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萬物皆有靈。
我為從說的⼈這類成句為話這,個並不世是界的去主刻宰意縮、短脫離萬⾃物然和⼈的⾷之間物鏈存在開的始地,就位已差距經。不屬因
所於以「萬,⼈物無」了靈。。
霧我吸,看著冰著眼冷前⽽坐溼潤在公的空園鞦氣韆,最上的終從⽼⼝⼈中。吐出,在我⾯前化為⼀⽚⽩
⾐說⽼、⿊⼈⾊可能的⽜不太仔褲適合,,臉他上沒看起有什來也麼情就五緒⼗。多歲⽽已,穿著紅⾊的⽻絨
交不錯過他,占的了眼⼤神很半銳的盤利,⾯盯,似著放乎殺在膝得難蓋分上難的解圍棋。盤,上⾯的⿊⼦和⽩⼦
在圍棋這個盤是沒磁有⽯⼈的製,夜晚所,以下即著便棋不盤撐有傘也些可傾斜以,的細卻⾬依舊,他沒有⼀棋個⼈⼦掉下下棋來,⼀。
也個許⼈殺是得天氣難解太冷難,分或。者是我跑了太久,我還有點喘,所以在他⾝邊的
鞦⼀個韆的鞦座韆坐位是下⽊。質的,很⼩。對孩⼦來說也許無所謂,但對⼤⼈來
說「,會坐下棋著嗎並不?」舒服,我不太能理解為什麼⽼⼈要坐在這種地⽅。
這「不個兩會。鬢」斑⽩我略的⽼帶⼈遺似憾地乎說注:意到「我我爸,盯以前著棋教過盤我緩兩緩問天道,。可是我怎麼都
下「那不麼好,笨就?沒」學他了轉,過連頭初,學略帶者都詫異算不地看上。著我」,毫不留情地對我做了⼀
個不評如?價」:「我也在教我兒⼦下棋,他才五歲,學得還可以,你連他都
我帶無微奈微⼀地點愣,點這頭問,「題讓⼩我孩有⼦點嘛不,學知東道該西做總是何回快應⼀點,。隔了⽽半且我晌,爸爸我很才嚴略
厲,我那時學了兩天就沒信⼼再學下去了。」
「⼩孩⼦⾃然要好好管⼀下,尤其是男孩⼦,嚴格⼀點有好處。」男
⼈略帶得意地對我說:「我也這麼管我兒⼦的,今天他⽣⽇,我等會
買副圍棋回去給他。」
我盯著⽼⼈良久,⼼卻⼀點點沉了下去,搖搖頭道:「所以你和你兒
⼦關係不好。」
「你怎麼說話的?」他滿臉不悅地瞪著我。
「第⼀,你兒⼦不喜歡圍棋,你還硬逼著他學,或者說,他不喜歡,
就是因為你這個態度;第⼆,你兒⼦不是五歲,⽽是⼆⼗五歲;第
三,你兒⼦的⽣⽇不在除⼣……」我冷冷地對這個不知道什麼時候變
得⼀臉茫然的⽼⼈說:「……爸爸。」
他⼀臉呆滯地看著我,正當我以為他在努⼒消化我的話時,他卻拋出
了⼀個直接⽽現實的問題:「今天,晚餐吃什麼?」
「……」
沒錯,⼈無靈。
我抬起頭,讓空氣中冰涼的⾬絲飄到臉上——
第⼀章 久違的問候,年關
乾淨的房間,乾淨到沒有任何為了美觀⽽擺放的裝飾。空氣中瀰漫著
淡淡的茉莉香味,和上次⼀樣,我之前聞到的也是這個味道。
香味並不濃,我也不討厭這種味道——除了在這裡。
坐在我⾯前的是⼀名戴著眼鏡的中年⼥性,臉上帶著⼀種和善的笑
容,或者說……她認為和善的笑容。
「阿樂,多久沒來了?」
「有段時間了吧。」我靠在⼀邊的沙發椅上,沙發椅會讓⼈不⾃覺地
開始放鬆,配合中年⼥性的舒緩語調,很容易想起⼩時候被⺟親哄⼊
夢鄉的聲⾳。
但正因為如此,才會覺得這裡真不是⼀個好地⽅。
「根據我和你媽媽的商討,我們⼀致認為你應該⾄少每三個⽉來複診
⼀次,她每個星期都會到我這裡拿藥。」她朝我眨了眨眼,鏡⽚後的
雙眼充滿⼀種讓我覺得很討厭的關⼼,「她沒告訴你嗎?」
我瞥了⼀眼牆⾓的書櫃,書櫃上擺滿各種精神相關的醫書,「我認為
沒什麼必要,我好了,劉阿姨。」
「我希望這個判斷的權利你能交給我。」劉阿姨微微皺眉,隨後鬆了
開來,很友善地試圖和我拉近關係,「我為你看了⼗年的病,我認為
我們應該已經建⽴了信任關係。」
「嗯。」
「你相信我嗎?」劉阿姨似乎對我輕描淡寫的回答不太滿意,「回答
我,阿樂,你願意相信我,並讓我幫你嗎?」
我躺在沙發椅上,感受後腦杓壓著的柔軟觸感,緩緩地轉過頭,看著
劉阿姨,微微⼀笑:「當然。」
「你多久沒聽到幻聽了?」
半個⼩時前。
「很久了,久到快忘了。」
「那幻覺呢?」
我瞥了⼀眼在我⾝邊,⼀臉憐惜的書書,笑了笑,「也沒看到了。」
「最近在做什麼?有什麼不平常的事嗎?」
「只是開店過⽇⼦⽽已,挺無聊的。」
劉阿姨⼜問了幾個問題,聽著我的回答,偶爾點點頭、揚揚眉⽑,隨
後她推了推眼鏡,深深地看了我⼀眼,低下頭翻閱我的病歷,「看起
來是不錯……邏輯沒有混亂,⽣活也還算正常,我之前讓你媽媽轉交
給你我配的可樂靜(註1),你有在乖乖吃吧?」
「嗯。」我敷衍地應了⼀聲。
劉阿姨在我的病歷上寫了幾筆,頭也不抬地問我:「需要我再配⼀點
給你嗎?」
「真的不需要……」我很認真地告訴她:「我覺得⾃⼰已經好了。」
聽到我這句話,劉阿姨停下筆,緩緩抬起頭。透過鏡⽚,我看到她眼
裡的謹慎,以及讓⼈厭惡的懷疑,「……可以讓我看看你⼝袋裡的那
枚書籤嗎?我挺喜歡的,送給我如何?」
我看到書書的臉⾊⼀下⼦變得無⽐蒼⽩,我半晌說不出話,最後深深
吸⼀⼝氣,憋了⼀會,試著將胸腔中的無奈⼀⼝吐出來,「……不好
意思,我也挺喜歡的。」
可惜,胸中的煩悶感還是沒有減退。
「哦……那就算了。」
劉阿姨點點頭,看來沒有因為我的拒絕⽽有所不悅,只是淡淡地說:
「那我還是再幫你配⼀些藥吧,快春節了,我給你多⼀點,過年後再
來。」
無以⾔喻的憋悶感,讓我有⼀種砸東西的衝動。
「謝謝。」
我⾛出醫院,⼿裡提了⼀袋我不願意吃,所以⼀直沒有吃過的藥。
這個醫⽣在我的⽣活中持續出現了很多年,每次都會配⼀些藥給我,
⽤藥沒有固定,但幾乎都是穩定精神類的藥物。
劉阿姨是爸爸的朋友,⼗年前,我被爸爸帶到她的診所,被她診斷出
患有「偏執型精神分裂症」。
現在,好像是叫做「思覺失調症」。
這種稱呼似乎⽐以前那個好⼀些,⾄於好在哪裡?很簡單,這名字聽
起來可以讓我⽐較不像⼀個瘋⼦。
⾄於病在哪裡,反⽽聽不出來了,因為沒有「精神分裂症」簡潔明
瞭。不得不說這是⼀個很奇特的現象,當⼈類拿⼀個問題沒有太多辦
法的時候,最後能做的往往就是為它換⼀個好聽的名字……來掩飾⾃
⾝的無⼒。
⾄於我為什麼會被認為罹患這種病,原因是因為我看到了正常⼈看不
到的東西、聽到了正常⼈聽不到的聲⾳,還試圖強調某些物品是有⽣
命的。
他們都說我瘋了。
可我知道我沒瘋,我只是⽐其他⼈敏感⼀些⽽已。
「阿樂,你還好吧?」
回到家,我隨⼿將那⼀袋藥丟進了垃圾桶,⽽書書在⼀旁擔⼼地望著
我。
「沒事。」我徑直穿過了當舖,沒有理會周圍物靈的嘈雜聲,回到臥
室,最後⾐服也沒換,直接重重地仰躺上去。
床彷彿發出⼀聲痛苦的吱呀聲。
隔了良久,我才略帶無奈地說:「我都已經這麼窮了,為什麼還要買
那些我根本不會吃的藥。」
「就當買健康保險嘛,主⼈〜哦呵呵呵〜」略帶猥瑣的聲⾳從我⽿邊
傳來,「男⼈嘛,健康就是本錢啊〜哦呵〜哦呵呵呵呵〜」
聽到某隻⾊胚豬在那邊插科打諢,我不由哭笑不得,鬱悶的⼼情倒是
散了些許。
精神類藥物被這混蛋說出⼀股壯陽藥的味道,也算是種才能了。
「要本天才幫你畫⼀幅『賣⼥孩的⼩⽕柴』嗎?庸才!你還可以再沒
出息⼀點!」
拍檔掏出畫筆凌空塗抹出⼀幅幅畫作,那些畫作很快就消散在空氣
中,但我還是能發現每⼀幅畫裡都有我的⾝影——⽽且似乎都不是什
麼好⾓⾊的樣⼦。
⾄少我看到有三幅裡我是乞丐,其中⼀個還缺了⼀顆⾨⽛;還有⼀幅
則是⼀群⼈跪拜⼀隻狐獴,順帶⼀提,跪拜的⼈,每⼀個都⻑著和我
⼀樣的臉。
「你就算想要激勵我,能不能換個溫和點的?」我嘆了⼝氣,看著這
個脾氣彆扭的狐獴畫家,「萬⼀真被你打擊得⼀蹶不振怎麼辦?」
「那就是庸⼈了。」這隻狐獴⾼傲地揚起下巴,恍若看著⼀隻侵⼊領
地的⽥⿏般不屑,「另外別誤會,我是真的在打擊你,沒有在激勵
你。」
「你再怎麼打擊我,書書也不會看上你的……」
「你你你你在說什麼麼 我⼀點都聽不懂!」我看到狐獴的臉龐充
⾎,眼神慌張地亂飄,「果……果然天才和庸才溝通起來還是很困難
的啊!」
明明是隻狐獴,為什麼嘴⽐鴨⼦還硬呢?
床頭的電話響了起來,我猜到是誰打來的,但有點懶洋洋地不想動,
⼀直到電話鈴聲斷了,也沒起來接電話。
「 」Oh Take a look in the mirror you look so sad……
電話沉寂沒多久,我的⼿機便響起了舒緩的歌唱。我躺在床上,費⼒
地掏摸⼝袋裡的⼿機,放到⽿邊——
「喂?」
「阿樂,最近怎麼樣?有沒有按時……嗯,睡覺?」⼀聲滿懷關⼼的
寒暄從⼿機裡傳了出來。
妳是想問我按時吃藥了沒吧?
我無聲地笑了笑,即便多年來已經習慣,我還是隱隱感覺到⼀抹極
淡、卻無法忽視的苦澀。
「還好,媽媽。」我應了⼀聲之後,卻發現不知道該轉往哪些話題。
⾃從離開家⾨,我越來越少和⽗⺟聯絡,所以只好乾巴巴地問:「妳
呢?」
「當然沒事啦,我很注意⾝體的。」⺟親說到這裡微微⼀頓,語氣⼀
下⼦變得⼩⼼起來,「就是你爸爸時常會念叨你。」
可他根本不認得我。
我張了張嘴,終究還是沒把這句話說出來,只是悶悶地「嗯」了⼀
聲。
「快過年了,你什麼時候回來?今年……能早⼀些嗎?也好多住⼀段
時間。」
「過兩天吧。」我含糊地應了⼀聲。
「兩天後回來?」⺟親⽴刻抓住了我的字眼,很⾼興地說:「想吃什
麼?⼤概幾點到家?我幫你準備好。」
聽到她此刻的反應,即便明⽩她是望⼦⼼切,我⼼裡還是忍不住有⼀
絲不悅。因為我⼗分不喜歡家⼈在可能意⾒不統⼀的時候耍⼩聰明。
——這缺乏⼀種坦誠,即便再渴望,這個過程始終都不是正確的。
很遺憾,我的⺟親偏偏就是這類型的⼈。
但我並沒有反駁她的話,因為這是不必要的⽭盾,很久沒⾒⾯,也快
過年了,我不希望讓她不⾼興。
歸根結柢,她對我並無惡意,只有好意。
「都可以,我晚上過去。」我輕聲問道:「有沒有什麼想買的?我帶
回去。」
「不⽤不⽤,我這邊什麼都不缺。」⺟親說到這裡,微微頓了⼀下,
很誠懇地補充,「真沒和你客氣,什麼都不⽤買,⼈回來就⾏。」
我聽著她在電話中透露的渴望和親暱,沒來由地感到⼀陣酸澀,
「嗯,我還是逛逛看吧,說不定有什麼好東西,我就帶⼀份回去。」
「也⾏,但別亂花錢啊,吃的穿的別特意去買。」她似乎是怕我不⾼
興,所以沒有再勸阻我。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她和我說話變得⼩⼼翼翼起來。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我也習慣和她保持距離。
因為我們是⺟⼦,我們無法互相割捨。⽽悲哀的地⽅也正好是這個
——
如果不是⺟⼦,我們早已分道揚鑣。
當親⼈和親⼈之間的聯繫,僅依靠傳統觀念以及⾎緣關係來維繫,無
疑是⼀種讓⼈憋悶的情況。
因為她是⺟親,我希望她能幸福。
因為我是兒⼦,她希望我能好過。
除此之外,再也沒有別的原因和動機。
乍看之下,這是平常⼜溫馨的情況,但這麼多年下來,我們……不,
或者僅僅是我⽽已,早已⾝⼼俱疲。
雖然是窮⿁,但看來我要的還是太多。
⼜和⺟親說了幾句沒營養的話之後,似乎再也無話可談,我能感覺到
⺟親還想再說些什麼,卻終究找不到⼀個新的話題。
通話陷⼊沉默,當我們都隱隱感覺到⼀絲尷尬的時候,她開⼝了:
「那沒事,你忙吧,有話回來再說。」
我也順著她的話應了下來,「嗯,好的,我今天還要和王程他們吃
飯,先掛了。」
把⼿機塞回⼝袋中,我苦笑著⾃⾔⾃語:「和⾃⼰家⼈說話也變得這
麼累,我腦⼦是不是真的不正常?」
書書在旁邊,沒有說任何寬慰的話,只是看著我,綠⾊的眸⼦裡閃爍
著讓我想要逃跑的光芒。
「……抱歉,我不該說這個。」我從床邊坐了起來,瞇著眼透過落地
窗望向院⼦,恍惚間看到那裡出現了過去的影⼦。
四個⼤⼈,⼀個⼩孩;那個⼩孩,是我。為什麼我那個時候能那麼開
⼼呢……
「有些事本來就沒有那麼複雜,單純⼀點,你會過得開⼼⼀些。」書
書在我說了抱歉、⽬光陷⼊院⼦的那⼀瞬間,輕聲勸解。
「我⼀直覺得,這個世界上,能夠開⼼的只有兩種⼈。」我喃喃⾃
語,沒有轉過頭,陷⼊了那彷彿幻影⼀般、帶有記憶⾊彩的情感之
中,「第⼀種,就是想得單純⼀些、想得⽐較少的⼈;第⼆種,是想
得最多,將⼤部分都想通,並且去接受的⼈……⽽我討厭第⼀種⼈,
那只是⾃欺欺⼈⽽已……」
「那你能成為第⼆種⼈嗎?」
「不好說,但我知道我肯定沒辦法成為第⼀種⼈。」我想了想,斟酌
著說出⼀句我⾃⼰也不太確定的答案,「畢竟⼈可以主觀去努⼒讓⾃
⼰變得聰明⽽複雜,卻沒有辦法在這之後,主觀地讓⾃⼰變得更單
純,這是不可逆的。」
「阿樂,做⼈還是積極⼀些⽐較好。」
「咦?我不夠積極嗎?」
書書瞪⼤雙眼,⽤好看的綠⾊眸⼦盯著我,讓我有點不好意思,乾咳
了⼀聲便轉過頭,「呃,我承認,這話是有點……」
我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就聽到⼀陣⾵鈴聲從店舖那邊傳來,頓時精
神⼀振——有客⼈來了。
不過在我⾛出去之後,忍不住⼤為失望。
來的不是財神爺,⽽是⼀個披著⽩⾊披肩、⾝穿⿊⾊連⾐裙的⼥⼈。
她的臉上化著淡妝,戴著⼀副墨鏡,神⾊悠然,看起來就像要去參加
宴會的上流⼥⼠。
照理來說,這種打扮的⼈在我店裡出現的可能性低得慘不忍睹,⼀旦
來了,卻能讓我⼤賺⼀筆……可她是閔姿。
她是閔姿,我要做的就不是從她⾝上如何賺錢,⽽是想盡辦法、付出
最⼩的代價來破財免災。
「妳怎麼來了?」
「唔……難道你不歡迎?」她似笑⾮笑地看著我。
「啊,哈、哈哈,妳真愛開玩笑。」我乾笑著應了⼀聲,彷彿古代客
棧裡那個送往迎來的店⼩⼆,「只是意外,意外⽽已。」
我這態度可不是諂媚,⽽是⾃保。開玩笑,這可是有可能參加奧運會
的種⼦選⼿。別看她穿得像個淑⼥,那只是像⽽已!
我這種戰⾾⼒只有五的地球⼈,當當背景就好,絕對不要去當永垂不
朽的義⼠A。
我迅速將話題帶⼊下⼀階段,「都快過年了,還不回家?」
閔姿伸⼿將墨鏡拿下⼀點,盯著我,彷彿在說——你也有臉說我?
這讓我有點尷尬。
「就是因為要過年了,所以在這之前找你吃個飯,然後我就差不多要
回家應付那群煩⼈的親戚了。」閔姿⼝氣中帶著被無奈攪拌在⼀起的
譏諷,「他們的腦⼦裡,看到我這個年紀的⼈,能聊的話題只有談戀
愛、結婚、⽣孩⼦……除了這些,腦殼就沒有容量可以放別的了。」
要過年了,閔姿的臉上沒有絲毫喜⾊,我能感覺到她隱約透出的⼀股
疲憊——但是!
我也不想在今天和她⼀起去吃飯,她⼼情⼀差就喜歡亂花錢,和這個
狀態的她去吃飯,我的錢包絕對會經脈盡斷⽽死。
「呃,雖然我也很想和妳去吃飯,可惜有點不巧,我今天和⼈有約
了。」我滿臉遺憾,實則⼼中暗捏⼀把冷汗,幸好答應了王程的飯
局。
「我知道。」不料閔姿毫不意外地點點頭,「所以今天你還是會和我
⼀起吃飯啊……」
咦?難道說是那個混蛋……
在我這麼想著時,彷彿⼼有靈犀⼀般,我的店⾨再次被打開。⾵鈴響
起的剎那,我看⾒王程探進了他那笑咪咪的腦袋,「你們好了沒,我
們⾛吧,我快餓死了。」
「你還邀請了她?」我指了指閔姿,不可置信地看著王程,「我都沒
聽你說過……」
「啊?沒說過嗎?嗯,也沒關係吧?」王程乾笑兩聲,但我看到他眼
裡的促狹——就知道這混蛋是故意的,「我可是為你考慮哦,你都沒
有⼥伴欸……讓別⼈看到你當電燈泡多不好,對吧?況且⼈多熱鬧
啊!為了照顧她的⼝味,我還讓她挑店呢。咦,看你這個樣⼦……你
覺得不好?」
店舖內的氣溫突然變得陰冷起來,讓我不禁打了個冷顫,⽴刻反應過
來,⼗分有氣勢地扠腰仰天⼀笑,「笑話!怎麼可能不好?我只是⼀
時沒想到⽽已,你幫我請了閔姿,我還得謝謝你!」
我替我錢包的仇⼈謝謝你!
我咬著⽛⿒,竭⼒保持笑容。
出乎我的意料,本來以為閔姿挑選的餐廳會讓我的錢包陣亡數千將
⼠,沒想到她竟然挑了⼀家價格頗為親⺠的⽕鍋店。
在這麼冷的天,吃⽕鍋的確是⼀個不錯的選擇。但閔姿今天的打扮很
顯然花了⼀番功夫,真要坐進⽕鍋店,我相信不到⼆⼗分鐘,她⾝上
的香⽔味就會變成⿇辣味……
她在⼤多數時候,算是⼀個⽐較注重儀態的⼈。
所以,在我看到她滿頭⼤汗地將⼀塊煮得快爛掉的⽼⾖腐⼩⼼翼翼地
塞進嘴裡,卻忍不住倒吸著氣的樣⼦時,不由得開⼝提出⾃⼰的疑
惑。
她的回答很奇怪,不過邏輯確實說得通。
「試過⽤絲綢擤⿐涕嗎?」她⼀邊說,⼀邊從桌上抽出⼀張紙⼱,蓋
在⿐⼦⼀捏,完全不顧破壞妝容的可能,帶著濃重⿐⾳對我說:「很
爽的,這種類似於暴發⼾才會做的蠢事……」
我不知道她是否在說笑話,但沒有因此⽽笑出來,反倒有些感傷。這
種近乎⾃嘲的⾏徑,很顯然是閔姿為數不多的發洩途徑之⼀。
⼀個⼈很優秀,也很堅強,才能體會到他⼈無法體會的疲憊。況且閔
姿⼀向認為,只有⾃⼰夠優秀,他⼈才會忽視她其餘另類的地⽅。
⽽這種想法,是她努⼒的動⼒,也是疲憊的源頭。
搖搖頭,我提起筷⼦,向⽕鍋裡那塊煮得剛剛好的⽜⾁夾去。
這塊⽜⾁是我特意挑出來的,肥瘦均勻、⼤⼩合適,⽕候更是控制得
剛剛好。我吃⽕鍋時,⼀向喜歡將想吃的東西⼀點⼀點放進去,燙
熟,來保證⾷材不會被糟蹋,也不會讓⽕鍋的湯底提前出現太多雜
質。
別覺得我太講究,我都把錢花出去了!我要讓我的將⼠死得其所!
「來來來,再吃點……」
在我的筷⼦即將觸碰到那塊⾁的瞬間,另⼀雙筷⼦以迅雷不及掩⽿之
勢夾⾛了那塊⽜⾁!
我⼝⽔都出來了,你給我來這套?
我悲憤地看著那個⼀個勁往史倩碗裡塞⾷物的王程,⽽史倩看起來也
沒好到哪去,她正愁眉苦臉地看著碗裡的⾷物越堆越⾼……
我不由得嘆了⼀聲,「王程,你這是餵⽼婆,還是餵豬啊?」
「哈?別亂講,豬哪有這種待……」王程頭也不回地回答,卻突然倒
抽⼀⼝冷氣,臉上的神情精采無⽐。然⽽他還是堅定地⽤顫抖的筷⼦
把⼀塊⿂⽚夾到史倩的碗裡,同時迅速改⼝,⼀臉嫌棄地對我說:
「吃你的東西,少說話。」
看到史倩將桌⾯下的左⼿放回桌上,我扯扯嘴⾓,算是笑了笑。
「王程,我真的吃不下了……」史倩呼出⼀⼝氣,我卻分不清那到底
是飽嗝還是嘆息。
「啊?吃不下,才吃這麼點欸。好好,不急不急,肚⼦很脹是吧?聽
我的,來來來,再吃塊⽜⾁幫助消化……」
「……」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發現史倩臉上的微笑開始僵硬,⽩皙的臉龐隱
隱有發⿊的趨勢……
王程⼜從鍋裡撈出⼀塊⽜⾁,不知道是部位沒有選好還是什麼別的原
因,這⼀塊⽜⾁的肥⾁⾮常多,飽滿的脂肪粒微微顫抖著被放到史倩
的碗裡。
史倩⼀臉想要嘔吐的表情,⽽這個表情被⼀直盯著她的王程看在眼
裡,他驀然神⾊⼤變,「這……這個反應……」
王程猶豫了半晌,滿臉期待,喜孜孜地問道:「幾個⽉了?」
「噗!」
閔姿把啤酒噴在杯⼦裡,滿臉痛苦地在旁邊咳嗽。
這⼈的邏輯怎麼能這麼跳躍……我忍不住對王程翻了個⽩眼,「她是
被你餵吐的,混蛋!」
「嘶——」
忽然,王程倒抽⼀⼝冷氣,全⾝開始顫抖,原本⼩⼩的眼睛在這⼀刻
瞪得快要掉出來了。很顯然,史倩已經在桌⾯下往王程的腰部施展了
全套降⿓⼗⼋掌。
嘖嘖,瞧瞧這個欲仙欲死的表情,還真是⼀物降⼀物啊……
我感嘆地看著王程巨⼤的⾝軀,⼜看了看在他⾝邊和個孩⼦⼀樣的史
倩,只覺得⼤⾃然的⾷物鏈果然無⽐奇妙。
不知道是覺得史倩真的吃不下,還是王程怕了,他開始⽼⽼實實地往
⾃⼰的碗裡夾東西吃。剛才⼀個勁的餵⾷,他⾃⼰沒有吃多少,所以
現在還是⾷欲滿滿的樣⼦。
我吃飯⼀直容易受⼈影響,如果和我吃飯的⼈⾷欲不振,我也會沒有
胃⼝;可如果對⽅吃得⼀臉陶醉,我也會不由得⾷指⼤動。
「那塊⾥脊是我的!」
「吃到誰嘴裡就是誰的!」
「混蛋!」
好撐……我不該和他搶著吃的。
其實我⼀直覺得,懷孕是⼀件⼗分痛苦的事,⾝為男⼈的我,會將這
份痛苦等同於肚⼦裡被塞了很多⾷物、想吐⼜吐不出來的狀態……
就像有些懷孕的⼥⼦會嘔吐,看起來效果差不多對不對?
「嗯,這麼快就不⾏了啊……」王程的⼝吻中帶著⼀股調笑的味道,
「我可是還能吃很多哦,才五分飽。」
我無⼒地哼哼兩聲表⽰不屑,然後仰躺在椅背上裝死。
王程的確⽐我能吃,但也沒⽐我強太多。他之所以如此悠哉,純粹就
是之前他沒吃多少,只是⼀個勁地餵史倩……
我說這個是有根據的,王程在⾃助餐廳裡的稱號,在圈內可說是⼤名
⿍⿍——上半場選⼿。
⽽有了⼥友之後,他就不知不覺變成了下半場選⼿,僅此⽽已。
「你媽媽昨天打電話給我了。」
也許是吃得太撐,⼤腦遲鈍的我⼀下⼦沒有反應過來,直到仰望店裡
的吊燈、眨了兩下眼,才漸漸反應過來。我坐直了⾝⼦看向王程,
「打給你?」
「嗯。」他吹著散發熱氣的⾖腐,⼩⼼翼翼地咬了⼀點點,含糊不清
地說:「問我最近有沒有和你聯繫、你過得怎麼樣啊、缺不缺錢啊之
類的……」
我感覺胸⼝有些發悶,這種來⾃⺟親的關⼼並沒有讓我⽣出感動,更
多的,反⽽是⼀種厭惡。
她總是這樣,有問題不會堂堂正正地詢問,⽽是各種旁敲側擊,確認
安全了,才會⼩⼼翼翼地將下⼀步踏出來。
只會逃避,毫無擔待。
但在我意識到⼼中對⺟親做法的那⼀抹厭惡後,隨之⽽來的卻是⼀種
說不清的罪惡感。恍惚間,我⼜聽到了那⼀聲略帶嚴厲的質疑——
「就算做錯了,可你媽的出發點是好的,怎麼能怪她?」
是啊……我怎麼能怪她?
「……阿樂,阿樂。」
閔姿拍拍我的肩膀,讓我回過神來,我聽⾒她略帶嗔怪地說:「王程
和你說話呢……」
「啊?哦,抱歉……」我尷尬地朝⼀臉無奈的王程僵笑,「你剛才說
什麼?」
王程張了張嘴巴,然後很懊惱地猛抓腦袋,「算了,當我什麼都沒
說……」
「咳……」
「但有⼀句,阿樂,我覺得還是和你說⼀下好。」
「什麼?」
「他們⽼了,⾒⼀⾯,少⼀⾯。」
「……嗯。」我敷衍著應聲,⼼緒紊亂。
「對了,要幫你介紹相親對象嗎?」王程轉移了話題,故作輕鬆地笑
問:「歲數差不多,該⽤點⼼了吧?」
「你好閒……」
「你說對了,經過我的努⼒……」王程⼀臉嚴肅地吐槽我的單⾝狀
態:「連我家的⼤狗都續弦了,預計幾個禮拜後就會有⼀窩⼩狗出
來,你要不要?」
「……」
1註 為中樞多巴胺受體的阻斷劑,服⽤後能迅速控制精神分裂症患者
的躁狂症狀,減少或消除幻覺、妄想,使思維活動及⾏為趨於正常。
第⼆章 ⾨外的躊躇,重逢
街邊的攤位已經收了起來,原本就寒冷的空氣,在失去了這⽚地⽅的
煙⽕之氣後,顯得更加刺⾻,多了些年味,卻少了些⼈味。
這是⼀個⽼社區,離我的店舖不算遠,騎⾃⾏⾞也就⼆⼗分鐘⽽已,
平常卻怎麼也不願過來。
因為,有些陌⽣的東西,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越來越熟悉;有些熟悉的
事物,卻會在我們眼中變得越來越陌⽣,到最後好似從未認識過⼀樣
不—,—應該說更進⼀步,是變得不想再認識了。
「主⼈,不進去嗎?」
貞德的聲⾳在我⽿邊響起,語氣中帶著濃濃的關⼼。
「嗯,只是想⾛⾛⽽已。」我從⾃⾏⾞座上下來,輕輕扶著⾃⾏⾞向
的前⾊⾛去調都。不開始知道變得是否灰暗是沉錯覺悶。,從我⾛進社區⼤⾨的那⼀刻,整個世界
李我,能夠從模那個糊記⾃⼰起曾不經知在何這時變裡的得痕格跡格,不不⼊過的家記庭得最中離清開楚的,正,式則接是收⼿當拾舖⾏
爺的⼯爺作的。當舖被我接下來,原因並不僅僅是我是他最喜歡的孫⼦,更⼤
的原因是爺爺的⼦⼥——包括我的⽗親在內,都對當舖的⽣意沒有興
趣。
他們只想炒地⽪⽽已。
因為當舖的⽣意不那麼容易賺錢,也沒有什麼前途以及深不⾒底的潛
⼒所以。對他們來說,這個當舖的唯⼀⽤處就是變成鈔票。為了如何處置
這個當舖,我和⽗親吵了不⽌⼀次。
⽽最後的結果是,在他憤怒的眼神中,我離開了家,住進了當舖裡。
他其⼀實他直無完全法理想錯解,了為,是什麼當舖我會需要需我要那。間但我當舖向他。說這個理由的時候,他
已經不再和我爭辯,只是⽤充滿失望的⼝吻對我說,記得吃藥的時
間。
⽽離開家的起⽕點,就是他發現我偷偷把藥丸丟在樓下的垃圾桶裡。
我還記得他那天幾乎喪失理智的怒吼聲——
「畜⽣!你要當⼀輩⼦瘋⼦嗎 」
⽽我當時的回答,也充滿了⼀種冷漠的疏離,同時洋溢著濃濃的⽕藥
味,「我當瘋⼦礙你的眼了?那我⾛好了。」
「滾!」
「哦。」
在⼤部分情況下,我還算是個乖孩⼦,⼩時候調⽪搗蛋的次數和同齡
⼈⽐起來並不多,所以我很聽話地滾了。
⼤概⼀個⽉後,⺟親背著⽗親打電話給我,說我⽗親已經消氣,可以
回來了,再說幾句好話,以後乖乖吃藥,這件事就過去了。
⽽我當時⼀邊繳了⼀個⽉的⽔電帳單,⼀邊淡淡地告訴她——我已經
滾遠了,就滾不回來。
並不僅僅是我還⽣著氣,還有很重要的⼀點,那就是我真的不想吃
藥……
我第⼀年過年沒有回去,⽽第⼆年……再⼀次看到我⽗親的時候,他
對著我微笑,我以為他是在某些觀念上做了調整,當我想著該怎麼和
他開⼝時,他的⼀句話讓我的⼼沉了下去。
「你是誰?」
⺟親告訴我,是阿茲海默症。
所以他再也認不出我了,他神智正常時和我說的最後⼀句話,是個
「滾」字;⽽我和他說的最後⼀句話,則是⼀聲「哦」。
簡潔明瞭,絲毫沒有拖泥帶⽔。這樣……也許反⽽更好,⾄少可以重
新建構⼀個新的、良好的關係。
可我沒有做到。
我怎麼都沒有辦法和這個只剩下⽣理上是我⽗親的⼈親近起來。
到底差在哪呢?
「放寬⼼,阿樂,沒你想得那麼難,也不⽤⼼急。」書書坐在⾃⾏⾞
的後座上,⽤⼀種舒緩的語調勸解,「⼩時候,你不是和家⼈相處得
很好嗎?你可以的。」
真奇怪,為什麼我⼩時候可以做到的事情,現在反⽽做不到了呢?
「盡⼒吧,不強求。」我嘴上隨⼝回應⼀聲,書書便陷⼊了沉默。
顯然她明⽩在這⽅⾯,⾔語將失去所有的說服⼒。並不是簡單的幾句
說教,就能把局⾯扭轉過來。
「這種時候就應該有點霸氣啊霸氣!」某隻胖胖的倉⿏在我頭頂充滿
氣勢地指點江⼭,「如果怕,可以試著喊幾句『讓我代替⽉亮懲罰
你!』」
我頓時極為驚愕,「……你竟然看了《哈姆太郎》以外的⽚⼦ 」
「⼋戒喜歡看變⾝環節,所以偶爾會陪他⼀起看啦!我陪他看⼀集⾊
情⽚,他陪我看⼀集哈姆太郎……」胖次的⼝氣轉為崇敬,「就算如
此,我對河井律⼦⼤⼈的忠貞是不會變的!」
「《美少⼥戰⼠》被你們當成⾊情⽚ 」之前醞釀的抑鬱已經被胸中
湧起的強烈吐槽欲淹沒,我深深吸了⼀⼝氣,只覺得⾃⼰的童年被毀
了。
「⼋戒說這是復古桃⾊⼈⼠的情懷,⼀般⼈不懂……他說,這是閱盡
A⽚無數,透視⾃然天成。」
呵呵,這點連武內直⼦也不會懂。她如果知道⼋戒給她作品這種評
價……我敢打賭她今後每頓飯必點豬⾁,然後讓丈夫富樫義博把到現
在還沒完結的《獵⼈》裡加⼊⼀隻下場悽慘的豬……
「嗯?好像有地震?」我突然發現地⾯似乎在輕微的晃動。
「嗯?沒有啊……」
「奇怪……」我低頭看著地⾯,感覺震動變得明顯了起來,還沒等我
細想,就聽到前⽅傳來⼀聲激動的⼥性呼喊……
「阿樂哥哥〜〜」
這個⼥⼦的聲⾳中充滿了不可置信的驚喜,情緒濃郁得讓我都有點不
好意思。當我抬起頭想看看到底是哪來的豔遇時,忍不住倒抽了⼀⼝
冷氣……
這不是豔遇!這是霸王⿓捕⾷啊!
恍惚間,我⾒到⼀尊泰坦巨⼈向我衝來,看這個氣勢,以及每踏下⼀
步所帶來的震動,基本上我可以推斷出被撞上的後果——
下半輩⼦在輪椅上傻笑著讓⼈擦⼝⽔,就是我的⼈⽣寫照。
我忍不住驚恐地尖叫⼀聲:「韓楚!妳⼜變⼤了?」
那位被我看成泰坦的韓楚,⾝⾼⾜⾜超過兩公尺,即便天氣寒冷,她
也只穿著薄薄的運動服,虯結的肌⾁在她的⾐物上撐出隱約的輪廓。
那噸位、那⼒量,橫衝直撞地向我⾶撲⽽來……那根本就不是⼈,簡
直是預謀殺⼈的卡⾞。
我毫不猶豫地和⾃⾏⾞同時撲倒在地,那瞬間,只覺得頭頂⼀陣狂⾵
和陰影掠過,之後便聽到⼀陣沉悶的墜地聲。
我顧不得⾃⼰⼿掌發疼,連忙有些緊張地看著那個陷⼊花圃的巨⼤⾝
影——她沒事吧?這下好像摔得挺慘的。
正當我猶豫著要不要過去關⼼⼀下的時候,韓楚⼀邊抱怨⼀邊站了起
來,「⼈家才沒⼤呢,只是⻑⾼了那麼⼀點點……竟然躲我,還這麼
冷淡。」
我還沒活夠啊姊姊!
我趴在地上呵呵乾笑了⼀聲,沒有說話——竟然還能買到⾐服,真難
為店家了。
我還沒來得及從地上爬起來,就發現後領已經被⼀股⼤⼒提了起來;
還不等我說謝謝,我的腳便已離開了地⾯……
「好久不⾒哦!阿樂哥哥。」
「……妳先放我下來。」我凝視著眼前這張⽐我還男⼈的堅毅臉龐,
⾯無表情地在⼼中感嘆:竟然⼀隻⼿就把我提起來了,姑娘,妳真是
條漢⼦!
「哦……」韓楚點點頭把我放回地上——腳踏實地的感覺真好。
韓楚是個⼥孩,雖然她現在已經壯得幾乎看不出是⼥孩了。誇張的⾝
⾼,以及在王程之上的怪⼒等等,這些有點不太正常的特點,但事實
上,她的確是⼥孩。只⽐我⼩⼀歲。
她⼩時候其實是個⼩胖⼦,個頭⼀向⽐我⾼⼀些。但⾼歸⾼,卻總是
因為胖被其他孩⼦欺負,當時站出來幫她的是王程……
⾄於我,王程站出來了……我就沒好意思跑。
所以⼀來⼆去,⼤家就變得熟悉起來,⽽韓楚不知道什麼時候對我有
了⼀些好感,這好感誕⽣的理由,說起來也很胡鬧。
理由僅僅是因為我⻑得和她⼩時候很喜歡的⼀個童星⽐較像,所以從
九歲開始……嗯,我看到她就有逃的衝動了。
可能是因為以前⽼被欺負的緣故,她極為注重⾝體鍛鍊,在⾼中時期
更是徹底⼊魔了,渾⾝肌⾁可以媲美健美運動員。
「好久不⾒。」我⼀邊扶起剛才被我推倒在地的⾃⾏⾞,⼀邊對幾乎
要嚇哭的貞德安慰道:「沒事,她不會亂來的。」
貞德怯⽣⽣地看了⼀眼⼀臉迷糊的韓楚,輕輕地擠出⼀聲「嗯」後就
不說話了。
「阿樂哥哥你和誰說話呢?」韓楚⼀臉茫然。
「……妳聽錯了。」
「哦……」
韓楚的性格很⽼實,和她充滿破壞⼒的外表不同,她是⼀個幾乎只有
在書裡才能看到的純善之⼈。
這導致我都不好意思向她灌輸⼀些我和常⼈相反的觀點。站在世⼈這
邊,才是她這⼀類⼈輕鬆的活法,說太多關於物靈⽅⾯的事,只會讓
她變得苦惱⽽已。
對她來說,⿊的就是⿊的,⽩的就是⽩的,這個世界簡單明瞭。
⽽對我來說,這個世界⼤部分都是灰⾊的。
這⼀點,在很久以前我就已經明瞭。所以在我被確診為有精神問題,
並且在這個社區傳開之後,我便開始刻意和她拉遠距離。
並不是感到尷尬,只是單純覺得,讓她去判斷⼀個青梅⽵⾺是否是個
瘋⼦,是⼀件很殘忍的事。
其他「正常⼈」都沒有意識到這⼀點,只有我這個「瘋⼦」才會在
意。
所以我希望從她的世界裡淡化,消失,忘卻。可韓楚記的東西很少,
反⽽會把⼀些東西記得死死的。
不管多久沒⾒、不管多久沒有說話,她對我總是很熱情……雖然有時
候她熱情起來,危險係數跟她的體重和⼒量成正⽐。
「家裡最近還OK?」我記得她的⽗⺟三天兩頭就要吵⼀架,兩夫妻的
⽕氣就像曾經熊熊燃燒的科威特油⽥般旺盛。幾⼗年吵下來,聽說連
離婚協議書都撕了好幾張,卻硬是沒有離婚。
她家有⼀個很奇特的現象……就是這個所謂的離婚協議書。男⽅拿出
離婚協議書,⼥⽅不肯簽字;⼥⽅拿出離婚協議書,就變成了男⽅不
肯簽字,彷彿冥冥中雙⽅都有著各⾃的底線。因⽽她家吵架時,所謂
的離婚協議誰都不會當⼀回事。街坊鄰⾥便時常看到這⼀對夫妻時不
時⾃相殘殺,時不時相親相愛。
所謂天下⼤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說的就是東漢末……哦不,是
韓楚家了。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是精⼒旺盛的⼀家就是了。
「都挺好的,就是家裡催我找男朋友……」韓楚居⾼臨下,朝我含情
脈脈地眨了眨眼,讓我忍不住頭⽪發⿇,「阿樂哥哥,我是不是變漂
亮了?」
嗯,我能看出來,被妳吃進肚⼦裡的⾷物都死得其所,⼀點都沒有浪
費,它們與妳同在。
我凝神看了她良久,發現⾃⼰的⼤腿竟然還沒有她的⼩臂粗,⼜看看
她的臉,暗⾃感嘆她的五官竟然散發著⼀種連我都沒有的猛男氣概,
這種氣質明明應該歸我才對,「呵、呵……是漂亮了些……」
「哎喲〜討厭〜嘴巴好甜呀〜」韓楚⼀陣扭捏,害羞地對我揮了⼀下
⼿,輕輕地拍上我的背——
然後我就發現我的臉貼在地上。
「阿樂哥哥你沒事吧?」她急忙把我從地上「提」了起來。
「咳咳……妳的⼒氣還真是……總之,放我下來。」
「哦。」
「……我媽媽喊我回家吃飯,我先⾛了啊……下次聊、下次聊。」我
乾笑著,說了⼀個蹩腳卻是事實的理由,跨上⾃⾏⾞座,拍了拍⾞把
——
貞德,⼀切就拜託妳了。
開玩笑,才這麼⼀會功夫我就差點沒了半條命,再待久⼀點……我就
可以永垂不朽了。
推脫了韓楚的挽留,我⼀腳踩下踏板,向⽗⺟的住所⾏去。
社區裡有專⾨的⾃⾏⾞庫,但我對年關的治安並不是很放⼼,尤其是
貞德的特殊性,我沒有辦法將她⻑時間放置在公眾場所。
我決定把她放進家裡,⽽我家……住五樓,沒有電梯。
於是我從⼀樓樓梯開始爬起,先是深深吸了⼀⼝氣,然後將貞德扛了
起來,控制著呼吸,向上⾛。
直到⼤腿越來越痠,⼿也開始無⼒,最後我在四樓半的地⽅停了下
來。雖然還有半層樓就到達⽬的地,但我依舊停了下來。
並不僅是我真的累了,也因為我覺得剩下的這半層樓,⽐我之前的四
層半⾛起來還要累。⽽且我需要喘⼝氣,我還沒有想好⽤什麼樣的表
情回家。
嗯,我的邏輯好像有點奇怪,為什麼回家還要想⾃⼰是什麼表情的
呢?
「怎麼都不說話?」我調整著呼吸,隱隱感覺到有些莫名的⼼慌,隨
即開始變得煩躁起來,「說點什麼?」
「你這好像純情⼩男⽣去相親的德⾏是怎麼回事啊……」胖次毫不留
情地諷刺,「是要尿褲⼦了嗎?」
嘖,我什麼都沒有聽到。
「主……主⼈,我太重了,真對不起……」
貞德⼀臉糾結,她⼀直不說話的緣故看來是在對⾃⼰的體重發愁。
「呃,唔,沒事,當鍛鍊⾝體。」我決定還是不要提醒她⾃⾏⾞不能
減肥這件事,免得她難過。
「只是覺得,這種時候還是別來影響你的好。」書書則微微⼀笑,
「如何⾯對⾃⼰的家庭,應該由你獨⽴決定才對。」
我沉默地看了書書⼀會,搖搖頭,輕笑⼀聲,「……承認吧,妳也不
喜歡我家。」
「……」書書沒有反駁,脣瓣緊緊抿成⼀條線,臉⾊突然變得有些蒼
⽩。
我看著她的臉頰,突然感覺⾃⼰好噁⼼,低下頭將貞德重新抬了起
來,⾛向最後的半層樓,「……抱歉,是我不對。」
書書沒有回應,貞德也沒有發聲,只有胖次罵了⼀句——
「沒出息!」
我來到家⾨前,還沒來得及按⾨鈴,就聽到⼀陣急促的腳步聲在⾨內
響起,然後內⾨被突兀地打開。隔了⼀扇鐵質的防盜⾨,透過⾨柵之
間的縫隙,我看到了⺟親,卻突然感覺這間屋⼦彷彿是⼀座監獄。
但誰才是被關在監獄裡的⼈,我分不清。
隔著縫隙中的薄紗,我只能模糊地看到⺟親臉上的表情,⼼裡卻清晰
地浮現出她的笑容,眼⾓紋、因為枯瘦⽽露出的顴⾻,含蓄⽽矜持的
笑容。
「聽到腳步聲,就知道是你。」她說了⼀句,就將⾨打開,發現我旁
邊還有⼀輛⾃⾏⾞,微微愣了⼀下,卻沒有說什麼,「快進來吧,來
得正好,剛買了春捲⽪,現做的哦,菜已經好了,洗洗⼿快吃吧。」
我沉默地將⾃⾏⾞抬了進去,靠牆放好。⾛到洗臉檯洗了⼀下⼿,抬
頭的時候,透過鏡⼦驀然發現⾃⼰背後站了⼀個⼈。
我嚇了⼀跳,轉過⾝,看到的是⼀個頭髮已經花⽩的男⼈,他像是在
看外星⼈⼀樣,死死地盯著我,卻⼀⾔不發。我被他看得有點不⾃
在,忍不住開⼝說道:「好久不⾒,爸。」
他依舊沒有說話,漆⿊的眸⼦透著⼀股讓我有些憋悶的冷漠。當我忍
不住想要離開的時候,他突然開⼝了:「會不會下棋?」
說到下棋,他的眼睛開始發亮。
「不會。」
聽到回答,他突然伸⼿抓住我的⾐領,把我拉向臥室,「我教你。」
他的⼒氣很⼤,我的脖⼦被他拉得有些不舒服,卻不知道該怎麼反
應,是強烈抗拒地推開他,還是喊我媽進來?
總之,我搞不定他。
我甚⾄不知道我該不該拒絕,⽽在我猶豫的當⼝,我已經坐了下來,
在我⾯前擺了⼀副磁⽯製的圍棋盤。
然後,爸爸不由分說地抓了⼀把棋⼦,塞到我的⼿上。我低頭⼀看,
卻發覺⿊⼦、⽩⼦都有。
他已經不會下棋了,他只是想體會下棋的⼼情。
「我⿊棋,你⽩棋。」他的聲⾳沒有半點起伏,只是陳述⼀個規則⼀
般,也完全忘了要教我的事。
說著,他將⼀顆⿊⼦放上棋盤,發出「啪」的⼀聲。第⼆顆⽩⼦也跟
著落在棋盤上,但這顆棋,不是我下的。
我沉默地看著他將⼀顆⼀顆棋⼦雜亂無章地放上棋盤。當他發現⾃⼰
⼿上的棋⼦漸漸減少後,才抬起頭看了我⼀眼,沒有讓我跟著下,⽽
是⼀把抓過剛才放到我⼿裡的棋⼦。
他繼續下棋,彷彿我並不存在。
「阿樂,怎麼在這裡,不出來吃東西?」媽媽的聲⾳在⾨外響起,她
有些詫異地打量我們,在看到我和爸爸中間的圍棋時,皺了皺眉,
「出來吧,我們先吃,他⼀會再吃,他的那⼀份我幫他單獨包出
來。」
我點點頭便要站起來,卻發現⼿邊⼀緊……我低頭看去,是爸爸抓住
了我的袖⼦。
「……下棋。」彷彿喉嚨裡混合著痰液,他的發聲近似於⼀種低吼,
讓我感覺到他的不悅。
「阿克,他要吃飯了,放開他。」媽媽⾛過來,企圖讓爸爸放開⼿。
「……下棋。」爸爸紋絲不動。
媽媽的表情變得有些尷尬,「⼀會下,讓兒⼦先吃飯,聽話,⼀會再
下。」
「不,我要下棋。」
「放⼿。」媽媽⼜說了⼀聲,她已經開始不耐煩,強⾏要把爸爸的⼿
從我的袖⼦上扯開。
「我不放!我要下棋!」爸爸憤怒的抗議。
「放⼿!」媽媽的⼝氣開始變得嚴厲,讓爸爸的⾝軀微微抖了⼀下,
卻還是固執地抓著我。
「不!」
「春捲⽪快不新鮮了。」媽媽念叨了⼀句,說話時似乎咬著⽛,聲⾳
隱隱透著⼀股歇斯底⾥的味道:「你兒⼦好不容易回來⼀趟的!」
我覺得有點不對,連忙叫了⼀聲「媽」,讓她冷靜下來。
「阿樂。」媽媽頓了⼀下,叫了我⼀聲。我明⽩她的意思,於是便開
始掙脫。
但在爸爸的憤怒聲中,我突然迷惑起來,我為什麼要掙脫呢?僅僅是
媽媽讓我這樣做的關係嗎?還是……我真的⼀直在討厭⾃⼰的⽗親?
爸爸被反鎖在臥室,只能聽到他充滿怒意的捶⾨聲,以及無意義的叫
嚷。但他畢竟年紀⼤了,⾝體本來也說不上健壯,只折騰了⼀會,臥
室就安靜下來,再過⼀會,粗重的鼾聲便從臥室裡傳了出來。
也許是爸爸的關係,讓⺟⼦之間的氣氛變得有些尷尬,好⻑⼀段時
間,都不知道應該怎麼開⼝。
我家的春捲吃法有些獨特,是必須買當天現做的春捲⽪,幾乎是熱呼
呼地捧到家裡。然後準備餡料,⼀般都是⾦針菇、⾖腐⼲絲、⾁絲、
芹菜下鍋炒⼀下。
接著⼩⼼地將變冷的春捲⽪⼀張張分開、包好,不油炸,也不做別的
處理,直接就這麼吃下去。雖然會失去春捲酥脆的⼝感,但新鮮的春
捲⽪充滿了韌性,加上熱炒的組合咬在⼝中也有⼀種Q彈感,反⽽別
具⾵味。
「怎麼分成兩盤?」發現熱炒被分成兩盤,我隨⼝問了⼀句。我家並
不實⾏分餐制,但會將公筷單獨放出來,所以吃飯的時候,⼀⼈總共
兩雙筷⼦。
「啊?哦,那個……最⼤的那個碗不⼩⼼摔破了,還沒來得及買。」
⺟親含糊地說了⼀句,並將其中⼀盤熱炒推到我⾯前,「吃吧,還熱
著呢。」
「嗯。」我⽤筷⼦夾了⼀點炒菜,放進薄如蟬翼的春捲⽪,看著炒菜
上隱隱泛著的油光,試圖找⼀個話題來結束尷尬的氣氛,「……怎麼
那麼早就開始包春捲吃了?」
「不早了,都⽴春了。」媽媽似乎等話題等了很久,不假思索地就接
上⼀句。
「哦。」我應了⼀聲,不知道怎麼繼續。
「……」⺟親似乎也⼀下⼦接不上話,氣氛變得⽐剛才更加尷尬。
我將包好的春捲塞到嘴裡,咬了⼀⼝,鮮鹹的味道加上柔軟卻充滿彈
性的⼝感,⼀股熟悉的香味在味蕾被美味包裹的瞬間,於⿐腔中瀰
漫。
淡淡的⾷欲被激發出來,並不濃烈,卻夠持久。這種春捲並不是油炸
的,所以很難膩⼝,往往在不知不覺間就吃了很多。
如此美味並不讓⼈驚豔,卻會不知不覺上癮。彷彿在⾃⼰的房間裡躺
在床上,充滿了習慣的氣味,讓⼈鬆弛先前緊繃的神經,放鬆下來。
「春捲怎麼樣?」
「嗯,挺好吃的,不過⼝味是不是⽐原來重了點?好像⽐以前鹹了
些。」
「啊,今天沒控制好,抱歉抱歉。」⺟親急忙道歉,她似乎⼗分在意
我對這盤⾷物的看法,看起來有些緊張。
這讓我有些不好意思,連忙搖頭,「沒關係,這樣也挺好吃的,本來
就不是空⼝吃的,鹹⼀點也應該。」
「嗯、嗯……」⺟親⼀邊回答,⼀邊低下頭開始包⾃⼰的春捲,「平
常⾃⼰不會這麼做吧?」
「如果買得到材料的話,倒不是太難,但平常不會想到吃這個;⽽且
⼀個⼈住,春捲⽪的量有點難買,買得多了,吃不完的春捲⽪就硬
了……我也不想吃太多油炸的春捲,太膩。」我嚥下第⼆個春捲,嘴
裡清淡的美味餘韻似乎在短時間內散不去,於是包了第三個,放到旁
邊的盤⼦裡——這是給爸爸的。
媽媽⾒狀,估計是不願讓很久沒回家的兒⼦做這些,所以連忙勸阻
道:「我來包就好了。」
「沒事。」我將第⼆個春捲放到爸爸的餐盤中。給爸爸包的春捲裡,
放了⾜⾜兩倍的熱炒。
「熱炒少放⼀點,吃起來⽐較有韌性,放太多反⽽不好吃,和吃炒菜
沒區別。」當我放到第四個的時候,媽媽忍不住開⼝說道。
「我也這麼覺得。」我低著頭,將第五個春捲放到盤裡,然後抬起頭
看著⺟親,忍不住很認真地和她說:「可爸爸⼀直以來都喜歡熱炒的
量多⼀點的。」
我這句話其實意有所指——
妳為什麼要管別⼈喜歡什麼?這個習慣,都持續⼀輩⼦了吧?
我終究沒有將它說出來,不想讓氣氛變得更怪異。但我還是期待,她
是否能夠發現⼀些我想說⽽沒說出⼝的話;能夠在不傷及彼此的情況
下,接受不曾發現的點點滴滴,從⽽做出改變。
當然,結果並沒有懸念,媽媽只是微愣,然後笑著搖頭,「他都這樣
了,隨他吧……」
「嗯,隨她吧……」我也苦笑著說了⼀句,⽽媽媽點頭附和。
諷刺的是,媽媽說的是爸爸,⽽我說的是她。
第三章 ⿎⼿的敵意,兔⼦
吃完晚飯,我端著盤⼦,拿著包好的春捲⾛向爸爸的寢室。⽤鑰匙開
了鎖,悄悄地將⾨打開,探頭向裡看去。
呼嚕聲已經沒了,爸爸應該醒了。
爸爸坐在床上背對我,沉默著⼀動不動,彷彿⼀座陰影中的雕塑,幾
乎讓⼈感覺不到⽣命跡象。
「爸,吃飯了。」我叫了⼀聲。
他沒有理我,依舊呆呆地坐著。我⾛過去,在他⾝邊坐下,他沒有轉
頭,只是⽬光呆滯地望著窗外,昏暗的檯燈在床頭櫃亮著,我以為⾃
⼰會看不清⽗親的神情,卻發現光線將他的臉勾勒得⽐⽩天還要清
楚。
「來,吃東西。」我⼩⼼地拿起⼀個春捲,⽤盤⼦接著遞過去。
我⾯前的男⼈愣了⼀會,轉過頭看了我⼀眼,然後張⼤嘴巴,似乎等
著我將⾷物塞進去。
我搖搖頭,將⾷物遞過去,媽媽和我說過,盡量讓⽗親⾃⼰吃東西,
否則他的病情會越來越惡化,「……⾃⼰吃。」
「啊……」⽗親張著嘴巴發出聲⾳。
「⾃、⼰、吃。」我⼀字⼀頓地堅持,⽗親妥協了,他胡亂地抓起⼀
個春捲,然後整個塞了進去。
他的嘴巴⼀下⼦⿎起,⼀邊吃⼀邊瞪著我,好像在⽣氣。
我爸爸其實不喜歡吃春捲,往往是因為我和媽媽愛吃,所以他才會隨
便應付⼀點。他對吃並不挑剔,能填飽肚⼦就⾏,只要能吃的,他都
會吃下去,甚⾄會忘記⾃⼰吃下去的是什麼味道。
「嘖,你怎麼回來了?」⼀句充滿厭惡的問話在我⾝後響起,「剛睡
醒就看到你,節奏感都沒了。」
我轉過頭,看到⾓落裡有⼀隻穿著嘻哈⾵⾐褲的棕灰⾊垂⽿兔,他正
滿臉不悅地看著我。
他全⾝鬆鬆垮垮的,⻑⻑的⽿朵有氣無⼒地耷拉著,三瓣嘴⼀動⼀
動,好像⼀直在咀嚼⼝香糖。
毫無疑問,他也是物靈。對我來說,他滿特殊的;他不屬於我,只屬
於我⽗親。
——他是我⽬前為⽌遇到過,最討厭我的物靈。
他真的對我⼀點好感都沒有,抗拒到甚⾄連名字都不肯告訴我,雖然
我⼀直都不明⽩為什麼。
他到底怎麼誕⽣的、具體是什麼時候誕⽣的,我全部⼀無所知。對他
唯⼀的瞭解,就只知道這是我在⼗歲時,⽤零⽤錢為⽗親買的⽣⽇禮
物——他是⼀根敲背棒。
所以,我只好將他命名為敲背兔,簡稱兔⼦。雖然他並不承認這個名
字,但⾄少可以交流。
這根敲背棒是⼀個⼩錘⼦的形狀,錘⼦部分是可活動的,同時包裹著
棕⾊的橡膠,有⾜夠的緩衝。就那個年代來說,算是⼀根不錯的敲背
棒了。
我⽗親的腰背不太好,雖然這根敲背棒的作⽤並不⼤,但我還記得,
當時那個男⼈的臉上滿滿都是喜悅。
「好久不⾒。」我向他打了個招呼。
「我希望可以再久⼀點,永遠不⾒就最好了。」他直⽴⽽起,⾛到⼀
邊,前肢向後⼀伸,不知道從哪裡摸出⼀根⿎棒,狠狠地砸上旁邊爵
⼠⿎的碎⾳鈸,發出⼀陣震⽿的⾦屬餘⾳。
這聲⾳充滿了⼀種發洩和懊惱的意味。
「你⼜不喜歡這裡,幹麼回來 」
聽到這句話,我感到胸腔悶了⼀下,「我沒有不喜歡。」
「騙⿁呢?」兔⼦⼀臉嘲諷地看著我,「你怎麼不照照鏡⼦?知不知
道你現在的表情和剛進監獄的囚犯差不多?」
我微微⼀愣,倒是真有了去照鏡⼦的衝動。
我看起來……真的那麼不情願嗎?
媽媽她看出來了沒有?應該看出來了吧?只是裝作沒有看出來⽽已。
「喲!那個……那個誰?好久不⾒!」胖次⼀臉嫌棄地看了我⼀眼,
「別理他,我們⾃⼰玩去。」
「好久不⾒……」書書輕輕說了⼀句,讓兔⼦有些不⾃在地⽤前肢扯
了扯⽿朵。
「唔,好、好久不⾒。」
胖次算是和兔⼦關係最好的物靈了,可是連他也不知道兔⼦的名字。
⽽書書在物靈前特有的親和⼒,在這件事上似乎也沒有發揮出應有的
作⽤——兔⼦對誰都很有戒⼼。
不過戒⼼歸戒⼼,兔⼦仍然對書書有⼀定的好感。甚⾄因為不肯吐露
⾃⼰的名字,似乎感到有些愧疚,和書書說話時,總是顯得細聲細
語,⼩⼼⾄極。
但他為什麼就那麼看我不順眼,實在讓⼈想不明⽩。
「呃……」
也許是吃得太快,不願細嚼慢嚥,爸爸打了⼀個飽嗝。盤⼦不知何時
被他隨⼿放在床上,上頭還剩下半個春捲,看來他已經不想吃了。
還好盤⼦沒有打翻,否則床就弄髒了,媽媽估計會⽣氣。
我看到他的⼿跟嘴滿是油漬,便⽤準備好的溼⽑⼱幫他擦了⼀下,⼜
將床上的盤⼦拿起來,遞到爸爸的⾯前,「不吃了?」
「……不好吃。」爸爸悶悶地做出評價,滿是不悅地看著我。
我被他的⽬光看得有點不⾃在,想了⼀下,最後只是乾巴巴地說:
「下次吃別的。」
「嗯,吃別的,別的,別的……」爸爸開始陷⼊喃喃⾃語的狀態,雙
眼無神地盯著窗外。
我端起盤⼦就要⾛出房間,卻突然聽到⼀句——
「阿樂怎麼還不來看我啊……我給他買⾁吃、買⾁吃,他就來看我
了。」
我跨出房⾨的⼀腳突然變得重達千鈞,怎麼都沒法邁出下⼀步。我突
然感覺整根喉管變得分外乾澀,胸腔中湧現出⼀種⽕辣辣的抑鬱,溫
度很⾼,⽽且裡⾯似乎都是⽡斯,濃度⾼得可以來個⼤爆炸,其中卻
沒有半點⽕星。
我發不出聲⾳,我無法吸進冰冷的空氣來讓⾃⼰恢復原狀,周圍的空
氣依舊存在,但我似乎忘了如何正常的呼吸,只是張張嘴,卻連吐氣
的聲⾳都沒有。
「阿樂?」
隨著⺟親的聲⾳響起,空氣突然變得很輕,順暢地在我的胸腔裡繞了
⼀圈,將那⽕熱⽽煩躁的溫度降低下來,最後吐出⼀⼝近似於嘆息的
聲⾳。
「阿樂,怎麼了?」
「……沒什麼。」我搖搖頭,將盤⼦裡的半個春捲給媽媽看,「爸爸
沒吃完,他胃⼝好像⽐以前⼩了。」
媽媽皺了皺眉頭,「我看他只是變挑⾷⽽已。算了,晚上本來就該少
吃點。」
媽媽退休前從事醫院的⼯作,所以對⾝體調養這⼀⽅⾯很注意。她有
很⻑⼀段時間連晚飯都不吃,⽽且認為這是很好的養⽣⽅式。
這種⽣活⽅式,真的讓她變得⾻瘦如柴、氣⾊灰暗,但到醫院去檢
查,不僅沒有發現新的疾病,指標看上去反⽽更正常了。
「我來吧。」媽媽從我⼿裡接過盤⼦,「你難得回來⼀次,就別做家
務了。」
我猶豫了⼀下,便點點頭。連我⾃⼰都分不清,我到底是不好意思和
她爭,還是刻意在這份關係上留⼀些餘地,「……不好意思。」
「⾃⼰家,那麼客氣幹麼?」留下⼀句帶著笑意的話,媽媽拿著盤⼦
轉⾝⾛向廚房。
書書在⼀邊輕聲說了⼀句,「她……的沒……哦。」
嗯?
怎麼感覺少聽了幾個字?
「妳說什麼?」我問道。
「她說的沒錯哦……」書書重複了⼀遍,「阿樂,你怎麼了?」
是錯覺吧?
「沒什麼,⼀時⾛神。」我笑了笑,⼜回頭看向在臥室裡發愣的⽗
親,開始考慮⼀個很可笑的問題——
我現在應該在家裡的哪個⾓落待著。
⾝為這個家的成員之⼀,我思考這個問題的確有些不合時宜。但有時
候思維這種東西並不會跟你講道理,它無視我的⾝分,僅僅是讓我發
現⾃⼰在這個家裡根本沒有辦法放鬆下來。
無論待在哪裡,我都沒有辦法放鬆。
幸好廚房裡傳來媽媽的聲⾳,讓我不⽤再繼續思考這個問題。
「你的房間已經幫你整理好了,你就睡那裡吧,看看舒不舒適。」
對了,差點都忘了,這裡還是有我專屬的房間。我不在的時候,那個
房間被媽媽拿來當倉庫使⽤,隨意堆放⼀些平常不⽤的東西。
把房間空出來,她⼀定整理得有些累吧?
我的房間並不⼤,因為是很早以前的屋⼦,當時的格局,是按照我國
⼩的樣⼦設定,所以不僅是房間⼤⼩,連床都是孩⼦的。床在⼀個⼤
⾐櫃的上⾯,如果要上去,必須⾛⼩階梯才⾏,⽽⼩階梯則是由⼀個
個抽屜所組成。
這種擺設⽅式,即便房間很⼩,也不會有太多的不便,因為幾乎⼀絲
⼀毫的空間都沒有被浪費。
很多來我家做客的⼈都說,我的房間雖然⼩,卻是這個家裡最花⼼思
的⼀間。
只是隨著漸漸⻑⼤,的確有點伸不開⼿腳就是了。但幸好,我不是王
程那種⼤塊頭,那張⼩床我就算伸直了⾝體也不會頂到牆壁,唯⼀要
擔⼼的,就是早上起床後會不會撞到天花板。
房間剩下的空間只夠桌⼦和椅⼦的位置,⽽其上懸空著⼀排書架。裡
⾯的書有我的、有媽媽的,也有我⽗親的。⽽毫無疑問,它們都很久
沒有被翻閱過了。
我在書架上掃了幾遍,猶豫了⼀會,把⼀本《挪威的森林》拿了下
來。這本書是⽗親在我國中時買的,當時我已經有看書的習慣,曾經
翻了幾⾴,但很快就被⽗親禁⽌閱讀——因為裡⾯有關於男⼥床笫間
的描寫。
所以對當時擁有青春期孩⼦的古板⽗親來說,這是⼀本該上⽕刑架的
⾊情書。當然,對⼤⼈來說這不是⾊情書,依舊是⼀本村上春樹所撰
寫的傑作。
⽗親將這本書看了好幾遍,到我離家之前他還在看,⽽且每次都看得
很認真,甚⾄還推薦媽媽也看——這差別待遇讓當時還是國中⽣的我
很不滿。
隨著我⻑⼤,⽗親後來倒是不再管我這⽅⾯的事,但就和所有⼩時候
曾經吸引我的玩具⼀樣,我再也提不起絲毫的興趣了。
最主要的是,我實在不太喜歡隔了很久以後,才把⼀本沒有看完的書
重新拿起來。因為會猶豫是否要跳過看過的部分,不看吧,先不說看
書時情緒的醞釀會⼤打折扣,光是有可能忘了書中的劇情或者⼈物,
都會讓⼈有在看插播廣告的鬱悶感。
⽽看了呢,卻往往會失去很多期待,因為⼀部分的劇情已經看過了。
但今天,我決定還是看⼀看,於是我打開了檯燈,在座位上坐了下
來。看這本書的原因不是因為我對它重新有了興趣,⽽是有些好奇,
過去的⽗親為什麼這麼愛看這本書。
國中時的閱讀記憶已經有些模糊,所以我乾脆從頭開始。我看得很仔
細,當我看到主⾓渡邊的好友⽊⽉將⾃⼰封在⾞庫裡,⽤汽⾞的廢氣
讓⾃⼰窒息⽽死時,我⾝後的⾨開了。
⺟親端了⼀碗透明狀的湯⽔進來,放到我的桌上,輕聲說:「喝喝看
吧,你應該沒喝過。」
「哦,謝謝。」我點了點頭,⽤湯匙⼩⼼地湊到嘴邊,但還沒有喝下
去,我就聞到⼀股淡淡的腥味……
我猶豫了⼀下,仔細地看了看碗裡的東西,聯想書上以及影視上的印
象,有了⼀些猜測。我將湯匙放下,「這是……燕窩?」
「嗯,就是燕窩,別⼈送的,我燉了⼀整天。」媽媽笑咪咪地說:
「以前的病⼈送我的。」
我微微⼀愣,「這個還是妳⾃⼰……」
「都端過來了,我還有呢。」媽媽打斷了我的話,「你⼜沒喝過,⾄
少今天把它喝了,下次我就不給你了。」
我⾒⺟親的態度堅決,知道推不過,就點點頭,道了⼀聲謝。
「那你慢慢看,早點睡哦。」媽媽似乎鬆了⼀⼝氣,「我先去管你爸
爸,⼀會就睡。」
我重新拿起湯匙,「那……晚安。」
「嗯,晚安。」媽媽說了⼀句後,⼜多提醒了句,「早點睡,絕對不
要超過⼗⼀點,最好⼗點就睡了。否則啊,你⾝體裡的肝膽經……」
「嗯,我知道、我知道……」我連忙⽌住媽媽關於養⽣的⻑篇⼤論,
她⼀說起這個,就像做直銷的⼀樣,滔滔不絕且神采奕奕。
燕窩裡似乎加了冰糖,我喝出了甜味,但還是覺得味道有些怪。曾經
⼀直分不清這到底算是⾼級的飲品還是補品,現在看來,可能更像補
品⼀些,因為味道不怎麼樣,有些怪怪的。
我將最後⼀點燕窩吞進肚⼦裡,舔了舔略顯黏膩的嘴脣,繼續看起那
本《挪威的森林》。
我在書中看到上個世紀⼋○年代的宅男因為痴迷地理⽽被⼈取笑,還
因此有了⼀個「突擊隊」的外號,⼼中不禁想著,還是這個時代的宅
男⽇⼦好過⼀點,⼤家都⾒怪不怪了。
⽊⽉的⼥友直⼦和主⾓渡邊發⽣了關係,但這層關係似乎在⽊⽉死
後,讓⼀直彼此慰藉的兩⼈開始變得微妙。我不理解那晚後,直⼦對
渡邊的莫名抗拒,卻還是能感受到她對渡邊的些許情愫——雖然我分
不清那到底是不是愛情。
接著,隨劇情的進展,以及逐漸清晰的描繪,我明⽩了⽗親為什麼對
這本書另眼相看——直⼦是⼀名精神病患者。
⽽且她得的病,看來和我病歷上的某個名詞是⼀樣的。
我很確定我國中時沒有讀到這裡,想到⽗親可能是因為別的關係⽽在
當時不讓我看這本書,我就覺得有些氣悶。
我才沒有病!
我咬了咬⽛,低著頭,將書籤塞⼊剛看完的⾴⾯——我突然沒有⼼情
讀下去了,⾄少今天沒有。
我將書闔上,看著封⾯上的書名,突然覺得⾃⼰好像戰場上的⼀名逃
兵,於是忍不住對書裡的書書說道:「書書,這本書我要看,不⽤告
訴我結果。」
「好的,你要睡覺了?」書書沒有多問我此刻⼼緒不寧的原因。
「嗯,洗洗就睡。」
「好夢。」
「嗯。」
我經過⽗⺟的主臥,聽到⽗親將棋⼦拍到棋盤上的啪啪聲,也聽到⺟
親催促他快睡覺的聲⾳,然後是⽗親略帶惱意的叫嚷——估計是⺟親
奪⾛了棋盤。
「你怎麼⼜過來了?」當我開始刷⽛的時候,兔⼦的聲⾳在我⾝旁響
起,他依舊對我敵意滿滿。
「我總得洗漱啊……」我的嘴裡含著⽛膏,略帶無奈地回了⼀句,
「你真的不是普通的討厭我啊……」
「別說這種理所當然的廢話,快滾去睡覺吧,我⼀眼都不想多看⾒
你……」兔⼦跳到洗臉臺上,⽿朵垂在兩邊,彷彿少⼥沒有打理過的
奇怪髮型。他⽤藍⾊的雙瞳盯著我,毫不掩飾眼中的厭惡,「……你
很礙眼,拜託有點⾃覺好嗎?」
「我只是覺得有點奇怪。」我⼀邊⽤熱⽔搓⽑⼱,⼀邊看著兔⼦很認
真地問道:「雖然我不是喚醒你的⼈,但好⽍是我把你買回來,也是
唯⼀能和你溝通的⼈,我不懂你為什麼這麼討厭我。雖然我的性格不
算太好,但⾃認為也不是太差,你⽼是這樣,實在讓我想不通。」
「你想不通的事多了。」兔⼦冷笑⼀聲後,⼜諷刺了⼀句,「你這種
兒⼦,⽼爹居然也能時常念著你,你覺得想得通嗎?」
我聞⾔後無⾔以對,漱完⼝,沉默地⽤熱⽑⼱擦臉。我⽤的⼒氣很
⼤,臉部能夠感受到⽑⼱的紋路在擦過⽪膚後那⽕辣辣的刺痛感——
卻依舊沒有轉移掉⼼頭的憂鬱。
「晚安。」
我對兔⼦說了⼀聲後,便轉⾝離開。回到⾃⼰的臥室之前,我聽到了
背後那⼀聲重重的冷哼。
我從階梯爬上,順利地上了床。地⽅雖⼩,我也很久沒有回來了,卻
沒有任何磕磕碰碰的地⽅,這讓我有些驚訝。
⽼實說,我以為我會忘記很多事,覺得⾃⼰根本就已經記不清曾經在
這張床上睡去的感覺。但當我上床的剎那,我明⽩了這種記憶並不存
在於我的腦中,⽽是刻在我⾝體的每⼀⼨。
近在咫尺的天花板,低頭便能看到的⼩窗⼾,和書櫃連在⼀起、鑲嵌
在牆裡的床頭櫃……陌⽣⽽熟悉。
我蓋好被⼦,頭靠在枕頭上,很放鬆地沉沉睡去。甚⾄,⼊睡的過程
⽐我在當舖時還要順利。
明明這是個讓我不⾃在的家庭,我卻睡得如此安⼼。
恍惚間,我感覺到那個幼⼩的⾝軀和我重疊在⼀起,⽤同樣的睡姿、
同樣的呼吸,卻在不同的時間裡安睡。
狹⼩的空間,卻將那讓⼈可以安⼼的氣息擠得越發濃郁。
對了,我房間的設計圖……好像還是爸爸畫的。
「阿樂……阿樂啊……」
我迷迷糊糊地聽到⼀陣略顯低沉的呼聲,誰叫我的名字?
我在床上睜開眼的瞬間,就將那個聲⾳和我爸爸聯繫起來。我瞇著微
痠的眼睛往床下看去,發現⽗親在我的房間裡翻箱倒櫃,同時嘴裡不
斷喃喃說著:「阿樂、阿樂你在哪裡啊?」
我很確定我不可能塞得進那個⼩抽屜裡,爸爸。
「你知道我兒⼦在哪嗎?」⽗親似乎找累了,抬起頭,看向我茫然問
道。
「爸爸,我就是阿樂。」
「瞎說!不許冒充我兒⼦!」⽗親瞪著我,滿臉不悅,「你這……
嘶!」
⽗親的表情突然有些痛苦,他⼀⼿扶著腰,⼀邊在階梯上坐了下來。
我嚇了⼀跳,連忙從床上坐起,卻猛地撞上天花板,⼀股劇痛和暈眩
趕⾛了我腦中的睡意,只覺得眼前直冒⾦星。
當我忍著疼痛和暈眩回過神時,卻聽到⼀陣帶著節奏的⿎點響了起
來。
我低頭看去,發現爸爸拿著敲背棒⼀下⼀下地敲著⾃⼰的腰背。⽽在
他不遠處,兔⼦坐在⼀堆爵⼠⿎上,神情專注地隨著⽗親的敲擊,演
奏出獨有的節奏。
那節奏彷彿有⼀種魔⼒,讓神情痛苦的⽗親漸漸放鬆下來……
兔⼦的能⼒,便是在⼀定程度上治癒⼈體⾻頭⽅⾯的問題。在兔⼦誕
⽣之前,⽗親⼀直被脊椎的病所困擾,直到兔⼦出現後,他的脊椎病
開始明顯好轉,幾乎不再發病——雖然我⺟親認為這是她養⽣的功
勞。
但我明⽩,真正產⽣作⽤的,就是這個看我⼗分不順眼的兔⼦。
「早。」我向他打了聲招呼。
兔⼦抬起頭,朝我露出不屑的表情,張張嘴說了些什麼,可我沒聽
清,估計不是什麼好話。
我聽到了防盜⾨開⾨的聲⾳,沒隔多久,⺟親拎著兩袋東西進來,看
到⽗親在我房裡,不由得苦笑,「我剛剛出去買菜,因為平常都由著
他亂⾛,忘記把他鎖在臥室裡,吵到你了?」
「沒有,也是該起床了。」我搖搖頭,起⾝穿⾐。
「你⽐我想得早起,早餐應該還要⼀點時間,估計得花上⼀個⼩
時。」媽媽將⼿中拎的東西提起來搖了搖,「還是和你爸爸⼀起出去
呼吸下新鮮空氣?」
我看了⼀眼正在階梯上喃喃⾃語、不知道在說什麼的⽗親,感覺有點
沉重,不由得點頭應聲:「嗯。」
於是我向在床頭喃喃⾃語的⽗親說道:「爸,我們去逛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