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为所有人开放;在罗马,所有人都值得信任,没有人是 外国人。”这也许是对该理想的最佳表达。当时的哲学家们坚 持认为:罗马帝国实现了从古希腊文化传承而来的世界主义梦 想。212年,卡拉卡拉颁布了《安东尼努斯敕令》 ,从法律层 面彻底推行了该想法。除此之外,身为统治者,他没有留下任 何可圈可点的政治遗产。他任性,动不动就杀人,结果他二十 九岁在美索不达米亚路边的排水沟方便时被自己的保镖杀死。 尽管在位期间他没有太多理想主义的表现,但他崇拜亚历山 大,想效仿后者建立帝国,让全世界的人都成为罗马公民。他 出生在卢格杜努姆,今天的里昂。他是个混血儿:父亲塞普提 米乌斯·塞维鲁是柏柏尔人,肤色偏黑;母亲尤利亚·多姆娜 出生在伊麦萨,今天的叙利亚霍姆斯。他不是个特例。他被任 命为皇帝时,之前已经有多位罗马皇帝不是罗马本地人,甚至 连意大利人都不是。古罗马大权在握的精英们的肤色根本不像 大理石雕像那样白。 如果不是种族、肤色、出生地,那么是什么将居住在苏格 兰、高卢、伊斯帕尼亚、叙利亚、卡巴多西亚和毛里塔尼亚的 人联系在一起?在如此广袤的疆域内,有哪些纽带让古罗马人 互相理解,抱有同样的愿望,认为彼此属于同一个大家庭?是 文字、思想、神话和书籍。 狄多是古迦太基女王,迦太基城的建立者。她既出现在迦太基 的创始神话中,也出现在维吉尔的史诗《埃涅阿斯纪》中。 感觉自己是古罗马人意味着居住的城市街道宽敞、横平竖 直,有体育馆、公共浴场、广场、大理石神庙、图书馆、拉丁
语铭文、引水渠、排水渠;意味着知道谁是阿喀琉斯、赫克托 耳、埃涅阿斯、狄多 ;意味着书卷和古抄本只是寻常物品, 见了不必大惊小怪;意味着需要缴税给可怕的收税官;意味着 坐在圆形剧场的台阶上,被普劳图斯的笑话逗得哈哈大笑;意 味着会从李维的《罗马史》中了解古罗马最初的历史插曲;意 味着会听斯多葛派哲学家讲述自我节制;意味着会了解——甚 至亲身服务过古罗马军团这架不可阻挡的战争机器。马赛克、 宴会、雕塑、仪式、山墙、浅浮雕、有关胜利和痛苦的传说、 寓言、喜剧和悲剧,借助声音、石头和莎草纸,上述种种共同 打造出古罗马人的身份认同,其扩张后的版图已经大到人们无 法想象,这是第一个属于欧洲人民的共同的故事。 散文和虚构类作品踏上全球化帝国的通达大道,从已知地 理范围的一端走到另一端。书籍在灿若群星的公共图书馆和私 人藏书馆中找到了安身之所,简直是盛况空前。它们在相隔遥 远的城市,如布林迪西、迦太基、里昂或兰斯的书店被抄写, 被出售,吸引着不同出身的读者。经过无数代文盲之后,古罗 马学校开始教人识字了。外省富人跟首都贵族一样购买专门抄 书的奴隶。罗马一位家财万贯的公民在埃及有一处庄园,他的 财产清单包括:五十九名奴隶、五名公证员、两名抄写员、一 名秘书和一名书籍修复师。许多抄写员为个体或商人服务,他 们每天伏案很久,守着墨水瓶、尺子和硬杆羽毛笔,以满足主 人对文字的需求。此前从来没有遍布几大洲、人数如此众多的 读者被同样的书联系在一起。读者数量的确无法以百万计,也 无法以十万计,恐怕在最好的时期也只能以万计。但在当时看 来,这个数字已经相当惊人了。
Stephen Greenblatt(1943—),美国著名的文学评论家、理 论家,当代西方学术界新历史主义批评流派泰斗,普利策奖得 主。 正如斯蒂芬·格林布拉特 所言,在古代社会有一段相当 漫长的时期,永不疲倦地抄写出来的书籍似乎成了主要的文化 难题之一。这么多书放在哪儿?放在架子上怎么排列?如此庞 杂的知识怎么记到脑子里去?对生活在当时环境中的人来说, 这么多精神财富要是浪费了,那简直不可想象。后来,这整项 事业不是突然地,而是非常符合逻辑地,渐渐地走到了终点。 貌似稳定,实则脆弱;自以为永恒者,其实短暂。 大地在脚下晃动。接下来几个世纪的关键词是无政府、分 崩离析、蛮族入侵、宗教地震。恐怕是抄写员首先察觉到事态 严重,他们接的活越来越少,抄写工作几乎完全中断。图书馆 走向衰落,在战争和暴乱中惨遭洗劫,或干脆无人打理。可怕 的日子持续了好几十年,图书馆被蛮族掠夺,被基督教狂热分 子破坏。4世纪末,历史学家阿米安努斯·马塞林努斯抱怨道: 罗马人正在放弃严肃阅读。站在他所处的社会阶层的道德视 角,帝国正在无可逆转地瓦解,国民们却在最荒谬的小事上虚 掷光阴,实在让人气愤。文化纽带也在逐渐消失:“过去因认 真学习而备受尊敬的少数人家如今好逸恶劳,贪图享受。不请 哲学家,而请歌手;不请演说家、雄辩家,而请玩乐方面的专 家。图书馆大门紧闭到里面能闹鬼;人们反倒去给演员造什么 水动风琴、巨大的里拉琴、彩车和笛子。”他还伤心地说,马
车居然在满是行人的街道上一路自杀式地狂奔。帝国覆灭之前 的苦闷已经弥漫在空气中。 在5世纪,古典文化遭到了可怕的打击。蛮族入侵一点点地 摧毁了西部省份的古罗马学校体系。城市式微,有文化的民众 数量降至极低。哪怕在古罗马最好的时期,文化人也只占人口 总量的一小部分,但这一小部分的数量也很可观,在某些地方 真的是有一大群人。如今读者数量再次锐减,他们成为一座座 小小的孤岛,彼此之间失去了联系。 经过长时间的苟延残喘,西罗马帝国于476年灭亡,末代皇 帝罗慕路斯·奥古斯都悄无声息地退了位。在各省陆续继位的 日耳曼部族对阅读不感兴趣。蛮族洗劫公共设施和私人宅邸, 肯定没有故意针对科学研究,但他们的确对保存书籍——无形 的知识和创作宝库——没有半点兴趣。被赶出宅邸、变卖为奴 或流放到偏远农场的罗马人无暇顾及失去的藏书,他们有更迫 切的生存需要,心中也有更深的哀痛。昔日的读书人如今要烦 的是不安全、病痛、歉收、被收税人榨干最后一分钱、自然灾 害、粮食涨价,以及站错边,恐有性命之虞。 María Zambrano(1904—1991),西班牙哲学家、杂文家,曾 经长期流亡在外,1988年获得塞万提斯文学奖,她是第一位获 得该奖的女性,代表作为《自由主义的地平线》。 一个长达好几百年的时代开始了,大部分定义我们的思想 都面临灭顶之灾。士兵们举着火炬点火,蠹虫们悄悄地一点点 啃食,亚历山大的梦想再次大难临头。直到印刷术发明之前,
数千年的知识只掌握在极少数人手中,这些人进行了英勇的、 几乎令人难以置信的拯救工作。如果知识没有被遗忘干净,如 果古希腊罗马人的思想、科学发现、想象力、法律和反叛能被 保留下来,这应该归功于经过许多个世纪的探索和实验,书籍 的形式已经完成。尽管曾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穿行,如哲 学家马丽亚·桑布拉诺 所言,有了书,欧洲的历史就永远是 一条能通往复兴与启蒙的道路。 随着罗马帝国的日渐瓦解,书籍如履薄冰的几个世纪拉开 了帷幕。529年,查士丁尼一世皇帝禁止那些“疯狂信仰异教” 的人从事教学,“以免他们腐化学生的灵魂”。他颁布敕令, 强行关闭了雅典学园,而这座学园的历史可以骄傲地追溯到一 千年前柏拉图本人那里。异教徒文学十分危险,误入歧途的人 们需要政权保护。从4世纪初起,狂热的政府官员就冲进公共浴 场和私人住所,没收“与邪教和巫术有关”的书籍并公开焚毁 它们。经典作品的抄本以及其他所有书的抄本的数量均呈断崖 式下跌,这一点也不奇怪。 我想象着一位被放逐的哲学家在幽灵般的雅典城里忧伤地 散步,他有充分的理由感到悲观。异教徒的神庙大门紧闭,废 弃多时,已近坍塌;昔日美轮美奂的雕像要么被挪走,要么已 经面目全非;圆形剧场里鸦雀无声;图书馆铁将军把门,已经 成了灰尘和虫子的王国。充满智慧之光的首都雅典不许苏格拉 底和柏拉图的最后一批弟子教授哲学,让他们无以为生,如果 拒绝接受洗礼,他们还会被流放。古老的帝国正在灭亡,入侵
并掠夺的蛮族们将古文化的奇迹一把火烧掉,凶残是肯定的, 更糟糕的是冷漠。不许教授的思想,注定被焚毁的书籍,等待 它们的是怎样的结局? 是结束。 于是,如在梦中一般,哲学家目睹了一大堆奇异的景象。 在文盲军事首领控制下的欧洲,当没落看起来已经不可避免 时,古罗马的寓言、思想和神话不可思议地躲进了修道院。每 座修道院,包括它的学校、图书馆和缮写室,都保存了衰落时 期亚历山大博物馆的一束光。在那里,一些修士,包括修女, 都成了不知疲倦的读者、藏书者和做书的工匠。他们学会了烦 琐的羊皮纸制作工艺,逐字逐句地将异教徒最优秀的作品抄写 并保存下来,甚至还发明了彩绘插图艺术,将中世纪古抄本的 书页变成了一幅幅彩绘玻璃画,上面有各种图案、有金粉、有 各种颜色。抄写员和插画师有男有女,他们耐心细致的工作使 知识偏安一隅,抵挡住了混乱的冲击。 这些都太不可能发生了,只会是一场梦。哲学家再次落入 宿命论,这般告诉自己。 突然,他看见了几个世纪后最早在博洛尼亚和牛津出现的 大学——苏醒的柏拉图学园——校园中嘈杂的场景。渴望快乐 和美的师生们像回家一样再次去寻找古代经典作家的文字。新 的书商敞开作坊大门,为他们提供精神食粮。
从想象不到的遥远的地方,走过伊斯兰国家的道路和若干 文明的边界,风尘仆仆的商人从中国和撒马尔罕将一件神奇的 新生事物带到了伊比利亚半岛。为了纪念古老的莎草纸,大家 管这件新生事物叫“纸”。如果一切适时发生,这种比羊皮纸 便宜很多的纸、这种更方便大批量生产的新材料及时抵达欧洲 的各大十字路口,将促进印刷术的腾飞,并彻底改变西方文化 的面貌。 这些奇思异想都只是消化不良引发的幻觉,是自己吃了一 块发霉的奶酪或一盘咸鱼后孕育出的场景。哲学家用冰冷的逻 辑分析着自语道。 这时,他看见了一些固执的追梦人,他们是拿着羽毛笔执 意要重现古代文明辉煌的人文学者。他们充满激情地阅读、抄 写、编辑、评论能读到的劫后余生的异教徒文字。最勇敢的人 斗胆翻身上马,从偏僻的小道、积雪的山谷、幽暗的森林、几 乎已消失的山间小路去寻找中世纪偏远修道院守护的孤本,试 图用这些古老智慧残留的抄本让欧洲走上现代化的道路。 Gutenberg(1398—1468),德国发明家,西方活字印刷术的发 明人,第一次印刷了《古腾堡圣经》。 与此同时,一位叫古腾堡 的宝石雕刻师发明了一种古怪 的、金属制造的抄写机器,它可以永不停歇地工作。书籍再次 大量传播开来,欧洲人重拾亚历山大的梦想:拥有无穷无尽的 图书馆和无边无际的知识。造纸术、印刷术和免于恐惧与罪恶 的好奇心携手迈向现代化的门槛。
这些景象只是胡说八道。哲学家再次陷入悲观。 无边的想象力又往前推进了好几个世纪,他猜到有些男人 戴着奇怪的假发,推崇古老的通识教育,他们出门去进行百科 全书式的冒险,为了拓展知识的边界,和打败起破坏作用的顽 固文本。在遥远的18世纪,知识分子革命者在灿烂古文明的基 础上建起了信仰理性、科学、法律的大厦。 尽管21世纪的人们崇拜新生事物和高科技——尤其是那种 可以用手指点来点去的奇怪发光板,但他们依然在与经典作品 的对话中,继续形成对权力、公民、责任、暴力、帝国、奢 侈、美丽等基本问题的看法。因此,我们深爱的事物终会得到 拯救,只是要走过一条坎坷崎岖的道路,路上岔道太多,人们 一不小心就会迷路。 所有这些像梦一样,很不真实,头脑清醒的人才不会相信 如此荒唐的假设,哲学家自语道。只有神迹——或令基督徒欣 喜的奇迹之一——才能拯救我们的智慧,将它妥善安置在明日 的不可能图书馆内。
十九 敢于记住 在与毁灭顽强斗争的过程中,书籍的发明也许是我们取得 的最大的胜利。我们用莎草纸、动物毛皮、破布、树皮和光记 载我们不愿遗失的智慧。有了书的助力,人类在历史上取得了 飞速的发展和进步。神话与知识的共享提高了我们合作的可能 性,也将来自不同时空的读者联系在一起。正如斯蒂芬·茨威 格在《旧书商门德尔》令人难忘的结尾中所写的那样:“书籍 是为了凝聚人类而写,它超越个人存亡,因此也让我们能抵御 生命无情的短暂与遗忘。” 在不同时期,我们做过不同的尝试,用烟、石头、泥土、 树叶、莎草纸、丝绸、毛皮、破布、树皮,以及如今的光—— 电脑和电子书——来制作书籍,改变打开、合上、畅游书本的 方式。书的形态、粗糙或光滑程度、迷宫般的内部结构、翻阅 的方式、耐久性、咬它们的动物、读者高声朗读或默读的体验 都在变。书籍形态众多,但毋庸置疑的是,书籍的发明意味着 空前的成功。 Paul the Apostle(约5—约67),被认为是《圣经·新约》中 十四部书的作者。
Elias Canetti(1905—1994),作家、评论家、社会学家、剧 作家,犹太人,出生于保加利亚,1981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代表作为《迷惘》。 因为有书,人类创造的最优秀的思想才能被保存下来。如 果没有书,也许我们会忘记那群无畏的古希腊人,他们决定将 权力交给人民,并将这种大胆的实验称为“民主”;也许我们 会忘记希波克拉底学派的医师,他们起草了史上第一份行业道 德规范,承诺也会医治穷人和奴隶:“要考虑到病人的经济条 件,有时甚至要免费看病。如果有机会救治经济状况窘迫的外 国人,那么务必全力救治”;也许我们会忘记亚里士多德,他 创建了最早的大学之一,他告诉学生:智者与无知者的区别相 当于活人与死人之别;也许我们会忘记埃拉托色尼,他只用了 一根棍子和一头骆驼就推导出地球的周长,误差只有八十公 里;也许我们会忘记那些疯狂的古罗马人,有一天,他们立法 将公民权授予广袤帝国内的所有居民;也许我们会忘记使徒保 罗 ,他第一个在演讲中宣扬平等:“没有犹太人和希腊人之 分,没有奴隶和自由民之分,没有男人和女人之分。”所有这 些过往都能给我们提供灵感,让我们产生许多对动物界而言稀 奇古怪的想法,如人权、民主、相信科学、全民医疗、义务教 育、公平审判权、对弱势群体的社会关怀等。如果我们忘记了 这些发现,就如同我们在许多世纪里忘记了埃及文明和美索不 达米亚文明创造的语言和学问,那么今天我们会是什么样子? 保加利亚犹太裔德语作家埃利亚斯·卡内蒂 ——这是西班牙 语姓,父辈祖先们将卡聂蒂改成了卡内蒂——回答道:如果每
个时代都跟之前的时代没有联系,如果每个世纪都割掉脐带, 那么它只会写下没有未来的寓言,名叫窒息。 我无意将历史的阴暗面略去不提。“合作”一词虽顶着慈 善、利他的光环,有时也会掩盖阴暗的现实。合作网常会被用 于压迫和剥削:许多社会通力合作,确保奴隶制得以延续;纳 粹则用它来筹划旨在灭绝犹太人的终极计划。书也可能成为有 害思想的载体。柏拉图相信轮回,他编了个神话来解释女性存 在的原因:男人如果前世作孽,作为惩罚和赎罪,他后世就会 生为女人。亚里士多德写道:奴隶生来低人一等。马提亚尔在 讽刺诗中毫无顾忌地对残忍的皇帝阿谀奉承,对身体有缺陷的 人竭尽挖苦嘲笑之能事。大部分古罗马作家都将角斗士沙场搏 命视为其文明的一部分,观众们喜欢看他们斗得你死我活,奄 奄一息。书让我们成为所有故事的继承者:最好的、最坏的、 模棱两可的、有问题的、有好有坏的。能接触到所有故事,这 对思考有益,让我们可以做出选择。欧洲文明的根基良莠并 存,既有创意与辉煌,又有暴力与欺凌,两者奇怪地混杂在一 起,这很难不让人惊讶。这种不安在后来的现代社会中几乎挥 之不去。1940年是欧洲历史上最黑暗的年份之一,瓦尔特·本 雅明逃出被占领的法国,写下了著名的煽动性思考:“没有任 何一份文明的记录不同时也是一份野蛮的记录。”理性的地区 依然存在野蛮,启蒙的光芒也未能将邪恶驱除干净,面对这令 人痛心的事实,另一位充满激情的欧洲人斯蒂芬·茨威格于 1942年自杀身亡。
至此,我们知道,对文化只说好不说坏,或者盲目崇拜, 都是天真、无益的做法。彼得拉克盲目崇拜古罗马,始终将西 塞罗视为自己的灵魂伴侣,却在发现后者的书信集后勃然大 怒。这位“知己”私底下的文本显示出他野心勃勃,有时刻薄 小气,有时愤世嫉俗,在政治策略上绝对谈不上远见卓识。彼 得拉克解决问题的方式是给死者写了一封道德说教信,将他结 结实实地批评了一顿。对于我们不完美的祖先,所有人都可以 公正地提出指责。后辈们看到我们的自相矛盾与麻木不仁,一 定也会指责我们。但是,如果我们抵御了用道德审判将文学简 单化的冲动,我们的阅读会更有收获。在理解历史时,我们越 理智、越有洞察力,就越能保护好在意的东西。正如诗人、旅 行家费尔南多·圣马丁(Fernando Sanmartín)所言:“过去 定义我们,赋予我们身份,将我们推向精神分析或自我伪装, 让我们麻醉自己或迈向神秘主义。作为读者,我们的过去就在 书里,无论是好是坏。我们阅读今天让我们迷惑,甚至厌烦的 东西,也阅读那些依然让我们热爱或坚信的东西。书总会传递 信息。” 的确,书会使可怕的事件合法化,但书也为人类过去创造 出来的最优秀的作品、符号、知识和发明提供载体。在《伊利 亚特》中,我们看到老父亲和杀死儿子的凶手之间令人心碎的 和解;在萨福的诗里,我们发现欲望是一种叛逆的方式;在希 罗多德的《历史》中,我们学会寻找他人的看法;在《安提戈 涅》中,我们隐约看见国际法的存在;在《特洛伊妇女》中, 我们直面自身的野蛮;在贺拉斯的书信中,我们找到启蒙主义 的最高原则——“敢于求知”;奥维德《爱的艺术》是有关欢
愉的强化课;在塔西佗的书里,我们理解了独裁的运作机制; 在塞涅卡的声音里,我们听见了和平主义者的第一声呐喊。书 为我们留下了祖先的奇思妙想,这些想法至今没有完全过时: 人人平等,领导可以通过选举产生,直觉地认为孩子们去上学 比去工作要好,愿意使用甚至大幅支出公共资金照顾患者、长 者和弱者。所有这些都是古人的发现,我们称之为经典。它们 走过一条不确定的路才来到我们面前。如果没有书,这个世界 最好的东西会被湮没在遗忘之中。
结语 被遗忘的男人,没有留下姓名的女人 一小队人骑着马和骡子,每天冒险走在阿巴拉契亚山脉容易 滑落的山坡和峡谷上,他们的褡裢里装满了书。队伍中大部分是 女人,是传播文字的女骑手。肯塔基东部山谷远离美国和全世 界,一开始,当地人带着古老的疑心看着女人们。哪个精神正常 的人会在寒冷的冬天骑马走在没有公路、连小路都看不清的地方 呢?架在深渊上的桥摇摇欲坠,马和骡子的四蹄在山间溪谷河床 的鹅卵石上直打滑。山民们睁大眼睛去瞧,使劲地往地上呸呸呸 地吐痰。过去也有外人来矿上或锯木厂干活,那还是大萧条前的 事。他们当然不习惯见到这些孤身前来的年轻女子,她们一看就 是替遥远的官府当差的,像在山里转悠的骗子。这样一个女人的 到来使空气中弥漫着威胁的味道。山窝窝里的人家见有外人来, 会出于本能莫名地感到恐惧。山民们很穷,他们害怕官府跟害怕 强盗一样。在这些淳朴的山民中,只有三分之一的人识字。但即 便识字,当陌生人举着一张纸过来时,他们还是会吓得够呛。没 还的债务、恶意的投诉或是一桩莫名其妙的诉讼,都可能将他们 微薄的财产搜刮殆尽。他们永远不会承认,但是那些骑马来的女 人确实让他们害怕。山民们看见她们下马,打开褡裢把书拿出 来,就吓得牙齿直打战。后来,恐惧变成了惊讶。 谜底解开了,当地人不敢相信。是真的吗?她们是马背上的 图书管理员?提供文学书?他们听不懂女人口中奇怪的专业词 汇:联邦计划,新政,公共服务,推动阅读计划。他们松了口
气。没有人提到税、法庭或收房子。而且,年轻的女图书管理员 看上去很友好,人很和善,信仰上帝。 政府通过广泛资助文化项目,来与失业、危机、文盲做斗 争,这是公共事业振兴署的工作任务之一。该计划于1934年前后 酝酿成型。统计数字表明:肯塔基州人均图书量只有一本。流动 图书车在美国其他地区大获成功,可是在没通公路、没通电的东 部贫困山区,这个计划却完全无法实施。唯一的办法是派出经验 丰富的图书管理员,让她们策马穿过阿巴拉契亚山脉的山间小 道,将书送至最偏远的地区。其中一位图书管理员名叫南·米 兰,她开玩笑地说:她们的马一侧的腿比另一侧要短,这样就不 会从陡峭的山间小道滑下去了。每位骑手每周要跑三到四条不同 的路线,每天要跑三十公里。书都来自捐赠,被存放在邮局、货 栈、教堂、法院或私人住所。女骑手们对这份工作十分认真,她 们跟当年不知疲倦的邮差一样,在不同的地点领书,再分送到乡 村学校、社区中心和农家。她们孤身一人骑马送书,留下了许多 可歌可泣的故事。据文件记载,有好几匹马走到半路力竭而亡, 女骑手们背着重重的褡裢,带着想象世界里发生的故事继续徒步 前往目的地。“给我一本书看。”孩子们见女骑手到来,纷纷嚷 道。1936年,她们每个月赶八千公里路,将书送至五万户人家和 一百五十五所学校。尽管如此,肯塔基州马背上的女图书管理员 只满足了十分之一的需求。在起初的不信任感消除后,山民们变 成了贪婪的读者。这些专程送去文学读物的女人甚至在惠特利郡 看到了有三十名当地人的欢迎队伍。有一回,一家人拒绝搬到另 一个村,理由是图书管理员不去那儿送书。一张黑白老照片拍摄 的是年轻的女骑手在单人床边高声读书给生病的老人听。书的到 来改善了当地的卫生习惯和健康状况,比方说,村民们明白了,
要想防止腹痛腹泻,洗手比在一勺牛奶上喷口烟更有效。大人和 孩子都爱上了马克·吐温的幽默感,但最受欢迎的书是《鲁滨孙 漂流记》。该书的受欢迎程度远超其他书。经典作品以一种神奇 的、过去不曾有过的方式与新读者接触:由入学儿童读给不识字 的父母听。一位年轻人对图书管理员说:“你带来的这些书救了 我们的命。” 该计划在十年里征用了近一千名马背上的女图书管理员。 1943年,公共事业振兴署解散,政府资助也没了。世界大战取代 了精神食粮,去解决失业问题。 人类是唯一会编故事的动物,会用故事驱散黑暗,从故事中 学会与混乱共处,用文字重新点燃炭火,长途跋涉、将故事带给 陌生人。读过同样的故事,我们便不再是陌生人。 Yuval Harari(1976—),以色列历史学家,牛津大学历史学博 士,希伯来大学历史系教授,代表作为《人类简史》《未来简 史》。 几千年前撰写的虚构类作品能保存至今,是一件让人惊讶的 事。自从有人第一次讲述《伊利亚特》起,阿喀琉斯和赫克托耳 在特洛伊海滩的古老对决就从未被世人遗忘。如赫拉利 所言, 生活在两万年前的远古社会学家完全会得出神话几乎不可能流传 下来的结论。说到底,故事是什么?是一连串的文字,是一口气 从肺部呼出来,通过喉咙,震动声带,然后由舌头与上颚、牙齿 或嘴唇最终发声。如此脆弱的东西似乎很难得到保留。然而,人
类发明了文字与书籍去挑战至高无上的破坏力。有了文字与书 籍,就诞生了一个与他人相遇的广阔空间,思想的预期寿命被大 大延长。对书籍的热爱以既神秘又自发的方式,在人与人之间锻 造了一条看不见的链条,其中既有男人又有女人。素不相识的人 们共同拯救了这座精神宝藏:那些有史以来最优秀的故事、梦想 与思想。 这是一本尚待撰写的大合唱小说,一个集体冒险的精彩故 事。讲故事的人、编故事的人、抄写员、插画师、图书管理员、 译者、书商、流动书贩、教师、智者、间谍、反叛者、旅行者、 修女、奴隶、冒险家、印刷工人,这么多沉默的爱书人被对书的 神秘忠诚凝聚在一起。读者们在各自的俱乐部、家中、山顶、波 涛汹涌的海边,在资源集中的首都,或在混乱时期庇护知识的隐 蔽飞地。在很多情况下,普通人的名字不会载入史册。他们是被 遗忘的男人,没有留下姓名的女人。他们曾为我们而战,也为未 来那些模糊的面孔而战。
致谢 在本书的写作过程中,许多人以不同的方式帮助过我,我 在此向他们所有人表示感谢: 拉斐尔·阿吉略尔(Rafael Argullol),感谢他比我先 想到这本书,在我眼前展开了这趟旅程的地图。 胡里奥·格雷罗(Julio Guerrero),感谢他向我伸出援 手。 奥菲利亚·格兰德(Ofelia Grande),感谢她细心的慷 慨给予我的智慧和希望。 埃琳娜·帕拉西奥斯(Elena Palacios),感谢她带给我 难忘的友谊,让我敢于做梦。 Siruela出版社团队,感谢他们在无尽的莎草纸(书)这个 古老的行业中施展出神奇的魔法。 玛丽娜·佩纳尔瓦(Marina Penalva)、玛丽亚·林奇 (María Lynch)、梅赛德斯·卡萨诺瓦 (Mercedes Casanovas),以及卡萨诺瓦和林奇经纪公司的全 体工作人员,是他们给这本书插上翅膀,飞向众多国家,变成 各种语言,成为发光的星座。
阿方索·卡斯坦(Alfonso Castán)和弗朗西斯科·穆尼 斯(Francisco Muñiz),感谢他们不同寻常的慷慨。 卡洛斯·加西亚·瓜尔(Carlos García Gual),感谢 他用光指引着我。 阿古斯丁·桑切斯·比达尔 (Agustín Sánchez Vidal),感谢他与我分享他的知识和那 把万能钥匙。 路易斯·贝尔特朗(Luis Beltrán),感谢他让我的目光 更加敏锐。 安娜·马丽亚·莫伊克斯(Ana María Moix),感谢她 在我从外面窥探文学的花园时接待了我。 吉列尔莫·法塔斯(Guillermo Fatás),感谢他给我上 的历史课、新闻课和讽刺课。 恩卡纳·萨米铁尔(Encarna Samitier),感谢她最早给 我的那些机会和与我之间长久的友情。 安东·卡斯特罗(Antón Castro),感谢他撑起了我们脆 弱的文字风景。 费尔古斯·米利亚尔(Fergus Millar),感谢他为我打 开了牛津之门,带我在时光中遨游。
马里奥·希特罗尼(Mario Citroni),感谢他在佛罗伦 萨如此好客,感谢他的博学与关照。 安赫尔·埃斯科瓦尔(Ángel Escobar),感谢他教我严 谨。 牛津、剑桥、佛罗伦萨、博洛尼亚、罗马、马德里和萨拉 戈萨图书馆的工作人员为我提供便利,让我探索那些书籍和文 件。 难忘的老师们皮拉尔·伊兰索(Pilar Iranzo)、卡门· 罗密欧(Carmen Romeo)、伊诺森西亚·托雷斯 (Inocencia Torres)和卡门·戈麦斯·乌达涅斯 (Carmen Gómez Urdañez)。 安娜·卡瓦列(Anna Caballé),感谢她用文字开拓了我 的眼界。 卡门·培尼亚(Carmen Peña)、安娜·洛佩斯-纳瓦哈斯 (Ana López-Navajas)、玛加丽塔·博尔哈 (Margarita Borja)和玛丽菲·圣地亚哥 (Marifé Santiago),感谢她们给了我灵感。 安德烈斯·巴尔巴(Andrés Barba),感谢他有关笑和未 来的谈话。 路易斯·兰德罗(Luis Landero),感谢他对我的信任。
贝伦·戈佩吉(Belén Gopegui),感谢一次交谈的回响 以及友谊的神秘开始。 赫苏斯·马查马洛(Jesús Marchamalo),感谢他与我甘 苦与共。 费尔南多·洛佩斯(Fernando López),感谢酒神节的那 些日子。 斯特法尼娅·费尔切道(Stefania Ferchedau)和娜塔莉 亚·切尔内斯卡(Natalie Tchernestska),感谢她们在远方 支持着我。 感谢富有创造力的朋友安娜·阿尔科莱亚 (Ana Alcolea)、帕特里夏·埃斯特万 (Patricia Esteba)、利娜·比拉(Lina Vila)、桑德拉 ·桑塔纳(Sandra Santana)和劳拉·博多纳瓦 (Laura Bordonaba)。 感谢让我的生活更舒心的这些人:马丽亚·安赫莱斯·洛 佩斯(María Ángeles López)、弗朗西斯科·加恩 (Francisco Gan)、特蕾莎·阿斯科纳 (Teresa Azcona)、巴列·加西亚(Valle García)、雷耶 斯·兰贝亚(Reyes Lambea)、莱蒂西亚·布拉沃 (Leticia Bravo)、阿尔瓦诺·埃尔南德斯 (Albano Hernández)、马丽亚·路易莎·格劳 (María Luisa Grau)、克里斯蒂娜·马丁
(Cristina Martín)、格洛丽亚·拉瓦尔塔 (Gloria Labarta)、皮拉尔·帕斯托尔 (Pilar Pastor)、马丽亚·赫苏斯·帕尔多斯 (María Jesús Pardos)、马丽亚·加蒙 (María Gamón)、莉莉亚娜·巴尔加斯 (Liliana Vargas)、迭戈·普拉达(Diego Prada)、胡里 奥·克里斯特利斯(Julio Cristellys)和里卡尔多·利亚多 萨(Ricardo Lladosa)。 感谢最早的读者:书商佩佩·费尔南德斯 (Pepe Fernández)、胡利娅·米连(Julia Millán)和巴 勃罗·穆尼奥(Pablo Muñío)。 感谢所有的中学老师,是他们为我播下了兴趣的种子,尤 其是丘斯·皮科特(Chus Picot)、安娜·布尼奥拉 (Ana Buñola)、帕斯·埃尔南德斯(Paz Hernández)、大 卫·马约尔(David Mayor)、贝尔塔·阿梅莉亚 (Berta Amella)、劳拉·拉奥斯(Laura Lahoz)、费尔南 多·艾斯卡内罗(Fernando Escanero)、何塞·安东尼奥· 艾斯克里格(José Antonio Escrig)、马科斯·纪廉 (Marcos Guillén)、阿玛娅·苏维拉加 (Amaia Zubilaga)、埃娃·伊巴涅斯(Eva Ibáñez)、克 里斯托瓦尔·巴雷亚(Cristóbal Barea)、伊莲内妮·拉莫 斯(Irene Ramos)、皮拉尔·戈麦斯(Pilar Gómez)、梅 赛德斯·奥尔蒂斯(Mercedes Ortiz)、菲利克斯·加伊
(Félix Gay)和何塞·安东尼奥·莱因 (José Antonio Laín)。 感谢萨拉戈萨的米盖尔·塞尔韦特医院最棒的新生儿儿科 团队,感谢给我们那么多新生命的护士,感谢所有今天仍在尽 全力抓住一线生机的孩子们。 感谢护理人员埃斯特尔(Esther)、皮拉尔(Pilar)、克 里斯蒂娜(Cristina)、萨拉(Zara)、努里娅(Nuria)和我 的保姆马丽亚(María)。 感谢我的妈妈、混乱终结者埃莱娜(Elena)。 感谢我的灯塔、我的指南针恩里克(Enrique)。 感谢捣乱大王小佩德罗(Pedro),是他告诉我什么叫希 望。 感谢我的家人和朋友,感谢我的读者,你们也是我的朋友 和家人。
致纸莎草部落 在温柔而深邃的未来, 你们重新学习读书、写字。 请永远记住: 无尽的世界里, 脆弱的是最美的。 Juan F.Rivero(1991—),西班牙诗人、翻译家、编辑,专业 为古典文学和哲学。 ——胡安·F.里韦罗 《蓝色篝火》(2020) 我最爱的童年记忆之一就是攥着爷爷的大手走路,他的手 背遍布着岁月留下的黄色斑点。走在他身边,我的心里特别踏 实。他不仅呵护我,还会本能地、一视同仁地呵护世间万物。 我见他在街上躬身合好窨井盖,捡起人行道上的果皮,防止可 能的事故发生。他会确认施工大楼的脚手架是否牢固;也会在 萨拉戈萨魔鬼般的夏天,从家里拎一桶桶的水,去浇灌干渴难 耐的行道树。他想阻止坏事发生,想救助陌生人,救助一草一 木,救助全世界,理顺所有的混乱。处理完人行道上会闯祸的
香蕉皮后,他会对我说:“看,善行并不引人注目。没人会在 这儿滑倒、摔跤、摔断腿了,但他们永远不会知道发生过什 么。”这本书讲的就是我爷爷这种人,那些事了拂衣去的拯救 者,那些人默默努力而阻止的破坏,那些终未形成的混乱,那 些并不引人注目的善行。 Ita Vitale(1923—),乌拉圭诗人、翻译家、文学评论家、 教师。 没想到,《书籍秘史》在异样的时刻来到了热情的读者手 中,阴霾的日子让我们想起自身无法治愈的脆弱。因前途未卜 而惊恐万分的我们感受到陌生人的佑护,而他们却每天面对看 不见的病毒和自身的恐惧。伊达·比塔莱 写道:“既然无法 幸免,那就试图拯救。”那些日子里,我们在焦虑中寻找救命 稻草,将目光落在同样脆弱的书籍上。书籍始终陪伴在我们左 右,永远是我们的同盟军。只要稍微动动眼,动动手,就能将 我们从各种隔离禁锢中解救出来。书籍在提醒我们:小小的书 页里能装下整个宇宙。 阅读是聆听用文字谱写的音乐,它既亲密又陌生。阅读有 时是跟亡者对话,从而更感觉到自己活着。阅读是身不动心已 远的旅行,是日常生活里的奇迹。在这段闭门不出的日子里, 我们已经证实:书能抚慰焦虑的心情,带来远方的风景。今 天,我们也许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重视书在疾风骤雨、茫然无助 的生活中的重要性。古往今来,装满文字的书籍挺过了战乱、 独裁、干旱、危机和灾难。书中的乌托邦在等待合适的日子,
它们一次又一次地用书页——如同张开的双臂——贡献想法、 历史和故事,让我们得以书写未来。 过去,我一直是家里公认的悲观主义者。其实,开始着手 写这本书时,我的个人境遇一片灰暗。而矛盾的是,当形势真 的变得糟糕,我反倒会脱离这种心境,在惊涛骇浪中舍掉宿命 论的小船。在跟爷爷沿途捡香蕉皮多年之后,我接受了他那世 间存在大量无形善举的想法。这并非偶然:我的写作一字一句 地推进,我与书的呵护者朝夕相处;他们是专业的护书人,是 沉默的桅杆。他们以某种方式搭出了本书的框架,渗入我想象 力的裂缝,成为我眼中的风景。经历塑造想法。在这种情形 下,本书的重心自然会被吸引到那些无名的书籍拯救者的无声 冒险上。 Ursula K.Le Guin(1929—2018),美国科幻、奇幻、女性主 义与青少年儿童作家,曾多次获得雨果奖、星云奖等重要奖 项,代表作为《黑暗的左手》《地海传说》等。 《书籍秘史》诞生于恶劣的环境之中,并未承载太大的希 望。但它在陌生人和热心者默默的呵护中成长,这令我十分感 动。一本书,只要没被翻开,就只是用文字谱写的无声乐谱, 奏不出自身蕴藏的交响乐。没有他人目光的触碰,书页和故事 就不会有跳动的心脏。书籍要想获得生命,就需要演奏者来拨 动琴弦,热切地浏览五线谱,并带着口音低声吟唱,跟随记忆 的节奏调整旋律。阅读要求读者相信故事,更要求读者创作故 事。如厄休拉·勒奎恩 所言,文学邀请叙述者和听众合作, 作者和读者合作;它是创作,更是共同创作。因此,写作意味
着把自己完全托付到别人的手中、眼中、声音中,之后便会发 生不同寻常的事——无数有节奏感的阅读共同演绎出激动人心 的复调。爷爷和《欲望号街车》中的布兰奇·杜波依斯会说: 这是一本被陌生人的善举拯救的书。谨向你,向所有让这场跨 越千年的冒险保持活力的人致以我无尽的谢意。 伊莲内·巴列霍 2020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