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屁!我是想踢你腰的!」我惱怒地否認,打架歸打架,有些地⽅
我是不會打的——因為嫌髒。
王程仰天哈哈⼀笑,瞥了我⼀眼,「哼,連腿都抬不⾼的矮⼦。」
「你還想打?」
「省省吧,我看你腿都軟了。」王程嗤笑⼀聲,完全不當回事,上下
打量了我⼀會,然後滿意地點點頭,「順眼多了。」
「嘖。」他是指我⿐孔裡塞著⾯紙的樣⼦嗎?
「打⼀架,舒服點了吧?」王程⼜問道。
「……」我仰起頭,看著不知道什麼時候變得炙烈的陽光。不清楚是
因為打架還是太陽真的變⼤,總之,沒有之前感覺那麼冷了,⼼裡出
現了些許暖意,「你這說法……有點怪。」
「好,那我換個說法。」王程點點頭,嘿嘿⼀笑:「被我打⼀頓,舒
服點了吧?」
「去死。」我沒好氣地罵道。
「或多或少知道⼀點你現在的問題,但我不太明⽩你到底在不爽什
麼,所以……」王程拍了拍⾃⼰左⼿的肱⼆頭肌,得意洋洋地說:
「打⼀架最簡單了。」
我扯扯嘴⾓,敷衍般地笑了⼀下,「你就是懶得動腦吧……」
「誰說的!我有好好考慮過的,聽過⼀句話沒有?」王程挺起胸,搖
頭晃腦,彷彿⼀個正在上政治教育的⽼頭,「暴⼒無法解決所有問
題,不過⼀定可以解決很多問題。」
我搖搖頭,雖然胸⼝勒得不是那麼緊了,卻還是能感受到⼀種空落落
的悵然,「我的問題你解決不了。」
「你本來就沒問題。」王程聳聳肩,「明明沒問題,那你要解決什
麼?不就是⾃⼰到底正常還是不正常嗎?這個答案很重要?瘋⼦難道
要多繳稅嗎?如果是的話,那的確滿⿇煩的。」
「很重要,我會弄不清楚⾃⼰過的⽇⼦是不是真實。」我低頭看著掌
⼼,掌紋密密⿇⿇的,讓⼈看得頭暈⽬眩。曾經有幾個⾃稱會看⼀點
⼿相的⼈說,這是⼼思太重的表現,也許他們說對了,「當個正常⼈
我沒意⾒,徹底當個瘋⼦我也能接受,不過這種半夢半醒的感覺真的
很差,因為我不知道這個夢到底什麼時候就會突然作不下去了。
「那些精神藥物對我的確有作⽤,我對部分事物的記憶和認知確實出
了問題;我知道我有這些問題,但我不知道我還有沒有別的問題。我
以前可以⾯對別⼈的那種眼光,是因為我知道,我所經歷的那些都是
真的,那些物靈,我以為你們只是看不到⽽已……」我深吸了⼝氣。
「但今天,我發現我爺爺開的那家店……我想起了⼀直以來的那種違
和感……我周圍的⼀切真的是真實的嗎?我……嗯?」
王程向我擺了擺⼿,讓我停下來,看起來是有話要說。
「你知道,我是看不到你說的那些物靈的,對吧?」王程問道。
雖然不知道他問這個幹什麼,我卻還是在疑惑中點了點頭。
「那我為什麼會相信他們存在?」
「……」
「……因為我相信你⽽已。但你現在告訴我,你沒那麼⾃信了,就好
像這麼多年來你都在耍我⼀樣……」王程⾃嘲地聳聳肩,「我從來沒
被⼈耍那麼久過。」
「抱歉。」
「我不接受。」
「啊?」
「是的,你沒聽錯,我不接受。」似乎是因為寒冷,王程哆哆嗦嗦地
從懷裡拿出⼀根菸,叼在嘴裡,「所以絕對不能就這麼被你耍了。」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他,只是看著他,順⼝問了⼀句:「你抽菸?」
「不抽,可是很多⼈會抽,所以⾝上會備⼀包,對⾃⼰沒⽤,不等於
對別⼈沒⽤;⽽只要對別⼈有⽤,很多時候對我來說也是有⽤的。」
王程叼著菸,完全沒有將它點燃的意思,⽽是意有所指地說了⼀⼤
串,「關於你的⾃我質疑,我就問你⼀個問題,你現在困惑的東西,
和你看到的物靈們肯定有關係嗎?」
「當然……」話說到⼀半,我卻驀然滯住了。
因為我發現⾃⼰無法肯定。
「明⽩了吧?就像你沒有辦法證明那些物靈的存在給別⼈看⼀樣,你
也沒有直接的證據去否定他們的存在吧?你只是懷疑⾃⼰⽽已,因為
懦弱。」王程很直⽩地撕下痛苦的表相,讓我感覺到⼀種無法反駁的
羞恥感。
「因為⼀個地⽅判斷錯誤,就否定全盤?你忘了你以前幫⼈完成的委
託了?⾄少那些報酬都是真的吧,否則你早就餓死了!當然,我也沒
有辦法給你⼀個肯定的答案,因為我也不知道到底哪邊才是對的,我
只是相信你⽽已。這件事的答案應該是看你⾃⼰,⽽不是問別⼈你爺
爺以前到底開的是什麼店,你以前那毫無根據的⾃信跑哪去了?」
王程突然罵了⼀聲,「靠!越說越⽕,真想再打⼀架!」
「……我只是突然意識到⾃⼰是錯的可能。」我不得不承認⾃⼰這幾
天所表現出的懦弱——是因為回家⾯對我不想⾯對的⽗⺟⽽動搖了
嗎?如果是在當舖裡,我會這麼克制不住⾃⼰?
不,只是藉⼝⽽已,如果我真的不怕,在哪裡都⼀樣,「……所以有
點怕了。」
「承認怕了,總⽐那些死要⾯⼦不肯承認、卻還尿褲⼦的膽⼩⿁要強
多了。」王程挑了挑眉,很滿意地拍拍我的肩膀。他拍得很⽤⼒,彷
彿在為我打氣,「你知不知道,我認為你這輩⼦說得最帥的⼀句話是
什麼?」
「什麼?」
「我們國中時不是有個⼩⼦和我們處得不錯嗎,不過後來他跟你借了
⼀千塊,還賴帳不還,我們才發現這個⼈是什麼德⾏。」王程摸了摸
下巴,⼝氣聽起來似乎還滿是對那個⼈的不屑,「那⼀千塊你存了好
久,但他說有急⽤你⼆話不說就借了。結果那混蛋超不要臉,從此看
到你就躲開,⼀句話都不和你說,也不提還錢的事。我當時就想找個
⾓落和他⼀起『聊聊』⼈⽣,你卻攔住我,我就問,你為什麼不讓我
去,你還記得你怎麼回答的嗎?」
我是記得有這回事,但已經很模糊了。包括那個曾經和我們關係不錯
的同學,他國⼆就轉學了,我連他的樣⼦都不太記得,「我這輩⼦和
你說了那麼多話,我哪記得是哪⼀句?」
「我也猜你忘了,所以現在我把這句話還給你。」王程站起⾝,⾛到
我⾝前,抓住我的領⼦把我提了起來,雙眼死死地盯著我,「『我信
他,所以我借他了,這和他背不背叛我是兩回事。沒有準備承受背叛
的信任,不是信任,⽽是犯傻』——你當時就是這麼說的,然後我和
你吃了⼀個星期的泡麵。」
我被王程⼀隻⼿提起來,⾐領勒得脖⼦有些難受,我卻連掙扎的⼒氣
都沒有,因為我的⼼神完全被這句話震懾了——我真的說過。
我想起來了。
「既然你相信他們存在,那麼在被最後的現實背叛之前,就應該繼續
相信下去,這才是信任吧?」王程的⼿狠狠⼀提,我的⾝體被他提得
上揚,只剩腳尖著地。他惡狠狠地瞪著我,朝我吼道:「我沒說錯
吧」
被這⼀吼,我感覺到勒住⼼臟的某樣東西脫落了,恍若⼀個鏽跡斑斑
的鐵鎖,我無法⽤鑰匙打開,但隨著王程⼀陣毫無道理的暴⼒敲擊,
束縛沒了。
「……倒真沒想到有⼀天會被你這麼教訓。」我苦笑著。
王程滿意地鬆⼿,我終於腳踏實地了。
「你以為我想啊?我才不喜歡那麼複雜呢!照我的想法,你既然⾃⼰
過得不錯,就別管那些⼈怎麼看你,反正你本來就沒想要融⼊他們的
交際圈。」王程伸出兩根⼿指,很認真地對我說:「你這輩⼦肯定還
會碰上這種很⿇煩的事,這種破事⼀旦糾結上,就和⽼太婆的裹腳布
⼀樣⼜臭⼜⻑。但這個世界上不管是什麼破事,對我來說,通常都可
以⽤兩種態度解決。」
「什麼態度?」
「⼀個是『關我屁事』,這個態度可以解決全世界⼀半的問題。」
我咳了⼀聲,因為險些被⼝⽔嗆到,「剩下的⼀半呢?」
「另⼀半⽤『關你屁事』解決。」王程哈哈⼤笑,笑得分外豪邁,
「要的就是這種簡單粗暴!」
我微微⼀愣,然後忍不住笑了起來——
說得沒錯。
他們怎麼看我,關我屁事?
我怎麼過⽇⼦,關你屁事?
第九章 誠實的厭惡,⺟⼦
送⾛王程之後,我並沒有⽴刻回家,因為我覺得⾄少要等⿐⾎⽌住後
再回去⽐較穩妥,否則解釋起來會沒完沒了。
所以我回到籃球場,發現有兩個⼤概⾼中年紀的男孩在打球。我就坐
在旁邊的⽯階上,靠著有些鏽跡的扶⼿欄杆看了起來。
兩個男⽣的⾝⾼差距不⼤,其中⼀個男⽣個⼦略矮⼀點,但看起來更
健壯些,⾝體素質沒差多少的情況下,往往就是看技術了。
天氣⽐較冷,兩個⼈雖然脫了外套,仍舊穿著⽑⾐運動,動作的流暢
度看來還是受到了些許影響。
「書書。」
「嗯?」
我以為書書不會應聲,不由得愣了⼀下。轉頭看去,卻發現她的⾝軀
不知何時凝實了⼀些。
太瞭解我,所以也會有好處啊……
我不由得笑了,原本以為書書的⼼結來⾃⾃⾝,最後卻發現,她⼼結
的源頭來⾃於我,「抱歉,我找不到你們存在的證據,相反的……倒
是找到了⾃⼰真的有精神病的證據。
「所以,書書,妳不是我被⼈看作瘋⼦的理由,⽽是我在他們眼中本
來就是⼀個瘋⼦……不,不應該這麼說。」我歪著頭想了⼀下,很認
真地問書書,「從⼀般⾓度上來說,我的確就是個瘋⼦……妳不介意
吧?」
書書眼眶紅了,抿著嘴搖搖頭。
她知道我不想當瘋⼦,所以才不願意成為我被⼈看作瘋⼦的理由。她
的⼼結看起來是後半句,可根源依舊是我不想當,或者不願意承認⾃
⼰是瘋⼦這回事。
我不想當瘋⼦,因為我⼀直覺得瘋⼦這個詞實在帶有⼀種貶義,但當
我⾃⾝被歸類在這個名詞的範圍中時,倒是明⽩了這其實是⼀種偏
⾒。
瘋⼦、精神分裂症患者、思覺失調症患者……怎麼叫都無所謂,有意
識地去改變稱呼,的確是為了尊重這個群體,然⽽這種⾏為何嘗不是
⼀種歧視?
無論稱呼怎麼改,⼈們對這個群體的態度不變,都是沒有意義的。可
如果態度變了,那麼改不改名字,也就不那麼重要了。
所以我願意叫⾃⼰為瘋⼦,如果硬要問為什麼的話,我會說:「因為
字少,喊著⽅便,還⼀⽬了然。」
⾄於別⼈會不會因為這兩個字看不起我,這個時候就要⽤王程告訴我
的態度來⾯對了——關我屁事?
我看到書書眼中流露出的⼼疼意味,不由得笑了:「我想通了,當瘋
⼦沒什麼不好,還有好處呢,⽐如就算犯了什麼罪也不會有警察送我
進監獄……」
⾝為⼀個瘋⼦,我會失去社會對我的部分保護。可反過來說,失去了
這層保護,反⽽會變得更加⾃由。
社會的規則到底是保護了我們,還是扼殺了我們,有時候的確值得商
榷。
「況且,即便真的有什麼所謂的證據,企圖證明你們不存在,我也不
會動搖了。」說了這麼多,我⼼中⼀動,順勢說出了我最想說的話,
「沒關係,妳對他們來說是虛假的,可是對我來說,全世界沒有誰⽐
妳來得真實……即便妳在客觀上真的不存在,但我只想主觀地⽣活。
這不是⾃⼰騙⾃⼰,我只是覺得,我不是他們那⼀邊的,⽽是你們這
⼀邊的,他們有他們的世界,⽽我們有我們的。
「讓我當個痛苦的正常⼈,每天吃藥,不如讓我當個快樂的瘋⼦,想
怎麼過就怎麼過吧……只要你們都在,我就⾛得下去。」我的笑容愈
加放鬆。
「就像這次⼀樣,如果不是妳,我這輩⼦恐怕都不會⾯對我真的有病
這件事。我和別⼈不同,對他們來說,這種病可能是痛苦的源泉,可
對我來說,是能夠和你們⼀起⽣存下去的動⼒。所以,書書,我絕對
不會吃藥的。」
我深吸⼀⼝氣,「雖然這句話以前說過,我還是要再次重申——我們
⼀起⾛到最後吧,還是和原來⼀樣。」
「你真的,⻑⼤了很多……」書書滿是感慨地說,拭去眼⾓的淚珠,
猶豫地看了我⼀眼,「那你的家⼈怎麼辦?」
這話倒是有點問住我了,但我並不擔⼼,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覺得
⾃⼰能夠⾯對這些問題,不管能不能真的解決。
這世界上,不可能有⼈能夠解決⾃⼰的所有問題。然⽽,堅強⼀些、
勇敢⼀些,就能⾯對這些問題。這可能於事無補,可正因為於事無
補,很多⼈才會在⾯對無法解決的問題時,綻放出屬於⾃⼰的光彩。
畢竟,⼈這種⽣物,本來就帶有⼀種掙扎⾊彩的魅⼒。
不論樂意還是不樂意,每個⼈都在奔向死亡。⽽⼈⽣的經歷,便是我
們⾯對死亡掙扎的過程,充滿了殘酷之美。
所以我依舊能夠⾯帶微笑地告訴書書——
「沒關係,我已經不怕了。」
回到家時,已經下午四點半。我看著⺟親在廚房裡忙碌的背影,咳嗽
⼀聲。
⺟親轉過頭,⾒到我神情⼀喜,「回來了?這個時間應該還沒吃吧,
再等等,我今天做了不少……你⼿上拿著什麼?」
「⽜⾁。」我提起⼿裡的塑膠袋,「雖然知道妳不喜歡⽜⾁,不過,
試⼀試吧,我來做⽜排。」
「你還會做那麼⾼級的……」
「沒妳想得那麼難。」我笑了笑,緩步⾛過去,「給我點位⼦吧?」
「你有這個⼼就好啦,別⿇煩了。」似乎是因為⾼興,媽媽⾛了過
來,想要攔住我,「要不還是我來吧,我前段時間學會了⼀種
很……」
有這個⼼就好?彷彿有了⼼,別的⾃然就都好了⼀樣的邏輯,所以才
總是合不來啊……
在我看來,很多⼈都不明⽩這⼀點,雖然不是全部,但確實有些時
候,說⼀聲⼼領了、拒絕他⼈善意的⾏為,其實是連那份善意⼀起拒
絕了。
類似於「⼼領了」的這句話,並不是任何時候都適⽤。
如果是以前,聽到這句話,我可能會產⽣些許的無奈和厭惡;不過現
在……由她吧,不管怎麼樣,我已經能夠接受了。
「我來吧。」我打斷了⺟親的勸阻,很認真地對她說:「就這⼀道⽽
已。」
也許是從我的表情中感覺到了什麼,⺟親臉上的笑容微微⼀僵,退開
了半步,「嗯,好,要拿什麼或要我幫忙就說。」
「嗯。」我拆開盒裝的⽜排,⽜⾁已經被切好,⼤⼩正合適。不過考
慮到還有其他菜肴,我決定只做⼀塊,然後分盤裝。
我⽤⼑⾯開始輕輕拍打⽜排的表⾯,期望讓它的⾁質變得鬆軟⼀些,
拍打了⼤概五分鐘,我的⼿開始痠了才停下來。
我拿出胡椒鹽開始塗抹⽜排,最後在其中⼀⾯撒上⼤量的⿊胡椒,
「媽,有橄欖油嗎?」
「呃,好像⽤光了。」
「那算了,沙拉油也⾏。」我從調料櫃上拿出⼀瓶沙拉油,倒⼀點在
⽜排上,然後塗抹,我開始聞到香味了。
「這樣醃漬個⼗分鐘就好。」我到洗碗槽那裡洗了下油膩膩的⼿,⼀
邊轉頭問媽媽,「妳那邊有什麼要幫忙的?」
「不⽤不⽤,你管⾃⼰就好。」她似乎不想讓我做事,我發現我在廚
房裡忙碌的時候,她也很緊張,分外不⾃在。
我突然感到⼀絲悲哀,原來不只是我,連她也對⺟⼦關係感到痛苦
了。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從她強逼著我向⼀個⼝出惡⾔的⻑輩道歉開始嗎?還是從她死要⾯
⼦,連我絕⾷抗議都無動於衷的那⼀刻開始?或是單純因為隨著她年
歲的增⻑,越來越狹⼩的⼼胸,讓我漸漸無法接受?
以前明明不是這樣的,⼀家⼈明明是⼀起⾛著,但不知道什麼時候,
⾛著⾛著……我們就⾛散了。
我來到旁邊的椅⼦坐下,「過完年我會回去,還要開店。」
⺟親沒有說話,只是⾝體微微僵硬了⼀下,便繼續做事,彷彿沒有聽
到我說的話。
於是我補充了⼀句,「我初三就⾛。」
砰!
⺟親將砧板狠狠地摔進洗碗槽中,切好的青菜混著香菇被打翻⼀地。
她轉過⾝來冷冷地盯著我,「你就是不想和我過⽇⼦是吧?你當我希
罕你?要不是你是我兒⼦,我……」
「妳是個很好的⺟親,妳很為我著想。」
媽媽的話因為我中間插嘴了這麼⼀句噎住了。她似乎沒有想到我會誇
她,臉上的表情開始變得複雜,似哭似笑。
「但做為⼈,妳是我最討厭的那種類型。」
聽到這句話,媽媽的表情再次變得難看起來,她甚⾄因此被氣哭了
——
「你到底討厭我什麼?你討厭的那些⼈,我⾃從退休後就沒怎麼來往
了!你爸爸我也照顧得很好,讓他吃飽穿暖安安穩穩。這次起因不就
是我為了你好,所以讓你吃藥嗎?你⾃⼰摸摸良⼼!你媽我從⼩把
你……」
她漸漸地失去控制,話題開始被她帶偏了,關係中存在的問題到底是
為什麼、該怎麼解決、以後⼜該怎麼樣,已經被她拋在腦後,她只是
順應⾃⼰的情緒,不斷地發洩,來忘記⾃⼰束⼿無策的事實——
「我當初怎麼就那麼倒楣嫁給你爸!這麼多年來我做⽜做⾺……」
我沉默看著她喪失理智地怒罵和宣洩,並沒有感到意外。或者說,因
為有了⼼理準備,我開始很仔細地觀察⺟親的樣⼦。
上⾯有的只是無盡的偏執和懊惱。
我沒有勸阻、始終沉默的樣⼦,可能讓她感覺難堪,她本來就是在意
⾯⼦的⼈,於是越發激動起來,開始⾃搧⽿光,哭叫著:「我該死、
我該死……」
⼼疼嗎?我問⾃⼰。
⼼疼。
是很疼。
不過我已經不怕疼了,因為疼得都習慣了。⼀開始我真的是超怕疼的
⼈,⼩時候爸爸舉起⼿來要打我的瞬間,我就能⽴刻哭出來,慘叫著
說「爸爸我以後不敢了」。
我甚⾄在還不明⽩到底錯在哪裡時就能這樣,王程當時笑我,說如果
⾃古以來的⼠兵都像我這樣,那麼地球在此刻已經被統⼀了——必須
感謝阿樂為⼈類和平踏出先進的⼀步。
⽽到了國中以後,我已經能夠挨著拳打腳踢冷漠地看著⽗親,看到他
⼼寒為⽌。
所以我真的曾經很怕疼……但只是曾經⽽已。
⽽現在,我更怕的,是失望。
這麼多年下來,我還是沒有習慣失望帶來的滋味。
於是我從椅⼦上站起來,淡漠地從她⾝邊⾛過,拿出平底鍋,然後倒
了⼀些油上去——
我輕聲問道:「妳要幾分熟的?」
哭罵聲微微⼀滯,她似乎沒有想到我會是這種態度,⼀下⼦沒了反
應。
「……」
「我記得妳好像說過不習慣吃⽣⾁吧?我幫妳弄全熟的,雖然吃起來
沒那麼嫩,不過味道上我還有點信⼼。」
「我不吃!還吃什麼?」媽媽朝我怒吼。
我轉過頭,看著她因為喘息⽽起伏的肩膀、雙⽬有些發直的憤怒⽬
光,搖了搖頭,「所以妳看,如果妳和我⼀起⽣活,會變成什麼樣
⼦?」
⺟親微微⼀愣,隨即冷笑⼀聲,「你就是對我有成⾒!」
「做⺟⼦沒什麼要求,只要妳⽣下來,或者妳去領養⼀個就可以建⽴
關係。可這和⽣活在⼀起的家⼈關係是兩回事,很多⼈弄混了,所以
過得很不開⼼。」
我將⽜排輕輕放⼊平底鍋,聽到油脂因為⾼溫⽽發出滋滋聲響,⿊胡
椒混著⽜⾁的香味開始變得濃郁起來,「我和妳連朋友都做不了,怎
麼做⽣活在⼀起的家⼈?」
「我的脾氣是有問題,但⼈無完⼈啊!」
「所以沒有⼈可以和所有⼈交朋友。」我從旁邊的酒櫃裡拿出⼀瓶果
酒,倒⼊平底鍋中,⼀陣沸騰的聲響後,帶著酒精味的蒸汽混⼊⾷物
的香味中,「那麼⾃然不可能和所有⼈成為家⼈,很不巧,⼤部分⺟
親沒有辦法選擇什麼樣的孩⼦,⽽孩⼦也沒有辦法去選擇適合⾃⼰的
⽗⺟。我既然成年,可以獨⽴⽣活,那還是分開好⼀些。」
「⼀起過的時候就安穩了!哪來那麼多事?真的有什麼,你也得給我
機會慢慢改啊?況且你的脾氣也不怎麼樣啊!」
「我還沒成年的時候,就是妳最好的機會了;成年以後,妳也沒有改
變在我眼裡的印象。」我⽤鍋鏟⼩⼼地將⽜排翻⾯,⼜從冰箱裡拿出
⼀盒奶油,挖了⼀⼩杓放⼊鍋中,「妳讓我怎麼再給妳機會?以前的
事,⼀件⼀件積著,我每次都強迫⾃⼰忘掉那些事,可還沒忘乾淨,
下⼀件⼜來了……」
「那時你還⼩,懂什麼……」
「所以我⼤了妳就沒那麼多機會了。」我⼜轉過頭看了她⼀眼,她似
乎已經冷靜不少,可以溝通了,「妳以為那時候我還⼩,就可以亂來
嗎?那我現在是不是可以因為妳⽼了,就隨便糊弄妳了?」
「……」媽媽張張嘴,⼀下⼦說不出話來。
她真的⽼了,如果是年輕的時候,恐怕⾾嘴不會那麼容易落⼊下⾵。
並不是她變笨,只是性格讓她再也無法發揮出⾃⼰的聰明才智。
⻑年累⽉積累的虛榮和固執,幾乎毀了她的⼀切。
「妳在我眼裡沒有年輕時那麼幹練了,也沒有年輕時那麼靈敏,只變
得⽐以前更傲氣、更偏執、更加不明事理,也更加不願意去正視⾃⼰
的缺點……即便如此,妳覺得,我就該糊弄妳嗎?」
我搖搖頭,「妳應該發現到了吧?即便⾃⼰的頭腦漸漸不再靈敏、無
法控制脾氣,但受到委屈還是會哭,遇到我這種態度還是會怒,聽到
我說這些無情的話還是會哀,聽到我說要做⽜排給妳吃還是會喜,喜
怒哀樂的感受從⼩到⼤每個⼈都是⼀樣的!」
⺟親陷⼊沉默,我看著她嘆了⼀⼝氣,「還有,妳明不明⽩,孩⼦總
在⽗⺟不知道的時候⻑⼤,妳以前認為我⼩,可具體是⼤還是⼩,我
就不解釋了,結果現在變成這樣了。妳覺得,我那時候⼩嗎?
「或者說,⽤『兒⼦還⼩』這個理由,來讓⾃⼰⼼安理得地去做⼀些
事……是習慣吧?為了⼀些顏⾯,讓孩⼦稍微委屈⼀些也沒關係,⼤
不了回家後對他好⼀點來彌補⼀下,兒⼦就⼀定會沒事的——妳⼀定
是這麼想的吧?」
媽媽變得⾯紅⽿⾚,她吭哧吭哧了半天,才咬⽛切⿒地說:「我這麼
想很正常吧?在這個社會⼈際往來,很多時候總得⾃⼰家裡⼈受點委
屈吧?我也為你爸爸、為你受過委屈啊!你都忘了啊?你不記得以前
我……」
「我也願意為家⼈受委屈,但我不喜歡讓妳來決定我是否要受『委
屈』。」我說這句話的時候,⼼中還是忍不住再次失望——她還是死
撐著不肯認輸。
這麼多年,我不知道有沒有聽她主動⽽真誠地說過「對不起」,也許
⼀次都沒有?不,也許有,但估計⼀隻⼿就能數得過來。
因為她視道歉為羞辱,⽽不是應有的禮節,她就是擁有如此⾃私的⾼
傲。
說起來,我爸以前好像也是這樣……看起來最沒⾻氣,隨隨便便就會
說抱歉、說對不起的⼈,這個家只有我⼀個。
「……你太過分了,竟然這麼和我說話。」
也許是因為感覺受到羞辱,她試圖讓⾃⼰顯得⾼傲,語氣開始變得居
⾼臨下,「你是不是覺得,我就你⼀個兒⼦,以後死了東西都是你
的,所以你不需要在乎我的感受了?這麼有⾻氣?⾻氣不能當飯吃,
你每個⽉的收⼊還沒有我的養⽼⾦多!你信不信我簽個捐款意向書,
你以後⼀⽑錢都拿不到!」
因為慌亂,因為發現⾃⼰控制不住局勢,所以她開始亂說話了。我相
信她應該明⽩,這句話沒有任何解決問題的作⽤,甚⾄只會再度惡化
⺟⼦關係,可她還是說了,因為虛榮,因為尊嚴。
「到底是我媽,知道我貪財。」我點點頭感嘆了⼀聲,然後問她:
「我貪財的原因有很多,不過其中之⼀,我估計妳不清楚。妳知道是
什麼嗎?」
她哼了⼀聲,滿臉不服,「是什麼?」
我盯著她的雙眼,⼀字⼀句地說:「為了在今天、為了在這種時候,
讓我有底氣和妳說,我不需要妳的錢。」
說完這句,我打開悶在平底鍋上的蓋⼦,將熟透的⽜排盛出,⽤筷⼦
固定後,拿⼑將⽜排分成三份,分別放在三個盤⼦裡。
⺟親沉默地看著我將盤⼦放到她⾯前,看著還發出滋滋聲響的⽜排,
驀然問道:「那你現在的錢,夠你有這個底氣了嗎?」
我微微⼀愣,尷尬地摸了摸⿐⼦,「倒是不夠,不過嘛……我窮得只
剩下這點⾻氣了,這幾乎是唯⼀的財產,我不賣的。」
「你寧願向那些客⼈低頭,低三下四地賺錢,也不願意和我好好相
處?」
「我可以忍客⼈⼀時,拿到錢就好,如果忍不了,我甚⾄可以不做那
筆⽣意;我也可以讓⾃⼰放假,放鬆⼼情。但如果忍不了妳,⺟⼦還
是⺟⼦,⺟⼦的關係也不存在週休⼆⽇,在這件事上,我什麼都改變
不了。所以,我希望⾄少能改變⼀下相處的模式。」
⺟親神⾊複雜地發愣,⽽我則坐到她對⾯的椅⼦上,「妳別的菜還燉
著,需要時間吧。地上的晚點收拾,先把⽜排吃了,冷了可惜,很貴
的。」
然後我看著她拿起筷⼦,夾起⼀塊⽜排⾁,猶豫了⼀會才咬下⼀⼝,
了卻似,乎才咬全部不放斷進,於嘴是裡她。將嘴貼著⾁耐⼼地咀嚼,⼀直到⼀⼩塊⾁斷
她我下去笑咀,了嚼笑「了很很,好算久,是吃像,謝就謝在她吃是⼝的硬了誇香糖點獎,。⼀「」樣,挺簡細單細品的,味⽜喜排歡我的教味道妳。後如,果才要吞嫩嚥
⼀點,就不要弄全熟,下次可以試試看。」
第⼗章 兔⼦的名字,除⼣
解決書書的問題,讓我⼀夜安眠,睡眠品質好得令我驚訝。⾃從回來
以後,這⼀晚是我睡得最好的⼀晚。
不,可能還有昨天那份⽜排的關係吧?
⼀直猶豫不決如何處理的⺟⼦關係,在昨天做下決定的那⼀刻、將⼀
些話說出來的那⼀刻後,感覺⼀下⼦輕鬆了許多。甚⾄在當時我才發
現,原來⾃⼰已經負重⾏⾛了那麼久,卻毫不⾃知。
明明就沒有盡到多少贍養⽗⺟的義務,卻還是會感覺沉重……或者
說,正是因為沒有做到,才會感覺沉重吧?
早上⺟親沒有讓⽗親來吵我,⽽是帶他⼀起出去散步,讓我睡到⾃然
醒。
我起床洗漱後,和書書還有胖次打了聲招呼。⾛到飯廳,發現桌上已
經擺好了昨天做的菜,粥也熱好放在鍋裡。
當然,還有兩杯已經徹底變成兩層的蔬果汁,蔬果汁是棕紅⾊的,雜
質彷彿固體泡沫⼀般漂浮在上⾯,⽽下⾯則是清澈的汁⽔。我拉出椅
⼦坐了下來,皺著眉頭⼀⼝氣飲盡了⼀杯蔬果汁,也許是喝得太快,
我忍不住打了⼀聲嗝。
有胡蘿蔔、⾼麗菜、葡萄還有蘋果,應該也放了⼭楂粉……⾄於別
的,我沒喝出來。
已經沒有像以前那麼難喝了,甚⾄還有些酸酸甜甜美味的部分,但不
知道是不是因為以前固有的印象,我始終對這種健康的飲料提不起興
趣。
「今天⽼爹被你媽媽帶出去了,平常也是這樣,只是最近你回來,才
讓你帶他去散步,明⽩了嗎?」
兔⼦飄浮在⼀旁的爐臺上,雙⼿抱胸,兩邊垂下的⼤⽿朵愉悅地動了
動,「這個家庭並不需要你,我們可以過得很好。」
這莫名其妙的敵意,倒也真的有點⿇煩。
「哪怕你再討厭,也⽐沒有好。沒有的⼈,看到你這情況,真的會嫉
妒得上⽕的。」
也許是來⾃清晨的靈感,我突然想起關⼆叔說的這句話。⼀個很模糊
的猜想出現在腦中,我吃驚地瞪⼤眼睛看了兔⼦良久,漸漸想通了許
「多嗯事。,哪怕沒有我,也能過得很好,所以我才可以說出昨天那些話。
你⽐我有⽤多了,⾄少我對我爸的腰沒什麼辦法。」我沒有否認兔⼦
所⾔,因為如果這個家庭真的讓我感覺缺我不可,我恐怕沒有勇氣說
出⽗那⺟種的近養⽼似分⾦⽐道揚我多鑣,的⺟話親。做事⽐我勤快,就算住在⼀起,可能也不
是我照顧他們,⽽是⺟親照顧我們。住在⼀起總是會有種不⾃覺的惰
性,這幾天我幾乎沒怎麼做家務,都被⺟親包了。
⾄於說精神上是否舒適,我只能說,住在⼀起肯定是種折磨,分
開……反⽽能留下些許懷念。
「那……那是當然的!」兔⼦聞⾔⾼傲地抬起下巴,矜持地露出笑
容,讓他的⼤板⽛露得更多了,看起來反⽽有⼀種平常沒有的喜感,
「我⽐你做得強多了!」
我看著兔⼦,腦⼦裡卻不由⾃主地想起關於⽗親的事。
「阿樂怎麼還不來看我啊……我給他買⾁吃、買⾁吃,他就來看我
了。」
「警察先⽣,我兒⼦不⾒了,你幫幫我,我要找兒⼦!」
「警察先⽣,你幫不幫我找兒⼦啊……」
「我懂、我懂,要做事嘛,是得⽤,是得⽤。別擔⼼,⼀句話的事!
都給你,我全都給你,我有錢!有的是錢!我⽼婆也有錢!」
「我兒⼦叫阿樂。」
……
我還想到那天帶他去公園,他拿著敲背棒在草叢裡找我——在這⼀瞬
間,我想到了兔⼦的名字。
難怪他不肯說。
因為沒有什麼⽐名字的悲傷,更讓物靈感到悲傷的事了。
「你叫『阿樂』是吧?」我問。
「對啊!」兔⼦得意洋洋地承認。
「……」我默默地拿起另⼀杯蔬果汁,對他輕輕說了⼀聲,「抱
歉。」
為⼈⼦的失敗,成為⼀個敲背棒物靈誕⽣的最⼤條件。因為我⽽起的
悲傷和折磨,造成了這⼀切。
「……」反應過來的兔⼦表情頓時變得⼗分難看。
空氣彷彿在這⼀刻凝固了,氣氛⼀下⼦變得有點尷尬。兔⼦臉上的神
情在短短⼗幾秒內分外精采,羞愧、懊惱、後悔……最後轉為⼀種憤
怒——
「你敢詐我!」
「抱歉。」我⼜誠懇地道了⼀聲歉,因為我不知道⾃⼰還能再為他做
些什麼。
「他也叫阿樂?」胖次蹭地⼀下上了餐桌,伸出肥短的前肢指著兔⼦
阿樂,對我瞪⼤眼睛。在我聳了聳肩之後,他不懷好意地看向兔⼦阿
樂,「啊……單就這個名字,突然變得好想扁他。」
「別隨便欺負⼈家,胖次。」
「叫我哈姆太郎!」
「好的,胖次。」
因為胖次的打岔,我們不由得回到了最熟悉的節奏,剛要誕⽣出些許
的輕鬆,來度過這⼀段有些難熬的時間,旋即就被兔⼦阿樂打斷了
——
他不再⼤吼,⼤⼤的眼睛中反⽽出現淚花,⼝氣卻依舊充滿了憤怒:
「很好笑嗎?你到底是怎麼知道的?」
「抱歉。」我隨即意識到⾃⼰的態度有些輕佻,「我也只是試著猜了
⼀下。」
兔⼦對我莫名其妙的敵意,以及⼀直不肯告訴我真實姓名的固執,再
加上⽗親沒有辦法認知物靈的存在,⾃然就不會有意識地為物靈取名
字。⽽他擁有阿茲海默這個病症,也很難產⽣什麼浪漫情調。
所以只是無意中為敲背棒取了名字。
個⽽時給我候靈,他感有的意,識是地他在呼喊公了園中我⽤的敲名背字棒,想撥弄必也草帶叢著,⼀喊種著很我的單純名的字。思那念
吧?
也許過去就有類似的情境,於是兔⼦被賜名為阿樂,⽽可能因為在草
叢中甦醒的關係,形態也被定為兔⼦這種吃草的⼩動物吧?
「少假惺惺了!」兔⼦阿樂後退了⼀步,⽤爪⼦抓起過⼤的嘻哈⾐服
在⾃⼰臉上擦了⼀下,「『這死兔⼦⼀直在嫉妒⽽已!』你⼼裡肯定
這麼想吧?」
「我不是……」
「是啊!我是嫉妒!嫉妒到想咬死你!」兔⼦阿樂粗暴地打斷我的辯
解,他有些歇斯底⾥地朝我怒吼,聲⾳隱隱帶著尖利的疼痛感,「是
啊,不管我怎麼努⼒,你才是他兒⼦!我只不過是⼀根⽤⼩孩⼦零錢
買下的便宜敲背棒⽽已!」
「阿樂,你……」
「別叫我這個名字!」兔⼦阿樂看著我,臉上的表情已經轉為⼀種刻
⾻的恨意,「只有你,只有你不許⽤這個名字叫我!這是羞辱!」
我有些失神地看著這隻在我⾯前暴跳如雷的兔⼦。我曾經以為兔⼦對
我的冷漠只是個性問題,因為我基本上沒有碰到過對我充滿惡意的物
靈;但⾯前的這⼀刻讓我明⽩,我錯了,他是真的討厭我。
阿樂這個名字被我的⽗親分別賜予了⼀個⼈、⼀個物靈。
對於物靈來說,屬於他⾃⼰最寶貴的⼀樣東西,應該就是名字了。⽽
對於兔⼦阿樂⽽⾔,我的存在,等於是在他誕⽣前,就將他的⼀切都
奪⾛。
對於神智不清的⽗親來說,他只是我的替代品⽽已。
「阿樂這個名字應該是我的!是我的!」兔⼦阿樂的嗓⼦已經開始沙
啞,隱隱帶著嗚咽聲,「你⼜不喜歡他們,你回來幹什麼?你不喜歡
就讓給我啊!你回來讓⼤家都亂套了!有你還不如沒你呢!
「不管我怎麼努⼒幫他敲背,他⼼中始終都是你,雖然他念的是『阿
樂』這個名字,但我知道,他肯定是在想你,不是想我!」兔⼦阿樂
紅著雙眼,⼤聲質問:「我可以說,我把我能拿出來的⼀切都拿出來
了!你呢?」
我無⾔以對,因為他說得都對。
兔⼦阿樂看著我,⾒我不說話,似乎也⼀下⼦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
憤憤地⽤⼀句話結尾,怨氣⼗⾜,「可在他眼裡,我估計還不如你的
⼀根頭髮。」
「 」Oh Take a look in the mirror you look so sad……
在我不知道該怎麼回應他時,⼿機的鈴聲響起,剛好緩和了⽬前緊張
⽽尷尬的氣氛,我拿起來⼀看——是韓楚。
我猶豫了⼀下,因為我還沒想好該和她說些什麼,畢竟從王程那裡知
道了她昨天過得很不好。我想道歉,卻不知道該怎麼開⼝。
當作沒發⽣的話,⼜覺得很過意不去。
我腦中這麼想著,⼿指卻不⾃覺地按了通話鍵——
「喂,呃,韓楚啊,那個……」
「阿樂!你爸爸不⾒了!」韓楚的聲⾳充滿急切,讓我的⼼忍不住⼀
跳。
但我沒有慌張,「韓楚,我爸應該和媽媽在⼀起,妳是不是……」
「阿姨正在找,她快急哭了!」
媽媽為什麼沒有打電話給我?
「沒關係,他⾝上有牌⼦,應該不會⾛丟。我現在出⾨,別擔⼼,真
的謝謝了。」我⼀邊說著,⼀邊快速地穿起⾐服。
「怎麼了?」兔⼦阿樂有些緊張地問道。
「……」我猶豫了⼀下,想了想還是將敲背棒拿在⼿上,⼀起出了
⾨,「我爸好像⾛丟了。」
「怎麼會丟的 」兔⼦阿樂頓時驚慌失措起來,開始⼀蹦⼀蹦地四處
亂竄,褲⼦後⾯露出的短⼩尾巴不斷抖動,「⽼爹⼀個⼈⾛丟就⿇煩
了啊!」
「找得回來的,別急,我們⼀起去找。」
「怎麼可能不急!」兔⼦阿樂瞪著我,「我和你可不⼀樣!」
「那你還要我帶你去找嗎?」
「……」
這下他沒話了,很⾃覺地閉上嘴巴。
我⼀邊下樓,⼀邊打電話給⺟親,在兩聲鈴⾳之後,⺟親接起了電
話。
「喂?阿樂嗎?」
她的聲⾳中帶著⼀種強作鎮定的不安。
「爸爸不⾒了怎麼不打電話給我?」我聽到⺟親說話的語調,便知道
她此刻到底有多驚慌,卻也忍不住起了⼀絲⽕氣,「妳到底怎麼想
的?出事怎麼辦?」
「……」電話那頭似乎⼀點反應都沒有,我等了⽚刻,才試探性地問
了⼀句:「喂?媽妳還在嗎?」
隨即傳來了⼀陣抽泣聲,哭聲變得清晰起來,聲⾳熟悉⽽陌⽣。
這讓我反⽽有些愧疚,笨拙地安撫她:「……我也不是怪妳啦,先別
慌、先別慌啦……」
「從來沒有出過這種意外,我……我想⾃⼰把他找回來。」⺟親嗚咽
著開⼝,話語斷斷續續,「我怕你⼀起……⼀起跟著著急……這幾天
⼜出了些事,所以也不敢和你說……我想⾃⼰把他找回來……」
我⼀下⼦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彷彿聽到另⼀個⾃⼰,⽤嘲諷的聲⾳在我的⽿邊低語:是誰讓她變成
這個樣⼦的?是誰讓她變成⼀個讓你討厭的⼈的?
她變得連向你求救的勇氣都沒有!這是誰的責任?
是你啊……蠢貨。
我驀然感覺貼著聽筒的⽿朵深處很尖銳地抽疼了⼀下,疼痛來得快去
得也快,我甚⾄連疼痛的反應都來不及表現,就消失了——
但我的額頭有些發涼,本能地⽤⼿⼀抹,⼀層冷汗。我很快把這個感
覺丟到⼀邊,因為當務之急顯然不是這個,「別慌,他⾝上有牌⼦,
不會找不到。是在哪丟的?」
「我買茄⼦的時候,⼀轉⾝他就不⾒了。」媽媽的聲⾳中開始出現無
法克制的悔意,並且侵蝕她的正常思考,向不理智的深淵處滑落,
「今天早上他醒得⽐我還早,吵著要找兒⼦。我不想讓他吵你,所以
就帶他出來了,早知道會這樣就……」
「現在先別說這個,不是妳的錯,先回答我的問題。」我看她⼜有了
失控的樣⼦,連忙打斷她的話,「妳去公園找過了嗎?」
「……找過了,找了好幾遍,都沒有。」
「總之,現在可以確定是在菜市場⾛失的。妳先回來,在家裡的窗⼝
看著就好。萬⼀他出現在附近,找不到回家的路,還可以⾺上去接
他。」
「我和你⼀起……」⺟親的聲⾳仍是略帶焦躁,恐怕她⾃⼰都沒想
到,這個讓⼈頭疼厭煩的⽼頭,在這⼀刻,竟然可以令她⼼慌意亂到
這種地步。
「我體⼒好,⼀個⼈找⽐較快。聽我的,放⼼,找得回來的。」
⺟親最終拗不過我,只好答應。
過了五分鐘左右,我看到她⼩跑著回來,便迎上前去。她的眼眶紅紅
的,但已經沒有眼淚,似乎找回了最低限度的冷靜。
「回來的時候我問了⼈,沒⼈看到你爸爸,他應該往別的⽅向⾛
了。」
「嗯,我去找,別擔⼼。」
我應了⼀聲,就和媽媽擦⾝⽽過,等到離她有些遠了,我才輕聲問兔
⼦阿樂,「你知道爸爸通常會去什麼地⽅嗎?」
「你是他兒⼦還要問我?」兔⼦阿樂冷笑⼀聲,隨即還是說出⾃⼰的
推斷:「有可能……往運河那裡去了。」
「他為什麼會去運河?」我嚇了⼀跳。年紀⼤了,神智⼜不是太清
醒,去了運河邊,即便那裡有護欄,也夠讓⼈⼼驚膽顫的。
「因為他記得你會游泳。」兔⼦阿樂冷冷地瞥了我⼀眼,沒有再說
話。
但我已經明⽩了,⼼中忍不住微微⼀酸——他是去找我的。
運河的範圍有點⼤,我路過關⼆叔的店,詢問了⼀下。他不太確定地
告訴我,好像有⼀個和我⽗親滿像的⾝影經過他的店⾨,但他沒有仔
細看。
⽽我⽅留向下電,就話給是運關⼆河。叔,讓他發現我⽗親的話,打電話給我,並且幫忙
留住他。
——找不到,跑了很多地⽅,就是沒有找到。
我⼼中不禁開始感到恐慌,甚⾄⾺路上的⼀起⼩⾞禍都能讓我捏把冷
汗,就怕在那個地⽅看到⽗親的⾝影。
天⾊漸暗,這之間我和⺟親通過幾次電話,甚⾄報了警。但只有過幾
個⼩時,警⽅似乎認為還算不上失蹤,並沒有回應我們幫忙尋⼈的要
求,只是說如果有這麼⼀個⼈被帶到警局,或者巡邏⼈員看到類似的
⼈,就會調查⼀下,然後通知我們。
天空從中午開始飄起了粉塵般的⾬沫——每⼀滴⾬都⼩得沒有辦法好
好地下墜,被⾵⼀吹就很輕易地飄了起來。
⾬沫並不⼤,幾乎沒有什麼沉重的質感,卻多得讓⼈⼼煩,介於想要
撐傘和沒必要之間。於是我開始擔⼼已經上了年紀的⽗親——除⼣玩
失蹤,如果還失溫⽣病就⿇煩了。
我跑了很久,跑得全⾝發熱、出汗,⽽因為天氣寒冷,浸溼的內⾐在
⼗幾分鐘後就開始變得冰冷,讓我忍不住打了幾個噴嚏。
我掏出⼿機看了⼀下電量,發現還剩下百分之⼆⼗,這讓我⼀時有些
進退兩難。正當我猶豫著要不要回去和媽媽換個⼿機,讓她在家充電
等電話時,⼿機亮了起來——是關⼆叔!
「喂,關⼆叔,你看到我爸了嗎?」
「嗯,但我想拉他進店裡,他怎麼都不肯。我怕傷到他,就給了他⼀
個蛋餅,我現在跟著他,他在公園裡。」
「我⾺上來!」
我精神⼀振,快速朝公園跑去。⼤概五分多鐘後,我到了公園⾨⼝,
他氣喘向我吁吁點點地望頭著,在⼤拇公指園⾨往⼝背抽後⼀菸的指關。我⼆叔明。⽩他的意思,便迅速從他⾝
「邊我⾛就過,是開留下飯館⼀句的,:「哪謝還⽤了關你請⼆!叔」,改關天⼆請叔笑你罵吃飯⼀。句」,轉⾝離開的同
時「呃,,向嗯我,擺了新年擺快⼿,樂「。新」年快樂。」
此⻑地刻天吁了⾊⼀已⼝經徹氣,底暗書書下還,有當看胖到次也⾃⼰放要鬆下找來的⽬。標我後打了,我通電和兔話給⼦⺟阿樂親⻑,
告她在訴她電我話找裡鬆到⽗了⼝親了氣,。說找到了就好,隨後⼜笑著抱怨了⼀句「這死
⽼吃頭飯。讓全家年都不好過」,便讓我們快點回家,她⾺上熱⾷物,準備
霧我吸,著看冰著眼冷⽽前坐溼潤在公的園空氣鞦韆,最上的終從⽼⼝⼈。中吐出,在我⾯前化為⼀⽚⽩
⾐說⽼、⿊⼈⾊可能的⽜不仔太褲適合,臉,他上沒看起有什來也麼情就緒五。⼗多歲⽽已,穿著紅⾊的⽻絨
交不過錯他,的占了眼神⼤半很的銳利盤⾯,,盯著似乎放殺在膝得難蓋上分的難圍解棋。盤,上⾯的⿊⼦和⽩⼦
在圍棋這盤個沒是磁有⼈⽯製的夜,所晚以,即下便著棋不盤撐有傘也些傾可斜以的,細卻依⾬,舊沒他有⼀個棋⼦⼈下掉棋下,來。⼀
也個⼈許是殺得天氣難解太冷難分,或。者是我跑了太久,我還有點喘,所以在他⾝邊的
鞦⼀韆個鞦的韆座位坐下是⽊。質的,很⼩,對孩⼦來說也許無所謂,但對⼤⼈來
說「,會下坐棋著並嗎?不舒」服,我不太能理解為什麼⽼⼈要坐在這種地⽅。
這個兩鬢斑⽩的⽼⼈似乎注意到我,盯著棋盤緩緩問道。
「不會。」我略帶遺憾地說:「我爸以前教過我兩天,可是我怎麼都
下不好,就沒學了,連初學者都算不上。」
「那麼笨?」他轉過頭,略帶詫異地看著我,毫不留情地對我做了⼀
個評價:「我也在教我兒⼦下棋,他才五歲,學得還可以,你連他都
不如?」
⼜變成五歲了?
我微微⼀愣,這問題讓我有點不知道該做何回應。隔了半晌,我才略
帶無奈地點點頭,「⼩孩⼦嘛,學東西總是快⼀點。⽽且我爸爸很嚴
厲,我那時學了兩天就沒信⼼再學下去了。」
「⼩孩⼦⾃然要好好管⼀下,尤其是男孩⼦,嚴格⼀點有好處。」男
⼈略帶得意地對我說:「我也這麼管我兒⼦的,今天他⽣⽇,我等會
買副圍棋回去給他。」
我盯著⽼⼈良久,⼼卻⼀點點沉了下去,搖搖頭道:「所以你和你兒
⼦關係不好。」
「你怎麼說話的?」他滿臉不悅地瞪著我。
「第⼀,你兒⼦不喜歡圍棋,你還硬逼著他學,或者說,他不喜歡,
就是因為你這個態度;第⼆,你兒⼦不是五歲,⽽是⼆⼗五歲;第
三,你兒⼦的⽣⽇不在除⼣……」我冷冷地對這個不知道什麼時候變
得⼀臉茫然的⽼⼈說:「……爸爸。」
他⼀臉呆滯地看著我,正當我以為他在努⼒消化我的話時,他卻拋出
了⼀個直接⽽現實的問題:「今天,晚餐吃什麼?」
「……」
我抬起頭,讓空氣中冰涼的⾬絲飄到臉上——
相⽐⺟親,⽗親的樣⼦其實更讓我糾結。不論如何,很多事我還能夠
和⺟親理論,並且說清楚;但與⽗親之間,我發現很多事已經失去了
溝通和解釋的機會。
也許這個⽐喻有點不對,不過有時候真的讓我有種武俠⼩說裡,主⾓
練了⼗⼋年的絕世武功、吃了無數苦頭,最後找到當初滅⾃⼰家族的
⼤仇⼈時,卻發現仇⼈全家幾乎已經死絕,只留下⼀個四、五歲,什
麼也不懂、流著⿐涕對⾃⼰呵呵傻笑的孩⼦。
找⼩孩⼦報仇吧,下不了⼿;放過吧,卻也過不去⼼裡那關。
「你怎麼贏了就跑呢?」我嘆⼀⼝氣,「這麼沒品的事都被你做了,
你知道你兒⼦下半輩⼦得有多⼤的遺憾嗎?」
「找兒⼦下圍棋,還有吃飯;找兒⼦下圍棋……」⽗親聽了我的話,
沒有做出什麼對應的反應,只是⾃顧⾃地嘟囔著。
我無奈地扯了扯他的袖⼦,「⾛,我們回家。」
「我兒⼦叫什麼……哦,是阿樂、是阿樂。」⽗親⼀邊說,⼀邊被我
牽著⾛了幾步,之後他突然甩開我的⼿臂,「那阿樂呢?阿樂在哪
呢?」
⼀看他激動起來,我連忙上前企圖穩住他,「阿樂在家等你呢,在等
你呢,⼤家⼀起吃飯。」
「你騙我!我就是出來找他的!」⽗親瞪我⼀眼,「⾛開!我要找阿
樂,下著⾬,他⼀個⼩孩⼦著涼了怎麼辦?」
我下意識看了⾝邊的兔⼦阿樂⼀眼,發現他低垂著頭,看不清表情,
下垂的⽿朵⼀聳⼀聳的,顯得沒什麼精神。
我突然有⼀個很奇怪的主意,奇怪到連我⾃⼰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啊,也許這才是最好的結局呢?
「我找到你兒⼦了!」
我向⽗親說了這麼⼀句,隨即就看他⼀陣⼩跑跑到我⾯前,迫不及待
地望著我:「在哪呢?我兒⼦在哪呢?」
在兔⼦阿樂驚訝的眼神中,我向他微微⼀笑,隨後就將敲背棒塞到⽗
親的⼿裡,「他變成敲背棒啦。」
⽗親頓時勃然⼤怒,「放屁!我兒⼦怎麼會變成敲背棒呢?你騙
我!」
「先別⽣氣、先別⽣氣,不騙你,真的不騙你,你這麼聰明,我怎麼
可能騙得了你,對不對?」我連忙安撫⽣氣的⽗親,看著他似懂⾮懂
地點點頭,耐下性⼦繼續說:「你聽我說啊……你看,⼈做錯事,都
是要受懲罰的,對不對?」
⽗親點點頭,眼睛瞪得⼤⼤地看著我,其中閃爍著濃濃的疑惑。
「那你說你今天乖不乖?」
「啊?」⽗親茫然地張⼤嘴,顯然不明⽩我在說什麼。
「你今天很不乖哦,⼀個⼈跑出來⼀整天,⽼天爺都⽣氣了。⼀⽣
氣,就把你兒⼦變成敲背棒,讓你找不著他啦!」
「啊?祂怎麼能這樣呢?」⽗親的聲⾳中頓時帶上惶急的哭腔,
「我、我去找祂!讓祂把我兒⼦變回來,你告訴我祂在哪!」
我看著⾯前被⾃⼰耍得團團轉的⽼⼈,⼼中的酸澀變得濃郁起來,彷
彿⼀把鋒利的⼩⼑在⼼⼝迅速地劃了⼀⼑。因為太過鋒利,反⽽感覺
不到有多痛,不過近似酸澀的細微痛楚,還是讓我眼眶溼潤。
「別急、別急,⼜沒說祂不把你兒⼦變回來,你如果硬要找祂,祂⼀
⽣氣,反⽽就不幫你了,對不對?」
⽗親頓時傻眼,愣愣地看著我,「那、那……」
「你乖⼀點,祂看你表現好,⾃然就把你兒⼦變回來啦……」我擠出
笑容,⿎勵⼀般拍了拍⽗親的肩膀,「要乖⼀點,以後按時吃飯、按
時睡覺,聽⽼婆的話,不要⼀個⼈東奔西跑……⽼天爺看你乖了,做
為獎勵,就會幫你把兒⼦變回來啦!」
「哦,好、好,我乖、我乖……」彷彿抓住了救命稻草,⽗親如⼩雞
啄⽶⼀樣狂點頭。
「可是還有⼀點……」
「還有?」⽗親哭喪著臉,顯然覺得⽼天爺的要求實在太多了,⾮常
不⼈道。
我指了指他⼿裡的敲背棒,很認真地對他說:「現在他就是你兒⼦
啦,可別讓他壞了或者弄丟了,偶爾和他說說話,讓兒⼦幫你敲敲
背,如果你弄丟了或者弄壞了,⽼天爺就沒法把你兒⼦變回來
啦……」
⽗親聞⾔,低頭看了⼀眼鬆鬆垮垮提在⼿上的敲背棒,猛地打了個哆
嗦,迅速拉開外套的拉鍊,將敲背棒塞了進去,彷彿⼀隻想給孩⼦保
暖的袋⿏,⽣怕他丟了。
他真的像擁抱⾃⼰的孩⼦那樣,擁抱著那根我買給他的敲背棒。
然後我轉過頭,看向⼀旁已經傻眼的兔⼦阿樂,輕聲說道:「從今天
起,對他來說,你才是真正的阿樂了。」
「這也算?」兔⼦阿樂似哭似笑地看著我,嗓⾳帶著⼀絲哽咽,「你
這是可憐我嗎?我才不需要你讓給我!」
「不,是託付給你。」我搖搖頭,對兔⼦阿樂認真地說:「我爸爸就
交給你了,你⼀定能做得⽐我還要好,對不對?」
「你……你就是可憐我……我、我才不需要你可憐……我……混
球……」
他不⽢⽰弱地回答,隨後卻是⼀陣情不⾃禁的抽泣聲,讓他再也無法
流利地說話,⽽且隨著⾬聲漸⼤,抽泣轉為⼀陣號啕⼤哭——
兔⼦阿樂張⼤嘴,露出兩顆⼤⼤的板⽛,⼀對前肢捂住⾃⼰的眼睛,
淚⽔不斷從前爪的縫隙中流出,發出只有純粹情緒、不帶⽂字的哭
聲。
他哭得撕⼼裂肺,哭得苦盡⽢來,哭得無⽐純粹,彷彿為哭⽽哭。
他從未哭得如此痛快過,恍若從誕⽣的那⼀刻起,就是為了哭這⼀場
⽽活到現在似的。
他真的,⽐我適合當兒⼦。
尾聲 嶄新的未來,霍端
那天晚上回去,⽗親除了變得無⽐緊張那根敲背棒,顯得有些神經
質,倒是沒什麼別的⼤問題。我卻著涼了,甚⾄有些發燒。
於是在媽媽的照顧下,很⽼實地在床上躺了兩天。
隨著病症消退,媽媽變得越來越沉默,我知道為什麼,但也不準備在
這件事上做什麼努⼒——我還是得⾛。
誰讓我是當舖⽼闆兼物靈師呢?
兔⼦阿樂和我緩和了關係,雖然他跟我說話的態度還是有點惡劣,可
是我已經感覺不出曾經的恨意。
我還是叫他兔⼦,沒好意思叫他阿樂,怕他覺得我在譏諷他。⽽他也
不好意思⽤「喂」來稱呼我,乾脆就省略掉稱謂,直⼊主題。
「你是怎麼想到這⼀招的?」兔⼦阿樂問道。
「哪招?」我坐在客廳,百無聊賴地看著電視劇裡哭得稀⾥嘩啦的⼥
主⾓,卻怎麼都⽣不出⼀絲悲傷,反⽽覺得她的髮型挺好笑的。
「……」
「哦,抱歉。」我很快意識到他問的是什麼,瞥了他⼀眼,「靈光⼀
閃什麼的很正常吧?況且我也已經放棄整理我和我爸的關係了,還不
如讓你來重新開始,多好?」
「……所以才讓我⽣氣。」兔⼦阿樂的話令我愣了⼀下,我看到他眼
底的怒意,「為什麼我最珍視的事物,你隨隨便便就可以丟了?你們
是⽗⼦不是嗎 」
這個問題,在我前天晚上做出決定之前,曾是讓我猶豫的理由之⼀;
做出決定之後,卻發覺這樣做的⼼情遠⽐先前想得還要輕鬆⼀些。
「以前和他⽣活,我的確做了⼀些令我後悔的事,說了⼀些令我後悔
的話;所以我曾經想過,如果當初我換⼀個決定,是不是就可以挽回
⼀些東西。⽽他現在有了這個病,好像也的確有條件讓我可以重新開
始。」我從沙發旁邊的第⼆層抽屜裡,拿出⼀⼤本相簿。我每次回
家,都會翻看⼀下,緬懷⼀下想緬懷的時光。
「所以你為什麼不……」
「因為我發現,原來有問題的不光是他,我⾝上也有。」我看到相簿
裡的⼀張照⽚,是⽗親抱著⼤概兩、三歲的我,他在太陽底下皺著
眉、瞇著眼,⼀臉嚴肅,沒有⼀絲⼀毫的笑容,「我以為他可以重
來,那我肯定也⼀樣可以,因為我覺得⾃⼰的⼼胸⽐他寬⼤多了,但
其實不是的……」
我伸出⾃⼰的⼿,對⽐了⼀下照⽚裡的我那⼀⼩團⾁球似的⼩⼿,突
然覺得⼈可以⻑那麼⼤真的有點不可思議,「我的⼼胸沒有我⾃⼰想
得那麼⼤,我看著照⽚能回憶起很多開⼼的事,不過⼀看到他現在的
樣⼦,就只能想起我離家前⼀天和他的爭吵,我甚⾄不敢和他的眼睛
對視太久,會很沒道理地⼼虛起來。」
兔⼦阿樂抽了抽溼潤的圓⿐⼦,似乎聞出了什麼味道⼀樣,「愧
疚?」
「不是……」我本能地反駁這個詞,卻⼀下⼦找不到合適的詞替代,
來挽回那點可憐的尊嚴,只能頹然地輕嘆⼀聲,「……嗯,可能就是
愧疚吧,雖然我並不覺得以前的觀點有錯,但很多事,的確可以做得
聰明⼀些。
「我每次回來,都會強迫⾃⼰去陪他⼀下,他變成這副樣⼦,我也真
的談不上對他有什麼看法了,硬要說,也只是對曾經的他的看法⽽
已。我和曾經的他之間,很多事根本還沒有完,就突然結束了……所
有的⼀切蓋棺論定,再也不容我更改⼀絲⼀毫。
「可他結束了,我還沒有。我會花很多時間,甚⾄⼀輩⼦的時間,讓
⾃⼰放下,卻不知道他能不能等到那⼀天,我甚⾄不知道⾃⼰能不能
等到那⼀天。」
我闔上相簿,將它塞回抽屜,朝兔⼦笑了笑:「所以啊,雖然聽起來
是推卸責任,我也只能拜託你了,兔⼦。好啦,我⾛了,下次⾒。」
說完這句,我便從沙發上站起來,將電視關掉,⼜和⺟親打了聲招
呼,就準備離開了。
⺟親拿出⼀袋枸杞讓我帶上,叫我沒事泡茶,或者做湯喝,並堅持要
送我出去。我看著她執著的眼神,突然想起了王程說「他們年紀⼤
了,⾒⼀⾯,少⼀⾯」的話。
沒好意思推辭,便應了下來。
我出⾨並不喜歡⽗⺟相送,因為我不喜歡讓任何⼀次分開顯得更為沉
重⽽不捨;讓每⼀次分開,變得⽣離死別般難受。
但隨著他們的年歲越⻑,我也漸漸意識到,即便每次分開不是⽣離死
別,也差不了多少了。遲早,我們總會遇到這個結局。
「我等你回來!等你什麼時候厲害到可以放下這些的時候!我把⽼爹
留⼀半給你!」在我和⺟親即將出⾨的剎那,⾨⼝傳來⼀聲兔⼦阿樂
的吼聲。
我愕然地轉過頭,⾒到兔⼦阿樂彆扭地將視線看向旁邊的⾓落。他垂
下的⽿朵因為緊張,不安地抖動著,然後彷彿蚊⼦揮翅般,他說——
雖然真的很輕,但我還是聽明⽩了,他喊的是「哥哥」。
「阿樂,怎麼了?」⺟親在下⼀個階梯處等我,看到我回頭,疑惑地
詢問。
「啊?哦,沒什麼,我⾺上過來。」我連忙應了⼀聲,將貞德⾃⾏⾞
扛了出去,正要下樓梯,卻發現⺟親沒有讓開路。
⺟親看了我良久,才緩緩問道:「阿樂,怎麼笑得那麼開⼼?有什麼
好事嗎?」
「嗯,好事。」我笑了笑,「突然覺得,偶爾回家⼀次,挺不錯
的。」
「嗯,那肯定,總是⾃⼰家好。」⺟親臉上的神⾊微喜。
「媽,我很⼩的時候,妳好像問過我,要不要⽣個弟弟或者妹妹
吧?」
「是啊,你爸想再要⼀個,不過你那時候好像打死都不同意,就怕我
們不要你了,所以我當時⼼⼀軟就沒答應他……」⺟親愣了愣,似乎
沒有想到我會問這個問題,「怎麼了?」
「唔,沒什麼,只是覺得……」我提著⾃⾏⾞,⼩⼼地⾛下樓梯,不
讓貞德磕到碰到,「或許有個弟弟妹妹,也是滿不錯的⼀件事。」
「現在說⾵涼話了,你那時候⼜不說!你爸當時可是為了這個和我磨
了好久!」⺟親似乎也想緩和⼀下離別的氣氛,佯怒著說。
「哈哈……」我沒好意思說我也是剛剛才這麼覺得的。
我推著貞德⾃⾏⾞,⼀直⾛到社區⾨⼝。⺟親堅持要送我,直到⾨⼝
她才依依不捨地停下。
「你……還是再考慮考慮吧……」她輕聲說道。
我看了她⼀眼,便扭過頭,淡淡地說:「我⼜不是永遠不回來,這樣
挺好的。」
「等我年紀再⼤⼀些,脾氣⾃然就好⼀些了,也沒什麼⽕氣的話……
你……你回來嗎?」
我詫異地看了⺟親⼀眼,這的確不太像是她會說的話,因為太過⽰弱
了。這種軟弱在往常會被她視為羞恥,不太可能流露出來。
不過,這種軟弱雖然少⾒,卻不是沒有⾒過。甚⾄在最近幾年中,我
暗⾃咬著⽛,當作沒有感覺般不給予她絲毫回應。
按理來說,這次也應該⼀樣才對,畢竟她辜負了我太多的期望。
但為什麼我今天猶豫了呢?在⺟親渴求的⽬光中,我竟⼀直沒有辦法
把拒絕的意思說出來。
看著⺟親的眼睛,我突然明⽩這是為什麼了。因為,即便前幾天我對
她說出「做為⼈,妳是我最討厭的那種類型」,她在今天還是不作期
望地,再期望⼀次。
那天說完之後,我以為既然已經說開了,那她應該也要放棄了吧?畢
竟,關係疏離之後,雙⽅會有更多互相諒解的空間,並⽣出更⾼的尊
嚴滿⾜感。
我和她說了那麼多,其實只是想說明⼀件事——我們不適合做親密的
⺟⼦。
所有的問題都說開了,也就代表了某些事在某種程度上的不可能,⾄
少在我看來是這樣的。
可她今天再次開⼝。
那⼀天,王程讓我記起了⾃⼰曾經說過的話:「沒有準備承受背叛的
信任,不是信任,⽽是犯傻。」
那麼同理,沒有承受被拒絕的⼼理準備,也不存在最⼤限度的誠意。
無論如何,在這⼀刻,沒有所謂的尊嚴和矜持,有的只是誠懇。
「我現在估計沒辦法給妳⼀個好的回應……」我說出這句話的瞬間,
⺟親的⽬光迅速黯淡下去,但依舊強顏歡笑地點點頭。
「那就再說吧……」
「但是……」我轉過頭看向書書,她朝我⿎勵般地點點頭,我⼀咬
⽛,「妳介不介意我每個週休回來⼀下?呃……當舖星期六、⽇的⽣
意不⼤好,開著店⾨也沒意思。」
在我腦袋上的某隻倉⿏突然「噗哧」⼀聲笑了出來:「你⼀個星期有
哪⼀天⽣意好了?拜託跟我說說,啊哈哈哈哈!」
「啊?」⺟親不敢置信地瞪⼤雙眼,良久,她抽了抽⿐⼦,眼⾓泛
紅,「嗯,好的,想要吃什麼,到時候我幫你做。」
「⾄於以後怎麼樣,再說吧……」我輕聲說著,撇開了⽬光,「好好
⽣活,養養⾝體,我們還有很多時間。」
「嗯……」這⼀聲應得有些沉悶,我知道是⺟親⽤⼿捂住了⼝⿐。
我裝作沒聽⾒,⼀邊推著⾞,⼀邊向前跨上⾃⾏⾞,「也許到時候也
不需要妳變,可能我也會變呢?總會好起來的……嗯,平常多注意⾝
體,保重,再⾒。」
我快速地⼀踏腳踏板,當寒⾵吹上臉龐的⼀瞬間,突然發覺眼⾓有⼀
絲異樣的冰涼,帶著⼀抹傷感的溼意。
「再⾒!到店裡了打電話給我!」
⾝後,傳來⺟親帶著哭腔的叫聲。
「你可真是個不孝⼦啊。」胖次在我頭頂感嘆,語氣中倒是很少⾒的
沒有惡意,甚⾄讓我聽出了⼀絲惆悵。
「瘋⼦連殺⼈都能無罪釋放,何況是當個不孝⼦?」⼼中依舊能感覺
到酸澀,卻莫名地覺得空氣清新了不少,連帶著天空在我眼裡都變得
清透起來,「況且,就算我對⽗⺟關懷備⾄,我也不願意將其稱之為
孝順。」
「那叫什麼?」書書問道。
「回報。」我輕聲回答:「他們對我好,所以我也想對他們好⼀些⽽
已。」
或許有⼈覺得這個詞太過⾚裸裸和現實了,可我真的不明⽩,為什麼
情感不能⾚裸裸或者現實。彷彿這兩者,就⼀定是骯髒的事物⼀樣。
為什麼弄髒了情感的⼀定是現實,⽽不會是道德呢?
「阿樂哥哥〜〜」
騎沒多遠,我突然聽到⼀聲熟悉的喊聲,不由得在路邊停了下來,看
著那個⼤塊頭⼥孩踏著沉重的步伐衝到⾯前。
她⼀點都不喘,彷彿追著我的⾃⾏⾞連熱⾝運動都算不上。
我必須承認,在聽過王程告訴我關於韓楚的事之後,我⼀直都沒有準
備好再次⾯對她。所以拖著拖著,最後就想迴避這個問題,⾄少迴避
到這個問題淡化,讓我和韓楚可以當作什麼事都沒有發⽣過。
這是我⺟親常對我⽤的法⼦,我很不喜歡,唯獨這次,⾃⼰卻⽤上
了……
「我喜歡你。」
我已經在⾺路上了。過了年,⾞漸漸多了起來,⼈也開始變多,但在
嘈雜的環境中,我還是很清楚地聽到了這句話。全⾝⼀瞬間⿇痺得像
是觸了電,⼤腦⼀⽚空⽩,不知道如何處理⾯前的狀況。
「啊!我居然講出來了!」韓楚的反應⽐我更⼤,害羞地驚叫⼀聲
後,卻很快就恢復了平靜,甚⾄還有餘⼒對我展露⼀個釋懷的笑容,
「⽐想像中的容易啊……」
「……」
「那我回去啦!」韓楚嘿嘿⼀笑,向我擺擺⼿就要離開,「再⾒
啦!」
「啊?」我愣了⼀下,「這就……回去了啊?」
「嗯,話說完了,那就回去囉。」韓楚的話中透著⼀股理所當然的強
⼤,我盯著她看了良久,發現她好像真的不在意我的回應。
或者說,她從來不抱希望,只是想說⼀次⽽已。
「那我⾛了哦……」她⼜揮了揮⼿,便轉⾝離開,⼀點猶豫都沒有。
「她⽐你男⼈。」胖次滿懷讚嘆地在我腦袋上說了⼀句。
我是提倡兩性平等的⼈,向來不喜歡說⼀些⽤性別區分性格的話。但
唯獨這⼀次,我也忍不住尷尬地抓了抓頭⽪——她真的⽐我男⼈。
⾃回到店舖裡已經過了三天,我⼜開始過上沒有波瀾的平淡⽣活。我
對這種⽣活沒什麼不滿意,讓我不滿意的,只有平淡的⽣意。
最近我連做飯都快看不到油⽔了!下⼀個財神爺什麼時候來啊?
「當時你們沒有看到!只⾒我雙眼⼀瞪,那隻貓的⽑頓時就炸了起
來!四條腿不斷打顫,還不等我動⼿,就看到牠納頭便拜……」
胖次此刻正站在吊燈上,挺著圓滾滾的肚⼦,臉上⼀副正氣凜然、邪
不勝正的表情,唾沫橫⾶地講述他幹掉⼀隻野貓的逆襲史。整家店
裡,估計除了暴⾵以外,沒有哪個傢伙會當真。
但⼤家還是聽得很⼊神,就像聽說書⼀樣,可以為無聊的⽣活增添點
樂趣。
不過胖次說的這個故事,倒不全是假的,⾄少前半句是真的,只是那
隻貓的⽑炸起來的瞬間,胖次就嚇暈過去了……
「太扯!貓怎麼納頭便拜啊?這禮節未免太⾼級了吧?」壺爺做為⼀
個有品味、有思想的⾼級聽眾,⼗分不滿胖次剛才的低⽔準表現,毫
不留情地吐槽。
「貓王沒聽過啊!」
「聽過,但我記得這個⼈死很久了……」壺爺的⼝氣充滿⼀種「我是
內⾏⼈」的⾼傲和矜持,「他⼥兒換了好幾個丈夫,嘖,這圈⼦真
亂,還是我和我的愛妃們關係穩定……啊!對了,阿樂,我的後宮還
差⼀個名額,你什麼時候幫我補⿑啊!」
我仰天翻了個⽩眼,「等我賣幾個⾼級貨,賺到錢就找機會幫你
買。」
「你這是要賴帳了 」
我聞⾔頓時⼤怒,「你這什麼意思!瞧不起我也要有個限度啊!這是
斷定我賺不到錢嗎?我告訴你啊,我賺不到錢你這種態度也是要負部
分責任的!平常說話⼤吉⼤利才能財源廣進,你懂嗎你?」
「恭喜發財……」⼀陣⾵鈴聲出現的同時,⼀張熟悉的胖臉探了進
來,嘿嘿地對著我笑:「紅包拿來。」
我滿腔悲憤,「李霍端!⼠可殺不可辱,你有本事現在宰了我!也別
想從我這裡拿到⼀⽑錢!」
「⼠可殺不可辱被你這麼⽤……你⼩學國語是體育⽼師教的吧?」李
霍端不屑地撇撇嘴,⾛進店舖。⼀陣⼦不⾒,估計是過年吃太好,他
的⾝材⼜圓了⼀圈,「⼩氣⿁!」
對於李霍端的挑釁,我嘿嘿冷笑不為所動,下巴⼀昂,「我的錢包都
快⽐臉乾淨了,別想打我主意!你不會得逞的!」
「咿咿〜〜」依依發出⼀聲愉悅的呢喃聲,撲向李霍端,然後從他的
⾝體穿過。
李霍端似乎感覺到什麼,打了個冷顫,⾃⾔⾃語地輕聲嘟囔⼀句:
「好冷,這麼冷這窮⿁連暖氣都不開。」
依依對李霍端⼀直挺有好感的,原因估計就是李霍端⽤⼀根繩⼦將依
依的本體串了起來,讓依依時不時可以客串⼀下項鍊。
「我都聽到了哦……」我僵笑著從⽛縫裡蹦出⼀句話,「還有你今天
到底來幹麼?」
「拜年啊,因為⼀般拜年都有紅包拿的嘛……別看我還是國中⽣,⽇
常來往⽀出也不⼩的,要給倩倩買吃的、買玩的、買⾐服,還要存錢
以後幫她買化妝品,唉,做男⼈難啊!」
⼩胖⼦哀怨地嘆了⼀⼝氣,就和⼀般⺠眾抱怨無能政府⼀樣,⼀臉
「世⾵⽇下」的感覺。
要壓歲錢能這麼死⽪賴臉的嗎,混蛋!還有在我⾯前⼀個勁地談⼥
⽣,是在刺激我萬年單⾝嗎?
我告訴你!單⾝也是有好處的!⾄少……⾄少⽐較省錢……
還不等我說什麼,⾵鈴聲再次響了起來,⼀名穿著⿊⾊⾵⾐的年輕⼈
雙⼿插⼝袋⾛了進來。他的⾵⾐很⻑,幾乎蓋到了膝蓋以下。
⽽這麼冷的天,外套的扣⼦他卻沒有扣上,露出裡⾯薄薄的⽩⾊單
⾐。他的頭髮隱隱染成了藍⾊,卻讓⼈幾乎感覺不出來,彷彿深不可
⾒的海底深處。其中的⼀側瀏海遮住了右眼,他的臉上露出⼀個開朗
⾄極的笑容,「你好,請問這裡是當舖嗎?」
這是個相當低沉的嗓⾳,卻沒有乾澀的感覺,反⽽讓⼈不由得聯想到
⼀條在地下河中流淌的純淨⽔源。這無疑是⼀個讓⼈容易起好感的年
輕⼈——我才不是因為他知道這是間當舖才對他另眼相看!
總之,財神爺來了!
「是的,請問有什麼需要?」我迅速調整狀態,試著露出⼀個職業化
的完美笑容。
「我想買個絨⽑玩具。」年輕⼈說完這句話後,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補充了⼀句:「……不是給我⽤的。」
⽤?不是玩嗎?
我本能地覺得這個⼈使⽤的動詞有點奇怪,不過沒有在意,所以我笑
了笑,「想要買什麼樣的?我這裡倒是有,但不算太多。」
「都拿出來看看?」
「請稍等。」我說完這句話,就⾛到⼀邊,從⾼處的展覽櫃裡將堆放
的絨⽑玩具都拿了出來,⼤概七、⼋個,有⼤有⼩,⼤的有書包那麼
⼤,⼩的只有拇指⼤⼩,類似掛件。
我將⼀直掛在其中⼀隻玩具熊貓上的青銅鑰匙拿了下來,這是依依的
本體。
「咿!咿!」依依朝我不滿地發出呢喃,她⼀向把這些娃娃視為⾃⼰
的私有物。
「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以後還有。」我向她拍胸脯保證——前提是
我可以從這個客⼈⾝上宰得夠多。
依依聞⾔,表情頓時變得興奮起來,⽴刻⽤雙⼿⾮常吃⼒⽽誇張地畫
了⼀個⼤圈,以忽閃忽閃的琥珀⾊眸⼦凝視著我。她的意思是,她要
買好⼤的娃娃。
書書救命啊……
我求救般地看向書書,⽽書書也正朝我⾛來,然後很溫柔地抱起依
依。書書⼀句話都沒說,竟然就神奇地鎮壓了⿓王爺的……哦不,是
依依的撒嬌,⾛到⼀邊去了。
「很奇特的鑰匙啊……」年輕⼈驀然說了⼀句。
我的⼼微微⼀跳,乾笑⼀聲,「是嗎?這個是我挺喜歡的項鍊,不賣
的。」
「唔,我也只是想買娃娃⽽已,這個最便宜吧?怎麼……咳。」年輕
⼈拿起那個⼩得和掛飾⼀樣的⼩⽼虎娃娃後,⼜⽴刻放了下來,嘟囔
⼀句:「好吧,知道,買好點嘛……我賺得也不多啊,真是……」
「⽅便問⼀下,您的職業是?」我不知道年輕⼈是否真的發現了青銅
鑰匙的特殊性,但本著瞭解越多越好的⼼思,我漫不經⼼地問道。
「如果是問我最主要的職業嘛……我覺得你不會喜歡的。」年輕⼈的
笑容,以及接下去的話讓我⼼裡有點發寒,「不過,如果你有機會確
定要吃⼈⽣的最後⼀頓飯,可以找我。」
這傢伙,從各種意義上來說都感覺好危險,不會是混⿊道的吧?我忍
不住打了個寒顫,乾笑兩聲:「呵呵,客⼈您真會開玩笑。」
「的確是開玩笑,⼀般⼈才沒這種條件呢……」年輕⼈笑說道,然後
指了指⼀隻抱著⽵⼦的熊貓娃娃,「我要買這隻熊貓,開個價吧。」
叮〜
我彷彿聽⾒電腦遊戲中撿到錢的聲⾳,鬆了⼀⼤⼝氣,對於今天晚上
終於可以加菜的事欣慰不已……
「歡迎下次再來〜」
我搓著⼿笑著⽬送年輕⼈的背影,⽽當店⾨被年輕⼈關上、⾵鈴響起
的瞬間,我幾乎是含著眼淚地向空中狠狠揮了⼀拳——這個禮拜不⽤
吃杯麵了!
「我⼀份壓歲錢就能買下了。」旁邊⼩胖⼦不屑地嗆道,「沒出
息。」
隨後他看⾒我⼿上提著的青銅鑰匙,似乎發現了什麼,「嗯?這是我
上次幫你弄的項鍊繩嗎?鑰匙是同⼀把?怎麼感覺鏽跡少了⼀點
啊……」
「是嗎,錯覺吧?」我看了看青銅鑰匙,倒是沒發現什麼太⼤的變
化。
⼩胖⼦⾛了過來,⼀把抓過鑰匙放到眼前,彷彿考古學家⼀樣喃喃⾃
語,「的確感覺好像……哎呀!好燙!」
他突然發出⼀聲殺豬般的號叫,全⾝肥⾁猛地⼀顫,青銅鑰匙就⾶向
我,我本能地伸⼿⼀接,卻沒感覺到什麼溫度。
「沒什麼啊,你發什麼神經?」我皺著眉瞪了他⼀眼,別的也就算
了,萬⼀摔壞我店裡的東西,我可不會客氣的。
「發神經?」李霍端吹了吹胖呼呼的左⼿,翻開掌⼼讓我看,「你覺
得這叫發神經?」
我愣住了,因為李霍端⼿上確實有⼀個類似燒傷的痕跡。⽽那個痕
跡,也剛剛好是青銅鑰匙的形狀。
「但我好好的啊……」我給他看了看我拿著青銅鑰匙、完好無損的
⼿。
⼩胖⼦也愣住了,疑惑地嘟囔⼀句「不會有機關吧」後,就再次試探
性地伸出⼿,⼩⼼翼翼地碰了⼀下我⼿中的青銅鑰匙,緊接著彷彿觸
電般迅速縮了回去。
他這樣⼦讓我也忍不住疑神疑⿁起來,「燙到了?」
「沒有。」李霍端搖頭。
「那你縮那麼快幹麼?」我沒好氣地說。
⼩胖⼦尷尬地摸摸⿐⼦,不好意思解釋,只是再次伸⼿仔細地摸了摸
我⼿裡的青銅鑰匙,⼩眼頓時瞪得⽼⼤,「奇怪,剛剛還很燙的……
嗷嗷嗷嗷!」
⼩胖⼦驚叫著,突然向後退了⼀⼤步,靈敏得不像個胖⼦。
「你⼜怎麼啦?⼜燙到了?」這次鑰匙可是好好地在我⼿上,我很確
定溫度正常,所以將⼩胖⼦的⾏為看作是搞怪。
「沒、沒燙到。」
⼩胖⼦看上去已經傻了,呆愣愣地回答。
「那你這副德⾏是幹麼?」我不耐地瞪了他⼀眼,轉⾝⾛向⼀邊,將
青銅鑰匙掛在臥室的⾨把上。
隨後,我聽到了⼀句——我以為我這輩⼦都聽不到的話。
「不不不是這個啊,阿、阿樂……你店裡怎麼突然多了那麼多奇怪的
東西啊?喔喔!還有動物,還穿⾐服?⾺戲團嗎?還是動物現在也有
了?」Cosplay
⼩胖⼦的聲⾳充滿了驚訝和興奮,彷彿看到了⼀個新的世界。
「哦哦哦!這⼩⿁居然看得⾒我們欸?」壺爺突然發出⼀聲興奮的吼
叫,整個店裡頓時熱鬧起來。
不同的奇怪⽣物從各式各樣的舊物中出現,⼤家圍著李霍端不停地打
轉討論,讓⼩胖⼦有點不知所措。壺爺連聲感嘆:「哦哦哦!看來我
不⽤只指望阿樂那個⼩氣⿁幫我填充後宮了!希望在明天!」
「咕咕,你看到我這美麗的翅膀了嗎,咕咕?」布穀興奮地揮著翅
膀,將翅膀揮成了⼀⽚虛影——連我也看不清他的翅膀到底⻑什麼樣
⼦。
烤爐阿三深沉地問:「話說回來,他聽得到我們說的話嗎?」
「呃……聽得到。」⼩胖⼦呆呆地點頭,再也看不出他平常的機靈勁
頭,彷彿被刺激傻了,隨後他再次發出⼀聲尖叫:「嗷嗷嗷嗷!這些
奇怪的東西會說話啊!阿樂,這些怪東西會說話嗷嗷嗷!」
「那就是看得到了。」某隻狐獴戴著⼀頂帽⼦,忽地竄到⼩胖⼦⾯
前,⼗分⾼傲地揚起下巴,「⼩⼦,和我學畫畫吧!⽐起某個庸⼈,
你⼀定⽐他強多了!」
「⾛開!」淘氣伸出⼿⼀把將拍檔往後丟開,⼗分桀驁地抬起頭,看
向⽐他⾼整整⼀顆頭的⼩胖⼦,灰⾊的瞳孔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
「這家店是我罩的,我說你是不是應該……」
「淘氣……別、別欺負……」貞德怯⽣⽣地站在⾓落,很少⾒地插
嘴。她滿是關⼼地看著⼩胖⼦,眼中也充滿了好感——不,應該說希
望。
「哈?」淘氣的雙眼危險地瞇了起來,看向貞德,嚇得她發著抖退後
幾步。
「淘氣。」抱著依依站在⼀旁的書書終於開⼝了,讓淘氣「呿」了⼀
聲後就不再鬧事。
⽽我在發現⼩胖⼦異常的瞬間,就倒抽了⼀⼝冷氣,死死盯著他,腦
中想起了阿湘將青銅鑰匙交給我的同時,和我說過的⼀句話——
「這是謝禮,也許以後能對你有些⽤處。」
我曾經以為,依依在祝泉畫技事件的委託中,所發揮出的神祕作⽤,
就是阿湘告訴我的那個「⽤處」。
雖然依依之後再也沒有展露過這個能⼒,讓我無法肯定,也沒有辦法
從不會說話的她⼝中,獲取更多關於她⾃⾝能⼒的資訊。
但我以為,依依的能⼒,可能只是單純地打破物靈所製造的環境,看
到真實的路,所以我當時才能從拍檔製造出的環境中逃出來。
現在看來,這個判斷是錯的。依依的能⼒根本就不是打破環境,⽽是
打破⼈與物靈之間的界限!
彷彿讓⼀條在深海中捕獵的鯊⿂,上了陸地後依舊可以在空氣中游泳
⼀樣。
阿湘真正的意思,難道是這個嗎?
讓下⼀代物靈師的誕⽣——成為可能?
不,也許還不僅如此,我轉過頭,對書書招了招⼿,⽰意她過來。將
青銅鑰匙放在掌⼼,我試著向書書伸出了⼿。
書書愣了愣,旋即⾯帶微笑,紅著眼眶,伸出⼿蓋到我放著青銅鑰匙
的⼿上。
⼀陣類似溫暖⽔流的觸感覆在掌⼼,這不是碰到⼈類肌膚的感覺,但
我無⽐確信——
「啊,原來碰到妳,是這種感覺?很溫暖啊……」
我的聲⾳為什麼在顫抖?
「你的⼿,⽐我想得還要粗糙⼀些。」書書欣喜地看著我和她兩隻⼿
的交會處,她⼀⽤⼒,⼿就穿過了我,我感覺到那溫暖的⽔流從我的
⾝體內外流過,彷彿那⽔流沒有繞過我的⼿臂,⽽是滲透之後,再次
離開,「終於可以碰到你了。」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我笑了起來,並且越笑越⼤聲,笑得⿐⼦發酸,笑得連眼淚都出來
了。
「阿樂,你怎麼了?」⼩胖⼦被我的樣⼦嚇了⼀跳,緊張地問。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沒有理他,只是⾃顧⾃地笑,我笑著、嗚咽著,已經分不清⾃⼰是
笑還是哭了,只覺得喜悅和曾經刻意壓抑的悲傷,都在這⼀刻宣洩了
出來。
「我以為在我有⽣之年都不會明⽩這種感覺……果然,我的歸宿,只
有在這家店裡才找得到。」
「阿樂,還不⽌呢。」書書輕聲說道。她的語調意有所指,聲⾳陷⼊
了顫抖。隨著她的眼淚落下,我也感覺到⼀股熱流脫離了眼眶,順暢
地在我臉上留下⼀道⽕熱的痕跡,「太好了。」
是的,太好了。
我們相顧⽽笑,相顧⽽泣,從未如此接近。
我們在喜悅找到了物靈存在的證據,因為終於也有別⼈能夠看到——
就在我⾯前——不是葉采欣那位去世的⽼⼈,也不是樓韻那個盲眼的
占⼘師。這個活⽣⽣的⼩胖⼦,以及⽤青銅鑰匙讓⼈類觸碰到物靈的
兩個事實,證明了物靈的存在。
即便我的確有精神⽅⾯的疾病,但物靈能被證明存在,那就⾜夠了。
⽽且更重要的是另⼀件事,⻑久以來我始終擔⼼、迴避,卻⼀直沒有
辦法解決的事。
那就是這家當舖有救了。
是真的有救了!
就算以後我不在了,也會有⼈可以將這家當舖繼續開下去,也會有⼈
可以很細⼼地照顧這些被拋棄的舊物。
所以,阿湘送給我的,不是⼀把簡單的青銅鑰匙——
是希望。
後記
當最後兩個字被我靈機⼀動,做了特註標記之後,我知道這個故事結
束了。我渾⾝虛脫地躺在榻榻⽶上良久,才起來寫這篇後記。
這也是我相當冒險的⼀卷,想要傳達的想法和理念⾮常多,但我認為
在最後⼀卷,是我⾄今為⽌在融合這⼀點上做得最好的⼀卷。
很多想法其實在剛開始思考的時候並沒有加進去,甚⾄最後⼀卷,我
連⼤綱都沒有寫出來。我很任性地向編輯提出,讓我這⼀卷不寫⼤
綱,純粹跟著感覺來⾛⼀次,也就是讓編輯完全不知道我書會寫成這
麼樣的情況下,給我⾃由發揮——在此敬佩編輯的⼤膽!
很冒險對吧?
但這讓我在寫的時候,和⼀個讀者⼀樣開始期待後續的進展,甚⾄有
些部分讓我無法很好地控制住⾃⼰的情緒,很多段落是我在情緒的影
響下、⼿發抖的狀態寫出來的。
寫這⼀卷的途中,可能因為情緒的問題,腦⼦裡出現了⼀些可以說是
近乎於偏激中⼆的想法。有些我阻⽌了,因為那想法太不成熟,不成
熟到我沒有辦法很好地寫出來;⽽有些我則沒有阻⽌,因為這想法不
寫出來真的可惜,不管是對是錯,但的確是⼀個很好的思考⽅向。
最後給編輯看了之後,經過商討,我也對書中的含義定位去做⼀個更
為穩妥的修正。可以說,這不僅僅是⼀本書的完善,對我⽽⾔,也是
⼀次難得的成⻑。
我不怕想錯,卻怕想得沒意思(笑)。
不過為了保險起⾒,我還是得提⼀下,這⼀卷是交代阿樂家庭的狀
態。這毫無疑問是個問題⽐較多的家庭,但正因為問題⽐較多,我才
可以推翻⼀些⽐較傳統和固有的框架,⼤膽地寫⼀些⼼中所想的事。
不過這絕不是個良好的範本,你們可以當作是⼀個家庭的反⾯教材。
⽽這個反⾯教材的核⼼就是,好⼈也會做錯事。並不能說他⼼好、⼈
也好,他所做的錯事即便不道歉,也必須要被原諒。
很多時候,只有互相低下頭,我們才能更好地談下去。雖然現在不管
是班級、家庭、公司、政壇,甚⾄是社會,都缺乏⼀種表⽰歉意的態
度。
認錯不是恥辱,打死不認才是。
然後,記得有不少⼈問我是否會有新作,現在你們看到了,結尾處的
那位客⼈就是新書主⾓,⼤家可以猜猜他的職業到底有多特殊。
寫完⼀本書的感覺真的很好,在這⼀刻,讓我覺得作家真的是世界上
最幸福的⼈之⼀。
不管怎麼樣,這⼀卷我還是模模糊糊地感覺到⾃⼰可以提升的部分,
但恐怕現階段的我,還做不到很清晰地抓住脈絡。
我還需要努⼒,我還有很多故事想寫。⼈⽣還很⻑,時間有的是,所
以希望新書也能在你們⼿中,讓我們繼續聊聊。
不管是對,是錯的,我都希望你們能看下去,⾒證我的成⻑,還有你
們的。
感謝閱讀。
千川 2015年12⽉27⽇東京
繪師後記
不知不覺畫《時光當舖》有⼀年了,當聽到第五集將是結局的時候,
真的好捨不得,尤其是書書和阿樂,哈哈。
有打算多畫幾張有關書書的插畫(笑)。
也期待千川接下來的新⼩說,如果可以的話,也希望多寫幾本有關
《時光當舖》的外傳。
⼀直⾮常感謝讀者們的喜歡,也很開⼼看到讀者們畫《時光》⼈物,
實在好感動‼
另外,要感謝的是《時光當舖》Logo設計,讓⼩說插畫看起來更加有
美感和吸引⼒!
最後真的好感謝千川和編輯,讓我有機會參與《時光當舖》插畫,同
時也認識很多讀者和學習⾮常多。
真的⾮常感謝你們⼤家!
年 ⽉ ⽇Ooi Choon Liang 2016 1 15
1註 為中樞多巴胺受體的阻斷劑,服⽤後能迅速控制精神分裂症患者
的躁狂症狀,減少或消除幻覺、妄想,使思維活動及⾏為趨於正常。
改編期許
作家∕千川
⽼這師部讓漫《畫時在很光多當⽅舖⾯》擁昇有華⼩,說在很沒有多的⽅⾯效,果達和優到點了。⼩優說無秀法的呈漫畫現的家葉效果澄
滿和期感待覺。,完全可以當作⼀本全新的作品來欣賞,我同樣對這部作品充
原繪∕Ooi Choon Liang
超感動!!看⾒筆下⼈物從圖畫變成漫畫,⽽且畫⾵類型我好喜歡!
⾮常期待漫畫版本!
漫畫∕葉澄
⾮常榮幸有機會與千川⽼師合作!我本來就很喜歡《時光當舖》⼩說
版,在改編成漫畫時,相當擔⼼已經看過⼩說版的讀者會不喜歡漫畫
的版本,畢竟Ooi⽼師的彩圖實在是⾮常細緻⼜美好!!很緊張無法詮
釋⼩說帶給⼤家的感受。
但是,能夠以讀者的⾝分使⽤漫畫詮釋這本作品真的⾮常開⼼,也⾮
常感謝尖端給我這個機會,希望⼤家能⽀持即將在⼆○⼀六年夢夢⼆⽉
號連載的《時光當舖》漫畫版唷!
精彩漫畫試閱,《時光當舖Vol.1 這個單⼦,我接〈上〉試閱》,請⾒
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