法起诉的案件、超过追诉期的案件会愈来愈多。光是为这个 恶性循环划下休止符,不破检察官的告发就有意义了。” 不破并不是告发,只是贯彻自己的作风而已,但美晴并未插嘴。这时最好任由鸨田畅 所欲言会比较好。 “鉴识课也很重视搜查资料遗失的问题,可是谁也不敢对一课或刑事部长、更别说是 府警本部长提意见。对于隶属鉴识课的人来说这真的很让人火大。不眠不休、努力分析的 结果送回本部后,居然被弃置在机械室,最后甚至还搞丢,这实在太过分了。” 鸨田的语气愈来愈激动。大概是再也无法压抑内心深埋以久的怨愤。 “目前所有的警署都视检察官为不共戴天的仇敌。但是请别忘了,也是有人因此暗地 为你加油的。” “非常感谢你的支持。” “不只府警本部,警察对自己人都很宽容。之所以经常出事,也是因为没有人敢纠正 自己人犯的错。在这种情况下,不破检察官的存在就是求之不得的刺激。” “就像是促使体内产生抗体的病原体吗?” “怎么说是病原体呢……就不能说得好听一点吗。不过脸皮这么厚也是不破检察官的 特色,事到如今再巧言令色会令人很不舒服。” 美晴也试着想像一下花言巧语的不破,但两秒钟就放弃了。这个人就算笑了,肯定也 会变成假笑般的虚伪表情。 “所以检察官想委托我鉴定什么?” 不破从公事包拿出了塑胶袋。美晴瞪大眼睛盯着看,只见袋子里装了一根毛发。之前 都没有看过这个证物,所以美晴十分意外。 “你还记得西成有对情侣在公寓里遇害吗?” “怎么可能忘记。不就是那个抓错人的案子害搜查本部一败涂地的吗。” “由鸨田先生采集、分析的证物中,不明毛发与不明脚印的实体证物不见了。” “哦,那些也不见啦。”
“证物虽然遗失了,但应该还保存了嫌疑人谷田贝以外的资料吧?” 那当然。鸨田不假思索地点头。 “必须保存到官司彻底结束才能删除。拜数位时代所赐,跟狭窄的资料室或机械室什 么的相比,数位空间还真是帮了大忙。” “可以请你将那些不明毛发与这根头发进行比对吗?” 鸨田接过塑胶袋,拿到眼前、瞇着眼睛仔细打量。 “男人的头发……而且好像是年轻人。” “不愧是鸨田先生。” “是事件相关人士的头发吗?” “目前还在调查。” “不破检察官,你想抢在搜查本部之前破案吗?” “我只是不想对已经处理到一半的案件半途而废。” “果然像是检察官会说的话。” 鸨田一口气喝光面前的冰咖啡,将塑胶袋塞进口袋里,站了起来。 “这杯冰咖啡算你的喔。” “没问题。” 见鸨田离开咖啡厅后,不破也站起来。显然是不想让别人撞见他与鸨田一起离开吧。 天色已经暗了,路灯开始一盏一盏地亮起。美晴跟着不破走出店外后,就忍不住对着 他的背影问道。 “检察官,刚才的毛发是哪来的?” 不破没有回答。 “是趁我不注意时采集的吧。到底是谁的头发?” 还是没有回答。被人视若无睹到这个地步,反而也让人觉得有些痛快,但话题已经开 了,就很难再收回来。 “检察官,您把我当成什么了?” “检察事务官啊。” “我是不破检察官专属的检察事务官。是检察官的手脚,或者是影子。” “妳要这么想也行。” “可是如果检察官不告诉我您在怀疑什么、调查什么,手脚就无法做出流畅的动作。 手脚要接收到大脑的命令才能动起来。” “手脚有必要知道目的吗?”
美晴愈说愈激动,但不破仍以平常心面对。等于是对美晴的愤怒火上加油。 “手脚只要收到讯号就能动了。” “就算是这样,您还是太过无视沟通了。即使是影子,如果不想让它脱离本体的话, 不建立合作关系的话是办不到的。” 不破回头看着美晴。 “问题出在建立合作关系以前。” “什么意思?” “同样的话别让我一再重复。” “我资质鲁钝,如果只说一次,我记不住。” “妳的想法和情感太容易表现在脸上了。” 兜兜转转,果然还是回到这个话题吗。 “重新调查时,很难指望再得到搜查本部的协助。谷田贝获释后,真凶必定会提高警 觉,所以行事一定要格外慎重。这时如果被对方知道我们这边的计划,妳认为会有什么后 果?” “光靠脸上的表情就能够读出一个人的行动吗?” “别用妳自己的标准衡量别人。刑警也好、罪犯也罢,谨慎的人会屏气凝神地耐心等 待对方出招,观察对方的一举手、一投足。光看我们去了哪些地方就能推测我们在想什么 的人可不只一、两个。” “我就这么靠不住吗?” “不是靠不住,而是很危险。” 这句话说得太过分了,美晴终于失去自我控制的能力。 “请不要因为自己过去的失败,就认定我也会犯下同样的错误。” 不破的眉毛微微挑动了一下。美晴心想这下惨了,但已经忍无可忍的想法与心声一溃 堤就停不下来。 “因为表情被嫌疑人看穿、眼睁睁地看着DV案的被害人遇害,我能理解这一定很痛 苦、也能理解检察官从此以后贯彻面无表情的心情。可是,人不是玩偶或机器人,您不觉 得要求活生生的人保持面无表情是一种无理的苛求吗?您说不要用自己的标准去衡量别 人,这句话我想原封不动地还给检察官。现在是怎么回事?您好像是一肩挑起了这个世间 的不合理。您是只靠自己一个人在工作的吗?” 抗议源源不绝地脱口而出,中间根本不用换气。貌似要把淤积在胸口的想法一口气宣 泄出来。 “您很了不起,令人尊敬。可是光靠检察官一个人能拯救多少人?光靠您一个人努力 工作,又能起诉多少犯罪?请不要太自命不凡了。或许我只是手脚或影子,但只要您愿意
指导我,我就能发挥比现在更大的战力。为什么您就是不肯相信离自己最近的人呢?再这 样下去,就连我也无法充分发挥实力。任凭检察官再怎么有行动力,也一定很快就会碰壁 的。” 就在这个时候。 噗滋。耳边传来了莫名其妙的声音。 声音虽然微弱,但听起来十分清楚。 不破的眉毛又挑动一下。 整个身体慢慢地转向美晴。 衬衫的胸口部分有一个红点。 面向这里的不破,就这么全身瘫软、倒在地上。 “检察官?” 不破倒在柏油路上,一动也不动。靠近一看,胸口的红点正慢慢地扩散开来。 “检察官。不破检察官!” 美晴大喊他的名字,但不破只是紧闭双眼。 美晴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察觉到异状后,有几个行人冲上前来。 “怎么了?怎么了?” “哇,发生什么事了?他在流血耶。” “是不是中枪了?” “谁赶快打电话叫救护车!” “小姐,妳认识这个人吗?” “妳在发什么呆,振作一点啊。” 围过来的人群你一言、我一语的。不知道什么缘故,感觉那些声音听起来非常遥远。 2 不破被赶来的救护车送往最近的医院。美晴也跳上救护车一同前往,但是有好一段时 间都感受不到现实感,处于茫然自失的状态。 击中胸前的子弹没有贯穿,停留在胸部。不破立刻被送进手术室,美晴则是独自留在 手术室前。 一坐到长椅上,恐惧与罪恶感便从脚底源源不绝地涌上来。 不是手或脚,而是不偏不倚地瞄准不破的胸膛。这很明显是以杀人为目的一枪。平常 终究是作为案件来处理的杀意,如今正露出獠牙、猛然朝他们袭来。
罪恶感远大于恐惧。被击中的瞬间,不破正把头转向美晴。听了美晴感情用事的幼稚 言论,然后子弹就从前方射过来。要是美晴当时不要那么激动,不破就会继续面向前方, 或许就能注意到狙击手了。 是自己害不破掉以轻心的——这个念头一旦产生,美晴连指尖就变冷了,陷入深深的 歉意与自我厌恶的情绪里。 万一不破死了,都是自己的责任。 自己明明在距离他最近的地方,非但没能阻止袭击,还让他一个人中弹。大阪地检的 王牌,刚揭发府警本部的丑闻就遭遇了枪击,而自己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不破遇袭后, 自己也无法采取任何急救措施,只能像个孩子般瑟瑟发抖。 人命没有轻重之分完全就是谎言。凡是执法人员,不,即使不是执法人员,但凡知道 不破丰功伟业的人一定都会这么想。 要中枪的话倒不如换成跟在后面的检察事务官中枪,影响也比较小一点——即使用双 臂环抱自己,也无法抑制全身的颤抖。一股凉意从肚子里窜出来。 老天保佑。 请一定要保佑他平安无事。 就在美晴双手合十,诚心诚意地祈求时,冷不防从头上传来了声音。 “真是无妄之灾啊,惣领小姐。” 一抬起头,就看到府警本部的内村刑事部长站在她的面前。 “检察官的状况如何?” “还不晓得。送来以后就马上接受紧急手术了。” “感觉能得救吗?” “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内村转头望向手术室,也不再开口了。沉默横亘在两人之间,此时此刻的美晴已没有 余力思考他在想什么。 “我知道妳现在很难受,但还是要请妳协助警方调查。” 从内村的声音可以听出隐含的怒气。 “不破检察官在距离府警本部徒步五分钟的地方遇袭。犯人等于是堂而皇之地在我们 的眼皮子底下开枪。这完全没把府警本部看在眼里。” 对他而言,重要的不是不破遭遇枪击,而是犯人竟然在府警本部附近行凶。这句话令 美晴感到非常光火。 “现任检察官被枪击,这件事非同小可。府警本部已经立刻成立搜查本部,一课的刑 警也马上展开查访。由于情节重大的关系,就连我也会出动。” 挂上刑事部长头衔的人物通常不会亲赴第一线查案,所以内村的任务大概只是来询问
不破遇袭时的情况。即便如此,还是可以看出这个案子对府警本部而言肯定具有极为特殊 的意义。 “请妳看一下这个。” 内村递到美晴面前的,是一张以不破与美晴离开的咖啡厅为中心的地图。 “晚间六点二十四分接获枪击的报案。不破检察官实际遇袭是在这个时间吗?” 美晴勉强压下混乱的心情,拼命回忆。离开咖啡厅时,挂在墙上的时钟指着六点十五 分。两人走到店外后,美晴质问他,这段对话大约花了五分钟左右。 “我想检察官是在二十分左右中枪的。” “时间上很合理。那么请问你们是从哪里走过来、攻击是来自哪个方向呢?请回想当 时的状况,尽可能正确地回答。” 美晴闭上双眼,再次爬梳记忆。然而乱糟糟的思绪始终无法整合起来。 或许是看出美晴想得很费劲,内村以更强硬的语气说道。 “我们正在搜集目击情报,但可信度最高的证词无非是来自于距离他最近的惣领小 姐。妳的证词将会左右初步搜查的方向。” 自己的一句话将决定调查的方向——这句话原本只会增加压力,如今却成了粉碎怯懦 的动机。 美晴当着内村的面做了个深呼吸。光是这样就足以令她冷静下来。美晴凝视地图,试 图还原不破受到狙击时的情况。 “我和检察官是往府警本部的相反方向走。当时我走在检察官后面。” 不破遇袭时的画面逐渐重现。她可以重述场所及交谈过的话了。 内村边听边不住点头。枪击发生后,搜查一课和鉴识课第一时间就赶往现场展开调 查。他们提出的报告与美晴的证词并没有太大的出入。 但美晴心中也浮现了疑问。 “现场有没有发现犯人遗留的东西?” “有采集到不明的毛发和脚印。可是那个地方每天都有好几百人经过,所以很难锁定 凶手。” “找到枪了吗?” “枪被带走了,不过弹壳还留在原地。是7.62×25mm、俗称7.62mm 托卡列夫子 弹。” “所以犯人用的也是托卡列夫手枪啰。” “八九不离十。最近有很多中国制的劣质枪枝流到黑道手中,但使用的子弹与威力并 没有太大的差异。托卡列夫子弹的弹头比较轻,所以射程距离不比口径大的子弹,但是可 以装填的火药量比较多,所以初速很快。换句话说,只要在近距离射击,就能提升贯穿
力。” 美晴听得心惊胆战。不过考虑到子弹并没有贯穿不破的身体,可见犯人不是在近距离 射击的。 “搜查本部也做出相同的推论。根据鉴识人员的判断,最短也有十公尺以上的距离。 妳有没有在那个范围内看到什么可疑人物?” 画面再次重现。但美晴的视线固定在不破身上,无暇顾及到周围或前方。 “对不起,我想不起来了。” “别太在意。人的记忆非常不可思议,特别是视觉资讯更容易出现这样的倾向。即使 无法马上回想起来,通常记忆也会随着时间经过逐渐复苏的。” 这句话或许是为了开解她的担忧,但反而让美晴更痛苦了。转过来的瞬间,不破胸前 染上了红点,慢慢地在自己的面前倒下。红点逐渐在衬衫上扩散开来,有如墨水染红了白 纸。美晴永远忘不了那一幕。这辈子只要有个风吹草动,就会唤醒美晴的罪恶感吧。 “如果妳想起什么,请立刻与我联系。随时都可以。” “内村部长。您刚刚说府警本部的搜查一课目前正在现地查访。” “对,一课全员出动了。” “有调查过他的人际关系吗?” 听到这里,内村一时露出了阴险的眼神。 “那我问妳,妳知道不破检察官私底下有跟谁结怨吗?” “私底下……不破警察官是完全不让他人看到他私生活那一面的人。” “我跟你说啊,惣领小姐。我认识不破检察官的时间比妳还久,但是关于这点,我也 跟妳持相同意见。那个人恐怕根本没有私生活。既没有家人、也没有亲密的朋友,从来没 有提过工作以外的话题。” 内村似乎有些遗憾地撇下了嘴角。 “体现检察官徽章的秋霜烈日 听起来很伟大,但是完全没有私生活的人,大概也 只有他一个了。所以或许会有人敬畏他,但应该没有人敬爱他。大部分的人都有点怕他、 与他保持距离。因此我认为私生活方面有机会与不破检察官结怨的人并不多。只不过扯到 工作就另当别论了。” “就连我也知道他在工作方面树敌不少。毕竟不招人嫉是庸才。” “他不只优秀,还是个狠角色。尤其是这次搜查资料大量遗失一事,不破检察官给自 己树立了很多敌人。” “您是指接受处分的那七十六名警官吗?” 话一说出口,美晴就在心里暗叫不妙。因为眼前的内村不也是要被贬到辖区警署的一 人吗。
或许是看穿了美晴的心情,内村脸上浮现了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树敌无数就意味着有很多嫌犯。虽然最近在网路上也买得到,但托卡列夫手枪毕竟 不是谁都能弄得到的东西。从这两个要素来分析,确实不得不怀疑嫌犯可能是警界人士。 啊,为了消除妳的疑虑,我先跟你说吧,不破检察官遇袭的时候,我正在府警本部与副本 部长谈话。妳应该可以接受这个不在场证明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 “无论如何,社会大众和新闻媒体一定会怀疑到我们府警相关人员的头上。所以从搜 查本部到府警本部都把这起事件视为最重要的案件。不管是不是自己人,一定会彻底调查 清楚的。请放心,年轻的事务官小姐。没有人会因为受到处分就故意利用别的案子借题发 挥。” 内村以发自丹田的音量斩钉截铁地说道。但那只是内村个人的想法,不代表众多警察 之中绝对没有心怀不轨的人。 但美晴想暂时排除这个可能性。现在需要的不是怀疑,而是祈祷。祈祷不破平安无 事、祈祷警方早日逮捕狙击他的枪手。 “我们对不破检察官确实有很多埋怨,但本案同时也是对府警本部的挑衅。我们一定 会将犯人绳之以法。” “一切就拜托各位了。” 美晴深深地一鞠躬,再次双手合十,开始祈祷。内村应了一声后也离开了。 三十分钟过去了,手术还没有结束。美晴不知道取出子弹的手术平均要花上多少时 间,只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心情也益发沉重。 突然,她又想到要拿出子弹就必须进行开胸手术。不破的体力可以撑过这场手术吗? 他看起来身体不差,但从未听他提起定期健康检查的结果。即使能撑过手术,也不表示手 术一定会成功。过去美晴曾听过子弹已经取出了,结果却因为多重器官衰竭而死亡的案 例。 万一不破就这样死了——美晴痛骂自己,要自己不要去想那些不吉利的事。她不是个 迷信的人,但只要稍微想到死亡的可能性,就很担心好的不灵、坏的应验。 即使不是信仰虔诚的人,此时此刻也无法不祈祷。 老天保佑。 请不要让不破检察官在这里死去。 美晴还有事想问他、还有话想对他说,更重要的是,想向他学习的东西还堆得跟山一 样高。 又过了几分钟,仁科从走廊的另一头小跑步朝她跑来。 “惣领小姐、惣领小姐,妳还好吗?” 一冲到她身边,仁科就用力抓住美晴的双肩。
“妳没受伤吧?” “我没事,但不破检察官……” “地检刚刚才接到通知。听到消息后我就马上赶来了。听说不破检察官中枪了?” “是的。目前还在动手术要把子弹拿出来。” “伤得很重吗?” “我不晓得。医生没有说得很详细。” “这样啊。” 大概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关系,仁科看了门扉紧闭的手术室一眼后,就大大地喘了 一口气。 “开始侦办了吗?” “府警本部的内村刑事部长有来问我一些问题。他说这个案子攸关府警本部的颜面, 一定会抓到犯人……还说搜查一课的刑警已经全部出动了。” “是吗。” 貌似终于镇定下来了,仁科又恢复平常的口吻。 “攸关府警本部的颜面啊。确实是这样没错,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未免也太讽刺 了。” “怎么说?” “因为不破检察官可是率先将府警本部的面子踩在地上的人。看在府警本部眼中,可 以说是有血海深仇的大敌。偏偏检察官又在距离府警本部不远的地方遇袭,而且还是正在 处分搜查资料大量遗失事件的情况下,本部里面有太多人有嫌疑了。如果无法尽快破案, 肯定又会引起社会大众和媒体的猛力抨击。换句话说,府警本部等于被不破检察官坑了两 次。” “地检知道这件事以后有什么反应?” “包括迫田检察长在内,整个地检都大受打击。” 没有抑扬顿挫的口吻反而提高了紧张感。 “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据说检察长表示『这是对司法的恐怖攻击』。我猜榊次席检察 官应该很快就会赶来了。大阪地检的前两号人物都因为这件事脸色大变。前一次出现这么 大的反应,还是特搜部窜改证据案件的时候呢。不只地检,检察长想必也会对府警本部施 加压力。这件事的严重性已经不只是关乎府警本部面子的层级了。” 美晴想起了先前柳谷府警本部长来地检时,迫田所说过的话。利用揭发搜查资料大量 遗失的过失,让府警本部欠大阪地检一个天大的人情。如果自己站在迫田的立场,包括扳 回威信在内,即使命令对方偿还当时的人情也不奇怪。 “手术什么时候开始的?”
“一个半小时以前。” “已经过了这么久了?难道是因为子弹卡在麻烦的地方吗?” “……我不知道。真的,人被送进去以后,他们什么都没有跟我说明。” “这样至少比请妳把家属找来好一点。” “请问,不破检察官的家人……” “据我所知,他的父母都已经不在了。应该也没有结婚,所以搞不好是孑然一身。” “也没有兄弟姐妹吗……” “惣领小姐是他的事务官,所以这件事我只告诉你。不破检察官个人资料上的紧急联 络人栏位是空白的喔。因此有没有兄弟姐妹只有他本人才知道。他有没有结过婚、有没有 小孩,这些都一概不知。” 美晴心想这样就没办法了。检察厅不可能录取来路不明的人,只是一旦离婚,对方完 完全全就是外人了,所以没理由要求员工在个人资料上也一并写下已经毫无关系的人。 但这么一来,美晴又开始操起不必要的心。万一不破有个三长两短,要向谁报告不破 的不幸呢? “嗯,现在想这些也没用。” 仁科在绝佳的时间点转移话题。 “现场有找到枪吗?” “听说只留下弹壳。枪枝是托卡列夫手枪。” “托卡列夫啊。这种枪泛滥到几乎快要可以在便利商店买到了,但目前只有手头拮据 的黑道或负责扣押枪枝的警察手中有现货。刚好落在府警本部的守备范围内。” 说得轻描淡写,但是从仁科的语气里还是可以听出紧张感。刚才内村虽然也没掩饰他 的紧张,但既然惊动了地检的检察长与次席检察官,不破遇袭的事件应该不会不了了之。 大阪府警应该会和大阪地检齐心协力逮捕犯人吧。 “不知道输血够不够。惣领小姐,妳知道不破检察官的血型吗?” “不知道。” “经过这件事我又再次感受到,我们对不破检察官真的是一无所知呢。虽然这都要怪 他不愿意提自己的事,但是个人资料匮乏成这样还是很罕见。” “刚才府警本部的内村刑事部长也认为或许会有人敬畏他,但应该没有人敬爱他。大 部分的人对他都感到有些害怕,所以会跟他保持距离。” “说的没错。这种距离感也是不破检察官的特色。所以他才能摆脱组织常见的束缚或 枷锁,站在远离那些东西的地方,依自己的风格做事。简而言之,这种人会变成只能靠自 己前进的边缘人。” “可是,这也意味着他孤立无援吧。”
“有什么不可以吗?因为检察官自己就是独立的司法机关啊。即使孤立无援也不是什 么坏事喔。当然,每个检察官都有各自的手法,没办法强制他们到底该怎么做,但至少比 较不容易受到旁人的干涉倒是真的。再说了,正因为同时存在手法各异的检察官,司法才 能保持平衡。所以啊,惣领小姐。” 美晴看着望向自己的仁科,感觉胸口一紧。 “这个社会绝对需要有不破这样的检察官待在地检。” 仁科说到这里,与美晴同时陷入沉默。走廊上悄然无声,空气几乎凝固。 感觉一秒就像十秒、一分钟就像十分钟那么漫长。 美晴看了看时间。距离手术开始已经过了两个小时了,再怎么说也太久了吧。 沉默唤来了恐惧。即使一心一意地祈求,不祥的预感还是源源不绝地涌上心头。 内村说是这么说,该不会他根本无心捉拿犯人吧。不,如果只是这样还好,说不定内 村本人就是凶手。 不破找来的鉴识人员鸨田也很可疑。当时是鸨田先离开咖啡厅没错,但他会不会躲在 咖啡厅附近,跟踪不破和自己…… 啊,不能再想了。 一旦感到不安,就会开始疑神疑鬼。疑心生暗鬼所指的就是这么回事。 正当她心急如焚,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时,手术室的灯号突然熄灭了。 美晴与仁科同时站了起来。 门一开,几名护理师推着病床出来。不破就躺在病床上。 “不破检察官!” 美晴正要冲上前去,就遭到其中一名护理师制止。 “患者还不能说话。” 载着不破的病床消失在走廊尽头,只留下美晴与仁科还站在原地。 最后才从手术室里走出来的好像是执刀医师。 “请问是患者的家属吗?” “是、是的。跟家属差不多。” 美晴不假思索地回答。虽然不是百分之百正确,但以眼前的情况来说,应该还在容许 范围内吧。仁科也没出声纠正。 “击发的子弹几乎从胸部的正中央射入,击碎了一部分的肋骨、直达肺部。虽然已经 成功取出子弹并修复了脏器,但因为失血过多的关系,患者一度陷入休克状态。” 啊啊,老天啊。 “好不容易才靠输血抢救回来了。患者要暂时彻底维持静养。”
“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吗?” “这就要看患者的体力了。” “谢谢医生。” “还不能掉以轻心,不过以他的体力来看,或许不用太悲观。” 执刀医师一脸错愕地猛摇头。 “被救护车送来后,患者还好几度恢复意识,听说他的表情一次也没变过。在麻醉生 效之前应该会非常痛才对。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位患者也太厉害了。” 动完手术后,不破被送到加护病房。大概是为了以防万一,府警本部派了两名警官来 站岗。不能排除攻击不破的犯人再来追杀他的可能性,所以这样的应对真的是令人安心。 不破还在昏睡。用“跟死掉没两样”来形容虽然很触楣头,可是对于他那丝毫未变的 表情也只能这么形容了。 送到医院的四十五小时后,不破终于清醒了。那时美晴刚好来探病,结果他看到美晴 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么说的。 “妳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3 除了部分的肋骨碎裂、脏器受损之外,又加上大量出血,无疑是身受重伤的状态,然 而不破依然展现了令人惊讶的恢复力。心跳、血压没多久就恢复到正常的数值。取出子弹 的手术完成的两天后,不破就已经能坐起来了。 不破向美晴追问自己受到枪击时的状况,以及后续的搜查进度。 “县警本部正在到处查访,遗憾的是截至目前为止都没有获得任何与嫌犯有关的消 息。内村刑事部长也想询问检察官的目击证词。” 美晴认为不破大概无法给出太多有力的证词。因为犯人开枪时,不破正要把头转向自 己。 “检察官有看到枪手的脸吗?” 然而不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是提起另一件事。 “去帮我调阅一个人的户籍誊本。” “可是,现在应该立刻请内村刑事部长过来一趟。” “待会儿再跟他说就好。现在要以这件事为优先。” 听到不破说出来的名字时,美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为什么要调那个人的户籍誊本?” 心想不破肯定不会告诉自己原因。果然没错,不破一个字也没说。 在那之后还不到一个小时,接获不破清醒消息的内村立刻赶来问话。
“这次真的是灾难一场啊,不破检察官。” 美晴听得出来这句话里夹杂着几分揶揄。他本人也直言不讳,虽然本案牵涉到府警本 部的面子,但是他们还没有原谅不破,所以心情想必十分复杂。 “事不宜迟,可以请教你遭遇枪击时的细节吗?” “那么就麻烦您了。” 内村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不破的眼神一点也不像是在看伤患,比较像是在打量嫌 犯。 “那我就直接问了。你有看到开枪的犯人吗?” “没有。当时我正在和惣领事务官说话,所以没有正面朝向对方。” “也就是说,像这样扭转身体吗?请二位确认一下。” 内村当场摆出不破形容的姿势,美晴点了头。 “根据执刀医师的说法,子弹是从斜前方射进胸部的。倘若当时不破检察官正面朝向 凶手,不但会贯穿要害,可能还会命中事务官。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呢。” 美晴自己将这句话反复思量了好几次。每次回想起遇袭的场面,她就怕得浑身发抖, 就连现在也不例外。 “是对枪法很有自信呢、还是不想让人看到自己呢。” 内村把放大的地图摊开在病床上给不破看。 “托卡列夫在维持高贯穿力的同时,有效射程也相对较短。凡是具备枪械知识的人都 知道这件事。从斜前方瞄准目标时,枪手应该是躲在街角或行道树后面。可是碍于射程的 问题,距离应该不到十公尺。尽管如此,检察官却对对方的长相毫无记忆。即使没看到 脸,至少应该也知道大概的样貌吧。” “说来惭愧,我真的不记得了。” 他的表情一点也没有惭愧的样子。 美晴突然想到一件事。这个情绪如此深藏不露的人,真的没看到枪手的脸或身形吗? 该不会其实他有看到,但是却做了伪证吧? 内村大概也有相同的想法。他的表情一脸就是不相信不破所言的样子。 “真的吗?这太不像揭发大阪府警丑闻、把刀子架在六十五个警署脖子上的不破检察 官了。” “只能说我太不小心了。” “别这么说。这么一来,被那么不小心的人一刀划开喉咙的我们情何以堪呢。” 说到这里,内村抬起头来、视线转到美晴身上。 “那么惣领小姐呢?案发至今已经过了两天,有没有想起什么新的线索?”
问题突然丢到自己头上,美晴一时还反应不过来。自从上次内村问完她以后,她自己 也一直在脑子里整理记忆。 枪手的目标确实是不破没错,但只要开枪的角度稍有偏移,或是不破没有转过来的 话,子弹或许就会贯穿他的身体、又接着射中美晴也说不定。 换句话说,不破成了自己的盾牌。本来应该是自己要成为不破的盾牌才对。 如果这么告诉仁科的话,她大概会用力摇晃美晴的肩膀、说这是很不恰当的想法。然 而已经发生在眼前的事实,怎么样也无法抹去了。 自己可能也会中枪的恐惧,以及对于让不破挡在自己前面的歉意令她无地自容。这两 天几乎没怎么睡到觉。她当然痛恨枪手,所以也竭尽全力爬梳记忆、想将枪手的样貌告诉 警方。 内村说的没错,自己应该有看到枪手才对。但是再怎么绞尽脑汁,都想不起枪手的样 貌。没想到自己的记忆力这么差,美晴苦恼得都快吐了,但又无计可施。 “对不起,我已经拼命回想了……还是想不起来。” 自己的表情想必非常窝囊吧。内村没有像追问不破时那样逼问她,只举起了一只手, 示意她不用再勉强自己。 “没关系,妳不用放在心上。” 内村安慰她,但是听起来一点诚意也没有。 “有没有找到我们以外的目击者?” 这次换成不破反过来问他,但内村摇头。 “有厘清什么事情了吗?” “不破检察官,我明白你的心情,但这次你不是负责查案的人,而是单纯的被害人。 请安心静养,搜查的事情就交给我们吧。” “至少给我看一下射进我身体的子弹照片。” “直接拜托为你执刀的医师就好了吧。” 内村丢下这句话后就离开了病房。不破还是一如既往,脸上毫无表情,但美晴很快就 猜到他接下来要做什么了。只用几句夹枪带棍的话是不可能让这个男人死心的。不破肯定 是要拜托鉴识课的鸨田去帮他弄来搜查资料。 美晴在心里叹了口气。 信念或是使命感之类的东西似乎也能提升肉体的复原速度。悠然醒转的三天后,不破 就出院、返回工作岗位了。 “可是,真的没问题吗?” 不破回到工作岗位的第一天就打算外出。美晴实在无法不一而再、再而三地追问。 “医生不是说伤口才刚愈合吗。在这种状态下跑来跑去的,万一伤口又裂开了怎么
办?” “我又不是一整天都在全力奔跑。” 虽说伤口已经愈合,并不表示就不会痛了。根据美晴询问医生的结果,医生明明就说 他的状况还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我不想再给对方时间了。” 美晴一时之间还反应不过来。不破大概也没想到自己会不小心自言自语吧,而且显然 也没有要等美晴回应的意思。 “对方是指枪手吗?给他时间又是什么意思?” “我昏迷的时候,妳都在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探病啊。” “妳没思考过袭击我的人是谁、对方又有什么意图吗?” “我以为那是内村部长他们府警本部的工作。” “确实有人认为我的存在很碍眼。” “是因为检察官揭发府警本部的丑闻,才因此被贬官或降职的警察吗?” “还不确定对象,但是从不惜诉诸枪击的手段来看,这个人显然是等不及了。如果真 要杀我的话,应该选择更不会有人经过的地方。如果是深夜时间就再好不过了。” “什么事情等不及了?” 奈何不破无意回答最关键的问题。 “总而言之,犯人急了。虽然只有几天,但也给那家伙争取到了时间。不过现在我连 一分钟都不再想给他了。” “检察官,您到底要去哪里?” “我在遇袭之前想去的地方。” 不破与美晴前往位于堺市的大阪刑务所。旧堀川监狱于一九二○年迁移到现址,经过 一九九六年的改建工程后就维持到现在。换句话说,因为只是对一百年前的设施进行修缮 的关系,所以建筑物本身非常古老。美晴也是第一次来这里。 关押的囚犯分成B(再犯者)、F(外国人)、LB(长期关押再犯者)三种。无论是哪 一类都给人很难处理的印象。走近正门,美晴便不由得绷紧了神经。 在所内办完手续后,他们没等太久就被带到接见室。室内的灯光十分昏暗,光是站在 那里就让人觉得非常压抑。 没多久后,压克力隔板的对面出现了一个男人。不破在来这里的路上就已经稍微向她 介绍过这个男人的来历。 蜷川惠一,三十六岁,有两次前科。因为西成区内的强盗案被判有期徒刑,两年前开 始在大阪刑务所服刑。这个人的脸上挂着轻浮的微笑,这模样看起来,诈欺的罪名似乎比
强盗还更适合他。 “好久不见啦,检察官。” “你还记得我啊。” “毕竟你可是把我送进来吃牢饭的人耶,想忘也忘不了吧。更别说你可是无论被告再 怎么呼天抢地、朝着你扑过去,但你却连眉毛都不会挑一下的人。” 蜷川一脸怀念地说着,美晴光是听到就已经心跳加速了。 “因为你实在太不像正常人了,我反而很想见识一下你惊慌失措的样子。” “法庭上有法警,要是动作太大的话马上就会被制服。” “就算是那样,你的冷静程度也太不寻常了。不过官司结束后,我反而觉得能被你这 种不近人情的检察官起诉其实也不赖。” 蜷川露出玩世不恭的笑容。表情看起来还算友好。 美晴十分庆幸有压克力隔板隔开。万一彼此之间没有任何遮挡,蜷川会不会又攻击不 破呢? 美晴摇摇头,想甩掉不安。 同样都是服刑,如果是有期徒刑,只要表现良好的话还是有假释的机会。相反的,要 是违反监狱的规定或出手伤人,假释的可能性就会泡汤。蜷川看起来不是蠢蛋,应该明白 这个道理。 “我从新闻知道啰。” 蜷川嬉皮笑脸地把头探向前方。 “大阪府警搞丢大量搜查资料的事。会揭发那样的丑闻,不就是不破先生会做的事 嘛。” “报导应该没有提到我的名字。” “监狱也有监狱里的情报网喔。大家都喜闻乐见不破先生的活跃。毕竟这里的人绝大 多数都是在府警手中吃过亏的家伙呢。上至府警本部长,居然有七十六人受到处分。降 职、贬官、减俸……不可一世的警官大人变成一介普通公务员的瞬间,还有比这更大快人 心的时刻吗。” “也有很多受刑人对我恨之入骨。” “数量绝对有差喔。刚才我也说过了,明明是被你起诉,但是很不可思议,我并没有 想要复仇的感觉。” 蜷川歪了歪脑袋,样子有些滑稽。 “大概是四年前吧,你还记得跟我一样因为强盗罪被捕的轮岛吗?那家伙与我同房。 我们有时候会提起你的事,那家伙的想法也跟我一样。你不会因为我们是被告就特别瞧不 起我们,只是平淡地宣读起诉书、平淡地进行辩论。从头到尾都面无表情,所以我们也没
必要特别激动。感觉就像是在面对会说话的机器人。” 明明是明褒暗讽,却夹杂着一股豁达的意味,所以听起来并不刺耳。没想到不破那张 能面在这种地方也能派上用场,天底下还有比这更讽刺的事吗? “实际上,就连不认识不破先生的受刑人也会为你拍手喝采呢。这也不能怪他们。谁 叫大阪府警的警官大人对我们那么过分。侦讯时对我们拳打脚踢是家常便饭,其中还有某 些家伙会把我们打到需要接受医生治疗的地步。大阪府警的警官无疑是这些受刑人的天 敌,所以揭发大阪府警丑闻的不破先生自然就成了大家的英雄。”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歪理。单纯至极,但也因为单纯至极,反而令人莞尔。 “不破先生肯定也很爽吧。毕竟你单凭一己之力就让大阪府警的丑事被摊在阳光 下。” 不破一句话也没回。想也知道这么明显的挑拨是不可能让他上勾的。 “哎呀,就是这样、就是这样!不破先生就是这样的人。没表情、没感情、没感动。 就算与全世界为敌,肯定也能淡然处之的吧。” 这点就连美晴也同意。反过来说,就算只有一次也好,还真想见识一下不破狼狈的样 子。 “言归正传,这位英雄现在找我有何贵干呢?难不成这次是想揭发大阪刑务所的丑闻 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帮忙喔。” 站在蜷川背后的狱警皱了一下眉头。 “有个东西想请你看一下。” 不破伸出手,于是美晴便从公事包里拿出一个资料夹递给他。 “你看过这个吗?” 不破隔着压克力板亮出来的,是那把露营刀的照片。 蜷川只看了一眼照片,随即噗哧一笑。 “岂止看过,这本来就是我的东西啊。” 或许是相信服刑期满就能拿回来,蜷川的食指抵在压克力板上、强调自己的所有权。 “倒是不破先生你没忘记吧。接受检察官讯问的时候,你也让我看了同一把刀的另一 张照片。” “你再仔细看一次,虽然款式相同,但真的是同一把刀吗?” 蜷川再度把脸凑到压克力板前,然后一脸无庸置疑地频频点头。 “不会错的,这是我用来工作的爱刀喔。我是在新世界 的刀具专卖店买的,虽然 价钱有点贵,但是使用起来很顺手。” “这不是特别订制的刀,握柄也没有刻你的名字。” “即便如此,这确实是我的刀喔。你看这里、看看刀子的尖端。看起来是不是歪歪
的?” 经他这么一说,不破把抵在压克力板上的资料夹拿回眼前。站在背后的美晴也探出头 仔细地观察,刀刃的尖端确实呈现出不自然的弧度。 “与道上的人干架的时候一刀刺在钢板上了,所以刀刃缺了一角。我是自己磨的,但 毕竟是外行人,结果就磨成这种歪歪的样子了。市面上确实不乏相同款式的刀子,但像这 样的刀子全世界应该就只有一把。” “你确定吗?” “有完没完啊,不破先生。事到如今我还骗你干嘛。这对我有什么好处吗?” “非常感谢你的协助。” 不破毫不迟疑地站起来。 “喂,等等,不破先生。你找我就只为了这件事吗?” “没错。” “这我可不能接受啊。为什么事到如今还对我的刀子感兴趣?拜托告诉我为什么。” “没有说明的必要。” “你也太蛮横了吧。” “我道过谢了。” 不破没理会蜷川,头也不回地走出接见室。美晴也只能跟上。 “等一下啦!” 门一关,蜷川的叫嚷便被隔绝在接见室内。美晴迫不及待地对着不破背影问道。 “检察官,您刚才给蜷川看的照片不正是谷田贝案搜查资料里的照片吗?” 没有反应。 根本不必再确认资料夹。因为他们带来的就只有谷田贝案的搜查资料。所以当蜷川表 示那把是他的刀子时,美晴打从心底大吃一惊。 “请告诉我,为什么杀害菜摘小姐与楠叶先生的凶器会是蜷川的刀子?” 美晴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不破的袖子。 不破终于停下脚步,转身面向美晴。 美晴吓了一跳。 因为不破不只转头,而是整个身体都转了过来,这足以证明他的伤势尚未痊愈。 “同一句话别让我说那么多遍,自己思考一下。” “我是检察官的事务官喔。” “如果妳真的想成为副检察官,就给我改掉不经思考就想马上知道答案的坏习惯。也
别动不动就一惊一咋的。刚才也是,要是让蜷川看穿妳的表情,说不定就无法从他口中问 出那句证词了。” “可是,您怎么有办法只凭露营刀的照片就联想到蜷川?” “妳连这个也不知道吗?” 不破再次面向前方,沿着来时路往回走。 “蜷川最后犯下的强盗案也是在西成署的管辖内。我在西成署的资料室进行比对作业 时,发现有把与谷田贝案所使用的凶器同款式的刀子。就只是这样而已。” 又来了。 比对作业是由不破与美晴共同进行。美晴肯定也看过用来核对的搜查资料,但不破却 能注意到她没发现的细节。在同一个时间看相同的资料,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差异呢? 美晴追在不破身后,感觉自己没用极了。 “我是不是没资格当事务官啊。” 就连自己也意想不到的丧气话脱口而出,而且语尾还带着泫然欲泣的震颤。 或许是察觉到异状,不破在走廊上停下脚步。虽然没有回过头来,可是看到他刻意停 下脚步的背影后,美晴完全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了。 “检察官说的没错,成为副检察官是我的目标。可是我完全比不上检察官的万分之 一。就拿现在来说,我应该要好好地辅佐大病初愈的检察官,却反而碍手碍脚的。我、我 是不是不适合当事务官、也不适合从事司法工作啊?” “妳想从我口中得到什么答案?如果我说不适合,妳就会放弃吗?” “检察官是能扼杀感情的人。我认为您非常适合判断别人的能力。” 尽情发泄后,后悔的念头排山倒海而来。自己的行为与躺在地上胡闹的孩子有什么两 样。还以为自暴自弃地暴露自己的能力不足,她就能放过自己了。 内心深处其实希望不破能否定这段话、告诉美晴她并没有那么不中用。希望他能出言 安慰、说自己拥有身为事务官、乃至于检察官的资质。这种心情真的太丢人了,连她自己 都觉得脸皮太厚。 不破不可能不明白她这种单纯至极的孩子气心理。她也不觉得不破会因此同情自己。 美晴恐怕是对最不该诉苦的对象吐了最不该吐的苦水。 现在她也被羞耻心与自我厌恶给束缚,程度与眼睁睁地看着不破在自己眼前遇袭时不 相上下。 索性被彻底贬低或许还比较轻松也说不定——正当她开始陷入这种思绪时,背对着她 的不破开口了。 “检察官中的每一个人,都是独立的司法机关。这件事你忘了吗?” “我记得。”
“既然记得,妳根本没必要跟我比较。光是观察大阪地检内的情况,就不难看出每个 检察官都是依照自己的手法、风格在做事。妳只要也这么做就好了。” “我不该以检察官为目标吗?” “老实告诉妳,我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检察官。这个枪伤就是最好的证明。” “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 “要是我能更早注意到真相,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这个伤其实是自作自受的结 果。” 美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检察官,您知道杀害菜摘小姐与楠叶先生的犯人是谁了吗?” “去做个了断吧。” 不破再次迈开脚步。 4 “到底要带我去哪里啦。” 坐在后座的内村发出抗议,但手里握着方向盘的不破自然是没回头。美晴无可奈何, 只好替上司低头道歉。 “我是在协助调查喔。”不破继续直视着前方回答。 “我的遇袭案件是由刑事部长负责侦办,既然如此,我当然有义务将我搜集到的线索 一字不漏地让您知道。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就是其中一环。” “所以说,我们到底要去哪里?” “别担心,同样都是警察署。” 三人搭乘的车没多久后就抵达了西成署。对于内村“为何要来西成署”的疑问充耳不 闻,不破踏进警署,目的地是强行犯系。 “这不是内村刑事部长吗?” 人在刑事部的大矢看到内村后吓了一大跳。西成署与大阪府警经常联手办案,所以彼 此想必认识。 “您怎么来了?” “我也不知道。我可以说是被不破检察官绑过来的。” “检察官,您究竟想做什么?” 即使大矢质问,不破依旧不为所动。 “请带我们去资料室。” “检察官,您该不会是挟持了内村部长,又准备要翻出什么资料吧?还是说您又想让 我们警察出什么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