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中断,我们俩凝视着对⽅。我愣了⼀秒钟,但也可能只是⼀ 瞬间,我确定眼前的⼣哥并⾮幻影。他应该是出于怀念,才⼀直这么 看着我吧。 我羞涩地移开视线。 “什么时候回东京?” “明天就回去。”说罢,他歪着脑袋问:“诶?你怎么知道我在东 京?” “我妈说的。” “原来如此,也是,咱们原本就是邻居嘛。”他⼀脸释然地点点 头。 “那个……那……我先去忙了?”我假装⼯作很忙,说道。 我正要离去,他却拉住了我。 “你⼏点下班?” “应该七点左右吧……” “那正好。今晚我想去看看星星,你要不要⼀起去?” “星星?” “你⼀直在这⾥⽣活,所以才觉得星空没什么新鲜的吧?” “并不会。”我连忙摇了摇头,“我上次仰视夜空,应该是很久之前 了。”
“我也是。回到久违的家乡,再次感受到星空的美好。去⼭⾥看的 话应该会更美。对于平时⻅不到星星的⼈⽽⾔,这是最棒的景⾊了。” 我想起了⼆⼗年前的星空。 不知⼣哥是否还记得,那个在银河下哭泣的我。那时我⼋岁,他 ⼗岁。那⼀晚,夏季⼤三⾓和⼤⾓星在夜空中闪耀着。⽆数光辉,历 经数万年,终于抵达地球,仿佛连粒⼦降落的声⾳都能听到。那些璀 璨的星星,他还记得吗? 那年夏天的事,他还记得吗? 那年夏天的事件尚未解决。那个尚未破解的谜团,连同我的罪⾏ ⼀起被封印在珠宝盒。不能被任何⼈看⻅。⼀旦谜团解开,我将失去 最宝贵的东⻄。但是现在,那个漫漫⻓夏终于要落幕了。 “你要等我下班?” “当然。” “太好了,我也有很多话想对⼣哥说。” “对我说?” “以前的事。” ⼣哥⼀脸困惑地歪着脑袋,他似乎察觉到我内⼼的想法。 “那我先送我妈回家,待会⼉再回来。” “我在候诊室等你。” 我暂别⼣哥,回头去处理⼯作。
梅⾬季节⾥,不下⾬的⽇⼦依然很热,连⽇酷暑使得很多体弱多 病的⽼年⼈造访医院。我忙得焦头烂额,转眼间已过了七点。我把剩 余⼯作甩给同事后便奔向换⾐间,换上了⾃⼰的⾐服。⼀瞥镜⼦,我 顿时嫌弃起⾃⼰的脸。⼿边也没有化妆⽤具,实在是⽆能为⼒。要是 知道能碰上⼣哥,怎么说我也要化个妆啊。 我朝候诊室⾛去,⻓椅上零星坐着⼏个候诊的患者,⼣哥躲在⾓ 落,读着⽂库本。 “不好意思,久等了。” “没有,我没事,你挺忙的呀。” “谁叫村⼦⾥医院这么少呢。” “但是这家医院⽐以前美观了不少嘛,真让我吃惊。重建了吧?我 记得过去这家医院就像⼀栋阴森的疗养院⼀样。” 我与⼣哥离开候诊室,⾛向⽞关。天⾊渐暗,荧光灯映照着⽞ 关,千篇⼀律的⼩⽵叶在鞋柜旁并排⽽列,陈列着七⼣的装饰品。现 在距离七⼣还有⼀个星期左右,⽵叶上挂着花笺,上⾯写着孩⼦们的 单纯⼼愿,字迹⼗分稚嫩。 “看星星的话,现在夜还不够深。”⼣哥透过窗户向外眺望。 “⼣哥,去楼顶吗?” “楼顶?” “在那⾥等待暗夜降临。” “也好呀。”⼣哥看了眼⼿机确认时间,随后⼜望向停⻋场。“现在 还早。”
我们乘电梯到五层,然后爬楼梯到楼顶。平时,为了防⽌病⼈随 便上来,楼顶的门是锁着的。今天我借了钥匙。 我、姐姐和⼣哥三⼈,以前经常⼀起到楼顶来玩⼉。医院重建之 前,门上只有螺旋式门锁,⼤家可以任意出⼊。 我们来到宽⼴的楼顶平台,晒⾐杆上晾着的⽩⾊⽑⼱,正在晚⻛ 的吹拂下轻轻摇摆。这阵凉⻛⾜以将⽩天的酷热⼀扫⽽光。 围栏之外,⼣阳⻄下,夜幕降临,藏蓝⾊逐渐浸染天空。 从楼顶向下望,⼏乎⻅不到任何照明设施。盎然绿意弥漫在群⼭ 之上,夜⾊正浓,绿⾊也越来越深,悄⽆声息地融⼊⿊暗中。群⼭的 ⼭脊呈现出⽪影戏般的剪影,将这个⼩村⼦团团围住。深夜的⽓息从 我们看不到的⼤⼭深处漫了出来。 夜空中群星闪耀,正上⽅是最为耀眼的牧夫座⼤⾓星,⽩⾊的光 芒仿佛要渗出夜空。它是夜空中亮度排名第三的星星,东边天际闪耀 着天琴座的织⼥星,今天⼀整夜,织⼥都会在银河的彼端驻⾜。 这是⼀⽚仿佛能⼀眼望到⼀千光年之外的明朗星空。我们头顶上 存在着数亿颗星星,但据说⼈类⾁眼可⻅的只有三千多颗。今夜,展 现在我们头顶之上的星空,是否能⻅到其中的⼀半呢?和⼆⼗年前相 ⽐,这个⼈烟稀少的村⼦能看到的星星越来越少了。有⼈说这是修建 发电⼚所致,是否真是如此就不得⽽知了。 “令⼈怀念的星空啊。”⼣哥扶着围栏,仰望夜空。“在东京,⼀颗 星星也⻅不着,也就偶尔能看⻅⾦星或者⽕星。” “现在有‘我终于回家了’的感觉吗?” “有了。”
⼣哥将原本投向星空的⽬光移到我⾝上,微微⼀笑。 我和⼣哥在⻓凳上并肩⽽坐。我们⾯对着南⽅的处⼥座。“然后 呢,你要说什么?” “我姐姐的事,你还记得吗?” “嗯……”他愣了好⼏秒,点了点头。 “我姐姐是哪年去世的呢?” “哪年来着,⼩学时代吧。” “是整整⼆⼗年前。”在医院住院很久后,姐姐撒⼿⼈寰。“我姐姐 去世之前,说过⼀句很古怪的话。” “古怪的话?” “‘七⼣晚上,有星星消失了’。” “星星消失了?” “⼀个星座,在夜空中凭空消失了。” 我说完,⼣哥⼀脸困惑地转头看向我。天⾊昏暗,我看不清他的 表情。 “哪个星座消失了?” “项饰座。” 我话⾳刚落,⼣哥便想起什么似的,低声惊呼了⼀声。他好像沉 浸在复苏的记忆之中,缄默⽆语。
“想起来了?” “嗯,想起来很多事……确有其事。” “偷⾛项饰座的,就是⼣哥你吧。” 轻柔的晚⻛吹拂着围栏,发出阵阵声响。我和⼣哥⼀⻬抬头,看 向声源处。⼣哥⾃嘲似的笑了笑,微微点头。 “对,就是我偷的。” 我姐姐对⼣哥⽤魔法的神秘⼒量让星星消失坚信不疑,我曾有⼀ 段时间也如此坚信。 但与姐姐不同的是,我现在已经是个⼤⼈了。我明⽩这世上根本 就没有什么魔法,现在充斥在我⼼中的,是对⼣哥如何盗⾛星座的疑 问。 ⼆⼗年间,这个谜⼀直困扰着我。 “你,究竟是如何让星座在夜空中凭空消失的?” 2 每年春夏两季,项饰座⾼悬于南⽅的天空。七个星星呈U字形排 列,是个⽐较⼩的星座。其中最亮的是贯索四,它的星等是⼆等。其 他⼏颗都不怎么亮,所以⼀般都是根据贯索四来定位项饰座。 项饰座也⾪属于“托勒密四⼗⼋星座”,两千多年前便为⼈所熟 知。当然四⼗⼋星座中也包含了⼈们⽤于占⼘的⻩道⼗⼆宫。
我这么了解星座,都是受⼣哥的影响。 ⼣哥⾃幼便对星星了如指掌。我的星象知识基本都来⾃于他。⽆ 论是星座的名字,还是与星星有关的传说,他都不吝赐教。他⽗亲原 本就是个为了研究星星⽽搬到我们村的业余学者。⼣哥对星星如数家 珍,应该也受到了他⽗亲的影响吧。 有件关于项饰座的事令我百思不得其解。 那是⼀九九零年六⽉底。 当时姐姐⼀直在住院,我每天放学后都去医院看她。⺟亲陪伴在 姐姐左右,⽗亲则因为⼯作经常不在家,⽗⺟认为与其将我⼀个⼈留 在家,还不如把我也叫到医院来团聚。因此每天我⼀放学就到医院 来。 我总是和⼣哥⼀同前往医院。 ⼣哥是个⽐我⼤两岁的男孩⼦,住在我家隔壁。虽然我叫他⼣ 哥,我们并不是兄妹。但对我⽽⾔,他是个犹如亲哥哥般可靠的⼈。 他觉得让我⼀个⼈去医院太危险,便主动承担了护送我的任务。 我享受着在去往医院途中与⼣哥闲谈的美好时光。我曾为此故意 放慢脚步,以⾄于很晚才到医院,害得我妈⼼急如焚。如果可以的 话,我希望那段时间能够⽆限延⻓。 那天,我照常拉着⼣哥的⼿,朝医院⾛去。道路的尽头,⼭的另 ⼀头,是⼀望⽆际的⼴阔晴空,充满了夏⽇⽓息。 “你⻓⼤后想⼲什么呢?”⼣哥转头看向我,问道。
“嗯……不知道。”我⼲脆利落地回应道。我觉得思考⽐明天更⻓ 远的事太⿇烦了。 “⼣哥呢?” “我想当医⽣。” “医⽣呀?” 为什么?——我当时没问出⼝。不过原因我现在能够了解。⼣哥 是想当⼀个能治好我姐姐病的医⽣。但当时的我只是觉得⼣哥以后肯 定能成为⼀个出类拔萃的⼈。 到医院后,护⼠什么也没问便让我们进了姐姐的病房,我们已然 成为医院的熟⾯孔了。 ⾛廊的⽊地板就像⿁屋的地板⼀样,⼀踩上去就嘎吱作响,地上 零零散散的⼩洞,总给我⼀种深不⻅底的恐惧感。我⾛路时总是故意 避开,⼣哥却毫不在意。 姐姐的病房是⼀间四⼈室,她的床在窗边。墙上挂着同学送的千 纸鹤,还有写着祝福话语的彩⾊纸画。床边的书架上整⻬摆放着姐姐 住院期间读过的书。册数之多,透露着她住院⽣涯的漫⻓。 我们抵达病房时,姐姐正在聚精会神地写数学作业,⺟亲在⼀旁 饶有兴致地编织着什么。 “呀,⼣君。”注意到我们后,姐姐抬起头。“来得正好,有些题我 不太会,你能教教我吗?” ⼣哥虽然摆出⼀副⽆可奈何的样⼦,却⽴即⾛近姐姐的病床。我 坐到⺟亲旁边的椅⼦上,望着合⼒解答数学题的⼆⼈。姐姐⻅我⽆
聊,便把我叫过去,我拿出⾃⼰的作业本,也在姐姐的桌⼦上写了起 来。 春天,姐姐在东京进⾏了肾移植⼿术,⼀个⽉后转回村⾥的医 院。⼿术很成功,姐姐的病情逐渐趋于稳定。只是距离出院还要⼀段 时间。 解决完作业题,⼣哥准备回家。 “你每天都送姬⼦,真是谢谢你呀。”⺟亲感谢道。 ⼣哥摇了摇头,表⽰这没什么。他们俩总是这样。随后⼣哥快步 ⾛出病房,我每天都⽬送着⼣哥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廊尽头。 “他住在隔壁真是帮了⼤忙。” “⼣君是班⾥的优等⽣,成绩很好。”姐姐骄傲得就像在说⾃⼰的 事⼀样。“他跑得很快,⾜球踢得也不错呢。” “嘿嘿,真厉害。” “托他的福,作业终于解决了。” ⼀提起⼣哥,姐姐那常年不⻅阳光的苍⽩脸上,总会增添⼏分红 润。姐姐⼀定每天都期待着⼣哥的到来。说不定送我来医院也只是⼣ 哥的⼀个借⼝,他是为了⻅姐姐才来的。 所有的⼀切都是以姐姐为中⼼运动的,⽣活步调也是,周围的⼈ 们也是。 所以我实在是不喜欢医院。在医院时,我感觉⾃⼰就像⼀团空 ⽓。姐姐⾝体本就孱弱,所以周围都是些怜恤、勉励的声⾳。病情加 重时,她就更成了重中之重。为了不给她增加⼼理负担,我们会竭尽
全⼒为她扫除⼀切障碍。⽐如,我想去游乐场,⽗⺟就会说“⿇⾥⼜去 不了,她会很寂寞吧,你还是忍⼀忍吧”,让我的计划⻢上破产。 由于姐姐的存在,我的⼼愿屡屡碰壁。我当初极⼒反抗,固执⼰ ⻅。⽽当我理解了姐姐病得多么重后,终于明⽩当空⽓是最好的选 择。 要是姐姐能出院,姐姐、我、⼣哥三个⼈⼀起嬉戏的美好时光⼜ 会再度到来。正因为坚信这⼀点,我⽆时⽆刻不希望姐姐快点康复。 到现在,我也觉得我的这份⼼情没有半点虚假。 服药时间到了,我坐回到窗边的椅⼦上。医⽣、姐姐与⺟亲三⼈ 谈论着什么。我着实⽆聊,⼀下⼦想到刚刚离开病房的⼣哥或许还在 医院。于是我没吱声,便溜出病房,朝候诊室⾛去。候诊室⾥只有⼏ 个略带疲态的⽼⼈在看电视,并未发现⼣哥的踪影。 我随即跑出医院寻找⼣哥。我穿⾏在停⻋场⻋辆之间寻找,不知 不觉便⾛出了医院的管辖区,迷失在⼩⽩菜⽥间的⼩道上。 想返回医院时,我已经彻底迷路了。我在陌⽣的道路上徘徊良 久,⼣阳⻄下,天⾊愈发昏暗。 夜幕悄然降临。 接连不断的⾬洗涤了空⽓,星空也变得更加明澈。四周不⻅路 灯,也没有居⺠家的灯⽕,夜晚的⼩路并不幽静,到处都能听⻅⾍⼦ 或⻘蛙的叫声。 我⾛累了,于是在草丛中抱膝⽽坐,等待着经过的路⼈。 这⾥是什么地⽅?
夜越来越深,我在路旁等了很久,⼼中愈发惴惴不安,⼼想该不 会就这么死掉吧? 就在此时,他出现了。 头上忽然传来⼀声招呼,我抬起头。 是⼣哥。 我⼀辈⼦都忘不了他那张写满担忧的脸,以及透过他的肩头看到 的星空。 “⾛,回去了。” 我攥住他的⼿,站了起来。 “你刚才打算去哪⼉?” 我缄默不语,我所追寻的⽬的地,现在就在我的⾝边。什么话也 说不出来的我哭了起来,⼣哥温柔地抚慰着我。 “以前告诉过你的星座,还记得吗?”他指向夜空,“那些像项链⼀ 样的星星。” 我仰望着那些被泪⽔浸湿的星星。 “那串星星,其实是⼀位公主的项饰。” “公主?” “以前,这⼀带打仗的时候。有⼀位公主将⾃⼰家⼈藏于洞⽳的秘 密告诉了敌⼈,因此被视为叛徒⽽处死了。有⼈哀怜她,便将她平时 佩戴的项饰扔到空中,谁曾想竟然变成了耀眼的星星。”
如此说来,这七颗星星看起来的确很像⼀条项饰,原来这是公主 的项饰啊。 说起公主,我的名字中的“姬”字就是公主的意思,⼣哥所讲的“公 主的项饰”的故事似乎与⾃⼰有缘,因此我⼜对他增加了⼏分亲近感。 ⼣哥应该还记得吧,在回医院的路上,他告诉了我很多陌⽣星座 的名字。为了让我摆脱对夜路的恐惧,他⼀直让我看向星空。我感受 着⼣哥⼿的温度,陶醉于星座的形状,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医院。 不⽤说,⽗⺟勃然⼤怒。若是⼣哥晚来⼀步,我可能就葬⾝于秩 ⽗的深⼭中了。 回到医院之后的事我都不记得了。我印象中这件事发⽣在深夜, 但听说实际上是⼋九点钟。据说抵达医院后,我仍握着⼣哥的⼿,久 久不肯松开。 3 姐姐尚未病⼊膏肓时,我、姐姐和⼣哥三⼈经常在外⾯⼀起玩 耍。⼣哥的玩伴中,当然也不乏有⼀些男孩⼦,但他总是说其他⼈住 得⽐较远,不⽅便⼀起玩,我们姐妹只是碰巧住得近。 ⼣哥的⽗⺟给他买了⾜球,他踢球时,总是由我来充当他的对 ⼿。体弱多病的姐姐则坐在⾛廊⾥⾯带微笑注视着我们。我不服输, ⼜是个调⽪好动的孩⼦,不论是⾜球还是投接球,由我来当⼣哥的对 ⼿再合适不过。陪他捉迷藏,和他捉⾍⼦的⼈也都是我,⽽不是姐 姐。只有在家⾥玩扑克牌或做游戏时,姐姐才会参与⼀下。
然⽽姐姐的⾝体每况愈下,我们三⼈相聚嬉戏的机会也随之减 少。我们后来只能在去医院探望姐姐时碰上⼀⾯,我依然活⼒四射, 只是⼣哥再没找我踢过球或是玩投接球。 姐姐过世前的那个夏天,病房成了我们三⼈唯⼀的共享空间。⼣ 哥给姐姐补课,帮姐姐跟上进度。我则坐在⼀旁,写⾃⼰的作业。 到了七⽉,⽓温上升,万⾥晴空预⽰着炎炎夏⽇即将到来。 正在写作业时,医⽣和护⼠进来查房。为了不妨碍他们,我去了 别的地⽅,⼀个⼈盯着地板发呆。⼣哥那天早就回家了,只剩我孤零 零⼀个⼈。 护⼠离去前,塞给了我们两张五彩缤纷的花笺。告诉我们医院的 楼顶上会装饰七⼣的⽵叶。 “⽜郎和织⼥每年⼀度的相会之⽇,在花笺上写上你的⼼愿,挂到 ⽵叶上,你们便能梦想成真。”护⼠如此说道。 孩⼦们知道的第⼀个星座传说,应该就是⽜郎织⼥七⼣相会。我 对这两颗⼀年才能⻅⼀次⾯的星星甚是了解。 天琴座的天琴α星就是织⼥,天鹰座的河⿎⼆就是⽜郎。两颗星隔 着银河相望,银河清晰可⻅时,很多⼈都会在意这两颗星。 ⼩时候,我真的以为七⽉七⽇这两颗星会碰⾯,但实际上星星是 不会移动的。⽜郎织⼥相隔⼗数光年,就算⽤光速,⼀年也⻅不了⼀ 次。 七⼣传说中,还有⼀颗名为天津四的星星。它就是所谓的鹊桥, 以上的三颗星星被称为夏季⼤三⾓。
就算⽜郎织⼥⼈尽皆知,知道鹊桥的恐怕没⼏个⼈吧。说不定有 些⼈根本都不知道鹊桥的存在,天津四是⼀颗明亮的恒星,但离地球 太远,所以看上去不如天琴α星亮。 归根结底,我就是鹊桥。如果说⽜郎是⼣哥的话,那织⼥⾃然就 是我姐姐。“姬”这个字还是形容姐姐更加贴切,反正与我不搭。 七⼣⼜不是鹊桥的节⽇,就算我在花笺上写下⼼愿,估计也不会 应验。 我注视着刚刚⼊⼿的粉红⾊花笺。 我本来就没什么⼼愿。 “姬⼦想写什么?”姐姐凝视着在原地发愣的我,问道。 “这个嘛……” “来,咱们⼀起写。” “不要。”我微微摇头。“我不知道该写些什么。” “写什么都⾏呀。” “那我要写‘希望姐姐在⽇康复’。” “那可不⾏。”姐姐⼀脸困扰地说,“你得写⾃⼰的⼼愿。” “我没有⼼愿。” “那么,有没有想要的东⻄呢?也可以写写看。” 我试着让想要的东⻄浮现于脑海之中。要说想要的东⻄,那并⾮ 没有,但我真能弄到⼿吗?若说真正能得到的,我脑中依然没有任何
东⻄。 “姐姐写的什么?”我瞟了⼀眼姐姐的花笺,上⾯写着我看不懂的 汉字。 ——我想成为⼀名护⼠。 由于常年的住院⽣活,姐姐似乎对护⼠这个职业颇为憧憬。姐姐 说过要是⾃⼰能康复,就换做她来帮助那些体弱多病的⼈。 姐姐与我不同,她是⼀个⽤⼼展望未来的⼈。 姐姐刚写完愿望,服药时间就到了,⺟亲开始帮她准备药品。我 离开医⽤餐桌,苦苦思索着该写些什么。 我拿起笔写下了⾃⼰的姓⽒,然后,我写下了那个不可能达成的 ⼼愿。 “姬⼦,写好了吗?”姐姐伸⻓了脖⼦瞟着我的花笺。 “没有。”我把笔⼀扔,把花笺揉成⼀团。“我还是不写了吧。” “好不容易赶上七⼣,太可惜了。”姐姐⼀脸遗憾地说。 这时刚刚下班的⽗亲赶到病房,我也该回家了。⾛出病房时,我 将刚才揉成⼀团的花笺扔进了垃圾桶。 第⼆天,我和⼣哥抵达病房时,姐姐正在⽤折纸制作七⼣的装饰 品。我和⼣哥也上⼿帮忙。楼顶似乎已经摆上了装饰⽤的⽵叶,姐姐 完⼯后,姐姐与⼣哥⼀⻬到楼顶摆饰品。我打起了瞌睡,并没有⼀同 前往。
⼆⼈归来时,我已经醒了。产⽣了被丢弃的感觉,我在病房的⾓ 落⾥郁闷不已。⼣哥则与姐姐谈论着今天教室⾥发⽣的趣事。 ⻩昏时分,⼣哥独⾃⼀⼈离开了医院。 ⼣哥刚迈出病房,姐姐就变得⽆精打采了。作为旁观者的我也⼼ 有不忍。对姐姐⽽⾔,最有效的药便是陪在她⾝旁的⼣哥。或许姐姐 ⼼中最重要的⼈,既不是我也不是⽗⺟,⽽是⼣哥。 这份情感是从何时开始的呢?我不得⽽知。也许从⼀开始就已经 是这样了。回想起来,姐姐总是凝望着⼣哥。⼣哥也是,即使和我踢 球时,他也总是很在意姐姐的⽬光。玩扑克牌时,他总是故意输给姐 姐。 就算姐姐能康复如初,我们三⼈也不可能像过去⼀样安然相处。 我就像天津四⼀样,孤零零地待在⼀千光年外的地⽅。 不知不觉间,我开始妒忌姐姐。 我也想像姐姐⼀样卧病在床,这样⼤家就会珍视我。我曾对“住 院”⼀词怀有憧憬。 背负着不幸的姐姐,在我眼⾥却是那么的光彩照⼈。 这些些愚蠢的想法,对幼时的我⽽⾔却很重要。 我其实并不讨厌姐姐。 姐姐很温柔,我做噩梦时她会陪我⼀起睡;洗澡弄湿头发时,她 会帮我擦⼲、梳好。当我羡慕地看着姐姐那⼀头顺直的⻓发时,姐姐 也会怜惜地抚摸我的头发。
听说我溜出医院的那⼀晚,最担⼼的⼈也是姐姐,最先发现我失 踪的⼈也是她。 姐姐住院期间,也⼀直记挂着我。应该说相⽐于她⾃⼰,她更惦 记我。她总是问我,有没有做噩梦,有没有好好擦⼲头发。 但是,我的⼼却和姐姐越来越疏远。都怪姐姐,我不⽌⼀次两次 忍痛割爱。只要姐姐还活着,⼤家的⽬光就会都落在她⾝上,都怪姐 姐,我必须得去我厌恶的医院。 医院已经变成了我最厌恶的场所。⽼旧的⼤楼昏暗⽽阴森,还有 熏得⼈头晕的异味。那是附着在破旧建筑上的消毒⽔味吗?这股异味 与我对死亡的理解融为⼀体。⾄今,只要⼀想到死亡,这股异味便会 萦绕在我的⿐尖。 更为重要的是,我极度讨厌姐姐⾝上的那股死亡⽓息。 如果⼣哥不在,我肯定极度不愿意去医院。正因为有⼣哥在,我 才能够忍受。 然⽽⼣哥眼中的⼈不是我,⽽是姐姐。 我即便活着,也得不到任何东⻄。——这便是⼋岁的我所领会到 的幼稚哲学。 对,都是因为……姐姐还活着…… 临近七⼣的⼀天,我照旧与⼣哥并肩⾛在去医院的路上。进⼊七 ⽉后天⽓越来越热了,但是天空依然阴云密布。 “我能为⿇⾥做些什么呢?” 相⽐于近在眼前的我,他更关⼼姐姐。
“为姐姐做些什么?” “嗯。我不是医⽣,⽆法治好⿇⾥的病。我也没有钱,⽆法为她买 昂贵的礼物。所以我⼀直在想,我能为痛苦的⿇⾥做些什么呢?” “其实我也想过。”我模仿⼣哥的样⼦,装出⼀脸愁容。“但我也想 不出⾃⼰能做些什么。” “但是我最近终于发现了,我能为⿇⾥做的事。” “是什么?” “我想送她⼀条星星项链。”这句话让我措⼿不及。还有,为什么 要把它送给姐姐呢?我不能理解,那分明是姬⼦的项链。 “那条项链在哪⼉?” “当然在夏⽇的夜空中呀。”⼣哥仰望着此时星星尚未出现的天 空。“我要让化为星座的公主的项链恢复原形,然后送给⿇⾥。” “这种事能办到?” “夜⾥是晴天就⾏。” ⼣哥想把“公主的项饰”送给姐姐。 但这种事真能办到吗?⼈类⽆法摘下星星,这种事我还是知道 的。我对星象的知识还是⽐同年级的孩⼦丰富。所以我清楚地知道, 伸⼿摘星简直是痴⼈说梦。 ⼣哥不肯讲他摘取项链的⽅法。他还叮嘱我要对姐姐保密,估计 是想给姐姐⼀个惊喜吧。
那天,⼣哥没进病房就回家了。⽗亲很晚才来,我百⽆聊赖地熬 到了熄灯时间。 医院熄灯后,透过姐姐病房的窗户也能看到星空。南⽅的项饰座 闪耀着,我忍不住好奇,试探性地问姐姐。 “姐姐,你知道项饰座吗?” “知道哦,昨天晚上⼣君告诉我的。” 回想起来,昨天⼣哥很晚才离开病房,还⽤轮椅把姐姐推上了楼 顶。应该是那时候⼣哥把项饰座指给姐姐看了吧。 “是那个星座吧?”姐姐指着南⽅的天空,在笔记本上画出了呈U 字形排列的七个星星,的确是项饰座的形状。 ⼣哥想把它当成礼物送给姐姐喔——我险些脱⼝⽽出。说实话我 很希望⼣哥的计划会泡汤,⼀直以来都是姐姐受益,为何我什么都得 不到?我好想怒吼,可最终还是将怒⽕和想说的话⼀⻬咽了下去。 ⼜过数⽇,到了七⽉六⽇。 在去医院的途中,⼣哥忽然问我。 “知道总共有多少个星座吗?” “这个……”我默默统计着⼣哥告诉过我的星座。“⼗五个左右?” ⼣哥笑着摇了摇头。 “正确答案是⼋⼗⼋个。”
“这么多吗?”仔细想想,与星星的数量相⽐还是少了点。如果星 星有成千上万颗,星座也应该更多⼀点。 “⽆论你去查哪本书,都写的是⼋⼗⼋个。话说,你知道星空之中 也存在着像地球的国界线⼀样的分界线吗?所划分出的每⼀个区域之 中,都必然存在着⼀个星座。这是国际天⽂联合会于⼀九三零年划定 的。当时共划定了⼋⼗九个区域。” ⼣哥突然讲起了如此深奥的知识,我装作听懂的样⼦边听边点 头。 “⼋⼗九个区域,⼋⼗⼋个星座。星座少了⼀个是吧?其实这没什 么可奇怪的。因为我偷⾛了⼀个。” “你偷⾛了星座?” “嗯。”⼣哥从⼿提包⾥掏出了⼀个⼜细⼜⻓的盒⼦。打开盖⼦, 盒中有⼀条由七颗透明⽯头串成的项链。⽯头镶着⾦边,由银⾊的链 ⼦串成,最⼤的那颗应该就是贯索四了吧。 “好厉害!怎么弄到⼿的?” “这是秘密。” 夜空中闪耀的星星,如今近在咫尺。其实我想要得不得了。 他究竟是如何办到的?我完全摸不着头脑。也许⼣哥会魔法吧, 毕竟那天夜⾥,是他最先找到了迷路的我。 我抬头看向天空,星星还没出来。 ⼣哥盗⾛了项饰座,那么也就是说,以后再也⽆法在夜空中看到 项饰座了吧?星空是属于全⼈类的,就这么据为⼰有不太好吧?
⼣哥将项链放回书包⾥,迈步⾛向医院。 “我想在明天七⼣把它送给⿇⾥,在此之前,你要保密哟。” 我点点头。 但我⼼⾥完全接受不了。 为什么要把项链送给姐姐?我实在不能理解。明明是我和⼣哥在 ⼀起的时间更多。⼀直以来,姐姐不都只是坐在⼀旁看着⽽已吗?什 么都没做,她凭什么理所当然地得到项链?这太不公平了。 如此想来,我忽然觉得姐姐很可恶。 为什么总是她? 要是没有姐姐就好了。 那样⼀来我就不会孤零零⼀个⼈了,⼣哥也就不会被她夺⾛了。 我在⼼⾥诅咒着姐姐,只要不说声,应该就能被饶恕吧。 可是我错了,我的诅咒之声,也许传⼊了神的⽿中吧。 就在七⽉六⽇当晚,姐姐的病情急转直下。 姐姐发⽣了排斥反应,⼀时陷⼊昏迷状态。虽然后来⼜恢复意 识,但她⼀夜之间便已瘦得不成样⼦了。她周⾝弥漫着⼀股死亡⽓ 息,带着呼吸机,静静地躺在床上。这天我们很晚才回家,根本⽆暇 顾及星星。⽽且我记得六⽇那天夜⾥好像是个阴天。 姐姐的病情并不乐观,我请假在医院守着姐姐。七⽉七⽇,她被 转⼊单间,除家属外禁⽌探望。⼏天前我们还凑在⼀起写作业,如今
这状况,让我想起了很久以前她做⼿术时的样⼦。姐姐躺在床上,像 个虚弱的⼩动物⼀样萎靡,⻅姐姐这幅模样,我莫名感到害怕。 七⽇当晚,姐姐强求⺟亲将她的病床推到窗边。 姐姐想看星星。⺟亲让她得偿所愿。 “项饰座真的消失了……”姐姐说。 ⺟亲觉得姐姐出现了幻觉,但我并不这么认为。因为,项饰座已 然被⼣哥摘了下来,在天空中消失也是理所当然。 那天,⼣哥来到了医院。他原本就打算在七⼣这天将项链送给姐 姐,他恐怕做梦也想不到,⼀两天内姐姐就病危了。据说他探病遭 拒,百般⽆奈之下离开了医院。若是⺟亲在场,估计就会破例让他进 来。若是姐姐收到项链,说不定就会发⽣奇迹。也许就能拯救姐姐的 ⽣命。 七⽉⼋⽇中午,我从姐姐那⼉听到了、项饰座消失⼀事。 “果然如⼣君所说。” “姐姐亲眼看⻅项饰座消失了?” 姐姐⽆⼒地点了点头。 “真是太好了,姬⼦。” 这是姐姐说的最后⼀句话。 那天夜⾥,姐姐去世了。
第⼆天,我们整理了病房的书架,清理了千纸鹤。转眼间病房就 变得空荡荡的,已然找不到姐姐⽣活过的痕迹。 从那天开始,⼣哥便很少在我⾯前露⾯。姐姐的死对⼣哥打击很 ⼤,他憔悴了不少。葬礼时,⼣哥强忍着眼泪,死死盯着地⾯,那表 情刻在了我的记忆之中。以⾄于后来我⼀想起童年的⼣哥,脑中浮现 的总是他那副样⼦。 姐姐的死似乎也切断了我和⼣哥的联系。事实上,我们在学校⼏ 乎碰不上⾯,当然也再没机会⼀同去医院了。⻓时间⻅不到⾯,⾃然 增加了⽣疏感。到了男⽣⼥⽣⾛在⼀起会⾯红⽿⾚的年纪,我们进了 不同的中学,我们之间的距离更加疏远。即便是邻居,也⼏乎⻅不到 ⾯。每当我放学,⻅到⼣哥房间透出来的灯光,感到安⼼的同时,⼼ 如⼑割之感也会随之⽽来。 升⼊不同的⾼中之后,姐姐的死在我们⼼中留下的创伤已然被时 间冲淡不少。我开始能对⼣哥打招呼了。⼣哥正如我想象的⼀样成为 了⼀名⾼中⽣,之后⼜考上了东京的⼤学。 ⽽我在⾼中毕业后则进⼊了⽼家的护⼠学校,⽴志成为⼀名护 ⼠。 4 等到我能平⼼静⽓地回想姐姐的死时,我不禁再度思忖项饰座消 失之谜。 星星可能忽然消失吗?还是⼀个星座,就那么被从夜空中抹去 了。
姐姐死后,我时常仰视夜空。项饰座⼀如既往闪着耀眼的光。⽆ 论是姐姐⽣前,还是过世之后,星空都不曾发⽣任何变化。难道是姐 姐死后,⼣哥⼜把项饰座挂回了天上?真蠢,这怎么可能。仔细想 想,凭⼈⼒怎么可能从宇宙的彼端摘下星星来?星空是不变的,⾄ 少,在我们的短短⼀⽣之中是不变的。 姐姐弥留之际的话语,在别⼈眼中可能是胡话,可我却相信她说 的是真的。因为宣称要盗⾛星座的⼈就在我⾝边。⽽他偷⾛的项链, 我也亲眼⻅到了。 毫⽆疑问,姐姐的突然病危⼀定在⼣哥的预料之外。所以他不可 能以姐姐看到幻觉为前提,进⽽发表“偷星宣⾔”。⼣哥⼀定是使⽤了 某种⼿法让星星消失了。⽆论姐姐病情是否危急,只要还能睁眼看看 星空,就能坐实星星消失这⼀事实。所以我不认为姐姐出现了幻觉。 那么⼣哥究竟是如何让项饰座消失的呢? 我能够想到的办法,也就是挡住姐姐的视线,⽽不是把星星消 去。⽐如说在窗户上动些⼿脚?姐姐躺在床上看星星时,找个东⻄盖 在窗户上挡住项饰座,看起来不就像是星座消失了吗? 但这个假设并不成⽴。⾸先,星星是移动的。如果只是盖住玻璃 的⼀部分,随着时间的推移,移动的星星终究会被发现。但如果,将 时间限定在姐姐抬眼看星星的⼀瞬间,这个⼿法或许会成功。 但是七⼣当夜,姐姐突然被送往了加护病房。就算在姐姐常住病 房的窗户上动了⼿脚,七⼣当夜也⽆法奏效。况且姐姐换病房这件 事,只有医务⼈员知道,想要预先在新病房的窗户上动⼿脚是不可能 的。
⼣哥到底是如何让项饰座消失的,我百思不得其解。单⼑直⼊地 问他,我也做不到。我们的关系已经疏远,事到如今我也没脸再和他 提姐姐的事了吧。 还有⼀件事我⼀直搞不懂,那就是姐姐的遗⾔。 ——真是太好了,姬⼦。 听到这句话的⼀瞬,我不禁⼼惊胆寒,仿佛被姐姐看穿了内⼼⼀ 样。 难道是我希望姐姐从世上消失的愿望,被她察觉到了? 但结合当时的语境想想,好像不是这个意思。姐姐的话可不可以 理解为“星星消失这件事太好了”?但是星星消失⼜有什么可⾼兴的 呢? 星星消失的奇景,姐姐弥留之际的话语。我背负着这两个谜,过 了⼆⼗年。不知不觉间,它们成了不解明我也能接受的两个谜。因 为,只要它们⼀直悬⽽未决,我的⼼便永远停留在那个难忘的夏天。 5 “让星星消失的⽅法啊……”⼣哥露出⼀如既往的温和⽬光,仰头 看向星星。“实际上,我什么都没做。” “什么都没做?”我讶异地问道。 “毕竟凭借⼈⼒是⽆法让星星消失的。” “但是,⼣哥说过,要让项饰座消失的……”
“我只是那么说⽽已,再搭配上⼀点谎⾔。” “⼣哥是不会撒谎的。”我肯定地说。 “我也不是圣⼈。⽐如说⼋⼗九个区域只有⼋⼗⼋个星座这件事, 实际上是因为没算准巨蛇座。巨蛇座被蛇夫座拦腰斩为两截,分成上 半⾝和下半⾝。巨蛇座占了两个区域,所以从数字上看,星座好像少 了⼀个。”⼣哥表情淡然地说道,“还有,你查查图鉴就会发现,⼋⼗ ⼋个星座⾥根本就没有⼀个叫项饰座的。” 事实上,国际天⽂联合会划定的⼋⼗⼋个星座之中,确实没有⼀ 个叫项饰座的。 但⼣哥并没有说谎,“项饰座”这⼀名称,实际上是当地的⽅⾔, 它的正式名称叫“北冕座”。 项饰座的传说在秩⽗地区⼴为流传。其实北冕座的原版故事,说 的是阿⾥阿德涅的王冠被扔上了星空,变成了星星。到了秩⽗地区, 就变成桔梗公主的项链的传说了。桔梗公主本是平将门的情⼈,但她 私⾃把设伏地点告诉了敌⽅的藤原秀乡,因⽽被平将门处死。 我⽼家这⼀带,通常将北冕座成为“项饰星”或“项饰座”。⼣哥依 照旧俗,告诉了我们这个星座的俗称。 除了国际通⽤的正式名称外,很多星座在各地都有俗称。 “叫法不同,但星座没变不是吗?到头来,你还是没回答到底是怎 么让北冕座消失的。” “其实很简单。⼀九九零年七⼣当夜,有个星座会消失,这是⾃然 现象。”
“那便是北冕座吗?北冕座恰巧消失了?” “并不是,北冕座怎么会消失?有贯索四这颗明亮的星,北冕座⽆ 论何时都会很夺⽬吧。我要抹去的……不不,应该说那天消失的是⼀ 个和北冕座很像的星座。” “和北冕座很像的星座?” “对。”⼣哥深深地吐了⼀⼝⽓,“我不是要送你姐姐⼀条项链吗? 我骗她说是从天上摘下来的,那么,只有她亲眼看⻅星空中少了⼀个 星座,这个说法才能成⽴。这样⼀来,才能证明盒⼦⾥的项链是我从 天上偷下来的。于是,我预先瞄上了⼀个会消失的星座,谎称它就是 项饰座。” “但是……我对姐姐谈起星座时,她确实指向了南⽅,还画了出 来,与你告诉我的星座⼀模⼀样。” “你确定⼀模⼀样吗?再和你印象中的⽐⽐看,有没有微⼩的不 同?” “这个嘛……” “我跟你姐姐说的所谓项饰座,不是北冕座,⽽是南冕座。” “南冕座?” “和北冕座很像,可谓是北冕座的孪⽣兄弟。但它⽐北冕座暗,就 算是在郊外,要是位置不好也看不到。只有夏天短期内,能在南⽅较 低的位置看到。当然它也是⼋⼗⼋星座之⼀。” “姐姐把南冕座当成了项饰座?” “正是。”
“那你预先知道南冕座会消失⼜是怎么回事呢?” “⼀九九零年七⼣当夜,南冕座进⼊了⽉球的运⾏轨道。⽽且当时 是⼩望⽉,满⽉前⼀天的⽉亮不是特别亮嘛。” “⽉亮……”我讶异地低语,“⽉亮遮住了南冕座吗?” “不,准确地说,⽉亮的位置⽐南冕座⾼⼀些,所以⽉亮并没有和 南冕座重叠。只不过星等最⾼不过四等星的南冕座,实在⽆法与⽉亮 争辉。⾄少,在我们⾁眼看来,南冕座就如同消失了⼀般。” 正如他所说,真是简单的伎俩。⼣哥预先得知七⼣当夜是⼩望 ⽉,挑选出星光会被⽉亮掩盖的星座,再利⽤南冕座和北冕座形似这 点,对姐姐谎称它便是项饰座。他判断就算我与姐姐讨论此事,南冕 座和北冕座形状太过相似,我们也察觉不到真相。 多年来⼀直束缚着我的谜就此破解,原本知道星星是不可能凭空 消失的,这现象或许是⽇常经常发⽣的吧。 ⽉亮遮挡星星的现象被称为星⾷,严谨地说,那⼀夜南冕座并⾮ 因为星⾷⽽消失,⽽是因为⽉光太亮⽽看不⻅它了。 ⼗岁便知晓此事,并设计送姐姐项链的⼣哥,果然是个聪明绝顶 的⼈。 “谢谢,这件事⼀直困扰着我,今天终于弄明⽩了。”我说。 ⼣哥⼀脸不知所措地点了点头。看他的表情,他似乎已经⾛出那 天的阴霾了。 “嚯,都这么晚了。”⼣哥看了看⼿机以确认时间。“咱们该下楼 了。”
“嗯。” 我们离开楼顶,下楼梯,⾛出⽞关。 “好⻓时间没到这⼉来,想不到我还记得路。” “因为以前天天⾛嘛。”我回忆起过往。“⼣哥你还记得吗?以前在 来医院的路上,你说过⾃⼰将来想当医⽣?” “还有这种事?”⼣哥苦笑着。 “你成为医⽣了吗?” “怎么可能,我在东京的百货商店⾥卖⻄服。” “这样呀……” “但是⼩姬实现了⼉时的梦想呀,真没想到你能成为这家医院的护 ⼠。” “嗯?”我不禁反问,“实现梦想……是什么意思?” “你当年不是在花笺上写了‘我想当护⼠’吗?” ——啊 原来是这样。 仔细想想,⼣哥突然说要把项饰座摘下来送给姐姐,实在是让⼈ 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根本就没在花笺上写过“我想当护⼠”,那是姐姐写的,我写的 是别的愿望,那便是——
我想要星星项链。 在花笺上许愿的⼏天前,也就是我迷路的那晚,我从⼣哥那⼉听 到了项饰座的传说,然后便将其当做⼼愿写下。当然我明⽩这愿望根 本就⽆法实现,于是便将花笺揉成⼀团,扔进了垃圾桶。 ⼣哥应该是看到了那张花笺。 然后不知为何,⼣哥误以为那张花笺是姐姐写的,⼜把姐姐的花 笺当成了我的。他把我们姐妹俩的⼼愿弄混了。 怎么会发⽣这种误会? 我只在花笺上写下了姓⽒,姐姐⼜如何呢?她有可能还没写完名 字就去吃药了,就此放下了铅笔。服药后⼜忘了写完全名,便将花笺 挂到了⽵叶上。两张花笺写着同⼀个姓⽒,弄混也在情理之中。 但只是如此,我不觉得⼣哥会把两张花笺弄混。 ⼣哥⼀定亲眼看到了。 看到了⼩⼼翼翼地把我的花笺挂到⽵叶上的姐姐。 是姐姐从垃圾桶⾥把我的花笺捡回来了吧,病房⾥没有旁⼈,毫 ⽆疑问是姐姐捡的。因为姐姐知道我的⼼愿,姐姐弥留之际那句话便 是证据。我想要星空中的项链,正好项饰座⼜消失了,所以姐姐才会 觉得我愿望实现了吧。⼣哥准备星星项链这件事,姐姐或许也知情 吧,所以她才会说“真是太好了”这句话。姐姐以为星星项链是为我这 个妹妹准备的。 姐姐或许早已察觉到了我对⼣哥的情愫。 那年夏天,我们彼此都闹了些误会。
但是夏天结束了,偏离多年的时钟指针,现如今终于要回到正确 的位置。 此时此刻,我必须要勇敢地向前迈⼀步。 6 我们朝停⻋场⾛去,⼣哥停下脚步,我随之驻⾜。时钟指针“滴答 滴答”的声⾳回荡在我的胸腔,这是在我⼼中堆积了⼆⼗年的思慕,此 时指针⾛得更快了。 “⼣哥,我有个秘密,你想听听吗?” “什么秘密?” “是我,杀了我姐姐。” “诶?”⼣哥吃惊地瞪⼤了眼睛,回过头看着我。 七⽉⼋⽇那晚,⽗⺟被医⽣叫⾛,短时间离开了病房。平时还有 护⼠陪护在姐姐⾝边,但不巧的是,今天她们都出屋了。病房⾥只剩 下我和姐姐两个⼈。 姐姐带着呼吸机熟睡着。忽然之间,她全⾝抖动起来,痛苦地扭 动着⾝⼦。 我弄不清楚到底发⽣了什么,惊慌失措地离开了姐姐的病床。 姐姐⼀脸痛苦地挣扎着,⾖⼤的汗珠顺着额头不断流下,⼀看就 知道她的病情更加严重了。
如果这时我按下医⽤呼叫器,便会有⼈⽴刻赶来。 但我却捂住⽿朵,站在很远的地⽅凝视着姐姐。 如果那时我⻢上呼救,或许姐姐能捡回⼀条命。时⾄今⽇只要⼀ 想起此事,我便⼼如⼑割。 “是因为我⻅死不救,姐姐才死的。” “其实是因为你当时还是个孩⼦,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吧?”听完 我的叙述,⼣哥露出平静的表情。“虽然你⼼⾥有罪恶感,但你并没有 做坏事呀,这是没办法的事,不是吗?” ⼣哥温柔的语⽓让我的泪⽔夺眶⽽出。 但⼣哥并不明⽩。 我是知道坐视不理便能置姐姐于死地,才故意那么做的。 因为我觉得,只要姐姐⼀死,⼣哥的星星项链便属于我了。 那条项链本来就是属于我的,我绝不会拱⼿让给姐姐。从始⾄终 我⼀直迁就着她,处处忍让。在挚爱之物⾯前偶尔贪⼼⼀下应该不成 问题吧?许愿想要星星项链的⼈本来就是我,不是吗? 姐姐死后,⼣哥⼀定会⽤项链来祭奠她。虽然不知道会摆在遗像 前还是墓前,不过肯定会献给逝去的姐姐。 不出我所料,姐姐的葬礼刚过,遗像前就出现了⼀个⽩⾊的盒 ⼦。夜⾥我偷偷打开盒⼦,⾥⾯果然是我的项链,我偷⾛了它。 但是从那天起,我便再没有打开过盒⼦。我想要将这段记忆与盒 ⼦⼀并封印,便把它藏在了⾐柜的深处。
我终⽇被悔恨折磨着,⼀想到那⼀夜,我就辗转反侧,不能⼊ 眠。要是时光能够倒流,我会毫不犹豫地按下医⽤呼叫器,竭尽全⼒ 去救姐姐。即使不能救活姐姐,我也不会⻅死不救。 接下来的⼆⼗年,对我⽽⾔,都是那个夏天的延续。我背负着姐 姐未完成的梦想,⽴志成为⼀名护⼠。我并不认为这样做便能赎罪, 我⽆法代替姐姐。我只是为了减轻⼼中的罪恶感,才这样⾃欺欺⼈地 度⽇。如果我变成了姐姐那样的⼈,⼣哥或许会注意到我吧。我这样 哄骗⾃⼰。 如今真相⼤⽩,我才明⽩原来姐姐时时刻刻都在为我着想。⽽我 却眼睁睁地看着她去死。 我有个即便到这种地步,也想实现的⼼愿。 我那卑微的爱慕之情。 或许年幼时,当思恋的种⼦在我⼼中⽣根发芽时,我⼀⽣的命运 便决定了。 我要向他传达⼀直藏在⼼⾥的爱恋之情。 这样⼀来,那个夏天便能结束了。 ⼣哥。 我其实,⼀直对⼣哥你…… “啊,到了到了。”⼣哥忽然看着⻢路的⽅向说道。只⻅⼀辆亮着 前照灯的汽⻋向我们驶来,⼣哥朝汽⻋挥了挥⼿。 汽⻋停在我们跟前,驾驶席⼀边的⻋门开了,⼀位美丽的⼥⼦⾛ 了出来,我不认识她。
“真够慢的,怎么回事?” “迷路了啦。”⼥⼦娇滴滴地说道。 此时汽⻋后排门也开了,从中⾛出了⼀个⼩男孩。 这个⼩男孩,和⼆⼗年前的⼣哥⼀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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