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與花

1

寒冬越過之後是暖春，雖然仍有一絲冷意，卻在些許
細微之處可見生機勃勃，比如剛發出新芽的樹梢、開始築
巢的燕子窩和隱身於花叢中的白斑蝶。偲羽為女兒依姍買
了套新衣服，小女孩穿著紅色的蘇格蘭裙看來喜氣，格外
適合學期的開始之際。

年輕的女人牽著女兒穿過國小的走廊，坐落於市中心
的百年建築仍帶有古老的氣息，紅色的磚牆和層疊的拱
門，天花板隨著時間流逝長出了幾些壁癌。

偲羽對此處呈現的復古氛圍十分中意，加上校園體制
良好的規劃，來回觀察幾次便決定讓依姍就讀。

今天是依姍第一次要長時間離開家中，只靠緊握著的
地方便可以感受到他的緊張，女人伸手摩娑著小小的後
背，試圖給予一些安慰。

依姍抬頭，大大的眼睛眨了眨：「我愛你。」他重複著
三個字，小小的嗓音聽來像是帶有糖果的甜味。

儘管發音不太標準，從普通角度來解讀這是表露感情
的句子，可若由依姍說出口，那求饒的意味可能佔了六分
——依姍並不想上學，或準確來說是不想接受新環境。

2

這大概在上週、上上週，或更久以前從日常中學習到
的，依姍也許是經由電視中的戲劇情節又或是夫妻間的對
話之間，詳細來源實在不可考。

在他的認知中，『我愛你』是句會讓人開心的話，不難
猜出他是想讓偲羽回心轉意。但對這種狀況偲羽是樂見
的，畢竟願意開口表達想法就證明依姍有在緩慢進步。

女人蹲了下來，溫柔地替依姍整理領子。「依姍，我也
愛你，但我們還是得上學。」

依姍搖搖頭：「我愛你。」
「……嗯、媽媽今天會陪你一整天的，好嗎？」
仍然重複話語的孩子聞言愣了一下，最終點頭答應，
乖巧地和他繼續行走，著實讓偲羽鬆了口氣。可這也只是
應急的方法，解決根本之道還是得和資源班老師做詳細討
論，第一步就是要讓依姍不排斥學校。

偲羽的女兒是個有些特別的孩子，當然人人生來都是
獨一無二，可對於依姍來說這樣的與眾不同就像是讓他站
在大海中央的一座小島上，孤伶伶地，既無法憑一己之力
回到大陸，外界也容易忽略其存在。

依姍的所有情緒彷彿一顆顆被鎖緊在玻璃罐的金平
糖，雖然漂亮但無從品嚐，沒人能了解其中的美味。

3

約莫在一歲左右，新手媽媽發現了女兒的異狀。相較
於左鄰右舍的孩子，依姍的發展顯然有些緩慢，他仍學不
會站立，甚至連零碎的口語都未曾聽聞。

偲羽當下覺得不妥便將依姍帶去醫院檢查，醫生的診
斷出來為自閉症後，便馬不停蹄地開始準備早期治療的事
務，繁忙地幾乎沒時間消沉。心理師說依姍的情況算是輕
微，沒有過多的自傷情況，且再幾年下來的療程下，也逐
漸拾回一些溝通能力，至少願意聽從大部分的指令。

一切都在好轉，偲羽這麼想到，他相信接下來的日子
也會更加順遂的。

突然依姍脫離兩人牽著的手，蹲在花圃前，他專注地
盯著一朵鮮艷的紅花，像是在看著世上最完美的東西一
般，小小的臉上帶著微笑。依姍相當喜歡花，各式種類的
他都喜歡，他可以看著它們整天，也不嫌累。

找到自閉症的孩童的偏好對各種治療都有益處，這也
許依姍進步快速的主要原因。偲羽在這之中有過挫折，但
也都迎刃而解。

他看著依姍因為風吹拂過花朵而彎起了眼眉，發出咯
咯的笑聲。偲羽也不自覺地放鬆身段，靠著牆，露出今天
的第一個微笑。

4

依姍即將邁入新階段，他已為此提心吊膽多日。腦中
竟是充斥些負面想法，終究是為人父母，他不是不相信人
間，而是終究得懷有一點警戒。

偲羽害怕有人欺負依姍，又或是將他孤立，徹底的隔
絕於世。當然，懂事貼心的孩子還是有，他們看依姍的眼
神充滿溫暖，像和煦的陽光。

「媽媽，我愛你。」
隨著聲音，一朵落花被放在偲羽的手上，小巧的花在
他的掌心上更顯可人。
一大一小對望幾秒，母親蹲下身給了女兒今天的第一
個擁抱。他將臉貼在女兒的頰旁，聲音都帶點哭腔：「嗯，
我也愛你。」
偲羽的願望其實在簡單不過。
他只希望依姍心中的花圃是乾乾淨淨，毫無紛擾。

5

此篇故事從一位擁有自閉症孩子的母親的視角切入，
雖說純屬虛構，但相信大部分擁有特殊兒童的家庭都會遇
到的狀況。

為人雙親的大家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夠平安成長，在
各個階段都不受他人欺侮，更期盼他們能變成一位能在世
界上獨立生存的人，才能放下心中的一塊大石。

而如果是像偲羽跟依姍一樣的家庭，他們除了考量依
姍在求學過程的特殊需求外，更重要是未來沒有照顧者的
他該怎麼度過餘生。

雙重的負擔肯定不輕鬆，在行走於這漫漫長路上，沒
有支持的力量大概會走得崎嶇不堪。

社會上對於身心障礙者還是存在很多的偏見和歧視，
但歸本來說，人人都是處於同處，地位是沒有優劣之分
的。

6

人類對於未知的東西常常懷有恐懼和警戒，但如果我
們敞開心胸去接納並且了解的話，筆者想這定會化作一道
溫暖的光灑落在這世界上，並且使之美好。

7