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勒古特梦百货店

在无法逃避的现实面前，男人的心脏似乎要炸开了。在这种荒谬
的情况下，人们过于泰然自若了，异常服从。比起激烈的情感，他的
身体却显得非常无力。

“我绝不会再次参军，服满兵役的人不会就这样顺从地再次入
伍！”

男人的想法在徘徊着寻找出口，终于得出了一个像样的结论。

“对，梦！这是梦！是吧？这是梦吧？”

男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看着理发师。

“梦吗？哈哈，你吃错药了吗？”

理发师扑哧一声笑了，然后把理发推子贴近男人的头皮。男人真
切地感受到自己碰到了冷冰冰的金属，随着头发簌簌落下，他的背上
汗如雨下。

“我现在死定了。这，显然不是梦。”

男人感觉身上的T恤被黏呼呼的汗水粘在了发涩的皮椅靠背上。

这时男人从梦中醒来了。

被子汗津津的。男人忍无可忍地破口大骂起来，他起床三秒钟
后，全身才有了“真正的现实感”。

“哎……果然是一场梦。”

从梦中醒来之后，他回想着梦境，所有的场景都很别扭、奇怪，
在梦里却很容易信以为真。都退役多少年了，还做这种梦？男人缓缓

地站起身来，朝着窗外拍打起刚刚盖过的被子，但心中那种怪异的感
觉丝毫没有消减。

那天晚上，女人梦见自己是一名高中生。没有其他附加说明，女
人也很快明白了自己的处境：离考试只剩三天了。

第一天的考试科目是数学、化学和物理，都是一些临时抱佛脚背
诵公式也毫无用处的科目。女人在梦里想：“我怎么一点儿都没复习
呢？”

是的，一点儿都没复习，她丝毫不记得自己复习过。

她呼吸急促，感觉头部无法正常供血，眼前天旋地转。她睁着眼
睛，空间距离感却十分模糊。不知何时，一群同学围了上来，对梦中
的女人无意地说：

“朵儿这次也是一百分吧？”

“对，上次考试不是错了一道题就哭了嘛。”

“这次也努力复习了吧？”

女人尽量不让自己的眉毛皱得太过明显，勉强答道：

“我真的一点儿都没有学习。”

女人趴到桌子上，桌子廉价的木头气味更增添了一分真实感。她
仔细想了一下自己为什么没有做任何考试复习。

“为什么会毫无准备，造成这种情况呢？”这有些不像她。虽然
脑子里出现了各种不可思议的理由，但也只能想到这么多。

梦中的她无法知道这些都是一场梦，从梦中醒来，自己就是一个
不用考试、已经从学校毕业很久的社会人。

场景又毫无预兆地发生了改变，而且转换得非常自然，女人甚至
都没有察觉到。暑假即将来临，闷热的教室里正在进行期末考试。

女人的桌子摆在教室正中间，桌上放着一份试卷，题目满满当
当，却没有写任何答案。

“怎么办，我一道题都不会做。”

女人抓着试卷直冒冷汗，汗水不停地往毫不透气的厚校服里流。
旁边的学生像是故意让她听见似的，叽叽喳喳的声音钻进了她的耳
朵：“这次考试怎么这么简单？”

女人慌张起来，试卷从一张增加到两张，从两张增加到三张，越
来越多。她翻了一页，又翻了一页，都翻完了还是没看到会做的题
目。

教室里其他同学往后翻试卷的声音此起彼伏。女人一道题也没做
出来。

数学试卷上的数字像是一团乱麻，讲台前面的大钟茫然地径直奔
向考试结束的时间。大钟的秒针似乎是在女人的耳朵里走动，声音无
比刺耳。

女人焦急地抖动着腿，嘎吱嘎吱地咬着指甲。

“如果这次考试考砸了，父母会失望的。”

“数学老师看到我的零分试卷应该会把我叫到教务室吧。”

“要是同学们在休息时间来问我正确答案，看到满是错误的试卷
会怎么说呢？”

女人甚至认为人生中再也没有什么事比这次考试更重要了。在超
常的压力和压迫下，她脑子砰砰乱响，眼泪夺眶而出，阳光明媚的教
室顿时阴云密布。操场上掀起一股大浪，从开着的教室窗户涌了进
来，很快就把教室完全淹没了。

女人在梦中不理会波浪袭身，反而安心地舒了一口气。

“大浪涌进来了，这次考试要作废啦。啊，真是万幸。”

正在不合情理地胡思乱想时，女人从睡梦中醒来了，但她仍打不
起精神，呆呆地躺着。女人一旦做了过于生动的梦，就会因混乱而一
度丧失真实感。她躺在床上仔细地剖析自己。

“我今年二十九岁，高中毕业已经快十年了，以后再也不用考期
中考试、期末考试了。”

在给自己提供了足以安心的信息后，她才勉强缓过神来。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梦见考试了。女人在学生时代学习成绩相当
好，也曾备受考试压力的折磨。她对着半空叹息了一句：

“真是烦死了。”

一大早，就有数十名顾客激愤地前来质问怎么能卖这种梦。达勒
古特说今天可能会有人来投诉，人来了请立即带到他的办公室，他说
完这些后，一整天都没有走出办公室。

佩妮在脑子里大致估算了一下目前带到他办公室去的顾客人数。
达勒古特每次都会探出头说“快请进，顾客”，然后就关上门进去

了。狭窄的办公室现在应该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了。佩妮心想，在那种
环境下，没有不满也会滋生出一些不满来。

“韦德阿姨，我去一下达勒古特先生的办公室。”

韦德大大地打了个哈欠，没说什么。佩妮觉得自己应该是被默许
了。

佩妮端着一大托盘达勒古特喜欢吃的身心安定曲奇，咚咚咚地敲
了敲办公室的门。

“我可以进去吗？”

办公室里没有任何回答，佩妮把耳朵贴在门上，异常安静。难道
为了稳定情绪，几十个人在手拉手地冥想吗？她迟疑了片刻，打开门
走了进去。

办公室里空无一人。

达勒古特的个人储物柜旁边，堆得像塔一样高的盒子全部放到了
地上。以前被盒子遮挡的地方开着一扇雅致的小门，勉强能进一个
人。佩妮根本不知道办公室里还有这么一扇门。

她透过门缝发现有一段浅蓝色的石阶通向下面。虽然入口很窄，
但楼梯打扫得很干净，不影响通行。楼梯下边人声嘈杂。

“达勒古特先生！您在下面吗？”

佩妮的声音在石阶连接的通道里回响。

“佩妮吗？你来得正好！”

佩妮没有看到达勒古特的身影，但听见了他的声音。

“我的书桌上面有一沓‘购买确认单’，麻烦你找一下，拿过
来！”

“购买确认单吗？好的！我找一找。”

佩妮放下盛曲奇的托盘，开始寻找起那沓确认单来。长长的书桌
上杂乱地堆放着制梦人留下的《品质保证书》和《延长五十年合同的
感谢信》等各种文件。虽然达勒古特的衣着一直都比较整洁，但显然
他没有整理书桌的才能。如果让二楼的职员看到这张书桌，他们会像
找到肥硕猎物的捕食者那样高兴，佩妮一想到这儿就忍不住扑哧一声
笑了。

佩妮围着桌子转了几圈，不停地翻找纸张，地上的一堆盒子总是
绊她的脚。佩妮痛下决心，等有空了就征得达勒古特的同意，将这堆
盒子扔出去。盒子上面写着制作日期，有的已经超过十年了。

达勒古特拜托她找的购买确认单被压在一本厚书下面。

“达勒古特先生，我找到了！现在下去！”

佩妮一只手端着盛有曲奇的托盘，另一只手拿着一沓纸，小心翼
翼地走下楼梯。

楼梯尽头有些昏暗，但走下去之后，出现了一个比大厅更为明亮
的空间，中间有一张巨大的大理石圆桌，进入办公室的顾客和达勒古
特正围坐在一起喝茶。

虽然有几个人仍然气喘吁吁，但大部分顾客喝了达勒古特的茶
后，似乎平静了一些。佩妮推测，肯定是达勒古特提前在茶里滴了三
四滴“沉着”或“悠闲”。

墙上的灯把房间照得通明，装饰用的假窗户外面又挂了一盏灯，
仿佛太阳照进来一般。

“是这个文件吗？”

佩妮把拿来的一沓纸递给达勒古特。

“谢谢，是这个文件。”

“我完全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地方。”

“修建这个地方就是为了防止出现今天这种情况，如果在外面和
顾客吵吵嚷嚷，不就妨碍其他顾客购物了吗？”

达勒古特压低了声音说道。

佩妮出现时，顾客们暂时安静了一下，随即又喧闹起来。

“来，你想让我们看什么呢？任凭你怎么狡辩，我都不能接
受。”一名女顾客把两手交叉在胸前，一副要大闹一场的架势。

“你知道有多少人梦到再次入伍吗？到底为什么要卖这种梦
呢？”

一个坐在达勒古特对面的男青年砰的一声把茶杯放下没好气地
说。周围的人也跟着抱怨起来。

“刚才也说了，我上个月刚退伍，就梦到了再次去训练所。你知
道那是什么感觉吗？”

“梦到考试也不得了啊！你们是不是有折磨睡觉的人的恶趣
味？”

“是啊，我一直都很喜欢在梦百货店消费，现在看来应该抵制
了。最近新开的梦商店只销售好梦，你们这样能留住顾客吗？”

一个穿格子睡衣的女孩跷着二郎腿冷嘲热讽地说。

佩妮在冷漠的气氛中不知所措地站着。

进入百货店以来，她似乎是第一次见到顾客如此攻击达勒古特，
但达勒古特的表情依然十分平静。

“各位顾客，我们销售之前都对商品进行了充分的说明，当然大
家可能不记得了，我也觉得这一点很遗憾。但这一切都是神的旨意，
又能怎么办呢？”

“是的，我不记得了，当然想不起来啦！怎么会买这种梦？还有
人故意买噩梦吗？”

“哦，顾客，不好意思，这和一般的噩梦不同。当然，我们也向
酷热难耐的顾客出售出现幽灵或鬼魂的噩梦……但那只是一种消夏促
销。大家购买的不是那种噩梦，正式名称是‘克服阴影之梦’，由一
位年轻有为的制梦人精心制作而成，是一款非常好的梦。”

达勒古特自豪地说。

顾客们又闹腾了一阵儿。有人对旁边的人说“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啊？”或者嘀咕“是不是随便瞎编的啊？”，佩妮也不太明白达勒古
特的话。

“总之，这是什么梦都无所谓。别说什么克服心理创伤了，连不
想记住的事都揪出来了，真是让人不开心。我们全都要退款！”

一位穿着租用长袍的男顾客突然站起来大喊道。

“顾客，我们是先做梦后收费，所以您还没有支付任何费
用……”

“来来，佩妮，大家没必要吵架。”

佩妮刚插了一句嘴，达勒古特就堵住了她的口。

“我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所以在顾客们购买的时候，从各位手
中都拿到了购买确认单。请大家看一看，都是亲笔签了名的，应该都
能认出来。”

达勒古特站起来，给每位顾客分发了一张，然后又坐回座位上。
佩妮偷偷地瞟了一眼离她最近的一位顾客的购买确认单。

购买确认单

“克服阴影之梦”是委托梦百货店销售的一款商品。本店严选
经由协会审查合格，作品性和效果都获得有效认证的梦进行销
售。

第一，本款梦是为希望修炼意志和提升自尊心的顾客量身定
做。由于顾客的阴影不同，梦的内容也会有所不同。

第二，只有当买家从梦中醒来时，感受到了积极的情感，才
需向卖家支付梦费，正常终止合同。

第三，由于产品特殊，可以在购买一个月内要求调换其他梦
或取消购买，但由于顾客忘记之后再次购买的概率较大，所以不
建议换货或取消购买。

第四，购梦者本人已经对商品有了充分了解，同意在克服心
理创伤之前，按照卖家建议，定期做同一个梦。

（签名）

*购买后如因压力过大无法正常生活或由于不安引起失眠
时，经销商可以停止销售。

因为下面就是本人的签名，所以闹事的人十分茫然。顾客们反复
阅读，直到完全理解了确认单上的内容。

“但通过这些怎么能修炼意志或提升自尊心呢？压力没有增加就
已经很幸运了。”

一个最先弄明白状况的顾客问道。

佩妮也支持顾客提这个问题，因为这也是她想问的，佩妮非常理
解顾客们为什么会如此生气。

达勒古特平静地回答：

“我们百货店里的商品给您带来了压力，真的十分抱歉。当然，
大家现在也可以取消购买，不再做这种梦了。由于还没有看到效果，
梦费也没有支付，所以大家不用担心退款问题。”

令人觉得讽刺的是当达勒古特顺从地接受退款时，顾客们却温和
了很多。

“对，顾客随便怎么做都可以。不过既然已经开始做这个梦了，
能不能再稍微等一下，看看效果呢？”

顾客们似乎不再追究了，佩妮观察了一下大家的神情，插了一句
话。

“你知道在梦里再经历一次讨厌的事情有多么不开心吗？我只想
梦见好事。”

一个女顾客说，她不停地抖动着身体，好像被烦得不行。达勒古
特开始温柔地安慰她：

“真的只有讨厌的记忆吗？”

顾客们一齐看向达勒古特，似乎要看看达勒古特这次又要说什
么。

“反过来想，最艰难的时期可能也是自己竭尽全力渡过难关的时
候。都已经过去了，就看你怎么想了，想法不同，那段时光也会变得
有所不同。经过那种艰难时刻，还能活得好好的，这不就证明大家很
强大吗？”

人们喝着茶杯里的茶，反复回味着达勒古特的话。

佩妮趁机给每个顾客递了一块身心安定曲奇。在这个秘密的地下
空间里，只有曲奇沙沙沙的碎裂声和茶杯轻微的碰撞声。

“也是，听说所有的心理治疗都是从接受自己的内心开始，好像
也不是没道理。”

听穿格子睡衣的女顾客这么一说，几位顾客也赞同地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准确地说有一半顾客向达勒古特要求取消购买。

“知道了，顾客。如果您真想这样，那取消合同吧。”

“真是不好意思，明明是我说要买，还签了名，但我还是想把阴
影默默地埋在心底。”

“没关系，您不用介意。如果做好了心理准备，请随时再来。”

取消合同的顾客们急匆匆地离开了地下室去接着睡觉。

另一半决定继续维持合同的顾客十分悲壮地互相安慰。

“我们一定要坚持下去。入伍的梦，明年就别再做了！”

“好，我也不想再做考试的梦了。只要从梦里醒来的时候心态积
极就可以了吧？”

“是的，顾客。当然，这不太容易。”

达勒古特从座位上站起来说。

“但请大家不要忘记，你们已经在生活中战胜了很多困难，领悟
到这一点，就会变得比以前更好。这是送给各位的小礼物，祝贺大家
下定了决心。”

达勒古特拿出一瓶手指大小的香水，开始哧哧地往顾客们的睡衣
袖子上喷。一股淡淡的夏日树林气息在袖子边缘弥漫开来。

“这是什么？”

穿格子睡衣的顾客把袖子贴在鼻子上使劲地闻着。

“非常好闻。”

“这款香水有助于引导大家往好的方面想。虽然没有什么神奇的
效果，但用起来还不错，我偶尔也会在事情进展不顺利的时候喷一点
儿。要是以后感到郁闷，就像今天这样来我们店吧，我会毫不吝惜地
给大家多喷点儿香水。当然，也可以像刚才离开的顾客一样来解除合
同。”

所有人都走了，地下室里只剩下达勒古特和佩妮在整理茶杯。

“达勒古特先生，如果所有的顾客一个不落地都取消了合同，怎
么办？我们自不必说，对制梦人来说也是很大的损失。”

“那只能祈祷大家不要都这样了。”

“什么？您没有什么特别的方法吗？”

“今天能有一半的顾客维持合同，真是了不起。我深信，这个梦
会成功发挥作用的。”达勒古特充满了信心。

此后，男人偶尔会在忘得差不多的时候梦见自己再次入伍。每次
做那个梦，心情都很糟糕。然而突然有一天，他觉得没有必要再被这
个梦困扰，反正他已经服完了兵役。于是下次梦到再次入伍时，他想
着“是啊，我都参过军了，还有什么事做不了”，便一笑而过了。

他静静地回想起退伍那天走向社会时，那僵硬的脚步和心态。他
克服了这个梦之后不久就领悟到入伍不再是心理阴影，而是自己做出
的一番业绩。

他想到这里，便向达勒古特的店支付了费用。从此以后，男人再
也没有梦到过入伍了。

女人不停地梦见考试，后来她意识到“虽然现在再也不用参加考
试了，但显然还没有摆脱考试时的那种压迫感”。

她注意到，无论是公司的工作，还是结婚、生孩子这些没有强制
性、没有期限的事情，她都在给自己定期限，给自己施压。

一个下雨天，她已经连续三天梦见考试了，她决心不再被自己的
潜意识左右。她舒适地坐在窗边合上眼，不再想考试期间受到的压

力，而是把精力集中在考试考好的那些场景上。
“到目前为止，我一直表现得很好，为此我感到十分骄傲。以前

能做好，以后不管什么事我也都能做好。”对女人来说，她需要放松
心态，无条件地信任自己，从压迫感中解脱出来。

女人想到这儿，便支付了梦费，她再也不受考试的梦困扰了。又
过了一段时间，她甚至已经忘记过去曾被这种梦困扰过。

叮咚！
“克服阴影之梦”的费用已支付，大量“自信”到账。
“克服阴影之梦”的费用已支付，大量“自豪感”到账。

“现在多少有些费用到账了。”
达勒古特悠闲地一一确认了显示器的提醒窗口。
“啊，对啦。佩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把收到的费用交给马克
西姆？今天顾客不多，这里韦德一个人就够了。是吧，韦德？”
“如果回来的路上给我买点奶油面包，当然没问题啦。”
韦德阿姨欣然应允了。
“佩妮，你要一起去吗？马克西姆虽然喜欢见人，但不怎么喜欢
出门。我们去，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嗯……知道了。”
佩妮不情愿地说。

在前往马克西姆制作所的路上，佩妮始终掩饰不住自己的担忧。
她步子很小，走得慢慢腾腾。她对马克西姆的传言耳熟能详，虽然无
法确认所有可怕传闻的真实性，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背街小巷的
制作所总是拉着遮光窗帘，整天制作一些阴森森的梦。

虽然通过这件事，知道马克西姆的梦并非只有阴暗的一面，但佩
妮还是不太乐意见马克西姆这种类型的人。

“快来，佩妮。”

远远地走在前面的达勒古特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

“好的，我走着呢，达勒古特先生。”

佩妮死了心，加快了脚步。

马克西姆制作所和旁边的店铺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显得格
外冷清。肯定没有顾客来制作所，因为制作所门前堆着很多没有清扫
的落叶和废弃物品。虽然窗户很大，但垂着遮光窗帘，让制作所看起
来更加阴冷。

达勒古特走上入户楼梯，轻轻敲了敲制作所的大门。

“马克西姆，你在里面吗？”

“达勒古特先生，您怎么到我这简陋的地方来了？”

一个有礼貌的清瘦青年打开了门。他上身穿了一件短袖T恤，下
身穿了一条撕了很多口子的牛仔裤，围着黑色围裙，个子高高的，肩
膀宽宽的，手脚修长。不过他弯着身子，像是站在倾斜15度的地面
上。他在前面先走进门去，佩妮看着他的脚步，产生了一个可怕的想
法：他的脊椎会不会是折断后又重新粘上去的？

马克西姆匆忙收拾出来一张工作桌，三人围坐在桌前，达勒古特
津津有味地吃着马克西姆递过来的葡萄酒腌制无花果。可能是因为心
情不好或是工作室太过阴暗，佩妮觉得腌制无花果的颜色像血一样黑
红，看起来怪瘆人的，不太敢拿。

“能把灯再开亮一些吗？太暗了。也可以拉开遮光窗帘，今天外
面的阳光很好。”

佩妮有些害怕，也很想更加仔细地观察一下马克西姆的制作所，
所以跟他说了一句。

“对不起，光一进来，制作的梦会发白。我的梦要比其他梦更生
动、鲜明才行。如果做梦的人发现这是一场梦，将会毫无用处。您能
理解吗？”

“啊，确实是这样。”

佩妮意识到自己的请求有些失礼，为了表现出享用食物的诚意，
她把腌制无花果塞进嘴里，发现无花果比想象得柔软香甜。

“来，这是梦费。”

达勒古特从怀中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

“比预期得结算快啊，顾客们好像很强大。不对，应该是达勒古
特先生的销售手段高超吧？”

“不会吧，怎么会呢。多亏了那些坚强明智的顾客，他们很识
货，知道你的梦是好梦。”

“谢谢您和我做交易，我以为没有人会喜欢这种让人心情不好的
梦。”

“我得谢谢你。感谢你把梦制作得这么坚韧。我觉得你制作的梦
是这个世界必不可少的。”

室内很昏暗，佩妮不是很确定，但她似乎看到马克西姆眼睛向上
睁着，抿着嘴唇，强忍着泪水。

“您这么说，我实在不敢当。但是做这件事总是会让人产生自我
怀疑。人都会有一些不愿回首的日子，不再想起不也是一种方法吗？
没错，也许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我是不是在白费劲……这些乱七
八糟的想法偶尔会折磨我。”

达勒古特陷入了沉思，他肯定是在谨慎地挑选合适的字眼。

马克西姆并没有想象中可怕，所以佩妮也没去想可不可以介入两
人的对话。

“那不能简单地告诉大家吗？不是也可以把成功或喜悦的瞬间制
成梦嘛。”

佩妮天真地说。

“您说话还真有趣。”

马克西姆似乎很欣赏佩妮的话。

“制作一些开心的梦，所有人都会很开心！也更容易收到梦
费！”

“您在为我担心吗？”

马克西姆用修长的手指指了指系着围裙的自己。

佩妮一时很担心马克西姆会因为感觉在金钱上受到了同情而不开
心，但看他的表情，似乎只是在开玩笑。

达勒古特问佩妮：

“佩妮，你知道好梦和一般的梦区别在哪儿吗？”

“这个呀，好像达勒古特先生您说过……”

佩妮仔细回忆起达勒古特说过的话。马克西姆注视着陷入沉思的
佩妮。

“您总说梦的价值大小取决于顾客……啊哈，原来如此，就是看
顾客能不能领悟。比起直接告诉顾客，让顾客自己醒悟更为重要，这
种梦才是好梦。”

“是啊，在过去的苦难中，也有战胜困难的经历，我们应该帮助
顾客想起这一点。”

“对，我们卖梦的原因就在于此，毕竟一切都取决于顾客。我说
得对吧？”

“达勒古特先生，您真是招了一位好职员啊。”

马克西姆微笑着，如同外面的阳光一样灿烂。

5.制梦人定期大会

今天店里格外安静，顾客们悠闲地选购着梦，达勒古特把装着零
食的篮子夹在腰间，在大厅里走来走去，把熟睡糖果赠送给空手而归
的顾客。

“能不能再给我一个？”

一个女顾客厚着脸皮伸出了手。

“您明天休息吗，顾客？”

“不，我明天也上班。”

“那就吃一个吧，吃两个会睡得很沉，就听不见闹钟铃声了。”

身穿黄色蕾丝睡衣的女顾客一想到上班就垂头丧气地走出了百货
店。

佩妮今天无事可做，她把擦好的眼皮秤又重新擦了擦。看着快下
班了，她也不擦眼皮秤了，直愣愣地站在服务台里。韦德阿姨坐在她
旁边，在便条上密密麻麻地记录着什么，不停地写写擦擦。

大厅的挂钟指向下午五点五十分。

“韦德，现在准备走吧，预约的出租车说要六点整过来。”

达勒古特拎着空荡荡的零食篮子走向服务台。

“哎呀，时间已经这么晚了吗？我还没有定下来圣诞节装饰用的
小物件，想在今天订购好的……”

韦德阿姨急得坐不住了，抬了抬屁股。

“你们一起要去哪儿啊？还有什么圣诞节装饰？圣诞节还早着
呢。”

佩妮十分惊讶。

“你也太不了解情况了！这条商业街只有一家装饰品店，订晚
了，好东西一个也买不到。去年我花100戈登买了一棵从山上随便砍
来的树，满树的泥土。牟太日每次路过那棵圣诞树都会开玩笑，说我
这是买的柴火吗？”

韦德阿姨念叨着，仍目不转睛地盯着便条。

“那今天要去哪里呢？还叫了出租车。”

韦德似乎没了说话的力气，拿起服务台上一张皱巴巴的纸，嗖的
一下递给佩妮。

佩妮展开纸看了起来。

通知

各位制梦人及主要销售商：
今年的定期大会将在北边万年雪山入口处的“尼古拉斯之家”
举行，主要议题是“顾客愈加频繁的弃梦现象（No show）”，希
望各位相关人士准时出席。

梦产业从业者协会会长尼古拉斯

“达勒古特受邀参加，他可以带一个人一起去。这是一个可以近
距离接触著名制梦人的好机会，不过我现在有点厌倦了……”韦德阿
姨不冷不热地说。

“那迈尔斯经理去怎么样？他本来就很喜欢梦，应该也喜欢见制
梦人。”

“不是的，迈尔斯虽然喜欢梦，但对制梦人没什么好感……该怎
么说呢——”韦德压低声音说。

“有点嫉妒。他好像是在临近毕业的时候，莫名其妙地被大学开
除了。如果顺利毕业，应该会成为一个令人瞩目的制梦人。他好像还
记得当时的情况，所以最好不要跟他提制梦人。”

她不愿起身，又在便条上写下“圣诞节装饰花环 30米”“绸缎
蝴蝶结 30卷”“棉花装饰1000个”“人造鹿角 3个”等。

“韦德，你如果忙，我自己一个人去也没关系。”达勒古特语气
生硬地说。

“真的吗？”阿姨面露喜色。

“当然可以，我坐在制梦人之间像个哑巴一样不说话，光吃饭就
行。”

听他这么说，韦德阿姨的脸上一下子没了笑意。

佩妮并不是想假装善良，而是真的想去那种场合，于是开口道：

“我能去吗？我今天下班以后没有安排。”

“你要去吗？”两人都很高兴。

“我去穿件大衣，你稍微等一下！”

韦德阿姨心情很好，哼起了一首古老的圣诞颂歌，在记事本上又
写上“圣诞树装饰灯泡”。

“我以前不知道圣诞节装饰百货店也是一楼服务台的工作。”

佩妮想，这件事明年就该自己做了，需要提前学习一下。

“不是，是谁想做谁做。因为我很喜欢装饰。怀我们家小儿子的
时候，就沉迷于购买装饰婴儿房的物品，等我回过神来，已经是孕期
的最后一个月了。在我接手之前，这是迈尔斯的工作。”

“迈尔斯经理圣诞节装饰百货店吗？”

“他只做了一年。他一个劲儿地叫职员，又是质问树枝为什么左
右不对称啦，又是说闪光的碎屑掉得太多了，要捡起来。整天吵吵闹
闹的。二楼的职员原本就爱干净，所以他们干得很起劲儿……但其他
人都快要烦死了。所以为了大家，我就接手了这个工作，因为我喜欢
逛街。不管怎样，我想今天订购一些小商品，然后慢慢地等着收货。
这件事对我来说很重要。”

韦德阿姨看起来真的非常高兴。

达勒古特穿了一件褐色大衣出来，脚上穿着一双与大衣完全不搭
的蓝色雨靴。

“达勒古特先生，您刚才穿着的皮鞋更有型……”

这时，出租车正好到了百货店外面，短促地鸣了两次喇叭。

“快走吧！”

“达勒古特先生，今天非常荣幸能为您服务。”

年轻的出租车司机摘下帽子，郑重地伸出了手。

“别客气，谢谢您准时过来。”

可能是穿的雨靴太紧了，达勒古特一直盯着脚下，不停地自言自
语，没有看到司机伸出来的手。司机收回手，调高收音机的音量出发
了。

出租车缓缓驶过市区，达勒古特静静地望着窗外。可能是午饭吃
得太少，佩妮有些饿了，肚子咕噜咕噜叫了好几次，幸好被收音机的
声音盖住了。

“我也能在那里吃晚饭吗？定期大会，好像只有非常重要的人才
能参加……韦德阿姨工作很长时间了应该可以一起吃饭，而我只是个
没人认识的新职员。”

“不用担心。原本定期大会是在梦产业发生重大事件时为了制定
对策而组织的，但其实近几年只是一个简单的晚餐聚会而已。不管谁
来都不用在意，只有舒适了，才能聊得开心。”

“但是刚才我看公文，今天的议题绝不轻松啊。”

“你说弃梦现象吗？”

“是的，是指那些预约了梦，但预约当天没有按时入睡，最终顾
客没有出现的现象吧？这个我也知道。”

“看来你很清楚啊。是啊，你说得对，这绝不是一个轻松的议
题。我们这种先做梦后支付的生意人损失尤其惨重。”

“如果百货店经营受到很大打击怎么办？”

佩妮担心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会不会变得不稳定。

“问题还没那么严重。其实这个问题一直都存在，希望今天会议
上能提出很多好想法。”

从右侧窗外望出去，可以看到马克西姆黑漆漆的工作室。

“制梦人马克西姆应该也会参加吧？”

“这个不好说，马克西姆把时间都花在了工作上，不会每次都参
加。你希望他来吗？”

“这个……如果还有一个认识的人，我也舒服一些。”

佩妮摆弄着她那头蓬松的短发。

经过巷子，人烟明显稀少了。驶入郊外专用车道很长时间之后，
四周突然明亮起来，出租车到达了白雪皑皑的万年雪山入口。一路上
默默驾驶的出租车司机开了口：

“需要从这里走进去，车开不进去了。”

佩妮穿着短靴在通往尼古拉斯小屋的路上行走得十分艰难，脚常
常陷入齐脚腕深的积雪里。看到达勒古特穿着雨靴轻松前行的背影，
佩妮觉得他今天有些讨厌。

“这里就是尼古拉斯的小屋了。”

达勒古特停住了脚步。

走过几株大如房屋的巨树后，在看似空无一物的地方，出现了一
座小屋。说是小屋，但其实相当大，屋外有很多细碎的银色装饰，闪
闪发光，显得比雪还白。

“之前怎么没看到这座房子呢？”
“因为房子比雪白，有太阳的时候看不清。这个房子什么时候看
都很漂亮。”
“在这里生活，出门应该很不方便吧。”
“除了冬天，他几乎都只待在家里，应该没关系。”
佩妮感觉袜子好像被雪水浸湿了，一脸的愁苦。到了小屋门口，
一位看起来比达勒古特还要年长二十岁的老爷爷用力打开门，跳了出
来。
“达勒古特！”
他热情地打着招呼，猛地握住了达勒古特的手。他的短发和眉毛
雪白雪白的。
“尼古拉斯，你过得好吗？”
达勒古特也高兴地握住了他的手。
“你这次又是第一个到。这些制梦人，不喜欢顾客迟到，但是他
们却……啧啧。”
这位叫尼古拉斯的老人不以为然地咂着舌头。
“这是新职员吗？看来是替韦德来的。”
“是的，打个招呼吧。佩妮，这位是房子的主人尼古拉斯。”
“您好，我叫佩妮。今年年初开始在梦百货店工作。”
“很高兴见到你，我叫尼古拉斯。你应该知道我吧？”

佩妮对这位叫尼古拉斯的制梦人一无所知。看公文的时候，也只
是觉得他是协会的办公人员而已。佩妮和尼古拉斯尴尬地对视了一
下，笑了笑，以免被他发现自己的“一无所知”。

“快到这边来。看你的袜子，脚要冻伤了。”

佩妮看看尼古拉斯的眼色，脱下湿乎乎的袜子，胡乱把鞋子穿
上，走了进去。

“你们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拿点吃的来。今天的脊排烤得很
好，我买了一个很高档的烤箱，家里还有很多适合搭配脊排喝的
酒。”

尼古拉斯把两人带到了客厅。这间客厅兼做厨房，搭配得非常协
调。客厅里摆了一张长长的多人餐桌，透过桌子后面的拱形窗户可以
看到外面白色的风景；桌上的多年草生植物上缠了一圈小灯泡，还有
一棵放在厨房里显得有点大的松树。

佩妮觉得如果韦德阿姨来了，会参考很多这里的圣诞节装饰，所
以她想拍些照片带回去。

“达勒古特先生，那位先生制作什么样的梦呢？其实我是第一次
听到尼古拉斯这位制梦人的名字。”

“啊，这也有可能。尼古拉斯这个名字应该很陌生。你看这里，
觉得他像是制作什么样的梦的呢？”

“我感觉他制作童话般的梦，生活在万年雪山的老爷爷……还有
到处闪闪发光的小屋……什么都很充足，食物也很丰富。啊！这里就
像圣诞节一样。”

“还是你眼尖！”

“什么？”

“尼古拉斯和圣诞节密不可分。”

达勒古特直勾勾地盯着佩妮，似乎不能再给她任何提示了。佩妮
很容易地就得出了一个结论。

“难道他是圣诞老人吗？”

“是啊，他就是圣诞老人，我们叫他尼古拉斯。”

圣诞老人是一位有名的制梦人，拥有与雅斯努兹•奥特拉、奇科•
斯莱姆博、瓦瓦•思丽普勒、都杰、阿加纳普•可可这五位传奇制梦人
比肩的实力，但一直坚持只在冬天这一个季节工作，除了圣诞节以外
不卖梦。

只工作圣诞节这一季，就能维持如此奢华的生活，足见他的实
力。

“尼古拉斯对名誉没有太大的欲望，他就是一个喜欢圣诞节气
氛，又喜欢孩子的普通老爷爷，当然，他也喜欢这些东西。”

达勒古特举起高级的银制餐叉，微微一笑。

佩妮觉得尼古拉斯把工作和生活平衡得特别好，他的生活真让人
羡慕。

尼古拉斯在厨房里忙碌了一阵，两手端着一个装有餐前面包的大
篮子和一盘水果沙拉出现了。佩妮和达勒古特忙帮他把东西摆到桌
上。

靠近一看，尼古拉斯不仅头发白，短胡须也是白的。

桌子快摆好的时候，定期大会的参加者们终于陆续出现了。在佩
妮和达勒古特之后，最先到达的是制作胎梦的阿加纳普•可可，和她
一起进来的还有一个令人意外的人物——马克西姆。可可今天好像没
有带随行人员，而是选择和马克西姆一起来。

他们的鞋子上也满是融化的雪，啪唧啪唧地踩着雪水走了进来。
高大的马克西姆和小巧的阿加纳普•可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看上去
有些奇怪。但神奇的是，他们散发出的气质却十分相似。

资深的制梦人是有什么特别的气质吗？佩妮第一次见到达勒古特
的时候也感受到了这种气质。她又开始为能来到这个场合激动起来，
感觉坐在厉害的人中间，自己好像也变得有点厉害了。她想，今天这
样的日子是不是可以再活跃一些。

佩妮用比平时更加兴奋的语调打着招呼：“您好！”

“哦，韦德没来，其他职员来了，是上次送预知梦的时候见到的
那位可爱小姐啊。”

令人惊讶的是，阿加纳普•可可竟然还记得佩妮的长相。

“佩妮，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您。”

马克西姆眼泪汪汪地跟佩妮打了声招呼。虽然知道不可能，但佩
妮一开始还以为他是见到自己过于高兴才哭了，有些惊慌。马克西姆
泪流不止。

“啊，太刺眼了，老流泪。尼古拉斯叔叔家周围太亮了。那
个……佩妮小姐，您那次走了之后，我把工作室黑色的遮光窗帘换成
了灰色的，因为您当时说太暗了……”

“嗯？灰色吗？”

“是的，据说阳光透过率比黑色高3%。”

“啊……”

佩妮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是静静地看着马克西姆。他像一个
等着大人夸奖的大个头儿小孩，一脸羞涩。但是光线过于刺眼，他紧
皱着眉头，像是在做一场噩梦。

“哎呀，先戴上墨镜。”尼古拉斯拍了一下马克西姆。

“现在不要再做阴暗的梦了，活得开心些，你这个年轻人可真是
的。”

马克西姆很自然地从尼古拉斯手中接过墨镜，仿佛以前也经常这
样。

“世界上有很多人对未来无知无畏，但温暖的被窝、热腾腾的饭
菜、安全的家……这些都不是永恒的。我想让人们变得更加坚强一
些。”

马克西姆戴着一副巨大的蛤蟆镜，认真地答道。

“看不出来你还这么爱瞎操心。这都是你的想法，据我所知，有
很多东西比那些更可怕。嫉妒心、自卑感，最近这些都比追来的猛兽
还要可怕。”

“这也是个不错的想法啊。”马克西姆显得很感兴趣。

“来，大家暂时放下工作，先坐下来吧。”

达勒古特转移话题道。

阿加纳普•可可坐在尼古拉斯旁边，本以为马克西姆会坐在她身
边，结果他思考了一会儿坐到了佩妮旁边。马克西姆放着这么多的座
位不坐，偏要坐到自己身旁，佩妮差点对他这一行为赋予了一种特殊
的意义。但马克西姆只是戴着墨镜默默地坐着，根本看不出他是什么
想法。

尼古拉斯烹调食物时用了很少的调料，但因为食材新鲜，味道特
别好。阿加纳普 •可可连吃了两碗放了很多水果的沙拉。

“真好吃！果然什么也比不上新鲜的水果好吃。”

佩妮本来打算等所有的人都到了之后再开始吃东西，但当烤好的
脊排摆上餐桌时，等待就变成了一种煎熬。

“我们先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烤箱里面还有，够后面来的人
吃的，别担心，吃吧。”

尼古拉斯刚说完，佩妮马上拿起餐叉叉了一块肉，蘸上很多肉汁
酱，正要往嘴里送时，两位人物的出现又让她放下了餐叉。

佩妮从来没有见过她们，但对她们的面孔非常熟悉。

只见两个女人一同走了进来，其中一位皮肤雪白，披着一头美丽
的红褐色长发，另外一个中年女人留着左右不对称的短发，穿着一件
齐脚腕的长外套。

“哇，居然同时见到了瓦瓦•思丽普勒和雅斯努兹•奥特拉！简直
令人不敢相信。”

佩妮掩饰不住兴奋地大呼小叫起来。

“达勒古特，你来得真早啊。今天韦德阿姨没来，和别人一起来
的啊。”

瓦瓦•思丽普勒向达勒古特打着招呼，同时又用目光和佩妮打了
个招呼。

“啊！我是您的铁粉！小时候就是！啊，小时候是说我还在上学
的时候。当然，您出道还不到十年。”

佩妮见她貌若天仙，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语无伦次起来。

“好久不见，思丽普勒，你看起来身体很不错。奥特拉今天也很
酷。”

达勒古特像往常一样，很平静地打了招呼。

“达勒古特先生，您知道吗？我毕生心愿就是做一次她们的
梦。”

佩妮仍然兴奋不已。

瓦瓦•思丽普勒、雅斯努兹•奥特拉、阿加纳普•可可正坐在她对
面品尝烤脊排。佩妮也顾不上吃东西了，不停地偷看她们，所以也没
有发现身旁的马克西姆偷偷地把烤脊排上柔软的瘦肉部分转到了她那
边。

“佩妮，你最想做哪位制梦人的梦呢？”

达勒古特随口问道。

“我……最想做思丽普勒的梦。”

“哇，思丽普勒，真是一个好选择。做她的梦真的可以观赏到美
景。我也做过，真的很棒，简直不想醒来。我梦见在中世纪站在雨中
的城墙上俯瞰闪耀的城市，天空近在咫尺，仿佛一伸手，就可以碰触
到星星和月亮。”

达勒古特一脸陶醉。

“这种梦应该很贵吧？”

“这还用说吗？不过雅斯努兹•奥特拉的梦比思丽普勒的还
贵。”

达勒古特用肩膀指指喝着红酒的奥特拉。她正和阿加纳普•可可
寒暄，互相询问近况。

“我知道雅斯努兹•奥特拉的梦很贵。她不是制作了很多可以在
梦中成为别人的梦嘛。还有什么特别贵的梦吗？”

“越长的梦越贵。”

“有多长？”

“能体验到别人整个一生。”

佩妮大吃一惊：“这种事可能吗？”

“在梦里什么都有可能，你做这方面的工作还不明白吗？”

达勒古特温柔地笑了。

雅斯努兹•奥特拉拿起桌子中间的胡椒罐，和坐得有些距离的达
勒古特搭讪。

“达勒古特，如果今天见不到你，我就打算去你们百货店看
看。”

“奥特拉，有什么事吗？有什么事我派个人过去，你一年到头那
么忙。”

“不用，我忙是忙，但还勉强过得去。你也知道，我最近一年也
制作不了几个梦，总是制作很长的梦……所以呢，我什么时候可以跟
你们百货店签约呢？”

“这个嘛，感觉单价不太合适，有些负担……奥特拉女士你总是
先要定金。”

达勒古特开门见山地说。

“当然了，那么漂亮的大衣会等到我有钱吗？等着等着，可能早
就已经卖光了。”

奥特拉斜眼看了看挂在衣架上的那件长款大衣，用手轻轻抚了抚
雪纺衫上闪亮的水晶胸针。

“那下次让我的一款短点的新产品在你们百货店里卖吧，这应该
没问题吧？”

“那我得感谢你。”

奥特拉对达勒古特和佩妮眨了眨眼睛，在自己的盘子上洒了很多
胡椒，然后倒了满满一杯看起来很贵的葡萄酒，一脸满足。

尼古拉斯数了数到场的与会者人数。

“今天班乔不来吗？那个只知道干活的家伙，应该又待在什么地
方做不挣钱的事了，要不然就是给野兽喂食，忘了时间……”

“汪汪汪！”

尼古拉斯说的话被一阵犬吠声盖过，顿时听不清楚了。

“您好！很抱歉来晚了！”

“哎呀，说着就到了。”尼古拉斯咂舌道。

一个年轻男人拉着几只像狼一样大的狗，手里拎着湿乎乎的鞋
子，走了进来。狗鼻子对着他湿漉漉的袜子吭哧吭哧地闻着。

“山里冬天来得早，天气已经像严冬一样冷了。我来得有点晚，
因为得准备过冬，我准备了一些柴火，又重修了这些家伙的窝。”

他看上去很淳朴，把褪色的绗缝夹克脱掉挂在衣架上，坐到门
边。

“班乔，再往这个炉子边挪一点儿，会感冒的。”

达勒古特体贴地关心他。

佩妮好不容易有机会可以和不太可能见到的制梦人相聚一堂，一
直忙着观察他们。当她与班乔对视时，本想尴尬地一笑而过，但出乎
意料的是班乔先和气地搭话了。

“你好，初次见面！看来你是和达勒古特先生一起来的。我也应
该偶尔去百货店拜访一下的……不过我照顾的动物太多，一般不会离
开大山。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艾尼莫拉 •班乔，制作动物做的
梦，给梦百货店四楼供货，总是要麻烦斯皮多先生。”

佩妮见他语气郑重，觉得心门一下子被打开了。

“您好，我是在达勒古特店工作的佩妮。多亏了您，店里会来很
多可爱的顾客。”

虽然动物也能感受到情感，但没有人所感受到的那样富有戏剧
性、细腻，很少有商店经营，然而达勒古特每次都会大量引进班乔的
梦。佩妮觉得达勒古特高度认可艾尼莫拉•班乔的为人。

班乔似乎可以和狗交流，一直倾听狗的叫声。他朝尼古拉斯鞠了
一躬表示感谢，然后悄悄地把瘦肉中没有沾上调料的部分切下来，喂
了狗，再把刀在碎布般的旧上衣上擦了擦。

尼古拉斯见班乔这样，咂了咂舌头。

“虽说不能太露富，但起码也要维持自己的品位。你也买些衣服
穿，老穿那么旧的衣服……这么受苦，哪能制作出来好梦呢？都说梦
是创造出现实中不存在的幻想，梦和幻想总是形影不离。你生活得如
此穷困潦倒，怎么可能创造出梦幻般的梦呢。”

尼古拉斯不高兴地嘟囔着。

“我没关系，需要的东西山上都有，和这些动物待在一起一点儿
也不无聊。根本不需要花钱，我的梦想就是这样生活。”

班乔看起来很不错，但是其他制梦人都打扮得非常贵气，相形之
下，班乔的穿着打扮就显得非常寒酸了。

他们接着又闲聊了一阵，然后听到玻璃窗似乎快要破碎的声音，
便停止了交谈。一群闪着亮光的东西在胡乱地用身子撞击着玻璃窗。

“小家伙们来了。”

尼古拉斯推开厨房的窗户，扑棱着银色翅膀的莱夫拉恩精灵们飞
了进来。

十多名精灵没有坐在椅子上，而是收了翅膀，三三两两地坐到桌
子中央的面包篮子周围。

“尼古拉斯，不能为我们把食物切成小块吗？”

一名貌似是精灵头目的胖精灵用玻璃球般叮当作响的声音问，她
正在撕扯比自己体型大得多的面包片。

“放肆，我说过不要叫我的名字，要叫我圣诞老人。工作的时
候，就叫工作时的名字。”

“反正除了圣诞节你也不工作，尼古拉斯。”

阿加纳普•可可哈哈大笑着说道。

“如果想在圣诞节之前了解所有孩子的喜好，把梦制作完，需要
一年到头忙个不停。你知道孩子的爱好变得有多么快吗？你以为我整
天待在山里，只是在家里玩吗？”尼古拉斯大为光火。

“来，尼古拉斯。大家好像都聚齐了，先开会怎么样？”达勒古
特催促道。

“奇科•斯莱姆博不是还没有来吗？路不好走，他来要花点时
间……等等他怎么样？”

“奇科•斯莱姆博今天可能来不了了。”

瓦瓦•思丽普勒优雅地往面包上抹了些蜂蜜黄油说。

“他去坎尼克悬崖勘察，寻找制作梦的材料了。”

“他去了坎尼克悬崖？怪不得联系不上啊。”
尼古拉斯感到很遗憾。
“瓦瓦，你怎么知道的？”
雅斯努兹•奥特拉随口问道。
“噢……奇科•斯莱姆博的粉丝会了解他的一举一动然后上传到
网上，社交网站上有他在悬崖上的照片。”
瓦瓦•思丽普勒的脸有些微微泛红，含糊其词地说。
“话说回来，都杰先生今年也没来啊。”
“都杰几乎从不来这种场合，应该又去哪儿修炼了吧。”
奥特拉新开了一瓶葡萄酒。
“好，那我们谈谈会议的议题吧。”
尼古拉斯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来，大家先听听上个月因弃梦蒙受了多少损失吧。”
“有大约15%的应得收益没有拿到，因为我们签约时已经明确规
定，因弃梦卖不出去的话，不能收货款。”
莱夫拉恩精灵的头目嚼着奶酪说，精灵们正五个一组地紧贴在一
块奶酪上吃着。
“其实这应该不关这里的著名制梦人什么事吧？梦百货店一楼的
商品不是很快就能卖出去嘛，只有我们这种好欺负的制梦人可怜。”

身穿粉红色泡泡袖的精灵不满地说。

“你们不知道！很多顾客连我的胎梦都不要啦。达勒古特，当时
交给你的胎梦到底怎么样了，告诉小孩子们。”阿加纳普•可可反驳
道。

“就是……有对夫妇都过两周了，还没有来取胎梦。”达勒古特
回忆道，“所以想把梦送给和这对夫妻关系最好的朋友或者他们双方
的父母，但是他们也没有来，最终只能把胎梦给了妻子最亲密的朋友
的亲弟弟。朋友的弟弟没有结婚，也没见过这对夫妻，却做了胎梦，
十分慌张。但是必须要在规定的时间内把胎梦送到，所以我也没有办
法。”

“但可可是富婆的嘛，不像我们这种没钱的小制梦人损失惨
重。”精灵头目戴着金表诉苦。

“应该好好宣传啊。”尼古拉斯说。

“我们圣诞老人从很久以前就散布传闻，说不早点睡觉，圣诞老
人就不会来。营销的基础就是讲故事。最近人们很吃故事这套，说睡
觉的时候会偷偷把礼物放下，这故事真是……不知道是哪位祖先创造
的，真是高。”他耸耸肩膀。

“因为这个谎言，无辜的父母忙着把礼物放在孩子的枕边。还
有，为什么要无缘无故地编造袜子的传闻？害得大家都得把臭袜子放
在枕头边睡觉。”

阿加纳普•可可当面驳斥了尼古拉斯，她似乎对孩子和父母的话
题很敏感。

“我哪里说谎了？睡觉确实给礼物的嘛。只不过礼物不是变形汽
车，而是一个好梦而已。还有袜子，从夜行兽那里收到过睡袜的人应

该知道，袜筒很长，装上东西，用手提着很方便，伸缩性也好……”

尼古拉斯见可可还要往下说，急忙转换了话题。

“总之！总而言之，我想说一下销售商负担部分弃梦费用的方
案。”

他突然把矛头指向了达勒古特，佩妮瞪圆了眼睛看着达勒古特。

“尼古拉斯，只有我一个销售商在场，突然提这个问题好像不合
适吧。”

他临危不乱，平静应对。

“如果要讨论费用的负担问题，需要召集街上所有的销售商连夜
商论。比起这个，在这个场合，是不是应该努力从源头上解决一下问
题呢？”

达勒古特巧妙地绕开了这个棘手话题。

“对，为了减少制梦人的损失，要求销售商负担弃梦费用是一种
蛮横的行为。制梦人和销售商有必要抛开单纯的利益，相互尊重。”

瓦瓦•思丽普勒拥护达勒古特。

“那大家认为弃梦的原因是什么？我毕竟只做一季生意，其实并
没有什么切身体会。”尼古拉斯有些好奇。

“这不是个简单的问题，与复杂的个人情况和全国性的活动有
关。”

一个看起来最聪明的莱夫拉恩精灵回答。佩妮觉得他们身体娇
小，声音却非常大，仔细一看，原来他们都佩戴着小巧的无线麦克

风。

“如果顾客有烦心事睡不着觉，到天亮还是不会来的，这点大家
都知道吧？”

大家一齐点点头。

“除了这些个人的事情之外，再比如说假设欧洲正在举行世界
杯。啊，我不想解释世界杯了。我相信，这里的制梦人都知道这些基
本的顾客常识。”精灵傲慢地说。

“好，那在亚洲熬夜观看欧洲比赛的人会激增吧？问题是这种国
际性活动越来越多，提供实时转播的频道也在逐渐增多，这也是一个
问题。”

莱夫拉恩精灵们似乎对人间世事了如指掌。

“是啊，那边的年轻朋友好像也知道些什么？”

尼古拉斯突然把发言权给了佩妮。

佩妮好不容易想起牟太日说的事情。

“我认为……好像考试期间也会那样。我工作的时间段有很多韩
国顾客，他们很多人会一起进入考试阶段。每当这个时候，学生顾客
会经常熬夜。啊，不过这不是个长期问题，只有考试前一两天那样。
临阵磨枪，到哪里都一样。”

“这也有一定的道理，马克西姆你怎么看？”

马克西姆正愣愣地看着说话的佩妮，突然被尼古拉斯点了名，一
下子呛住了，咳了一阵子。他勉强镇定下来，严肃认真地压低声音
说：

“我没有什么损失。其他制梦人的梦都是顾客事先预约好的，但
顾客们不怎么来找我……”马克西姆很害羞。

“达勒古特卖多少，我制作多少，所以一开始就没有弃梦的情
况。”

“怪不得吃饭吃得那么安心。”

尼古拉斯刚说出口，大家就哈哈大笑起来。佩妮看到马克西姆涨
红了脸，发现他也有着不为人所知的一面。

“艾尼莫拉，你怎么样？损失不大吗？”

阿加纳普•可可担心地问。艾尼莫拉•班乔自己不怎么吃东西，而
是忙着照顾带来的狗，或是帮莱夫拉恩精灵们把面包和肉切碎。

佩妮自言自语地说：“班乔人真是好啊……”马克西姆突然把面
包篮子拿到自己身边，也认真地切起面包来。

“我也没关系，动物们本来就经常睡觉。最重要的是，没有什么
有趣的事可以让动物们推迟睡觉。”

艾尼莫拉•班乔看着趴在自己脚边的狗说。那只狗后脖子是黑色
的，正靠在班乔的脚背上安静地睡着觉。

“对！”

那个聪明的莱夫拉恩精灵突然大叫了一声，佩妮吓了一跳。

“班乔先生说得对，人们有很多比睡觉有趣的事可做，所以不睡
觉。”

那个聪明的莱夫拉恩精灵在碟子上面滴溜溜地飞着。

“不睡觉玩游戏的人、看智能手机晚睡的人、熬夜和恋人打电话
的人！他们不都是为了做当时开心的事而推迟睡觉吗？”

那个精灵收起亮闪闪的翅膀，坐到尼古拉斯的肩膀上。尼古拉斯
虽然面露厌烦的神色，但并没有甩掉他。

雅斯努兹•奥特拉赞同精灵的说法。

“这句话说得对，这和快考试了，强忍着不睡的人不同，他们弃
梦只是暂时的，我们要面对的难题是那些自己不愿意睡觉的人。”

精灵们看有人赞同自己的话，高兴地吃起了面包。

“马克西姆，面包的大小要切得方便吃才行，碎成粉末怎么吃
呢？你为什么突然做起之前不做的事来了？”

那个身穿粉红色泡泡袖的精灵斥责道，马克西姆的脸又红了。

“嗯，怎样才能让顾客不做别的事，按时入睡呢？”尼古拉斯专
心地思考着。

“不能使用达勒古特的熟睡糖果吗？”

达勒古特摇了摇头。

“熟睡糖果只会让已经入睡的人睡得更深。”

“那用其他地方的利润把弃梦造成的损失补回来，怎么样？如果
大家愿意，可以稍微分享一下我们的技巧。”精灵头目好像有什么妙
招似的，十分神气地说。

“怎么从其他地方获利呢？”佩妮好奇地问。

她记得第一次去各个楼层参观时，莫格贝里曾说过这些精明强干
的莱夫拉恩精灵们的坏话。当时莫格贝里说莱夫拉恩精灵们为了多赚
梦费，使用了卑鄙的手段。

“大家很好奇我们是怎样把商店扩张到中心街的吧？今天心情
好，就特意告诉大家。”

精灵头目走到桌子中间。

“‘飞天梦’卖给一百名顾客，大约能收到六十名顾客的梦费。
收到的梦费大部分是‘解放感’或‘神奇’，也有不少‘遗
憾’和‘失落’。梦里可以在天空中翱翔，但从梦里醒来后就飞不起
来了，所以产生了那种情感。大家应该都知道，那种情感不怎么值
钱，所以我们想了一个办法。”

精灵头目躲到一边，让一个看起来比较机灵的精灵替她接着说下
去。

“经过我们的研究发现，比起‘飞天梦’，让孩子做‘无法动弹
的梦’更有利可图。无法动弹的梦，就是说在梦里想要奔跑，腿却像
铅块一样沉重；想向欺负自己的家伙挥拳，身体却反应得非常缓慢。
做这种梦，梦费能收到更多的‘解放感’。因为睡着的时候很郁闷，
醒来后会感觉浑身舒畅。”

他掏出一个小计算器敲打起来。

“你们看，有这么大的利润差距，这样可以轻松地挽回弃梦的损
失。”

精灵展示着计算器，耸耸肩。但当他们看到大家的反应出乎意料
的平淡，很是惊慌。

“看来大家都没太理解……我们的生意不是平白无故就做得好
的。没错，马克西姆！马克西姆的噩梦要不要和我们合作啊？如果我
们齐心协力打造一款‘被可怕的人追赶，腿却动不了的梦’，一定会
大获成功！让顾客在被抓住之前醒过来，梦费应该会相当可观。”

精灵坐到马克西姆宽厚的肩膀上诱惑他。

“我不会开那种幼稚的玩笑！”

马克西姆用手指捏起精灵放到桌子上。

“哈哈，莫格贝里说得对。”达勒古特冷笑道。

“听说莱夫拉恩精灵会把商品名称不同的梦混在一起发货，看来
真是这样啊。”

达勒古特很严肃地发火了。

“用这种方式将梦混在一起测试顾客，把我们百货店当成什么
了？”

他说话的声音并没有提高，但丝毫掩饰不住冲冠的怒气。

“对，对不起。”

精灵头目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忙道了歉。

“如果再发现你们用这种狡猾的伎俩，就和你们解约。”达勒古
特斩钉截铁地说。

“达勒古特说得对。这种小伎俩大家都知道，如果认为大家是不
知道才不做，那就麻烦啦。”

雅斯努兹•奥特拉把剩下的一点红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

“好，现在别说那些没用的废话了，是不是应该下结论了呢？大
家都很忙。达勒古特的结论是什么？”

达勒古特抚了抚衬衣领子，清清嗓子说：

“嗯，在我说之前，希望大家都不要太在意我这位老卖家的话，
我只是想简单、直观地看待这种现象。”

“他开个头总是那么长。”尼古拉斯催促道。

“结论已经出来了。刚才班乔和莱夫拉恩精灵们都说过，人们不
睡觉，是因为去做比睡觉更有趣的事了。那么反过来想不就行了
吗？”达勒古特笑了笑，似乎这是件非常容易的事。

莱夫拉恩精灵们坐直身子，静静地听他讲。

“制作出比起那些有趣的事情更加让人愉快的梦不就行了吗？我
相信我们的制梦人有这种实力。”

片刻的沉寂过后，爆发出一阵欢乐的笑声。

“最后结论就是只要我们制作的梦好，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哎呀，我们被他责怪了一番。”

尼古拉斯豪爽地笑了。

“虽然说得不太有礼貌，但确实是我内心的真实想法，我承
认。”达勒古特若无其事地说。

莱夫拉恩精灵们拍手称赞达勒古特说得对。

“虽然没有太大的成果，但会议内容大致已经结束了。让我们干
一下杯，好好享用美食吧？”奥特拉举起了杯。

“好。”
大家把杯子高高举起。尼古拉斯从座位上站起来，豪爽地喊道：
“祝大家吃好喝好，睡个好觉，做个好梦！”

6.本月畅销款

十二月的最后一周，街道上灯光闪烁，如梦如幻。幸亏韦德阿姨
装饰品买得早，梦百货店装饰得比平时更加富丽堂皇，一到五楼所有
的柜台都缠绕了一圈闪闪发光的灯泡，看起来就像一个个宝石盒。韦
德阿姨提议将商品的包装纸全部换成闪闪发光的材质，但在二楼职员
和经理维戈•迈尔斯的反对下未能实施。

“你知道亮片渣子有多难清理吗？”

街上的夜行兽也尝试在租用睡袍上加些雪花图案的刺绣，但顾客
们似乎对这个设计不太满意。

“太土了，没有漂亮点的睡衣吗？”

一个小孩儿哭丧着脸，夜行兽用厚实的前爪抚平孩子身上的衣
服，硬邦邦地说：

“如果不想穿这个，你就多穿点衣服睡觉，不要踢被子，睡得老
实点。”

圣诞节已经接近尾声，圣诞老人果然威力巨大。尼古拉斯的梦卖
得不是一般的好，简直是供不应求，其销量相当于儿童顾客做的其他
梦的全年销量。

堆积如山的梦很快就被抢购一空，尼古拉斯源源不断地把制作出
来的梦运到店里，整个圣诞节期间天天来梦百货店。

尼古拉斯腰间系着一条有铜饰的大腰带，和职员们一起忙忙碌碌
地往店里搬运货物。他没空刮胡子，蓬松的白胡须上挂着一串串早上
吃得太急掉下来的吐司碎屑。

小顾客们兴致勃勃站在用圣诞花环装饰得十分漂亮的梦盒前，一
个穿着可爱睡衣、看起来大概只有六岁的男孩仔细查看着盒子，好奇
里面装了什么。

“这里面是什么样的梦啊？”

“你希望是什么梦呢？”佩妮亲切地问。

“哦，在梦里，就算我一直缠着爸爸玩捉迷藏，哪怕要玩一百多
次，他也不会说不玩了，走回自己房里。”

“可能真的是这样的梦，也可能你会梦见自己长大了，成了一个
大帅哥。听说圣诞老人知道我们小顾客喜欢什么，这肯定是个好
梦。”

佩妮看着这位小顾客的眼睛，和蔼地说。

“真的吗？但是我平时经常哭……我爸爸妈妈说圣诞老人不会给
爱哭的孩子礼物。”

“别担心。”佩妮贴到他的耳边说。

“那是圣诞老人为了不让小孩在圣诞节一直哭闹不睡觉，故意散
布的谣言。”

“真的吗？”

孩子的眼睛瞪得圆圆的。

“想想看，如果你们这些顾客都耍赖不想睡觉，就不能买圣诞老
人制作的梦了吧？给你说个秘密，如果圣诞老人这个时候卖不出去
梦，会有很多麻烦。”

佩妮想起尼古拉斯家中华丽的装饰和美味的食物，如果错过了一
年一度的销售旺季，他就很难享受如此优质的生活了。

南太平洋的萨摩亚圣诞节过得最晚，萨摩亚的孩子来过之后，暴
风般的圣诞节售梦季就完全结束了。韦德阿姨请了长假，和家人一起
过新年。

“这是我亲自制作的休假审批程序，定好想休假的日期，达勒古
特就会批准。不过就算给达勒古特制作了这样的程序，他也不会用，
所以请假也是我来批准。我把它设置成了自动批准模式，你想什么时
候休假就输入什么日期，反正达勒古特也不会在意。”

韦德阿姨心情轻松地下班了。

她走了之后，达勒古特和佩妮一起守在服务台。尼古拉斯把最后
一批货运进店里后，瘫坐在服务台的椅子上。

“达勒古特，有什么美梦适合休息的时候做呢？你给我推荐一下
吧。这次回去，我要睡上三天三夜。真累啊，看来我年纪也大了。”

达勒古特挑了几个梦过来，在尼古拉斯旁边坐下。佩妮的腿疼得
厉害，也悄悄坐了下来。为了和小顾客更好地沟通，佩妮一整天反复
地蹲下站起，膝盖有些酸麻。

尼古拉斯把手伸进铜腰带系着的厚羊毛夹克里面，掏出来一个大
玻璃瓶。那个盛着黑色液体的玻璃瓶像是从万年雪山里挖出来的似
的，结满了薄冰。

他们三个人分享了那瓶神奇的黑红色碳酸饮料，瓶子上写着“含
有 17%的清爽感”，喝上一口，觉得喉咙有些刺激感，口腔里顿时充
满清爽的气息，就像含满了凝缩的清晨空气。

“这个真是太好喝了。”

佩妮尝了尝，又倒满了一杯喝了。

“如果再配上烤得焦黄的猪肉，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美味了，疲
劳一下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尼古拉斯馋得吧唧吧唧嘴。

“总之，卖梦真是一个正确的决定。如果像我的祖先那样，骑着
驯鹿挨家挨户送礼物，圣诞老人早就消失了。最近防盗装置什么的有
些麻烦。只要孩子们按时入睡，就可以亲自把梦买走，多方便呢？收
入也还不错！”

尼古拉斯用食指做了个数钱的动作。

“以前因为驯鹿的饲料价格高，礼物费用不足，其实去不了几
家。也是，那么多的礼物费用怎么承担得起呢？”

“在站稳脚跟之前，我们的祖先应该也很辛苦吧。尼古拉斯你每
年也很辛苦。对了，今年的销量好像比去年多，你觉得怎么样？”

达勒古特边倒饮料边问。

“好像没有太大的差别，去年原本就卖得特别多。不管怎样，今
年年末颁奖典礼的畅销奖又要归我了。达勒古特，你知道吗，真是这
样的话，我至少连续十五年获奖了。十五年！真是一个了不起的纪
录。哈哈哈！”

尼古拉斯用他特有的语气自豪地说。

佩妮也和家人一起观看过年末的颁奖典礼，知道尼古拉斯的话是
真的。年末的梦颁奖典礼上，除了荣誉大奖之外，还有新人奖、美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